宇宙飛船並沒有征服太空,它們只是在挑戰太空而已。飛船以每秒鐘11.2公里的第二宇宙速度脫離地球,這對於廣袤的空間來說顯然是太慢了。只有相對月亮來說近了一點,不過至少也得花上四天的時間。按這個速度,對於火箭可採用的軌道來說,到火星要花三十七個星期,而到土星得用可怕的六年時間,到冥王星得用半個世紀,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奧爾特加火炬船在太陽系之內可以四處穿梭。這基於在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E=MC2,它們可以以任何飛行員可以承受的加速度完成整個旅程。在這樣一個重力條件下,從地球到太陽系內的各行星只需數小時而已,就算到較遠的冥王星也只要十八天時間。這種變化就像是從馬背速度發展到了噴氣式客機的速度。
這樣一件無畏的工具也有一個遺憾,就是它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從人的角度來說,太陽系儘是一些不怎麼吸引人的東西——除了這個像顆翠綠而美麗的寶石般的可愛的地球。木星的重力是地球的兩倍半,有毒的大氣也讓人類望而卻步;火星的狀態接近真空,而月球表面的月巖山根本就沒有供人呼吸的空氣。這些星球全都不適宜人類居住。
人類需要的是有氧氣的星球,盡量地靠近G型恆星,天氣溫度在水的冰點上下……也就是說,像地球那樣。
如果你已經生在了某個地方,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其他的地方呢?答案是:孩子,孩子太多了。馬爾薩斯很久以前就已經指出,人口數量的增長速度將會是食物供給增長速度的幾何倍數。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地球上已經有近一半人生活在飢餓的邊緣了。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地球上每天的人口都要比前一天多出五萬五千人。到了1954年,每天新增加的嘴巴和胃的數量就有十萬個,每年則增加三千五百萬個……地球上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它的土地可以供養的數量。
氫氣、細菌和神經氣體帶來的恐慌不再只是政治性的問題。它比乞丐為搶奪一兩片麵包而發生的爭執還要現實。
《格列佛遊記》的作者曾經有趣地預言,愛爾蘭的嬰兒對英國的餐桌來說太胖了。還有許多學生也曾經想出眾多有趣的控制人口的方法,但是都大同小異。生命,所有的生命,都有生存和繁殖的雙重本能。而智力只是它的無目的的副產品,同時它也是服務於這些基本的本能的。
不過智力也能服務於一些無意識的生命需求。我們的宇宙有超過一萬顆像地球一樣的行星,每一顆都像我們人類的母親地球一樣,溫暖而甜美。奧爾特加火炬船倒是可以到達這些星球,人類也可以移民到這些星球上,正如當年千百萬人穿越大西洋到新大陸繁衍生息一樣。
的確也有了一些這樣的事情……成千上萬的人可以飛離地球,但是整個族群卻很難這麼做。因為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建起和發射一百艘飛船,即使每一艘飛船裝一千人,那也得夜以繼日地發射,年復一年,永不停息。即使人類想全身心地這麼做(當然,這個族群從沒有這麼做過),地球上的鋼、鋁和鈾也沒有那麼多。它們的儲量甚至還不到所需數量的百分之一。
但是人類的智慧可以找到一些原本沒有的解決辦法。心理學家曾經把一個大猩猩鎖在一間屋子裡,他們設計出了四條逃生的通道。然後他們躲起來觀察,看大猩猩會選擇哪條通道逃生。
大猩猩選擇了第五條通道。
傑西·伊夫林·拉姆斯伯薩姆博士還沒有時間去解決養孩子的問題,他一直在試圖建立一座時間機器。其中有兩個原因:第一,因為時間機器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東西;第二,因為他在面對漂亮姑娘時手心總會出汗,說話還會結巴。他不清楚第一個理由是不是第二個理由的互補條件,實際上,他自己對第二個理由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這是他心裡不願意面對的東西。
在面對歷史問題時想像是沒什麼用的,就好像傑西·伊夫林·拉姆斯伯薩姆的父母寧願叫他比爾,而不是叫他這個完整的女性化的名字一樣,結果他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全美最棒的銷售員,還可以生一大堆孩子,但是他最後成了一個數學物理學家。
物理學的發展就是通過否認大家想當然的問題和接受不可能的挑戰而取得的。任何十九世紀的物理學家都可以給出一個令人難以反駁的理由,說明原子彈是不可能的東西,但是他的理由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同樣,任何二十世紀的物理學家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真實世界的時空中進行時間旅行是不可思議的。但是拉姆斯伯薩姆卻開始挑戰愛因斯坦的三個偉大的假說,其中兩個假說是關於距離和時間的相對論,另一個是質能方程,每一條假說都包含了光速的問題。「速度」是距離對時間的導數。拉姆斯伯薩姆把這些假說改變成了完全不同的表達形式,他與這些假說玩起了博弈。他把這些結果輸進拉基塔克計算機,這是尤尼瓦克、埃尼亞克和馬尼亞克計算機的繼任機型。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手心從不會出汗,說話也不會結巴。當然,在不得不面對這個巨型計算機的年輕漂亮的女程序員時,情況也是有例外的。
他的第一個模型是一個比橄欖球大不了多少的場,其中時間停滯,熵也不再增加。一根燃燒的香煙放在裡面就提供了所需的所有能量,甚至在一個星期之後,香煙還沒有熄滅。拉姆斯伯薩姆拿出香煙,吸了一口,思索起來。
他的下一個實驗對象是一隻剛出生的小雞仔,他的同事都目睹了這個實驗。三個月後,小雞還沒有長大,並且也沒有任何飢餓的現象。他轉換了一下相應關係,極短地關閉了一下能源。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小雞就死掉了,而且很快地癟掉並腐爛了。
他知道自己只是改變了空間的曲率,不過他相信,他離真正的時間旅行已經不遠了。他還沒有找到路徑,雖然他認為自己曾找到過——他又重新用小雞為一些同事作了演示,那天晚上,他的兩個同事打開了他實驗室的鎖,放走了小雞,換成了一個雞蛋。這樣拉姆斯伯薩姆原本堅定地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時間旅行的路徑,他正準備將自己的餘生都投入到茫茫的旅程中時,他的兩個同事打碎了這個雞蛋,他看到的是一個煮熟的雞蛋。
不過他並沒有放棄,他做了一個更大的模型,讓它擴大,變得不規則,能讓他自己進出實驗區了。(他未把它稱為「時空門」)
他打開了開關,牆壁在兩個磁極之間的空間中消失了,出現了一片叢林。他想,這一定是石炭紀時期的森林。他早就認為,時間和空間的區別只是人類的偏見,在時空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區別;他更加相信他所認定的事情了。
他很快地拿了一把手槍,懷著極大的勇氣又走進了兩個磁極之間。
十分鐘後,他在利奧德加內洛的植物園被抓住了,因為他隨身攜帶武器。由於不會葡萄牙語,語言上產生了困難,由此延長了他在這個熱帶區的滯留時間。三天後,在北美領事的幫助下,他才得以踏上歸程。他把沿途所思所想全都記到了筆記本上。
縮短星際旅行的路徑被找到了。
拉姆斯伯薩姆的發現,解決了無限增長的人口問題,消除了戰爭的最基本誘因。數以千萬計的行星變得不再遙遠,就像街道的對面近在眼前一樣。新大陸、野生環境、原始叢林、荒漠、冰原、山脈等,全都落在了城門之外,人類又可以走到沒有街燈照耀的地方了,也可以走到沒有友善的警察的街角,甚至可能走到沒有生產食品的工廠、超級市場和量販店的地方。許多地方又需要人類用動物般的牙齒去咬、去撕、去啃,因為人類又被投到了自然生存環境中了(就像他們以前一樣)。
但是,人類最偉大的天性卻得以保存下來,他總是會適應環境,歷史中最城市化的、最機器化的、最文明的文化訓練了人類的孩子,在未來的原始生存條件下和在赤身裸體面對自然時,他們將是先鋒和領導者。
羅德·沃爾克知道拉姆斯伯薩姆博士,就像他知道愛因斯坦、牛頓和哥倫布一樣。不過他很少會想到哥倫布,也很少會想到拉姆斯伯薩姆這個名字。這些都是書本中的人物,他們比真實的人物放大了許多倍,水分很多,一點都不真實。他在通過傑西和亞利桑那條帶區之間的拉姆斯伯薩姆時空門時,很少會想到它的發明者,好像他的祖先在乘坐電梯時很少會真正想到發明者「奧的斯」這個名字一樣。如果他能仔細思考一下這個奇跡,就會發現這個半落成的無旋通道,賀伯肯時空門在亞利桑那的那一邊離他的父母家很遠,在這邊則被稱為喀巴伯時空門,它位於沃爾克家正北約12公里處。
那時的住房地點受到管路傳送帶和其他城市設施的限制。以前房子的居住空間是建在地面以上的,只有地下室、儲物間和供暖間等輔助房間是建在地下的。人居住的房間也就是那種有四面牆和一個屋頂的建築物。後來隨著大紐約市城市的擴大,人類居住的地帶擴展到了原始森林的邊緣。為了保護森林,人類建築只允許建在地面以下了。
沃爾克一家一直是用泥土和植物蓋住屋頂的,但是他們拒絕把窗戶也蓋住。那可是一座房子的眼睛,透過那裡可以看見大峽谷美麗的風景。社區當局一直試圖說服他們把窗戶拆掉,並要給他們換上地下居所常用的那種隱式窗,雖然也可以反射出大峽谷的風景。不過羅德的父親是個固執的人,他認為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和天氣、女人和美酒相「互換」的。他的窗戶一直保留著。
羅德看到家人正坐在窗子前,注視著大峽谷中的風雲變幻。其中有他的母親、父親,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她的姐姐海倫也在。海倫比羅德大十歲,她是亞馬遜的防區中尉,很少回家。
羅德的歸來給家人帶來的愉悅並沒有因為遲到而大打折扣。「嗨!姐姐,我以為你還在崗位上呢。」
「是啊……我幾小時前還在啊。」羅德本想跟姐姐握握手,可是海倫卻一把把羅德抱住了,還狠狠地在他的嘴上親了一下,並把他舉了起來。
海倫穿著制服,所以羅德認為她也是剛剛到家。雖然她很少回家,但是她一回家往往是先泡個澡,有時頭髮還滴著水就被紮起來了。現在她仍然穿著軍裝,武器、頭盔什麼的扔在了地上。
她抬頭自豪地看著羅德,「我的小傢伙,噢,你長大了,快和我一樣高了。」
「我比你更高。」
「敢打賭嗎?敢嗎?你可別想溜走啊?我扶著你,你把鞋子脫了,我們背靠背站好。」
「坐下來,孩子們。」他們的父親和藹地說:「羅德,你怎麼回來晚了?」
「嗯……」他原本想兜個圈子說馬上要考試了,但是還沒來得及說,姐姐就插話進來了。
「別太約束他了,爸爸,給他點自由會更好些。這是我在做少尉時的感受。」
「好了,女兒。不用你來提醒我,我知道怎麼做。」
父親這樣回答姐姐,羅德覺得有點意外,不過更讓他驚訝的是姐姐海倫的回答。「噢?是嗎,真的嗎?」而且她的語調有點怪怪的。
羅德看見母親抬起了一隻手,好像是有話要說,不過她並沒有說出來。她看起來有點沮喪,姐姐和父親互相看著,誰都沒有說話。
羅德一會看看她,一會又看看他,輕輕地說:「哎,到底怎麼了?」
父親看了他一眼。「好了,就到這兒吧!別再說了,該吃飯了。來吧,親愛的。」他轉向了妻子,伸手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又讓她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等等。」羅德說道:「我回來晚了是因為我去時空門那兒轉了轉。」
「很好,你懂事了,不過我說過,這件事我們都別再提了。」父親轉身走向電梯。
「不過我還想告訴你一些其他的事,爸爸,下個星期我可能要外出。」
「嗯……什麼?你說什麼?」
「我要離家一段時間,爸爸,也許十天,也許更長。」
父親表情很複雜,搖了搖頭。「無論你是怎麼打算的,現在必須馬上停止你的計劃。這個時候我是不會讓你外出的。」
「可是,爸爸……」
「好了,就這樣。」
「可是,爸爸,我必須去!」
「不行。」
羅德看起來既著急又痛苦,他的姐姐突然插話了:「爸爸,問問他為什麼想外出是不是更好一些?」
「現在,女兒……」
「爸爸,我將參加的個體生存考試,明天早上就要開始了!」
沃爾剋夫人哽咽了,然後抽泣起來。她的丈夫安慰道:「別擔心,別擔心,親愛的!」然後他轉向自己的兒子,嚴厲地說:「你已經讓媽媽不開心了。」
「可是,爸爸,我……」羅德叫了起來,他很沮喪,沒有一個人對他的選擇給出任何建議,就好像他是唯一要被丟進水裡或是被淹死的人一樣,他們好像什麼都懂,或者……
「爸爸,你得明白。」他的姐姐又開口了:「他必須這麼做,他沒有選擇,因為……」
「我不這麼認為,羅德。當然我以前是說過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你的考試會這麼早就進行。我之所以簽字同意你參加這門課,是因為……我得承認,我考慮欠妥。我想這樣的經歷如果要再晚一點會更有意義……等你上大學再選這門課吧。我不想讓你在高中時就參加這門課的期終考試,你還太小了。」
羅德無話可說了,他的姐姐仍然為他申辯。
「不對!」
「嗯?女兒,你記住……」
「就是不對,我手下的女孩處理這樣的事情時都沒什麼經驗,她們很多人並不比弟弟大多少。你究竟要他怎麼做呢,爸爸?非要磨滅他的勇氣嗎?」
「你不許這麼說……好了,以後再討論這個問題吧。」
「好吧!好吧!」沃爾克中尉挎著弟弟的胳膊跟著父母走進了電梯。晚飯已經擺在桌子上了,飯菜是被罩住的,所以還沒有涼;他們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沃爾克先生點亮了平安燈,全家人一起祈禱,這個家庭有虔誠的傳統宗教信仰,羅德的祖父在上個世紀最後十年席捲波斯的宗教大變革中改變了信仰,羅德的父親後來成了這個家庭的布道者。
在禱告時,羅德不由自主地作著回應,他的內心轉到了這個新的問題上。姐姐跟著默禱,而母親回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不管怎麼樣,這種儀式還是有一定的效力的。羅德覺得自己漸漸平靜了下來。在他父親最後說出「……我們的主、我們的家庭、我們的食物」時,他覺得自己有點想吃飯了。他坐了下來,拿開了盤子上的碗罩。
飯菜非常香美,烤肉、烤土豆……羅德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他注意到母親並沒有吃很多,他覺得很奇怪。而爸爸同樣也沒怎麼吃,他平時總是會很快吃光自己的飯菜的……他突然覺得父親有點瘦了,好像比以前老了一些。爸爸怎麼會老得這麼快呢?
他的注意力被姐姐講的故事打斷了。「……司令告訴我,我得從嚴管教部下。我對她說,長官,女孩就是女孩,如果每次因為這樣的事我都得開掉一個人的話,那我很快就得自己做所有的事了。再說,德沃夏克中士是我最好的神射手。」
「等等。」父親打斷了她的話:「你原來說凱麗是,並沒有說德沃夏克。」
「是啊!但她也是,她是我的秘密武器,我一直將德沃夏克雪藏起來,只做些防禦性的工作。苔妮·德沃夏克,她的塊頭比我大,是我們在戰鬥中獲勝的希望,開除她會使她自己、使我們完全失去優勢的。」
「所以我瞪大眼睛直接頂撞了上司,那個老女人都愣住了,差點沒把自己的手指甲咬下來,然後我告訴她我將兩個女人都在軍營裡關了禁閉,直到那幫大學男生裝好新的望遠鏡,她才哼哼地說軟弱是管不住人的,和風細雨是沒有用的。她讓我自己對此負責,別讓她再次被醜聞攪得難堪——這是她的話,不是我的——難堪的醜聞,特別是當她面對團隊其他指揮官時更是這樣。」
「她認為指揮官就應該為她的團隊負責,她讓我為此負責,現在,我不應該退出來嗎?我不該讓她的訓練報告平平靜靜地進行嗎?所以我把一杯水潑到了她的身上,轉身走了出來,我覺得我捅了個天大的窟窿。」
「我很奇怪。」沃爾克先生說道:「你真的應該用這種方式對待你的上司嗎?畢竟,她的年齡比你大啊,也比你更有經驗啊!」
海倫將最後一塊烤肉從骨頭上剔了下來,嚼了嚼就吞了下去。「她全是胡說八道,狗屁不通。對不起,爸爸!但是你如果在軍隊呆過,你就會更瞭解情況了。我自己對待我手下的姑娘們就像刀子一樣嚴厲……這使她們能在二十顆行星上的最險惡的環境中戰鬥。但是如果她們遇到困難,我就必須關心他們。如果哪一天前面出現了困難,我就必須站起來,迎面走上去。這樣情況就會好轉,我會讓凱麗做我的右翼,讓德沃夏克做我的左翼,她們倆會是瑪烏·沃爾克的左膀右臂。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沃爾克的隊伍是一個整體。」
沃爾剋夫人的聲音有點抖,「寶貝,親愛的,我真希望你沒有做過這樣……這樣的事,這麼危險。」
海倫聳了聳肩,「其實我們的死亡率和普通人是一樣的……只要是人,就會死亡,遲早的事。你說能怎麼樣呢,媽媽?在這個大陸上,女人比男人要多出一千八百萬,難道你要讓我一直做著針線活,直到我的白馬王子來找我嗎?而我現在工作的地方,男人卻要比女人多得多,我也想找一個呀,儘管我是這麼老而且不好看。」
羅德好奇地問:「姐姐,你真的想放棄你的職責,打算結婚了嗎?」
「我?我連他的人影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果有這樣的人,他只要點一下頭,我就什麼都答應他。我的目標是六個孩子,還有一個農場。」
羅德抬頭看著她,「其實你的條件還是不錯的。除了腳脖子厚一點,其他的地方還是很漂亮的。」
「謝謝你,夥計。太感謝你了!來點甜點吧,媽媽?」
「哦!看,我都忘了,你想打開它嗎,親愛的?」
甜點是冰芒果,羅德很喜歡。
姐姐接著講道:「服役並不是什麼壞的差事,它是很活潑的事,還帶有一些攻擊性。我的姑娘們變得很強壯,她們不知疲倦,由於她們生活單調,相互之間就會適應攻擊性。對我來說,禁閉是比戰鬥更可怕的事。我正打算把我的連隊投入到拜爾行星的行軍任務中去。」
沃爾克先生看了看他的妻子,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親愛的,你又讓媽媽擔心了。你不覺得這樣的話題在這盞平安燈下並不太適合嗎?」
「既然我面對了這樣的問題,我就必須作出回答。」
「是嗎?也許是吧。」
海倫抬起頭望著上面,「現在是不是要把燈關了啊?我們好像都已經吃完了啊。」
「為什麼?你喜歡就關吧!不過不需要這麼快吧?」
「主知道我們都不會永生的。」她轉向了羅德:「你怎麼才能使自己變得有價值呢,夥計?我要應對的是人類之間的爾虞我詐。」
「你看,姐姐,你這麼做就好像我是……」
「回房間去吧,夥計,一會見。」
羅德離開了,覺得有點不自在,他看見海倫吹滅了平安燈,這是他平時做的事。
姐姐來到羅德的房間時,他還在考慮著出發的裝備問題。「嗨,小伙子。」
「哦,是你,姐姐。」
「你在幹什麼?在清點自己出發要帶的東西嗎?」
「就算是吧。」
他從羅德的床上撿起了一本書,邊翻邊說:「介意我呆會兒嗎?晚些時候我們都會到那兒的。」
羅德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爸爸不會反對嗎?」
「是的,我跟他聊過了,他有點想通了。不過,我是說,我們晚些時候去那兒。我有些話要對你說,小伙子。」
「哦,什麼話?」
「首先,我們的爸媽並不是像你想的那麼笨,實際上,他們很開明。」
「我從沒說過他們笨。」羅德回應道,他想到這兒有點不舒服。
「是嗎?可是我晚飯前聽到的話感覺就是這樣的啊?你也是這麼想的吧?爸爸那時完全聽不進你的話。可是弟弟,你可能從來還沒有體會到做父母的難處吧?也許這是世界上最難做的事,無論是你,還是爸爸,都不可能一生下來就做父親。他知道做父母的責任,也在努力盡職盡責,盡心盡力。很多時候他做的都非常好。不過有時候就不行,像今晚就是。但是,我必須要讓你知道,爸爸快要永遠離開我們了。」
「什麼?」羅德一下愣住了,「我根本就沒聽說他生病了啊。」
「沒有讓你知道而已,現在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是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爸爸病得很嚴重,他最多還有幾個星期的時間——除非奇跡發生。這是現實的情況,你得有思想準備。」
她簡單地說了一下爸爸的病情:沃爾克先生得了一種消化系統疾病,他會慢慢地消瘦,直至死亡。目前的醫療水平還無法治癒他的疾病。他只能等待,一天比一天地消瘦下去,也許幾個星期,也許幾個月,但最終無法治癒。
羅德雙手抱住了腦袋,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爸爸快要死了……他甚至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們對他隱瞞了這件事。他就像個嬰兒,居然這麼蠢,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姐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來,有些事裝傻是無濟於事的,我也是這樣。不管怎麼說,我們得做些什麼。」
「做什麼呢?我想什麼都做不了。」
「閉嘴,冷靜一點。他們想要去進行時空穿梭:一比五百,兩周就是二十年!他們已經和移民處簽了合同。爸爸已經從通用化合公司辭職,他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他們就要在這個星期三離開我們。現在你知道爸爸為什麼堅持反對你的計劃了吧。他把你看成是他的眼珠一樣,上帝知道這是為什麼。」
千頭萬緒一下湧上羅德的心頭。時空穿梭……是啊!這樣爸爸就可以再活二十年了。可是,「姐姐,你說,這並不能起什麼作用啊!二十年對他們來說只是兩個星期……那時爸爸還是和現在一樣病著啊。我知道,這樣的事情,他們也對漢克·羅賓斯的老爺爺做過,可是就在他們把他送出太陽系後,他還是死了,這是漢克告訴我的。」
沃爾克中尉聳了聳肩。「也許這是一件沒有多大希望的事。可是爸爸的醫生漢斯利大夫說了,爸爸的病……在二十年後,並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可是漢斯利大夫說他們已經快能治癒爸爸的病了,從現在起二十年後他們應該就能很容易地治好爸爸的病,就像他們今天可以很容易地再造出一條人造腿一樣。」
「你真的這麼想?」
「我怎麼知道?這種事你只能聽專家的話,他說什麼你都得聽著。問題是,如果我們不這樣,爸爸就完了,所以我們必須得這麼做。」
「是啊!當然,當然,我們必須這麼做。」
她直愣愣地看著羅德說:「好吧,現在你還想去跟他們說這件事嗎?」
「啊?」他對這個轉變很意外。「為什麼?他們在等我嗎?」
「不,我說服了他們先讓你自己決定,然後我就直接過來了。現在你可以自己決定怎麼做——你可以假裝不知道,或者讓媽媽對著你大哭一場,當然你也可以去聽一大堆遺言,從爸爸那兒接受男人對男人的忠告,那是你從來都聽不進去的話。半夜的時候,你依然可以讓你的神經放鬆下來,回來準備你的生存課考試——就按你的方式去做吧!我已經都對你說了,所以你可以避免一些事情發生,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這對每個人都有好處。如果換上我,我就喜歡像小貓那樣的離開方式。」
羅德的心一震,連再見都不說一聲好像太不正常、太不近人情了,對家庭感情來說也太不現實了。但是如果要說再見的話,那又好像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貓會怎麼樣呢?」
「貓在開心的時候,它會整天上竄下跳,會蹭你的腿,會成天在你眼前轉,但是如果它要離開,它會靜靜地走開,頭也不回。貓是很聰明的。」
「哦……」
她接著說:「我想,你記住,它們這麼做只是為了自己的方便,而不是為了你。」
「可是爸爸……」
「當然,爸爸一定會的,如果他能好起來。」她想說,時空穿梭的巨大花費會讓羅德連一個硬幣也得不到,後來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說這個問題為好,「但是媽媽卻不一定要這麼做啊。」
「她必須和爸爸在一起。」
「為什麼?她寧願離開你二十年,就為了和爸爸呆兩個星期嗎?或者反過來說,她還是願意一半時間讓你做孤兒,一半時間讓自己做寡婦啊?」
「我想這對媽媽不公平。」羅德慢慢地回答。
「我不是在批評。她會作出正確的決定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覺得對你很愧疚,而且……」
「對我?」
「沒錯,對你!如果你堅持跟他們說要去的話,他們的愧疚感就會難以自抑地表現出來,儘管他們並不願意阻止你,但他們還是會這樣做,這對我們大家都不是開心的事。我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你是我們全家的希望。」
「嗯,也許你說得對。」
「我邏輯性不強,也沒什麼領導才能,人類並不是理性的動物,只是在追求理性的動物。好了,讓我們看看你都計劃帶些什麼東西吧。」
她看著羅德的清單和裝備,輕聲嘟噥道:「天啊!羅德,我從沒看過這麼多的負重,我看你都要走不動道了,你以為你是誰?準備戰鬥的鐵甲戰士?還是白衣武士?」
「哦,我正要減掉一部分呢。」他不自然地回答道。
「我想也得這樣。」
「哎,姐姐,我應該帶什麼樣的槍呢?」
「啊?你怎麼想到要帶槍?」
「怎麼了?我去的那些地方當然需要槍,有許多野生動物和難以預測的事,馬森先生說我們有可能會遇到非常危險的動物。」
「我不相信是他讓你帶槍的,馬森博士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專業人士。聽著,小伙子,在這次旅行中,你們就是兔子,見到狐狸的時候你們要躲避,你們自己不是狐狸。」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你們的唯一目的是生存下來,而不是要逞勇敢,也不是要去打仗,更不是要去統治野生環境——你們只要活著就萬事大吉了。也許在你放一百槍裡有一槍能救你的命,但是其他的九十九槍就會讓你置身危險中。哦,當然馬森博士也會帶一支槍的,我也會。但我們是有經驗的,我們知道什麼時候不能用它,而不是總考慮如何使用它。如果在考試中有人亂開槍,考場就會變得一團糟。如果有人射你,你就算有槍也沒什麼用——因為那時你已經死了。如果你帶槍,它會使你有安全感,這樣你就不會很好地掩護自己。但是如果沒有槍,你就會時刻提醒自己只是一隻兔子,你得處處小心謹慎。」
「你個體生存考試時帶槍了嗎?」
「我帶了。不過在第一天我的槍就丟了,那反倒救了我的命。」
「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遇到了一頭貝塞米爾獅身鷲,沒了槍我就只能考慮如何躲開它,而不是想如何殺死它。你看過貝塞米爾獅身鷲吧?」
「嗯,是角宿-Ⅴ嗎?」
「角宿-Ⅳ。真不知道他們在今天能教你們這些孩子多少星外動物的知識——從我的連隊中的那些孩子們身上我就知道,現在的新式『功能型教育』為了培養他們可憐的個性都快要把學習這件事取消了。我手下有一個姑娘原來也是這樣——其實,這隻大怪獸賴以生存的器官幾乎沒有了。它的神經系統已經崩潰,甚至消化系統都完蛋了。但是要想很快地殺死它你還得花上很大的力氣,開槍只能是扣扣扳機而已,但是我並不知道這些,如果我有槍那就糟糕了。就因為這樣,它追了我三天時間,這期間我倒有時間好好想想那些關於自我保護的哲學、道德和策略問題了。」
羅德沒有反駁,不過他仍然覺得手邊帶一把槍應該還是方便的。這會使他感覺更高大,也更強壯,並且也更有自信。就把它掛在大腿邊就行了,他不一定非要使用它——除非必須這麼做。其實他知道如何隱蔽,他們班上沒有人無聲匍匐比他做得更好。姐姐的確是個優秀的戰士,雖然她不一定知道所有的事,還有……
姐姐還在繼續講著,「我知道有一把槍感覺會好很多。它會使你感到自己視覺敏銳,還會感覺高大威猛,無所畏懼。你會覺得你能做任何事,也會盼望著有些事情讓你來試試身手。這正是帶槍的危險所在——因為有槍實際上根本幫不了什麼。你實際上仍然是個脆弱的生命,很容易被殺死,就算你帶一把能轟掉半個山頭的射電槍,可你不是變色龍——你看不到自己腦袋後面的地方。還有,天黑後你也什麼都看不見。就在你全神貫注地應對前面發生的事情時,死亡有可能從後面突然降臨了。」
「可是,姐姐,你自己的連隊都是帶著槍的啊?」
「我們是帶槍,還帶雷達、炸藥、夜視儀、催淚彈,還有很多很多東西。但你不同,你不是要去攻佔一座城市,小伙子。有時候我讓一個姑娘外出偵察一個目標,她要成功到達那裡進行偵察,還要活著把情報帶回來。你知道我是怎麼給她裝備的嗎?」
「你說吧。」
「好吧。首先,我不會派一個生手去執行這項任務,我會派一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去。她會脫下外套,只穿著緊身背心,塗黑皮膚,如果皮膚不夠黑的話。她們就這樣空手空腳,什麼都不帶,結果我一個士兵也沒有失去。在毫無幫助和毫無防護的條件下,你必須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留意你周圍的一絲一毫的情況變化。我也是從一個和媽媽一樣的老兵那裡學來的這些東西。」
羅德很驚訝,低聲說:「馬森老師也跟我們說過這樣的話,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會讓我們赤手空拳去參加考試。」
「馬森博士的確是個行家。」
「好了,那你到底讓我帶什麼呢?」
「你再說一遍考試要求。」
羅德又說了一遍。沃爾克中尉皺了皺眉頭,「嗯……沒說什麼啊,兩到十天也許意味著是五天,天氣是不會太糟糕的,建議你帶一個嬰兒睡袋。」
「是嗎?我有一套防寒服,我想我還是帶著吧。如果考場環境不是太冷的話,我就把它脫在時空門裡。其實我真不想丟掉它,它還不到半斤重,而且很貴。」
「別想那個了,穿什麼衣服不是最重要的事。除了你的那件衣服,你還得帶四公斤的給養,5公斤的水,2公斤的雜物——藥丸和火柴之類,你要把它們打個包……還得帶把刀。」
「只不過五六天的時間,最多不過十天啊。」
「這是你能帶的所有東西,還不算太重。看看你有什麼刀,親愛的。」
羅德有好幾把刀,有一把是他最喜愛的。那把刀有二十一公分長,非常漂亮,刀刃鋒利,握起來平衡性和手感都很好。他把刀遞給了姐姐,姐姐輕輕地拂拭著。
「好刀!」她說。然後,她環視了屋子一圈。
「扔到那兒去!」
「明白。」她把刀拈到了耳旁,「嗖」地扔了出去,刀刃深深地扎中了目標,不停地顫動著。她又把自己的刀拔了出來,「這把也不錯。」她也把它扔了出去,落在了第一把刀的邊上。
她走過去把兩把刀都收了回來,一隻手裡拿了一把。然後她把自己那把刀的刀把衝著羅德:「這是我的,叫『麥克白小姐』,我考試時就是帶著它。小伙子,我想你考試時也帶著我的這把刀。」
「你想換刀?好吧!」羅德覺得有點捨不得,他的刀不是其他的刀可以媲美的。但這又是一個沒法拒絕的要求,他怎麼能拒絕姐姐呢?
「我的乖弟弟!我不是要在考試前奪走你心愛的刀。我是想讓你把這兩把刀都帶著。你也許既不會餓死也不會渴死,但是多帶一把刀的作用遠遠不止這些。」
「我明白,姐姐!可是你不是說你也有行動嗎?我不應該在這時候拿走你的這把刀啊!我可以帶自己的另外一把。」
「我用不著它——我的姑娘們不會讓我有用刀的機會的。我想讓你在考試中帶著『麥克白小姐』。」她把刀插回了刀鞘,從靴子上解了下來,遞給了羅德。「你會用得著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