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藍姊帶了兩個女人來找我。
她說,她們有話要跟我說。
「我認識你們嗎?」我把兩隻腳大剌剌架在桌子上,皺眉看著她們。
她們的臉上都有疤,但我見鬼了不認識。
瞧那新鮮熱辣的疤,好像是最近的事?
我看了藍姊一眼,藍姊卻只是在一旁抽煙,完全置身事外似的。
「火魚哥,我叫阿桃。」第一個女人感覺很緊張。
嗯,阿桃。
「我叫阿晴。」第二個女人跟我說話時簡直是畢恭畢敬。
嗯,阿晴。
「……嗯,所以找我有什麼事?」我聳聳肩。
「我們兩姊妹想投靠火魚哥,但藍姊說,要我們自己問你才算數。」阿晴看著我,手指將衣服邊角抓得都皺了。
「投靠我?」我瞪大眼睛,又看了一次藍姊。
這次換藍姊聳肩了。
「我們知道規矩,所以自己先在臉上劃了一刀,希望火魚哥滿意。」阿桃不斷深呼吸:「不知道火魚哥能不能收容我們?」
我弄懂了。見鬼了我被當成那麼沒有人性的傢伙了。
她們兩個女人,或者該說她們兩個妓女,大概是不想再忍受別的皮條客高得離譜的抽成與保護費,她們聽說臉上有刀疤的妓女群背後有一個不用錢只要睡的大笨蛋罩,所以就忍痛在自己臉上砍了一刀,眼巴巴想投靠過來?
真的是見鬼了見鬼了……現在該怎麼辦?
「神經病。」我瞪著藍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幫我處理。」
「可以保護她們的又不是我,要不要罩她們是你的決定,她們又不是我的姊妹。」藍姊慵懶地看著我,吐了一口煙:「如果你不想,自己跟她們說。」
阿桃與阿晴淚眼汪汪地看著我,只差一點點就要跪下來了。
「神經病。你們都是神經病。」我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那間爛店。
我踩著拖鞋走去跳跳那裡吃晚飯,但藍姊帶著阿桃跟阿晴去跳跳家裡找我。他媽的惺惺作態的藍姊,根本就是一心一意當她們的出頭鳥嘛,還裝。
這一次阿桃跟阿晴二話不說就真的跪下來,抓著我的腿哭哭啼啼地說起她們為什麼不得已跳進火坑的故事。見鬼了真的是,每一個做雞的都有一個悲慘又可憐的故事,每一個悲慘故事都沒有離奇之處,為家庭、為男人、為孩子、為家人治病、為了身無一技之長只好賣身度過餘生,種種狗血理由,白癡才上當。
「不做雞還可以做別的啊?何必一定要靠男人吃飯?」我忍不住反駁。
「我這輩子就是當雞的命,我早就認了。」阿桃大哭。
「我都願意在臉上劃一刀了,火魚哥你就收了我吧!」阿晴哭得連鼻涕都噴出來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得賣掉自己才能養活家人啊!」
「賣菜能賺,賣雞蛋能賺,在酒吧擦桌子能賺,在巷尾洗盤子能賺,收玻璃瓶能賺,拿一張椅子坐在街上就可以幫觀光客按腳抓背擦皮鞋,講難聽點,你就是跑單幫賣白粉當扒手也是一條活路,為什麼一定要犯賤當雞?」我越說越快,也越說越大聲:「自己的命運自己闖,認命就輸了好嗎?」
阿桃跟阿晴繼續哭,不曉得是心疼自己白白刮花了臉,還是無法反駁我的話。
倒是藍姊將煙屁股踩在地上,低沉說道:「……我們都有自己的苦衷,就跟你在這裡的原因一樣。」終於露出原形了吧你。
「我只是暫時待在這裡。」我真是嗤之以鼻。
正在炒菜煮飯的跳跳也哭了,哀求我別讓這兩個姊妹白白糟蹋了自己的容貌。
我不接話,這太扯了,這件事我堅決不理會到底。
什麼叫這輩子非得當雞的命,歪理,既然都有勇氣把自己的臉劃花了,卻沒想過用同樣的力氣闖出自己的命運?我說當妓女之所以是妓女,就是懶得用別的方法生存下去,兩腿開開就想收錢——這種命運萬萬別賴到我頭上。
不理會這裡是跳跳的地盤,我自己把門關上。
「這次我真的覺得你很爛!沒人性!」吃飯時,跳跳用力踢著我的腳。
「這跟我們當初談好的不一樣嘛!」我大口扒著飯,絕不妥協。
「你是怕你手底下有太多姊妹不好照顧是吧?你乾脆就收幾個小弟,自己弄一個幫派罩我們啊!大不了我們給你抽成養小弟嘛!」
「要搞幫派壓搾你們自己,你們就自己搞去,發神經的事別累我。」
「小氣!」
「隨你們說。」我滿不在乎地打開冰箱,自己拿了一瓶冰啤酒:「對了,我叫你幫我找吉他手的事有沒有進展啊?真的沒碰巧睡到嗎?」
「我才懶得幫你問。」跳跳把頭別過去,不理我了。
「這才是小氣吧?」我失笑,搞不清狀況啊你。
後來有好幾天跳跳都不讓我搞她,她說她月經來,叫我去睡別的姊妹。
我才不信。
那幾天真是夠悶的,平常極力討好我的那些妓女雖然還是任我睡,但個個都像死魚一樣,一點都不敬業。我也沒抗議,懶,反正她們也只是幫她們的新姊妹出氣。
我沒有態度,但那群姊妹們卻認定了阿桃與阿晴,我真的快昏倒。這還只是開始。
從那一天起,斷斷續續都有別的地盤上的妓女在臉上劃一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跑過來想投靠我。我一個都沒有答應,也一個都沒睡,免得她們以為我骨子裡是一個大好人,或誤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講好了的特殊約定或默契。
拜託,沒有,我跟她們完全沒有關係。
但說也奇怪,那之後還真的沒有人敢動那些新加入的刀疤妓女,過去罩她們的那些幫派也沒有去找她們的麻煩。我猜,那些傻到在自己臉上劃刀的妓女某個程度也算是一種瑕疵品,那些幫派算是將那些刀疤妓女當作垃圾,無視了,不要了,所以也沒認真跟她們計較吧?更可能的是,為了價格不好的瑕疵品跟我開戰,未免也太不明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反正幫我伴奏的吉他手遲遲沒有著落。
我想,差不多到了我該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