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辦公室裡,靜得來只聽見屋角那個漂亮的景德鎮青花瓷瓶發出的輕微的電流聲。那不是花瓶,而是個家用,確切地說,是辦公室用氧氣發生器。辦公廳給每個市委常委的辦公室配了一個。有說是買的,有說是一個外資企業贈送的。現在環境衛生不好,特別是氧氣在空氣中的含量下降。國外那些億萬富翁,那些國王、總統、首相都在享用這些高科技。
丁發達走到瓷瓶前,伸手敲了敲,那青花瓷瓶發出特有的清脆的聲音。他低下頭,用勁吸了幾口新鮮的氧氣,返身走回寬大的辦公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常委辦才送過來的文件,皺了皺眉頭,從辦公桌邊走過,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快要長成樹的夾竹桃生機勃勃,兩隻麻雀在墨綠色的葉片上跳來跳去,你追我逐,不時發出「喳喳」的叫聲。這聲音,往日從窗外傳進來,給寂靜的辦公室增加了一絲生氣。此時,他聽見這聲音,反而覺得心煩。
電話鈴響了,他走過去接:「喂?」
「丁書記嗎?什麼時候走?」秘書任進的聲音。
「走哪去?」
「你昨晚給我說的,今天上午去醫院呀。」
「啊,我忘了。」他頓了一下,說,「不去了,另外有事。」
「去哪裡?」
「沒定。到時我給你說。」
他心緒不好。原定今天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有小半年沒去全面檢查了。其他都可以馬虎,惟有這身體絕不能馬虎。去年去南方走了一圈,那花花綠綠的世界才真令人羨慕。吃飯時,大家都在編順口溜,說言子,談新民謠。說了笑了,吃了喝了,除了其中的一段外,什麼都記不得了。那個段子是和他同級分管的也相同的副書記說的:「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的官小,到了南方才知道自己的錢少,到了海南才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從那邊回來後,他最大的收穫就是懂得進一步愛護自己、愛護身體。身體不好,一切都是空話。就是有一盤佳餚擺在面前,也無能為力。但是,今天他沒有心思去,一把手許進才的批示弄得他站坐不寧。
他又坐回皮轉椅,懶懶地朝椅子上一靠,斜斜地看著天花板出神,猛地坐起,抓過那份材料又看起來。許進才的略微有點潦草的字一個個凸現在他眼前:看了這個記者的信,我有幾個問題;(1)治理投資環境究竟是治什麼?(2)輿論監督的力量何在?(3)客觀存在的問題,難道傳媒不報道就沒有了?(4)這篇稿件會影響投資環境?改革開放,乘勢而進,我們確實要很好治理投資環境,但怎麼治?值得認真研究。請發達、青敬、元成同志一閱。
青敬是宣傳部長,元成是劉元成,市委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許書記是在仲秋的信上批示的,信的後面是那篇被向太明槍斃了的稿件。他的手指敲打著這材料,氣不打一處來。這批示他還得傳給青部長、劉局長,他還得表明態度,即不但在自己的名字上畫一個圈,還要寫出意見,因為這一塊是他在分管。儘管是青部長具體抓,但自從文來富分管新聞後,青敬就很少過問了。用內行的話來說,市裡的新聞管理,就是他丁發達和文來富說了算。確切地說,是他丁發達說了算,文來富只是個他的應聲蟲。對青敬的大權旁落,局外人都有意見,可是青敬卻不以為然。他真的不以為然嗎?這封信、這個批示骨子裡卻是向著他青敬的喲!這下,他睡著了都會笑醒。丁發達在心裡暗暗罵文來富、罵向太明,好端端一件事情被他們搞砸了!循序漸進、迂迴曲折,他們就是不懂!少文化,沒經驗,無策略,十足的農民作風。那稿件已經刪改了,變得不痛不癢的了,你撤什麼?這下好了!
他拿起電話耳機,正要給文來富撥電話,門上卻響起了輕輕的敲擊聲。他停住撥號,看著門,沒動,但又響了起來:「咚咚,咚咚……」
「誰?」
「我。」女人的聲音,「小關。」
「啊。」他屁股一用力,椅子轉了四十五度,面向門口,「進來。」
關敏輕輕推開門,走進來,又用手將門關過去,臉上已堆滿了笑,小快步走到丁發達旁邊,就要順勢坐到他身上。丁發達像看見蛇一般趕緊伸出雙手擋住,說:「放肆,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關敏臉上的笑容煙消雲散,「偽君子!」
丁發達站了起來:「哎呀,又生氣了。小孩子脾氣。」
「是嘛。我是你的小孩子塞。」她向他靠近一些,「你就在這裡玩過小孩子的,你忘了?」
「我,」他用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有這樣大的膽子?」
「你,色膽包天!」
「我不記得了。」
「我從區裡回來,本來是給你匯報工作的,結果,你迫不及待就這樣坐著要了我。」關敏陷入了美好的回憶,「還有,那次你從歐洲考察回來,餓癆餓相的,打電話叫我過來。說你去看了阿姆斯特丹的『玻璃屋』『金魚缸』什麼的,還看了那些作愛的雜誌,真過癮!於是,就把我推到辦公桌上……是刺激。你呀!」
丁發達似乎找到了關敏述說的情景,說:「好像是、是。」
「好像是?不曉得你在這裡、在這張桌子上和好多女人幹過,才把我們的事搞忘了。」
「怎麼忘得了?」他嘿嘿地笑著,「你是我的老師呀!」
「呸!是你把我教壞的。」
「好,你說。你怎樣壞法?有幾個男人?」
「幾個?」關敏拍了他的手臂一下,「男人都是他媽的水性楊花。你那幾個女人你以為我不曉得?我倒是忠心耿耿的喲!」說著,用手背拭了拭有點發紅的眼眶。
丁發達見關敏真的動了感情,自己也來了情緒。確實,她跟他十多年了,從來沒有在他面前乖張過,也很少耍一般女人都愛耍的脾氣。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一隻聽話的小貓咪、小白兔。他想怎樣就怎樣,從不說一個「不」字。所以,和他有染的女人,不下一打,比她年輕漂亮的女人多,但那些都是逢場作戲,或者是圖新鮮、嘗味道。如果要講真正的情人,非關敏莫屬,儘管她年歲不小,已人老珠黃。但在他眼裡,她就有那種男人需要的女人的風情女人的味道兒!他拉過關敏,緊緊地抱住,微微低下頭,像雞啄米般在她額上、臉上、眉上、鼻子上親個不停,最後兩張嘴唇粘在了一起。
「咚咚!」又有人敲門。
丁發達急忙推開關敏,並向那個單人沙發指了指,用手揩了揩嘴唇,朝門走了兩步,問:「誰?」
「送信件。」
二人懸著的心落了下來。關敏從容不迫地伸出右手整理頭髮,然後拿出餐巾紙揩嘴唇、揩臉、揩額頭揩眉毛揩鼻子。通訊員還站在門外,丁發達回頭看了一眼關敏,幾步走到門口,將門拉開一條逢,從小姑娘手裡接過信件後又將門關上了。
丁副書記走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純淨水,遞到關敏手中。她接過,深情地看著他,說:「親愛的,謝謝你!」
他坐回座位,雙手抱在懷裡,盯著關敏,問道:「小敏,你有事嗎?」
關敏喝了一口水,點了點頭。
「私事?公事?」
「都是。」
丁發達看見關敏一副委屈的樣子,心疼了:「說嘛,別著急。」
關敏鼻息粗重了,聲音低沉:「我和他吵架了。他還打了我。」
他一時沒轉過彎兒,問道:「誰?」
「還有誰?」她挖了他一眼,兩隻眼球全是眼白,「廖耀明!」
「啊!」丁發達吃驚地看著她,「他怎麼不講理,還打人?」
「他講什麼理?」關敏眼圈紅了,期期艾艾地說,「他、他拿到了我們的相片。」
「什麼相片?」
「我們一起到深圳,在海邊和在房間拍的那些相片。」
「海邊的沒有什麼……」丁發達陷入了回憶,「只是那房間的……」
「海邊的也有,你抱著我的……」
「他媽的,」他恨得牙癢癢的,罵道,「不來一個都不來,一來就是『好事』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