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羚打電話給我,問我過得怎麼樣。我說,還行,當了個小頭目。馬羚說,哇,提你當科長了?楊院長的面子不小嘛。我說,說啥呢?誰說我當科長了?你可別四處唱,讓人笑話。馬羚說,那小頭目是啥長?我說,組長,夠大的吧?馬羚說,夠大,朱總理也就一組長。馬羚說完,就在那裡邊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她哭什麼,不是好好的在說話嗎?怎麼無緣無故就哭了?我剛才那幾句話也沒什麼嘛。怎麼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馬羚這人喜歡小題大做。死了個貓就撲了我幾十回腦袋。好在我反應快,不然就跟貓做伴去了。我那天跟她做完了愛,第二天沒打電話給她,第三天才想起給她打電話,她就跳起來了,說從此不理我,可聽了我的電話她又理我了。那時她就罵自己沒出息,好像沒見過男人似的。聽到這句話,我很高興。
我說,好好的怎麼流貓尿了?怪我沒給你電話?馬羚說,你才流貓尿呢,是呀,你有多久沒有給我電話了?我今天要是不給你電話,你大概就不記得這世上還有個馬羚吧?我說,冤枉,冤枉。想想是很久沒有給她打電話了。我到東平遇上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呀,先是碰到了軍伐,給他嚇一跳,還給他玩了一回。接著遇上了洪玫,她好像跟我沒關系似的,還要嫁給李達那半老頭子。再後來,周怡來了,成了我的領導。再後來,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舅舅。我要把這些東西告訴馬羚,這丫頭大概非要笑岔了氣不可。馬羚說,我才冤枉呢,楊福承那衰老頭子,他說話不算數。初聽楊福承,我有些糊塗,後來才想明白她說的是我們的老院長。一想明白我就嚇了一跳。她哭哭啼啼地罵老楊同志說話不算數,那是嗎意思,感情她為了我出賣色相了?我壯著膽子問了一聲,把馬羚問火了,她說,你才出賣色相呢,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虧你想得出來。我趕緊說,好,你沒有出賣色相就好,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呀。心想好在你沒出賣色相,你要是出賣色相了,我豈不成了罪魁禍首?我說,那你罵老楊同志干什麼?馬羚說,他說提我當辦公室主任,卻拍拍屁股走人了。我說,老楊走了?走去哪兒了?馬羚說,還能去哪兒?政治部當主任,這下好了,我沒當成主任,他卻做主任了。哇,這下不得了,老楊當政治部主任了,又成了我的頂頭上司,掌握著我的前途。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巴結他一下,還整天跟他搗蛋,他要是對我抱有成見,那我不得做一輩子小組長了?
我說,還有什麼消息?馬羚說,不知道,胡漢林聽說也要動。我說,是升副廳嗎?升到哪兒?馬羚說,不知道,老楊頭沒說。我說,這是好事呀,你哭什麼呀?馬羚說,我也不知道哭什麼,想想就傷心,你們男人說話就是不算數,沒一個好東西。我說,馬老師,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世上還是好人多嘛,譬如說,江老師就是一個好人。馬羚說,你夠好的,回頭我來看你。我還以為她說著玩的,可聽她那腔調,又不太像。我說,你真來看我呀?馬羚說,真來,我幾時說話不算數?到時給你電話。然後卡噠一聲,我耳朵裡全是忙音。
我放下電話,發現周怡正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一臉詭秘的笑容。這丫頭喜歡搞突然襲擊,她幾個突然襲擊就把李達搞得落荒而逃,如今換上我了,她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三天兩頭跑來嚇唬我。倒不是對我的工作不放心,而是不放心我的為人處世,怕我給哪個靚女勾了魂。我從冰箱裡拿了支礦泉水,去接待室見領導。周怡把水接過去,笑迷迷地說,跟誰煲粥呀?一臉甜蜜。我說,一個老相好,說要來看我。周怡說,好哇,好哇,有人愛呀。我說,讓領導笑話了。
查貨的關員回來了,周怡把笑容收起來,一張小臉裝得嚴嚴正正的。三個關員進來後,跟周怡打招呼,叫她領導。周怡說,辛苦了,喝口水吧。這三個干部都是新來的,李達和原來那兩個老油子調走了。我知道這是周怡的主意。她是為了我好開展工作。新來的人會聽我的。小林也從外面回來了,他剛去給貨櫃封關鎖。周怡把大家看了一遍,說,各位兄弟辛苦了。弟兄們說,不辛苦,領導下來辛苦。周怡笑了笑,說,全是痞子,是跟江老師學的吧?弟兄們說,不是,跟領導學的。
大家開了會兒玩笑,分頭去洗了手臉,接著處理手裡的單證,放行貨物。到最後一個貨主離開,差不多六點了。小林說,領導下班時間過來,是不是想犒勞我們呀?周怡說,你真聰明,今天江老師請客。她高聲說,兄弟們辛苦了,今天江老師請客,誰也不准缺席啊。新來的小張說,周科長,是你請我們就去,江老師請我們不去。周怡說,別這樣,給江老師一點面子,他還要領導你們呢。我說,去,去,全都去,就算是鴻門宴也去,誰不去我跟誰沒完。說完我出去開車,等我把車開到大樓門口,小林已經鎖好了門。大家上了車,周怡坐在我旁邊。我說,去哪兒?周怡說,麗都。一聽麗都我嚇了一跳,大家本來說說笑笑的,也都不出聲了。大家都知道,麗都是胡關長的飯堂,他常去那兒吃飯。我們這不是自找沒趣嗎?我看著周怡,周怡說,看什麼?不就是吃飯嗎?我掏腰包行不行?我一踩油門,車呼地開了出去。周怡說,不急,有的是時間。
到了房間,大家才舒了口氣,沒跟關長撞個對面,大家覺得真是運氣。小林開了電視機,看新聞聯播。這小子是人大畢業的,在皇城根兒貓了幾年,喜歡關心國家大事,比較對我的胃口。另外三個兄弟全是當地人,對中央台不感興趣,平時也就看個香港台。一進了房,三個人就湊一起,牛牛起來了。周怡最看不慣這些人賭呀牛的,可人家有這個愛好,她也沒辦法,再說下班時間,不能管得太多。她有個觀點,干是干,玩是玩,干就好好干,玩就好好玩。真要玩起來,她比誰都瘋。別看她年紀不大,大家服她。連我都佩服她。我湊近她,低聲說,丫頭,你不會無緣無故請大家吃飯吧?有什麼名堂?周怡說,問什麼?有飯就吃,有錢就拿,有位子就坐。她一臉正兒八經的,真像個領導。
服務員來擺位,問人齊了沒有。周怡說,還有兩個。大家聽了不以為意,以為來個把買單的貨主是正常的,等胡漢林和辦公室主任老姚站在門口,大家才回過味來。那三個兄弟手腳還算快,眨眼功夫把牌收起來了,腰挺得直直的,站在一邊,一迭聲地叫胡關長、姚主任。胡關長說,哈,咱們東平碼頭的五大金剛全齊了啊。老姚說,還有咱們的黨代表。周怡說,行啊,咱就當一回黨代表吧,你們可得聽黨代表的。她幫胡關長拉開椅子,照顧他坐在首位。次位老姚坐,我過去幫他,老姚說,江老師別客氣,你坐我旁邊吧,咱們聊幾句。大家上了席,周怡坐在胡關長旁邊。
老姚說,怎麼樣?新班子,新人馬,干起來很順吧?我說,托領導的福,還算正常,就是碼頭的貨運量一天天擴大,人手有些緊張。胡關長說,人手不夠就出聲嘛,要多少?我支援你。周怡說,多謝領導關心,東平碼頭不夠人手,從三科調,我那兒還有富余人員呢。老姚說,是嗎?你是怕人多了小錢櫃不夠開支吧?周怡說,喂,領導不能隨便講話啊,誰有小錢櫃了?我們不做違反規定的事。這件事比較敏感,不好深究,老姚就呵呵直笑,周怡趁機把話岔開了。
三科有三個科長,老科長姓程,以前搞政工的,不太懂業務,還有一個副科長,三十多歲,得了前列腺炎,三天兩頭休病假,所以科裡的事基本上是周怡說了算。科裡的福利也是她想辦法解決。海關關員的收入主要分三塊,一塊是總關給的,包括工資、省市兩級補貼。一塊是東平海關的,主要是東平市政府的地方補貼,這兩塊大家都有。最後一塊是各科自己發的補助,這一塊是各路諸侯各顯神通,本事大就拿多點,本事小就拿少點,沒本事就沒得拿。所謂崗位好不好關鍵就看這一塊。對於海關干部來說,越是在基層,收入越高,越是在上層,收入越低,從一般意義上講,官越大,職位越高,錢越少。周怡年輕氣盛,不想比別人差,她要弟兄們服她,除了自身業務素質過硬,還得有領導水平,福利好不好就是水平的體現。在關裡,三科是個比較好的科,工作環境好,福利好,領導好,大家的關系也不錯,沒有小團體,想來的人很多,但周怡控制得很嚴,輕易不放人進來。對三科的福利問題,她忌諱人提,自己也不願意提。
服務員上了湯,胡關長說,同志們喝湯,今天的菜從質上來說,可能上不了檔次,但量是足夠的,希望同志們吃飽,喝好,不過不是喝酒啊,是喝湯。大家全笑了。老姚說,胡關長,還是喝點酒吧,弟兄們辛苦了,喝點酒解解乏吧?胡關長說,好吧,那就順應民心,喝點紅酒或者啤酒吧。服務員在老姚指示下上了啤酒。
周怡站起來,舉起酒杯,說,今天胡關長在百忙中親自請我們東平碼頭的干部吃飯,這在東平海關的歷史上應該說是絕無僅有的,我們感謝領導的關心,大家一起敬領導一杯。大家全站起來,舉起酒杯。胡關長說,好,集團作戰好,可別打游擊呀,東一槍,西一炮的,我可受不了。周怡說,今天由不得你了,除了我,大家都是第一次跟領導喝酒,至少得分頭敬您一杯吧?胡關長說,好個小周,你想灌醉我呀?周怡一臉甜蜜的笑,她笑著說,胡關長也太小看自己了,幾杯啤酒就把您灌醉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咱們領導早就臭名遠揚了,是不是老姚?老姚說,是嗎?好像是第一次聽說啊?周怡笑著罵道,馬屁精。
大家碰了一輪杯,跟著吃菜。喝著吃著,胡關長講了有關海關的兩個笑話,大家笑了一陣。接著胡關長問了一下大家的情況,弟兄幾個把自己介紹了一遍,胡關長說,名字都很熟,現在對上號了,小江你是久聞大名,最近有什麼大作?我說,沒有,從來就沒有大作,領導就別提了,我覺得好慚愧。胡關長說,你是我們東平海關的驕傲,要繼續發揮你的特長。周怡說,小江,我到東平海關這麼久,還沒有看見胡關長當面表揚人呢。胡關長這麼看得起你,你快敬他一杯,叫他以後多關照你。在周怡的鼓動下,我敬了胡關長一杯,跟著又敬了老姚一杯。老姚說,三個領導你敬了兩個,剩下的一個領導沒有理由不敬。結果跟周怡喝了一杯。好在是喝啤酒,喝得肚子裡裝不下東西,人卻不會醉。
吃完飯已經八點多。胡關長跟老姚先走了,我跟周怡送到酒店門口。老姚替胡漢林關了車門,向我們搖了搖手,也上了車。周怡說,想不想坐他的位子?我說,誰?老姚?周怡說,聽說老姚要提了,我可是幫你看好了那個位子。我說,開什麼玩笑?周怡說,我像開玩笑嗎?
送幾個兄弟回家,接著送周怡。周怡住在翠華園小區,那裡是東平的高尚住宅區,東平黨政機關的宿捨也在那裡。我把車停在馬路邊。周怡說,上去看看吧?認個路。
周怡住在六樓,是一套三房兩廳的房子。廳很大,廳裡擺了一套天藍色的沙發,一台松下牌的大彩電,還是顯得空蕩蕩的。主臥室有獨立的衛生間,擺了一張大床、一個四門衣櫃,還有一張梳妝台,還剩下不少空間。另外兩間房空著。我四處看了一遍,故意誇張地說,這麼奢侈呀?全是民脂民膏吧?周怡說,要說奢侈呢,是夠奢侈的,一個人住了這麼大一套房,睡一張雙人床,用一個四門衣櫃,不如你也搬來住吧?反正是民脂民膏嘛。我在沙發上坐下,把腳往茶幾上一擱,說,別盡想著勾引老師。周怡笑了笑,叫我把臭髒腳丫子拿下來。她說,我倒是經常想起學校的事,想起你那個傻乎乎的樣子。我說,忘了問你,學校解散後,石老師去了哪兒?周怡說,你說石留吧?聽說去了東村海關,好像提了正科長呢,她比你有出息啊。我說,那當然,人家是半邊天嘛。周怡說,聽說她原來差點做了你的媳婦,怎麼就跟了軍伐呢,你真沒鬼用。我說,還不是因為你?周怡說,是嗎?因為我?鬼才信呢。我說,生活也夠厲害的,把我們的軍伐都變成了笑面虎,我來報到時他笑瞇瞇地咬了我一口呢。周怡一聽就樂了,她說,是嗎,太好了,咱們又可以結成統一戰線了,放心,我會替你報仇雪恨的。我說,算了吧,看在石留的份兒上,讓上帝饒恕他吧。周怡說,算了吧,石老師早跟他分道揚鑣了。
聽說石留跟軍伐分道揚鑣,我暗暗吃了一驚,這幾年盡管沒跟石留來往,可心裡一直很惦記她。她跟軍伐攪在一起時,我還以為是跟我賭氣,故意惡心我的。後來聽說他們結婚了,我才知道自己對她太不了解。既然她自己找到了歸宿,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但我知道他們不會長久,這兩個人怎麼可能走到一起呢?我覺得他們的統一戰線都不可能長久。除了年齡上的差距,他們在知識、觀念、興趣等諸多方面也相差太大了。可真的知道他們分手了,我心裡又悵然若失。周怡說,怎麼啦,想起舊情人的諸般好處了?我說,你見過石老師嗎?周怡說,沒有,全是道聽途說的,你可以不信。我一下對討論石留的事興趣全無,就說,我坐了半天了,給一口水喝吧?周怡說,沒水,吃水果吧。
周怡從廚房裡拎了一筐荔枝出來,抓了一把放在茶幾上,叫我吃。我吃了一粒,說,很甜,又是民脂民膏吧?周怡說,也算是吧,反正沒花錢,我那點工資,經得起我花嗎?這丫頭真是變修了,一個月五六千塊錢,還說不夠花。下了現場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麼精彩,在學院一個月有三四千塊錢,我以為已經高得不得了,中專學校二千多,郵辦一千多,已經是三個世界了。下了現場,我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如今跟周怡一比,我又算是井底之蛙了。社會上有句順口溜,工資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動,煙酒基本靠送……周怡大概是工資基本上不用的那類人。我知道東平有那麼一個階層,去哪兒都有人跟著買單。我在碼頭才做了個小組長,儼然是個大爺了,想獻殷情的人屁股後面跟了一大串。在碼頭跑的貨主都是人精,有些人看出我跟周怡的關系不同尋常,就尋找機會向我靠攏,老打電話來騷擾我,把我煩死了。
那天晚上沒有回東平碼頭,在宿捨湊合了一晚上。我那間空蕩蕩的宿捨終於像個家了,裡面擺了幾件像樣的家具,還裝了空調、熱水器,配了彩電。當然這些全是周怡那丫頭給我辦的。那可是我工作以來最好的一個家。我問她花了多少錢,周怡說,該問就問,不該問就別問。這件事就成了我的一個心病,我不知道是誰在討好她。我想絕不會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大概也不會是公款。我問多了,她就說是借用的。說得多好聽,我怎麼就借不到?那天她叫人把我的鑰匙拿走了,等第二天鑰匙還到我手裡,宿捨裡的東西就基本上配齊了,那些東西盡管不是名牌,在我看來也是夠高檔的。她還叫人把衛生給我打掃了,地板擦得一塵不染。我正在房間裡巡視時,周怡打電話問我,還行嗎?我說,行,太行了,窗簾是你選的嗎?是你喜歡的墨綠色啊。周怡說,是墨綠色嗎?我不知道啊。這就是說,幫她買東西的人連她喜歡什麼顏色都知道了。我說,你那個家也是人家幫你置辦的吧?周怡說,你這人真討厭!實話告訴你吧,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看她說話的口氣,才兩年時間,這丫頭就把師道尊嚴的古訓全忘了。
我給洪玫打電話,說有石留的消息了,聽說她離了。洪玫說,是嗎?太好了,那我們得慶祝一下。我說,慶祝什麼?洪玫說,這年頭離婚也是件好事呀。我一聽就把電話掛了,這臭婆娘跟李達在一起,變得沒有一點人情味了。
老姚升了,調到東村海關當副關長。周怡最早知道這個消息,她打電話給我,說,辦公室主任的位子空出來了啊,你想不想坐?我說,想,想得頭都大了。這臭丫頭就會拿我開心,再過八百年也未必輪得到我呀。辦公室主任職權不大,位子卻很關鍵,關長後面,就是辦公室主任了。老姚就是從這個位子上爬上來的嘛。周怡說,真想呀?那咱們就想個辦法坐一下嘛。我說,那好呀,你去坐吧,我給你當秘書。周怡說,看看你,一點進取心也沒有,別把自己看輕賤了,你假假的也是個副教授,也算個高級職稱了,要是套過來,至少算個正科吧,比我高半級呢。我說,是嗎?那敢情好,你幫我安排一下吧。打完電話,我就把這事給忘了,繼續做我的組長,在碼頭呼三喝四,把那些貨主支得團團轉。如今我在碼頭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碼頭的老總見了我也要點頭哈腰。
過了半個月,一紙調令下來了,我真的當了辦公室主任。接到調令,我就給周怡打了個電話。周怡說,是不是像在做夢一樣?感覺特別舒服?我說,認真一點好不好?周怡說,沒法認真,這事就像鬧著玩的,告訴你吧,我工作剛滿一年就提了副科長,當時別說人家大吃一驚,我自己也像做夢一樣,可是那感覺真是好呀,特別好,特別舒服。我當時就想,啥時候讓咱江老師也感覺一回。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周怡說,你笑什麼?我說,這下好了,我又成了你的領導了。周怡說,是啊,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不行不行,得把調令收回來。
晚上我跟周怡一起吃飯,她喜歡吃蛇,我最討厭吃蛇。為了惡心我,看著我難受,她就經常請我吃蛇。為了不讓她的狼子野心得逞,每次我都拼命吃,比她吃得還多。回到宿捨我睡不著覺,第二天也吃不下飯。好在這些情況周怡不知道,要是讓她知道了,她還不樂死?
點了一條過山峰打邊爐,一條水律椒鹽。考慮到我本質上是不吃蛇的,周怡給我叫了只清遠雞。因為畢竟是賀我呀,得讓我吃好喝好。周怡讓服務員拿了一瓶小支的二鍋頭,她陪我喝。喝了一輪酒,小姑娘話就多了。她說,老大呀,這次提你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我說,你做了不少工作吧?周怡說,我能做什麼工作,關鍵是老胡,你回頭得去謝謝人家。在關長辦公會議上討論,大家都不同意,說你坐飛機。老胡就火了,你知道他發起火來不得了。老胡說,媽那巴子,小江到海關快八年了,八年才提個正科長,快什麼快?老胡還說,人家小江是副教授呢,在座誰是副教授?這就叫特長,這就是人才。周怡說到這裡就吃吃笑,她說,你這副教授的職稱關裡還真沒有,讓你揀了個洋落兒。老胡發火了,大家全不敢出聲了。老胡就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周怡一邊說一邊樂不可支,她說高興死了,非敬我三杯不可。三杯酒落了肚,她的臉就成了桃花,紅一塊白一塊的。這樣子倒是添了幾分媚態,她盡管不算漂亮,可是年輕,年輕就是美呀。
正吃著,小林打電話來,說弟兄們要賀賀我。我看了周怡一眼,說,正跟周領導吃飯呢。小林說,哎呀,不好意思,吃了飯我們再聯系吧。周怡說,誰呀?我說,小林他們,說要賀我。周怡說,叫他們過來。我對小林說,領導讓你們過來啊,怎麼樣?見了她還吃得下飯嗎?周怡在桌下踢了我一腳。我把電話掛了。周怡問我,他們來嗎?我說,不來了,他們說不做電燈泡。周怡說,這幾個兄弟人不錯,你以後要多聯系,說不定哪天可以幫到你。這丫頭在現場做了兩年,變得鬼裡鬼氣的,特別工於心計。真讓我大開眼界。
吃完飯我們去江邊散步,把車停在馬路邊,手拉著手在江邊走。周怡說,這感覺不錯嘛,像談戀愛。說完抓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下,跟著呸地吐了一口,說,糙過松樹皮。我也把她的手抓起來,親了一下,說,滑如凝脂,剛好互補。周怡說,你倒是很會安慰自己。
江邊人很多,石椅上坐滿熱戀中的男女,鐵欄桿邊隔幾尺遠就站著一對戀人。一路走過,空氣中充滿了黏稠稠的氣息,周怡說那是戀愛的味道。她說太好了,我怎麼就沒想到找個人在這裡拍拍拖呢。我說,就是嘛,我一來,你的幸福生活就開始了。說著輕輕把她攬住,用鼻子在她後頸上蹭了蹭,感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不知這丫頭搽了什麼香水,味道好極了。周怡把脖子扭了扭,說,不要揩油。
向南走了大半個小時,往回走,後來走累了,周怡看見有一張椅子空了出來,趕緊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挨著她坐下,望著夜色裡微微翻著波浪的江水,不由感慨起來。我說,原以為跟你的關系源於師生,止於師生,沒想到還能跟你坐在這裡欣賞夜景,這叫什麼來著?天意弄人吧?周怡說,是呀是呀,俺畢業了應該回深圳,沒想到深圳人民不要我了。我說,那時你特像喪家之犬吧?周怡說,你也太不了解你的得意門生了,我是什麼人?絕不會像你們臭男人給一泡尿憋死。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是金子總會閃光。我說,你就別吹了,你那點深淺我還不知道?周怡說,你少占我的便宜,告訴你吧,這輩子別指望我跟你同床共枕了。
這丫頭真不簡單,我說一個深淺,她就聯想到做愛了。她當學生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復雜。我說,行,咱就不指望了,你告訴我,你怎麼來了東平?周怡說,還不是因為胡漢林?這老頭子不知哪根神經出了問題,死活要我來東平,這麼個小地方我哪裡看得上眼?至少要留在省城,好跟你打成一片吧?我說,那是那是,這後半句我愛聽,你怎麼跟胡漢林扯在一起了?他七老八十,你才二十出頭,這隔了至少兩代人吧?周怡說,我怎麼知道?他非要我來,還非要提拔我,我有什麼辦法?為這事我差點想破了頭呢,後來我就不想了,管他呢。我說,不會是上一輩的恩怨吧?胡漢林欠了你爹一屁股感情債?我知道周怡的老爹在西藏呆了不少年頭,胡漢林也援過藏。周怡說,不知道,我跟老爹有十幾年沒交流了。
提起家事,小丫頭就有些傷心。她老爹老娘盡管在一起過,卻像單位的同事一樣。小丫頭跟老頭子也是互相看不順眼。一對老糊塗加上一個小混賬,這個家可真是熱鬧非凡。周怡趴在我肩膀上開始抹眼淚。我只能讓她趴著,聽任她把眼淚鼻涕往我身上擦。周怡唏噓了一陣,開始四處找紙巾,找了一陣,沒找著,就把手伸向我。我只好去車上找了包紙巾,遞給她。小丫頭卻不接,要我替她擦,我把她眼淚擦了,鼻涕卻不敢擦。周怡說,幫人幫到底。我說,自己的事自己做。周怡說,古時候有個男人,為了證明自己很愛老婆,把老婆的洗腳水喝了,我就讓你幫我擦擦鼻涕,還沒叫你喝洗腳水呢。我說,你又不是我老婆,就算是老婆也不能喝洗腳水呀,那多不衛生。周怡把鼻子吹了吹,說,算了,不指望你了,剛才我一時激動,借了你的肩膀靠了一下,你可別想歪了,咱們就是一般的同事關系,頂多再好一點,是不是?我說,那是,師生情誼還是不能忘,我們可是患難之交。周怡聽了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她說,你繼續跟軍伐戰斗吧,你去了辦公室,低頭不見抬頭見,有你受的。
原來這丫頭幫我升官是為了看我的笑話。真是小瞧她了。
辦公室有個副主任,叫張克光,快五十了。聽說在副科長的位子上坐了十幾年,就是提不起來。我還在東平交接工作時,老張就打了個電話來,說要給我搞個歡迎會。我這職位來得有些糊塗,不想搞得太張揚。就說,不要搞了,咱們來日方長嘛。老張說,這是慣例,以前都是這樣搞的,大家不過是借這個機會聯絡一下感情,吃頓飯。既然這樣,我只好答應了。大家認識一下也好,免得見了面不認識,把我當民工往外趕。南州海關有個副廳級的關長,姓易,剛提上去的時候,辦公室沒搞好,每天夾著個公文包在辦公樓轉圈子。這位領導長得黑不溜秋的,臉上還有些丘陵的形狀,就像個老農民。保安看他這樣子,把他當成了推銷農副產品的,喝問他干什麼的,易副關長只好自報家門。可保安不信,他說,咱們幾個關長我還不清楚?你蒙誰呢?把他往外推,搞得他很狼狽。
李一良副關長陪著我去辦公室。這也是東平海關的慣例。在東平海關,正職上任都由關領導陪同前去宣布任命。大家一早就坐在會議室等著,圓桌上擺了些果品、茶水。老張在門口等著,先跟李副關長握手,讓李關先進去,接著跟我握手,說,歡迎,就等著你來。進到裡面大家鼓掌,我跟李副關長入座。老張先講話,把開這個會的原因講了一下,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接著李副關長講話,李副關長說,同志們,今天我是來宣布江攝同志主持辦公室工作的,本來胡關長說他親自來,但不巧得很,總署有個緊急會議,所以胡關長委托我來。江攝同志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是關裡的專家,一直在上面做研究和領導工作,最近又下到基層鍛煉過,是既有理論水平,又有實踐經驗的領導干部,關裡安排這樣高素質的同志來主持辦公室的工作,可見關裡對辦公室的工作十分重視。
李副關長是個廢話簍子,講起話來長篇大論,關裡開會,只要胡關長不在,他就可以連篇累牘地說下去,胡關長在座,他就只好忍著。所以每次開會,最難受的就是他。李副關長接著講了東平的形勢、東平海關今年的工作、貨管方面的諸多問題、國家的大政方針、入世的困難等等,講了兩個多小時。好在可以吃東西,時間不算太難過。把面前的東西吃得七七八八了,李副關長還沒講完。後來保稅科的人來找他,說有幾個急件要簽。李副關長才打住,最後他還講了兩句,要求大家支持我開展工作,配合我做好工作,切切實實把工作做好。
李副關長走了後,老張說,不好意思,忘了介紹大家,李達就不用介紹了,你們認識,他現在在辦公室負責數據監控。小張,中大畢業的,小劉,上海關校畢業的,小畢,華工畢業的,小王,管檔案的,小鄭,打字員,全是科班出身,就我野雞學校畢業的,所以我的領導水平有限得很,江主任,你來了我就可以松一口氣了。我說,哪裡哪裡,我情況不熟,辦公室的事你還是先擔著,有什麼事大家商量,好嗎?
接著去吃飯,在對面的東平人家訂了房。老張說,辦公室還有兩個元老,會議他們不參加,飯卻要去吃。他說的是兩個助理調研員,老林和老錢。這兩個人我聽說過,沒見過面。老張說,我帶你去見個面吧,然後一起去吃飯。我說,好,你安排吧。
關裡的關系錯綜復雜,老張盡管一直提不起來,卻在職能部門經營了多年,有些勢力,我面子上一定要照顧他。那兩個老同志也是才退下來,盡管不理事了,但說起話來也有些分量,同樣不能得罪。咱不太熱衷官場的事,原來就准備混日子,可是平頭百姓不好做,讓人看不起,給人欺負,所以咱也得改變觀念,搞個一官半職,找點地位,好讓人敬重我。在東平這半年,我才知道當官的諸多好處,我原來沒當官,就周怡把我當回事,我一當了組長,貨主就對我唯唯諾諾,我一當了主任,大家都對我肅然起敬。李副關長帶我去人事科辦手續,軍伐抓住我的手不放,說,恭喜老同事,賀喜老同事,咱們以後就在一條戰線了,你可得多關照在下呀。這家伙手上油膩膩的,給他抓了一回,老有種黏糊的感覺,害得我洗了好幾遍手,可心裡卻自在得很。
我在洗手的時候,心裡替石留難過,軍伐這副德性,她如何受得了?在這件事上,我後來冷靜地想了一回,覺得自己處理得不好。其實我跟洪玫的事完全可以解釋一下,就算她不信,就算她不聽,我也應該解釋一下。我不解釋,在她看來就是不太把她當回事,其實我是很把她當回事的,只是想趁機把我跟她的事黃了,這事還真黃了,可是從此恩義兩絕,還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這可不是我的初衷。她跟軍伐打成一片,我也應該勸勸她,可我沒勸,看著她往火坑裡跳。所以說在這件事上我犯有見死不救之過,是應該受到報應的。我後來就想,遇到馬羚,大概就是報應。可是馬羚最後把自己獻給我了,看起來不像報應。但馬羚的事看起來還沒完,以後有沒有報應現在還不知道。
兩個助調在二樓辦公,最東邊有間大房,原來是胡關長的辦公室,後來胡關長搬到有套間的辦公室裡辦公了,這間房就空了出來,再後來兩個調研員就搬進來了。
兩位助調正在下棋,看來老張給他們打了招呼,平時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飯堂吃飯。老張說,二位領導,還有這雅興?老錢說,屁話,天天在這兒下棋,你今天才知道嗎?老張給老錢搶白了一下,臉上有些過不去,訕訕地說,給領導打個招呼,沒別的意思。還是老林比較客氣,他說,沒事,這老東西今天輸了,拿你出氣呢。他看著我說,是新來的江主任吧?我說,是,林處你好。我跟老林握了手,接著說,錢處,林處,今天辦公室找了個借口,在東平人家小聚,我和張主任是代表大家來請兩位領導的。老錢說,有酒嗎?有酒就去。這老東西倚老賣老,有些討厭,可我還得敷衍他。我說,張主任全安排好了,大家工作辛苦了,喝點酒解解乏還是應該的。老錢說,喝酒能解乏嗎?喝酒就是助興,你們這些年輕人,老一輩的東西好的全沒學會,壞的全學到家了。老林說,老東西你今天吃了火藥了?小江才來,沒得罪你吧,你對他嚷嚷什麼?我告訴你啊,我可是肚子餓了,要去吃飯,你要是不去,你自個兒下吧。老錢說,誰說我不去吃飯?
中午時間不長,老張已經叫秘書先去了,叫好了菜。我們一到,服務員就開始上酒水。六個秘書,兩個主任,兩個助研,剛好十個人。入座時有些混亂,老張給老錢搶白了一頓,心裡不大舒服,沒進房就找部長安排酒水去了。李達安排座位,他知道今天是特意賀我的,加上我是辦公室的實職領導,應該讓我坐首位,所以就把我往首位讓。有兩個助調在,我自然不會坐首位,讓老錢坐。老錢說,不妥吧?今天是賀你啊,你為主。老林肚子餓了,覺得這種場合也排座次,很是討厭。排座次他總是排在後面,早就對這套虛情假意的東西恨之入骨。老林說,咱們一家人不用客套了,老錢不願意坐,我坐。結果老林坐了首位,老錢心裡有些不高興,面黃黃的,在老林旁邊坐下了。看到老錢退下來了還在爭位子,我覺得挺好玩,心裡竊笑不已。為了照顧老錢的情緒,我在他旁邊坐下了,老張進來後坐在我旁邊,這樣老錢盡管不是坐的主位,大家卻是以他為中心的,服務員也看出來了,上酒上菜都是以老錢為先。老錢心裡高興,又喝了幾杯酒,話就多了,把單位的事從頭到尾講了個遍。譬如老胡怎麼專權,老馮來了後怎樣受壓迫,他是怎樣給人強迫下了台。還有人事上的,財務上的,基建上的事,扯起來真是一大串。大家聽了不太當回事,大概是老錢經常講,我可是上了一堂歷史課。老馮的事我聽得特別認真,這人原來在中專學校是壓迫我的,他跟校長爭權奪利,把我當夾心餅,好容易等到校長退休,他主持學校的全面工作。沒想到中專學校是個短命鬼,他才主持了大半年,學校就解散了。黨組把他安排到東平海關,當常務副關長,他以為老胡是老程,想跟老胡斗。老胡是啥人?會給他好果子吃?一不小心就把他凍起來了。老馮說起來是個常務副關長,如今啥事也管不了,大家都知道找他簽名是不能算數的,他連一個科長都不如。好在老胡沒有做得太絕,給他配了車和司機。
聽了老錢的歷史課,我心裡才有了底。我原來擔心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不好坐,恐怕要跟老馮和軍伐起沖突。這兩個人原來是穿一條褲子的,跟我過不去。胡關長愛屋及烏,把我扶了起來,大家是不服的,老馮和軍伐自然是滿肚子意見。他們一定睜大了眼睛,准備隨時抓我的痛腳。現在好了,老馮給胡漢林壓得喘不了氣,軍伐也成了縮頭烏龜,我可以高枕無憂了。
老錢把歷史講完了,酒也喝得七七八八了。我帶領大家敬老錢,老錢說,小江呀,你剛提起來,我給你一個忠告,少說話,多干事。我說,老領導這話在理,我記著呢。老林說,別聽他的,該說還得說,我就吃了少說話的虧,也是老錢這家伙害的,他當時就叫我少說話,多干事。結果呢,他不干事,卻把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我年年評先進,他年年升官。老錢說,你不懂,言多必失,我就是說話太多才把仕途給斷了。老林說,你不是說話太多,是說廢話太多,這麼多菜還堵不住你一張嘴,整個一個廢話簍子。兩個老東西扯下去沒個完,上班時間到了,我暗示小張他們先走。幾個秘書給兩個助調打了招呼,一起走了。老錢說,時間過得真快呀,江主任,張主任,你們去上班,工作第一。這老東西發脾氣是發脾氣,關鍵時刻還是講道理的。我說,那好吧,兩位領導再聊聊,我們先走一步,找時間再聚吧。
回去的路上,老張慨歎道,人老了真是麻煩,我到了老錢這個年齡,一定不來上班。我說,老錢也是身不由己呀,不上班干什麼?他一無所長,不上班就等於要了他的命。現在還有老林跟他爭一爭,要是他一個人坐那麼大一間辦公室,早憋死了。老張說,你說得有道理,別看你年紀比我小,想問題比我來得深刻啊,以後要向你學習。我說,老張,咱們以後就是一個戰壕的了,榮辱與共,要同舟共濟啊。老張說,那是那是,有什麼事就吩咐我做吧。我說,看看你,又見外了不是?
到了大樓門口,老張說,看看辦公室吧,你的辦公室我叫人收拾好了,看缺什麼,馬上補。
辦公室一共六間房,主任一間,副主任一間,秘書兩間,檔案一間,打字一間。主任室是套間,帶廁所和睡房。檔案室要放文件,也比較大,其他房間都是統一規格的。我一路看過去,最後進了我的辦公室。老張陪我走了一圈,替我把燈開了,把空調開了,把熱水器開了。他說,江主任你休息一下,看幾時有空我給你匯報一下辦公室的工作。我說,好吧,你忙你的,有事我叫你。老張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老張走後,我跑進睡房,在大床上躺了一躺,真他媽的舒服,比周怡給我配的床還好。周怡給我配的是彈簧床墊,坐下去有些顫動。這張床墊好像是椰棕的,我在商場裡見過,標價一千多,坐上去感覺特別好,不硬不軟,據說還有保健作用。我當時就想,他媽的,什麼時候有錢了,俺也買一張來睡。接著我坐在蹲廁上拉了泡尿,然後按下放水的開關,聽著水流聲嘩嘩響。然後我回到辦公室,在大班椅上坐下,轉了七八個圈。大班椅在旋轉中慢慢上升,那感覺真是妙極了。
我給周怡打了個電話,我說,辦公室真是不錯呀,不如你來給我做副手吧?周怡說,好呀,我馬上打報告。接著我給馬羚打了個電話,馬羚說,升官了吧?我說,你怎麼知道?馬羚說,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升的吧?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馬羚說,沒意思,你知道我在關心你就行了。馬羚的電話搞得我一個下午不得安寧,我老想著她是話中有話,聽她那意思,好像她也在為我鞍前馬後的效力。
下班後周怡來找我,手裡拎著一袋東西。我看那個包裡面鼓鼓囊囊的,她提起來還很吃力,就走過去幫她拎,拎到茶幾上,打開袋口看,我的天,全是吃的呢,水果、花旗參、蜂王漿。我說,哇,你這麼有心啦,給我買這麼多吃的?多謝了,多謝了。拿起一個蘋果,就要一口咬下去。周怡一巴掌打在我的手背上,這一掌可不輕,把手背打紅了。蘋果也掉在沙發上。我說,買了東西卻不讓吃,還打人,這是什麼道理?周怡說,就會吃,換衣服,跟我去見見胡漢林。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是該去看看胡漢林,就算他沒提我,也該去看看。看來我這腦袋瓜子是不好用了。想當年,為了給石留安排工作,我還知道拿點土特產和水果去巴結咱程應瑜校長,過了這麼多年我竟然沒有一點長勁。
我訕笑著說,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周怡說,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要去看他,讓你沾點光罷了。再說又不用我花錢,這些你留在辦公室,自己吃。我說,太誇張了吧,你買了多少?周怡說,問得真多,跟我走吧。
有部寶馬車停在單位門口,我知道是在等我們。周怡這丫頭不喜歡開車,平時她讓司機開,要是辦私事就找朋友開,所謂朋友就是那些貼著她發財的人。周怡從左邊上的車,我從右邊上,進去才發現開車的是個熟人,是東平報關公司的小馬。小馬跟我握手,說,江主任,好久沒見了。我說,是呀,生意好吧?小馬說,還湊合。
小車往北開,到了十字路口轉向西。那條路我閉著眼睛也會走,每天都要走兩趟。東平市區不大,兜一圈也就半小時。過了十來分鍾,小車在海關宿捨樓停下了。我跟周怡下了車,小馬問,周科長,幾時來接你?周怡說,不用了,你忙你的。這小子是市府馬秘書長的小兒子,平時不怎麼把海關的人放在眼裡,居然會聽周怡這丫頭的差遣。看來她真有兩手。我說,聽說那小子牛得很,在你面前很老實嘛。周怡說,咱們以誠相待嘛,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我說,得了吧,人家有求於你吧?周怡說,懶得跟你說。
胡漢林住在五樓,那棟樓在海關宿捨樓的南邊,是一棟相對獨立的建築,周圍的綠化帶比較寬,樓前有個小花園。幾任關領導都住在那棟樓裡面。如果不是周怡帶路,我是絕不會拿著禮品袋去拜訪某個關領導的。大家都住在一起,撞著誰都是一件難堪的事。到了樓下,我對周怡說,要是碰上別的關長怎麼辦?我知道李一良副關長住在四樓,陳青洋副關長住在六樓。周怡看了我一眼,從我手裡接過袋子,說,跟著。到了五樓,周怡把袋子又交到我手裡,拿出鑰匙開門。這下把我嚇壞了,這不是胡漢林的家嗎?她怎麼有鑰匙?周怡開了外面的鐵門,裡面有了動靜,一會兒裡面的木門打開了,一個中年婦人站在門裡面,一臉的笑容。周怡說,姑媽。走了進去,跟著讓我進去。對婦人介紹說,小江,辦公室主任。跟著對我說,我姑媽。我趕緊說,周阿姨好,打攪了。周阿姨說,客氣什麼呀,你是周怡的老師,是貴客呀。我說,別提老師了,她現在是我領導呢。走進幾步,把袋子放在雜物櫃上。周阿姨說,周怡你不懂事,怎麼讓小江買東西呢。周怡說,他要買,我哪裡攔得住。我說,不知道阿姨愛吃什麼,瞎買的。周阿姨說,以後可不能帶東西,來坐就行。我說,行,聽您的。
周怡像回了家一樣,自己換了拖鞋,從鞋櫃裡拿了雙拖鞋給我,我看周阿姨進了廚房,就說,早拿來呀,地都踩髒了。周怡說,你這個寄生蟲,自己不會拿嗎?我說,這又不是我姑姑家,我哪裡敢動?周怡說,再說打你個大嘴巴。
周阿姨拿了盤水果出來,叫我和周怡吃。周怡說,哇,有山竹呢。她拿起一只,放在手裡把玩著,眼睛卻盯著我看。我知道她想干什麼,偏不理她,摘了個葡萄放進嘴裡。周怡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我趕緊抓了粒葡萄放在她手裡,說,公主你先吃。周怡說,唉,指望你還不如指望自己。她拿起刀,在山竹上比劃了一下,突然走到廚房門口,說,姑媽,姑父不回來了嗎?姑媽說,跟周書記吃飯呢。周怡把腳一頓,說,討厭,說好了回來吃飯的。姑媽說,他交待你們等他,他說吃了飯就趕回來。
周怡有些不高興。她站在廚房門口,斜著眼定定地看著我。我趕緊把山竹剝了,掰成兩半,遞給她。周怡卻不接,微仰著臉,張開兩片薄薄的嘴唇,她是要我喂呢。我瞅了瞅廚房,看見周阿姨正忙著炒菜,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指甲,挑了一瓣山竹出來,滾進她嘴裡。周怡嚼幾口,說,討厭,把水全擠沒了。她把刀給我,說,切開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幫她切山竹,切一個她吃一個,轉眼把一盤山竹吃了個精光。我說,你好歹也留一個給我呀。周怡立刻笑得岔了氣,她笑了一陣才說,你也喜歡吃?早說呀。
周怡去廚房裡轉了一圈,然後走出來盯著我看。我不知道她又要搞什麼鬼名堂,懶得理她。周怡說,你該表現一下吧?我抬起頭來,盯著她看了看,覺得她不像說著玩的,就說,有什麼關照?周怡說,不如你去炒兩個菜?我說,別玩我,我炒的菜你們不吃。周怡說,胡漢林不在,反正就我們三個人,不怕浪費。她說完就過來拉我,還低聲說,你得在我姑媽面前表現一下,這叫一好百好。
周怡把我拉到廚房門口,說,姑媽,小江說想炒兩個拿手菜。姑媽笑著說,好哇,讓你露一手,我也嘗嘗鮮。說著把圍裙解下來,往我身上系。我硬給周怡這鬼丫頭推碾子上磨了。好在我住單身宿捨時做過菜,後來在湖南菜館裡又給玲姐手把手教過幾招,做的菜上不了場面,卻不難吃。姑媽把葷菜都炒完了,剩下兩個素菜,一個是葫蘆瓜,一個是菜心。這兩個菜我最拿手了,炒出來色香味俱全。果然吃的時候,姑媽連說好吃,連周怡這個刁鑽的丫頭也不停地叫好,問我是怎麼炒出來的。我說,這可是祖傳絕技,咱爸交待了,傳男不傳女,除非……周怡說,嫁給你做老婆。我說,傳男不傳女啊,你嫁了人還是女兒身呀。姑媽說,小江哇,你就傳傳經嘛,讓我老太婆也學一招。我說,這兩個菜是跟人家學的,炒葫蘆瓜關鍵要保證瓜又脆又嫩,所以炒瓜的時候不要放水,炒到三四成熟了,蓋上鍋蓋,從鍋縫往裡灑點水,鍋裡的溫度高,水一下變成蒸汽了,瓜就熟得快,這時揭開鍋蓋,翻炒一下,放上鹽和調料,瓜就又嫩又脆。炒菜心呢又不同,可以說是個獨創,這種做法主要是怕菜心有農藥。現在菜心農藥多,要用水煮了才敢吃,水煮過的菜一般都不好吃,可在水裡面放點小蘇打就不同了,菜的顏色又好,又脆又嫩。
周怡聽我講解,一雙小眼睛盯著我,直了。姑媽說,你還真有兩手。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去做廚師,一定是個一頂一的好廚師。周怡說,姑媽,虧你想得出來,做廚師有什麼出息。姑媽說,不做廚師你就出息了?
大家吃得七七八八,胡漢林回來了。周怡趕緊過去幫他拿包,又拿了雙拖鞋給他換。我叫了聲胡關長。胡漢林說,來了哇,歡迎啊。姑媽說,你倒挺守信的,吃了飯就回來了?胡漢林說,我當然要回來陪老太婆呀。周怡說,你是跟周海濤話不投機吧?胡漢林說,又瞎說。姑媽拿筷子在周怡手背上敲了一下,跟著轉移話題,喂,老頭子,小江炒了兩個菜,味道不錯呢,你嘗嘗。胡漢林說,是嗎?小江會炒菜,那倒要嘗嘗。他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菜心,跟著又嘗了一口。說不錯,真的不錯。接著吃了兩片葫蘆瓜,贊道,好,又脆又香,小江,還真看不出呢,回頭讓你給飯堂的廚師培訓培訓。大家一聽全笑了。周怡說,別贊他了,小江就這兩板斧,我們飯堂總不能天天吃這兩個菜吧?
大家笑著把飯菜撤了,周怡幫姑媽把碗筷收進廚房。我跟胡漢林到客廳裡坐。周怡洗了手,把水果端了過來。她在胡漢林身邊坐下,給胡漢林削了一只蘋果。我跟胡漢林還不太熟,不太敢講話,胡漢林問起辦公室的事,我就簡單講了幾句。周怡不時插進來一句半句話,搞搞氣氛。我知道胡漢林對我不太了解,他提我一是看周怡的面子,二是楊福承可能做了工作。他內心裡未必欣賞我。我今天炒了兩個菜,算是露了一手,可能討得了周阿姨的歡心,但未必討胡漢林喜歡。我看他是個大男子主義者,一定覺得炒菜是女人的事,一個大男人去做,沒出息。我記著言多必失的古訓,不敢主動講話,回答問題也是很謹慎,搞得自己很疲倦。心裡打著主意,早點走為上策。看看時間,才八點多,胡漢林才回來,我不好意思告辭。還是周怡聰明,她說,姑父,小江很會下棋呢,不如下兩盤?胡漢林說,好,怎麼樣小江?讓我幾盤?我說,好,跟領導學幾招。
兩人擺著棋,我說,胡關長興趣很廣泛呀,我看你什麼球都擅長。胡關長說,要說球類運動,我是啥都會,啥都不精。我說,不是吧?聽周怡說,你是常青隊的呢。胡漢林哈哈笑了,他說,那是鬧著玩的。
胡漢林下棋還真有兩下子,一看就知道他是打過譜的。走的招數入規入矩,很有章法。我上大學時沒人跟我下棋,有時就坐在床上打譜。但我學棋是走的旁門左道。一開始跟鄰居六爹學,這老東西走的是陰毒的路子。後來在街邊看人家下棋,擺棋的人全是旁門左道,擅長用陰招損招坑人。走慣套路的人最怕旁門左道,也不喜歡旁門左道。所以我就不敢走偏招,甚至不敢走險著,以套路對套路。下了三盤,胡漢林贏了兩盤,不過贏得不容易。下第三盤棋的時候,我一直在偷偷地看時間,發現已經十點多了,覺得不能再下了,我故意走了一著屎棋,等大勢一去,我就舉手投降。胡漢林舒了口氣,面露笑容。我說,今天沒狀態,只好甘拜下風,胡關長,找個時間再找您報仇。胡漢林說,周怡,你看出來沒有?小江這人不老實呀,他對我保存實力。周怡說,不會吧,我看他也就那水平。
收完了棋,我就告辭。周怡說,我回宿捨了。跟著我下樓。她走在我後面,突然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說,今天表現不錯嘛,胡漢林很高興呢。我說,是嗎?沒有辜負你的厚愛啊,你得獎勵一下吧?說著把臉往她面前湊,那意思是得親一下哪。周怡用兩根手指在我臉上一彈,說,這麼便宜就賺一個香吻?沒門兒。我說,最多我吃點虧,我吻你吧?說著作勢要抱她。周怡一巴掌打在我手背上,說,老實點。我收起手,故意黑著臉說,怎麼講話的?我假假的也是你的領導呀,給點面子好不好?周怡以為我真的不高興了,把手伸給我,說,不是真生氣吧?給你拉拉手啦。我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說,把我當小孩子呀。周怡抬起手,裝腔作勢地呵了呵氣,誇張地說,你還真下得了手哇,痛死我了。我說,不是吧?不就是碰著了皮膚?把她的手抓住,輕輕撫摸著。周怡說,我這手可不是隨便給人拉的,給你拉已經是巨大的榮耀了。我說,知道,我多麼榮耀啊。拖著她的手往樓下走。
走到平地,有兩個人向這邊走來。周怡把手往外抽,我用力捏住。那兩個人我不認識,但周怡肯定認識,也許是黑燈瞎火的看不見,沒跟周怡打招呼。我們站在樓梯口,等到那兩個人走出老遠才離開關長樓。
從關長樓到周怡的宿捨大概就一千米,我們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鍾。我們故意揀草坪裡的小石路走,那些路七彎八拐,有時走著走著就沒路了,只好往回走。周怡說,咱就這樣走一晚上吧?我說,好呀,樂意奉陪。認真一看,好家伙,她挽著我的胳膊了。我說,喂,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嗎?周怡說,沒關系,人家看不見。我說,敢情你是為人家活的呀?周怡說,你真了解我,我白天為人家活,晚上為自己活,咱建議你也向我學習。
終於到了周怡的宿捨樓前,我們並肩往樓梯上走,周怡吊在我的手臂上,一步一挪。我說,這樣多辛苦,不如我吃點虧,把你抱上去。周怡把臉仰起來,有些嫵媚地一笑,說,好呀。於是我把她攔腰抱起,左手托著她的兩條大腿,一步兩級地往樓上爬。這丫頭看起來很苗條,骨頭卻很結實,抱起來一點也不輕。好在她住在三樓,還沒把我累趴下。到了門口,她還賴著不下來。左手抱著我的脖子,右手掏鑰匙開門。
進了門,我把她往沙發上拋,這丫頭愣是不松手,結果我們一起摔在沙發上。她吊著我的脖子,開始親我。先是親嘴,接著咬舌頭。咬了半天,才把我放開,兩眼亮晶晶地望著我,然後用手蒙住自己的小嘴巴。我說,這麼大件事,你至少請示一下吧?周怡說,便宜你了。
我感覺她的口水很甜,她的舌頭也很柔軟,咬在嘴裡的感覺真是不錯,也想如法炮制。沒想到周怡把頭扭向一邊,說,不行,只准我親你。她一掌推開我,站起來,跑進了廚房裡。
我坐在廳裡看電視,看明珠台的西片。那部片子叫聞香識女人。周怡給我沖了杯牛奶,放在茶幾上,然後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走進浴室裡沖涼。一會兒她沖完涼出來,在我身邊坐下,手裡捧著一杯牛奶,說,那女人真漂亮,把你迷住了吧?我說,是呀,給迷得暈頭轉向了。扭頭看見周怡穿了件紅色的睡衣,領口開得很低,兩只乳房露出了一大半。兩只大腿白晃晃地很扎眼。我吸了口氣,忍不住往她胸前猛一靠。周怡用手托著我的頭。我還以為她會一直托著,沒想到她輕輕放下了。我的頭一下子陷了進去,感覺軟綿綿的雙乳溫暖異常,一股異香撲鼻而來。我把頭緊緊地扎在她溫暖的懷裡,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走了。周怡在我頭上摸了摸,輕聲說,行,你睡沙發。
我起來去沖涼。周怡給我找了條浴巾,又寬又大,像條披風。我說,誇張了一點吧?周怡說,洗完頭擦頭發的,夠對得起你啦。我說,留著你擦頭吧,借你的浴巾一用。周怡說,不行,不准用我的浴巾。我不管她,把浴室的門關上。周怡在外面急得跳腳,一個勁地拍門。叫道,不准用我的浴巾,你要用了,我不饒你。我才懶得管她呢,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流聲嘩嘩地響。
沖完涼,我把那條干浴巾圍在腰上,光著膀子走了出來。周怡把電視機關了,坐在沙發上,噘著嘴,一臉臭烘烘不睬人的樣子。我走過去,擠著她坐下了。周怡說,我去睡了,你老老實實的啊。她進了睡房,一會兒拿了件套頭衫出來,扔給我,說,湊合穿吧,咱這兒沒男人的東西。那是件棉質的衣服,前後有花紋,我拿在手裡掂了掂,才往頭上套。好家伙,剛夠屁股。我在原地轉了一圈,想看看自己有多滑稽。周怡說,是難看一點,要怪只能怪你的身材,誰叫你腰長腿短呢。她說完掩著嘴巴直樂。
我突然有了股強烈的沖動,想摸摸她的大腿和雙乳,我不知道她答不答應,會不會生氣,但我已經管不住自己了。周怡似乎看出我有些不對勁,轉身就往睡房走,我跳起來,幾步躥了過去,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周怡已經走進了門裡,給我攔腰抱住,嚇得大叫了一聲。我感覺懷裡的身體熱乎乎的,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周怡後來給我抱上了床,她溫順地躺在我懷裡,輕輕地歎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我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啦。周怡說,討厭。一拳砸在我肩膀上。有了這一拳,我就放心大膽地開始剝她的衣服。抓著睡裙的兩側,輕輕地往上拉,看著白花花的身體一截截露了出來,心裡快樂無比。這丫頭裡面什麼也沒穿。對此我有些失落的感覺,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把應該由我做的工作提前做了。我是提倡女人睡覺不要穿內衣的,光身子穿一件睡裙多舒服呀。周怡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突然說,書上講了,睡覺穿乳罩不好。我說,書上可沒講睡覺穿內褲不好。周怡就在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她就開始呻吟起來,因為我開始咬她的乳房。
在周怡歡快的呻吟聲裡我脫下了套頭衫,兩個光突突的身子纏繞在一起。後來我汗出如雨,把最後一口力也用完了。我趴在周怡身上,像死過去一樣。周怡說,難怪有人做愛死在床上,真要命呢。她把我推開,說給我壓得喘不過氣來。然後她一聲大叫,聲震屋宇。我躺著沒動,從進屋起,她就不停地驚叫失聲,我已經有點見怪不怪了,可這一聲還是把我嚇了一跳,我不動是因為我實在動不了。周怡說,我的床,我的床呀,狗屁江攝,看看你做的好事。我扭頭看了一下,發現床正中黑乎乎的混沌一片,知道那是我的傑作,不由得笑了。周怡說,你還笑,你給我洗干淨。她發愁地說,今晚怎麼睡呀?我說,睡我身上。
周怡把我從床上推了下去,開始換床單,邊換邊說,還真有點惡心呢。我說,你這地毯很干淨,干脆睡地毯算了。周怡說,看看,連床墊都濕了,喂,是你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我說,咱們已經分不清了,這一生一世就扯在一起了。周怡說,不會吧,我怎麼就覺得跟你不是一路的。她在床沿上坐著,看看我,看看床墊,一臉的無可奈何。我說,還猶豫什麼呢?睡地毯吧,幸福的人在哪兒都幸福。周怡說,地毯上有蟲子。我說,有什麼蟲子?鋪一張棉胎,就算有蟲子,等它找上來,天早亮了。
好容易哄得她在地毯上鋪了張棉胎,在棉胎上墊了張床單,哄得她上來睡了。這丫頭偎在我懷裡,老是動來動去,睡不著,她說老覺著有什麼東西在咬她。她睡不著也不讓我睡,一看我睡著了,就捏著我鼻子,直到我醒來。折騰了兩三個小時,終於給睡意俘虜了。她睡著了有些低眉順眼的樣子,與醒來時的樣子倒是不同。
天快亮時,周怡一聲怪叫,把我吵醒了。我睜開眼一看,這丫頭坐在枕頭上,一臉驚恐。我說,怎麼哪?周怡呆了半天,才說,做了個怪夢。我說,是個不尋常的夢吧?周怡說,你怎麼知道?我做夢回你家了,你家裡可多人了,你媽、你祖母、你曾祖母、你老姑奶,還有一些又老又怪的人,七大姑八大婆,全坐在那兒,正兒八經的,板著面孔,然後一個個指著我,罵我,訓我,規矩可多了,把我嚇醒了。我說,那是我家嗎?周怡說,不是你家是我家呀?我做夢回了你家,就是你家。江攝,我可是跟你講清楚了啊,將來要是嫁給你了,可不能跟你家裡人一起生活。我說,那你去嫁別人吧。周怡說,我干嗎嫁別人?我偏要嫁你。啊,你把我睡了,讓我去嫁別人,讓別人吃大虧呀。我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睡吧,天快亮了,明天還要上班呢。說完把她拉進懷裡,頭枕在我肩上,幫她合上了眼睛。周怡靜靜地躺著,舒緩地呼吸,一會兒輕聲說,靠在你懷裡,心裡就踏實。我睜開眼看看,周怡睡相很安詳,那句話好像夢中囈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