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暮春的雨把大地洗得神清氣爽。水泥路、柏油路上的灰塵沒有了,大街小巷裡的灰塵、怪味兒沒有了,日復一日積在黃桷樹、梧桐樹、槐樹、柳樹、桉樹以及城市裡的一切樹幹上葉片上還有各種花草上的灰塵沒有了。朵朵白雲、灰雲在藍天上怡然自得,悠悠地散著步,品味著這雨後的快感。來去匆匆的人們挺胸昂首,大口地吞食著有點甜絲絲的空氣,一輛輛汽車小心翼翼地跑著,深怕污染了清新的空氣,破壞了潔淨的路,吵鬧了少女般的城市。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著從遮天蔽日的黃桷樹叢中飛出,在頭頂上撲楞楞地掠過,一會兒就成了一塊小麻點,沒入到那塊在藍天下悠著的灰色的雲中。五月的黃桷樹猶如三十歲的少婦,正是渾身充滿誘人的魔力的時候,似乎每個毛孔都散發出使人心跳的青春。那一張張肥碩的綠得發亮的葉片,就像一個個粉嘟嘟的臉蛋兒,葉片與葉片交織中露出的空隙,恰似一隻隻明亮的流著柔情蜜意的眼睛。
黃牆黑瓦赭紅色的樓梯柱子的中式小樓、灰色磚牆紅色洋瓦的中西合璧式三層樓房和一幢五層的水泥樓房成品字形掩映在黃桷樹叢中,偶爾露出它們一斑。據說,那幢中式樓房是一個軍閥的別墅,後來,這個軍閥被時任國民政府主席、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蔣介石調到前方打仗,房子就留給了他在這個城市裡的一個喜歡安靜的姨太太。幾年後,姨太太和他的情人私奔了,從此下落不明,就被國民政府徵用,作為美國特使的駐地。在旁邊給特使新修了那幢中西合璧的樓房。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了這個城市後,這裡就成了部隊的一個機關,以後幾經變遷,成了中山區公安局的駐地。
由於工作的原因,仲秋沒有少來這裡。從局長、政委到司機、門崗幾乎都認識或者都知道晚報這個大牌記者仲秋。他走到門口,習慣性地摸出記者證,那值崗的警察已認出了他,舉手行了個軍禮,問:「仲記者,又來採訪?」
「唔。」仲秋幾乎是用鼻子說了這個字,向他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中山區公安局秦政委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局裡有一個快要了結的案子,可以整一篇好報道,叫他今天一早去一趟。凡跑政法口和弄社會新聞的編輯、記者都知道,公安局是出吸引讀者的社會新聞的取之不完用之不盡的富礦。他們在公安局都有好朋友,隨時提供有新聞價值的線索。每個記者、編輯都想成為線索的第一受用人。因此,他們和公安局的某人或某幾個人特鐵、是鐵哥們兒。至於仲秋,在這個局裡的鐵哥兒們就更多。有時候在報社編稿煩了,或者心情鬱悶,他就給局裡打電話,局長不在找政委,政委不在找隊長找科長,聊一陣,有時還會聊出一條稿件來。有時候,他乾脆電話也不打,騎著摩托就來了,神侃一番後,還要在這裡蹭一頓飯。今天,是秦政委給他信息,他還不來?
儘管一些車子已經出警了,但院子裡還停著不少轎車、小麵包車、兩輪摩托車和三輪摩托車。仲秋繞過這些車,把自己的摩托車停在保護那根至少有一百年的老黃桷樹的石欄邊,登登地大步走到中式小樓二樓,到了秦政委辦公室,門也沒有敲,就徑直推門進去,說:「政委,你好!」
秦政委正在專心地看一份材料,聽見仲秋的聲音,抬起頭,合上卷宗,站起來,說:「這麼快?坐。」他指了指沙發,走過去要給仲秋倒開水。
仲秋搶先走到飲水機前,拿起一次性紙杯,說:「政委,你坐下。我自己來,又不是外人。」說完,在紙杯裡放了一小撮君山綠,接上水,放在茶几上,坐到沙發上,從挎包裡取出採訪本和圓珠筆,問:「什麼好消息?」
秦政委喝了一口茶水,笑瞇瞇地說:「大記者,急什麼?」
「早點弄出來嘛。新聞和你們辦案一樣,時間就是生命。」
「先喝喝茶。」秦政委拿起話機,敲了四下號碼鍵,說,「你們過來嘛。」
可能是另外的同志介紹情況了。仲秋腦子一轉,說:「政委,乾脆我去他們辦公室,免得耽擱你。」
「就在這裡,沒啥。」
說話間,進來了一男一女,由於女的個兒高,就把男的相比矮了。看著他倆,仲秋覺得面生,又不好先發話,心裡打著鼓:怎麼這次介紹情況這樣正兒八經的?
「你們都不認識呀?我來介紹。」秦政委指點著說,「這是我市鼎鼎有名的大記者、晚報的仲主任。這個,」他指著高個兒女警說,「是我們刑警支隊的郝隊長,前不久從市局派來的。這個是我們政治處的邢主任。」
郝隊長說:「久聞大名,不見其人。」說著,伸出手來。
邢主任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你仲大記者的文章,我們好喜歡喲。」也伸出了手。
在和他倆一一握手時,仲秋心裡老在琢磨:介紹什麼大情況,要這麼一個陣容?
「仲主任,今天,我們請你來,是想請你協助我們——」秦政委把後面的話留下了,另外補了一句,「咱們是老朋友了。」
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仲秋問道:「局裡要搞個大報道?」
「不。」秦政委搖了搖頭。
「要搞專版?」
「也不是。」秦政委把右手放在剛才看的那個卷宗上說,「有一個案子,我們想請你助一臂之力。」
「你弄錯沒有,秦政委?」仲秋奇怪地問,「我能助什麼力?你們搞好了,我當吹鼓手還差不多。」
「仲主任,你還記得江兵強姦案嗎?」
不等秦政委說完,仲秋就打斷了:「哪個江兵?」
「就是、就是一天深夜,他強姦了一個女工。那個女工叫……。」
郝隊長接了過來:「李一凡。」
仲秋的腦子高速運轉著,當聽到李一凡的名字時,心像被什麼碰撞了一下:怎麼他們來問這事?難道要我寫這個案件?這之中要牽涉到自己,怎麼寫?他看著秦政委,把心頭的問話改變了一下,說出來:「這案子判了?」
屋裡突然靜了下來。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回答他。
仲秋滿頭霧水:這是什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