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耗子對麥田過度的迷戀在常人眼中是不可理喻的。大家不否認他是個種田高手,可這並不是他不加節制地擴張種植範圍的理由。自從工地指揮部成立了農業生產小組,鼓勵工人們去開荒務農,他種田的潛能就一下子被發掘了,他整天在麥田中忙活,好像找到了生活的樂趣與人生的真諦。連年的豐收使他變得十分自信,他也常會用牛皮哄哄的口吻說話了。
他說,我一開始就拿到那麼點兒麥粒,可現在你們瞧瞧,我的麥田已經一眼望不到頭了。
他越說越興奮,面色酡紅,他說,如果給我十年,我就可以在整個島上都種滿麥子。
大家被他弄得既好氣又好笑,感到他像吃錯了藥,恨不得抽他一記耳光。對他稍有些瞭解的人就開導他,留點力氣吧,像這樣搞麥子,當然沒力氣搞女人了。
他傻乎乎地接了一句,我對女人沒興趣,我只對麥子有興趣。
他說的其實是實話,然而這句話的歧義太明顯了,立刻招來了哄堂大笑。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苦笑了一下。
不過他的情緒並未因此受到干擾,他甜蜜地沉浸在自己的宏偉藍圖中,對身邊的挖苦置若罔聞。他臉上的幸福不是裝出來的,這一點很重要,別人說他病態也好,說他傻氣也好,只要他的幸福感是真實的,那些冷嘲熱諷就是狗屎。
作為本家兄弟,阿旦對蔫耗子瞭解得更透徹一些,因此他對於蔫耗子這種近乎瘋狂的行動採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他認為蔫耗子是個可憐的人,他悲觀的天性造就了他封閉的內心。他對麥子的熱愛誇張一點說只是個載體,然而有了這個載體,讓他埋藏得很深的負罪感得到了釋放。阿旦就是這麼看的,作為蔫耗子最親密的人,他有理由相信,很多年以前那場山谷裡的大火並沒有熄滅,它一直在蔫耗子靈魂的罅隙裡留著火種。雖然再多的麥子也換不回烈焰中的父親,可對蔫耗子來說,他肯定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解脫。
阿旦既然能從這樣一個角度來審視蔫耗子,他的立場必然也是站在蔫耗子一邊的。因為蔫耗子的爹就是他的爹,蔫耗子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他們兩個都是當事者,如果種麥子是贖罪的方式,他阿旦就沒有理由嘲笑蔫耗子。他不但不能嘲笑,相反,在別人奚落譏諷的時候,他還要捍衛蔫耗子的尊嚴。他的這個立場也影響了劉大牙和趙和尚兄弟,他們雖然不明就裡,卻帶著率性的盲從,為蔫耗子挺身而出,乃至於後來還參加了他的種麥隊。
有了兄弟們的支持,蔫耗子的幹勁更足了。事實上他成了灘涂上最大的拓荒者,經他手播下麥種的地方繞個圈就得花上大半天。可以想像,等到麥子成熟的時候那是何等壯觀的金黃之海。蔫耗子得意極了,他憧憬著豐收時的圖畫,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可是他的幸福轉瞬間就到了頭,由於大規模的造田引起了地方上的反感,迫於壓力,造橋指揮部決定立刻停止這種事實上的侵權。於是一紙退耕還地的通告把蔫耗子的夢想給擊碎了,他不但實現不了他的宏圖大志,就連眼下的成果也保不住。可以想像,要蔫耗子放棄麥子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一股熱血瞬間就灌滿了他的頭顱,他提著一把收割用的大鐮就出發了。
造橋指揮部的人聞訊後躲開了。等到蔫耗子冷靜下來,他們和他展開了談判。他們和這個執拗的種田狂糾纏了很久,卻拿他不下。因為這個人不要經濟的補償,他只要他的麥子。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念叨著他的麥子,如喪考妣般痛不欲生。
碰到這樣的角色,造橋指揮部的人覺得有點撓頭,在內部統一了意見以後,他們與蔫耗子達成了妥協。他們對蔫耗子說,既然你這麼喜歡種地,以後就不要造橋了,當個專職的農民吧。
他們之所以能許下這個承諾,是由於在不再繼續墾荒的同時,造橋指揮部向轄區行政機關租賃了一塊馬蹄形的土地。這塊土地被打上了界樁,在被圈進的農田內允許繼續耕作,而界樁之外的農田則一律被廢棄,搬出去的人家也勒令限期遷回。
造橋指揮部的建議很對蔫耗子的胃口,他停止了哭泣,不知好歹地問道,那你們給我多少地?由著我的性子種,我可以把整個島都種上麥子。
造橋指揮部不會聽他信口雌黃,他們講的是眼見為實。雖然他們對蔫耗子種田的能力有所風聞,但還是想見證一下虛實。
你說能種出那麼多麥子,總得有個證據讓我們相信吧,光憑嘴說怎麼行。
蔫耗子一聽正中下懷,炫耀他的麥田是他最樂意幹的事情,他把嘴一撇道,說了半天,你們還是怕我沒這個能耐啊。行,跟我走一趟吧。
受命去考察蔫耗子豐功偉績的是兩個年輕的監理。一個姓白,戴了副眼鏡,說話細聲細氣,像變聲沒變好。另一個姓劉,臉上暴了不少青春痘,說話甕聲甕氣的,是個愣頭青。他們大學剛畢業分配到工地不久,因為從島外來,口音與島上有著明顯的區別。一路上,蔫耗子又開始吹噓他的麥田,時值晌午,沒有毒辣的日頭,但萬里無雲,天氣有些乾燥。兩個年輕的監理起先還搭幾句腔。後來便懶得說話,他們只是奉命巡視,對蔫耗子的麥子可沒什麼興趣。要知道走在高一腳低一腳的田埂上,腳底板的滋味忒不好受,他們巴不得早點結束,好回去交差。
蔫耗子沒覺出他們的不耐煩,他顧自喋喋不休,說著麥子的脾氣和懲治它們的辦法,他說得頭頭是道,唾沫橫飛,根本沒發現那個姓劉的年輕人在朝自己翻白眼。
蔫耗子的麥田距離他們出發的地方有相當長一段路,在接近它的過程中,一條河慢慢呈現了出來。它幾乎是貼著麥田在流淌,河水還算清澈,與藍天互相輝映。蔫耗子高興地說,快到了,就在前面,那一大片綠油油的秧苗,全是我一手種下的。
兩個年輕人踮起腳尖試圖看得更遠一些,劉監理乾脆爬到了一棵樹上,過了一會兒他下了樹。對蔫耗子說,你沒有吹牛,秧苗都一眼望不到頭了,我們回去吧。
他的話讓蔫耗子吃了一驚,他的失落昭示在他的苦瓜臉上。難得有人專程來參觀他的麥田,使他有機會顯擺一回。他的虛榮心剛剛被撩撥起來,來者卻要打道回府了,這使他渾身不舒坦。如果要來個比方的話,就像嘴巴已張得與河馬相仿,噴嚏卻沒有打出來——被遏抑的氣流淤積在鼻腔中找不到出處——那種難受是可想而知的。
另一方面,這片行將被荒棄的麥田就像一個綠色的祭壇,奉祀著蔫耗子的汗滴和絕望。他來看它,就是在和它告別。繞著走上一圈,就是告別的儀式。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未免太令人神傷。苦楚的情緒又回到了蔫耗子臉上,只一瞬間,他的得意就完全失去了。他眺望著麥田,決定阻止兩個年輕人離去。這是最起碼的,無論是從道義上還是從禮節上來說,作為造橋指揮部的欽差大臣,他們不能把他的麥田這麼不當回事。但是讓蔫耗子苦惱的是,他不能脅迫他們去看麥田。而且他這時才注意到,那個劉監理已經很有點不耐煩了。
蔫耗子的眉梢低垂,腦筋在飛快地打轉。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已袒露了心跡,白監理看在眼裡,就對劉監理說,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吧,反正已經來了。
蔫耗子感激地看了眼白監理,他覺得這個善解人意的小伙子有顆菩薩心腸。
三個人開始繞著麥田轉圈,蔫耗子神采飛揚的神色沒有再回來。他緊張地賠著笑臉,害怕劉監理又要中途退場。然而,幸運的是,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劉監理一聲不吭地跟著他把偌大的麥田走完了。蔫耗子知道這是白監理的一句話起了作用,白監理以將心比心的態度對他的同事說,小劉,我們還是把這片麥田看完吧,雖然比較吃力,可是想一想它是用一顆顆麥粒種成的,繞著走一圈就算不了什麼了。
白監理的話雖然純樸,卻很在理。劉監理像被點了穴,就不再說什麼,雖然臉上還是繃著,卻也是強弩之末。畢竟,他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蔫耗子站在田埂上,看著他的麥田。這是他驕傲的時刻。不管別人怎麼看,畢竟他靠著自己的兩隻手種出了那麼多麥子。他只要面對這片廣袤的麥田,揚眉吐氣之感就會油然而生。因為他清楚那些取笑他的人是不可能交出這樣一份作業的。他們只會耍嘴皮子,只會往那小山坡上跑,肚子裡繞著花花腸子,守著幾畦菜地就心滿意足。他們把整天在田里蠻幹的蔫耗子視作怪物,可蔫耗子也同樣看不上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寄托,對蔫耗子來說,最讓他著迷的就是麥子豐收的形勢。他把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在這種纖細的草本植物上,憑借心無旁騖的耕耘換來了眼前的這一切。可是,他種植了它們,卻沒有主宰它們命運的資格。他只能眼看著它們被拋棄,成為自生自滅的野草。
離開麥田,蔫耗子的情緒沮喪極了。他一步三回頭,在戀戀不捨中告別。兩個年輕的監理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路,在斜坡上歇腳。走了老半天,他們的腿都快抽筋了。劉監理乾脆躺了下來,將雙肘交錯著放在腦後養起神來。有點女相的白監理則狼狽地摘下了眼鏡,用衣角擦拭著鏡片上的灰塵。
蔫耗子被自己的分心絆了一下,右頰從樹幹上擦過。這是河邊一棵直衝蒼穹的巨木。蔫耗子哎喲了一聲,仰起了頭,茂盛的樹冠牽引著他的目光。被遮蔽的光線突出樹葉的重圍,灑在了寂寞的河面上。蔫耗子遲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被什麼東西帶過去了。樹上有個黑綽綽的活物,由於離得遠,很難甄別那是小獸還是收攏翅膀的大鳥。他剛要定睛細看,那東西卻從半空中縱身一躍,恍若千年蟾蜍般敲開了河面。幾乎同一剎那,難以計數的蜜蜂變成了一根類似掃帚星般的尾巴緊隨其後。在臨近河面的地方,這根尾巴避免了繼續下墜,在低處盤旋。這個過程中,不排除有少量蜜蜂由於自相軋擠而掉入水中,被打濕了翅膀。又過了一會兒,蜜蜂們呼嘯著飛回到巨大的樹冠裡去了。
蔫耗子看得有點心驚,他不知那已然潛入河底的是個什麼東西。他捂著右頰,他的顴骨好像被磕傷了,在酥麻中產生隱痛。他不甘心地看著河裡,突兀地,一個小女孩用腦袋頂開了水面,衝著他喊,你把我的糖弄沒了,賠我的糖。
蔫耗子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朝兩邊看。發現並沒有人,才知道小姑娘在朝自己說話。他問,你說什麼,你說我把你的糖弄沒了?
小女孩很快上了岸,一邊靠近蔫耗子,一邊把身上的油布短褂脫下來。
你還不承認?就是你。小女孩用力擰著衣服,她臉上有塊很大的胎記,光著的身體黝黑發亮,像條滑溜溜的賊烏青。她將衣服絞了絞,展開抖了幾下。把原本就不怕水的油布短褂重新穿上了身。
你得賠我的糖。小女孩不依不饒地說。
蔫耗子朝那斜坡上瞄了眼,那個白監理也正朝這兒張望。蔫耗子對小女孩說,我怎麼就要賠你的糖了?得找人評評理。
小女孩注意到了斜坡上的人,她說,你們是一夥的,剛才還在一起轉悠呢。
蔫耗子說,我和他們不熟,你看他們那副城裡人的模樣,他們可是島外來的大學生,能和我這個鄉巴佬一夥嗎?
小女孩想了想,覺得蔫耗子沒有騙她,就說,那好,找他們評理去。
蔫耗子帶著小女孩來到斜坡上,實際上他已經琢磨出小女孩為什麼要讓他賠糖了。不過他還是想逗逗小女孩,蔫耗子對白監理說,這個小姑娘說我欠了她的糖,請你來斷一回案吧。
白監理把眼鏡戴上了,一本正經地看著小女孩,而正在打盹的劉監理朝小女孩瞄了一下,隨手撿了片大樹葉把眼睛蓋住了。
小女孩說,我在樹上找糖吃,剛要動手,可他卻在這個時候叫了一聲,讓我的手抖了一下,我的糖就沒了。
白監理說,樹上哪兒來的糖呢?我沒聽明白。
蔫耗子插話道,她說的其實是蜂蜜,我沒猜錯吧。
小女孩看了一眼蔫耗子說,你說蜂蜜也行。
白監理對小女孩說,你怎麼就能吃到你的糖,你拿那些蜜蜂怎麼辦呢?
小女孩看到了白監理瞳仁裡不加掩飾的疑惑,她說,這還不簡單。
她從腰眼裡拿出了一隻大布兜,把它的袋口張開,示範給白監理看。可能是這個話題比較有趣,在一旁假寐的劉監理把大樹葉拿開了。
小女孩說,趁蜜蜂沒察覺,用布兜把它們的窩套住。然後把袋口扎死,糖就到手了。
白監理說,蜜蜂多機靈呀,能行嗎?
小女孩說,手腳要輕,動作要快,讓他們飛出來可就慘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失過手。
白監理說,你套住了蜜蜂的窩,怎麼吃到你的糖呢?
小女孩說,那還不簡單,我把布兜在河裡泡一會兒,等蜜蜂淹死了,我就能吃到糖了。
劉監理把大樹葉又蓋在了眼睛上,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對小女孩的方法評價道,好一個一鍋端。
白監理也樂了,對蔫耗子說,看樣子你真的欠了她的糖,你得賠。
蔫耗子說,我憑什麼賠呀,你這個包公偏心眼。
白監理說,這你可別賴賬,人家小姑娘的糖明明快到手了,硬讓你給攪黃沒了。
蔫耗子捂著臉說,我這兒的傷還找不到主討個公道呢,這倒好,我還欠了她的糖。
小女孩說,你可以找那棵樹討公道去,但我的糖你得賠。
蔫耗子在小女孩面前彎下腰說,你不就是愛吃糖嗎?認識我就算對了。我們家別的沒有,就是糖多,要不你就認我做乾爹吧,這樣你就每天都有糖吃了。
小女孩說,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用糖就想騙個爹當當。
蔫耗子說,小嘴倒不饒人。
小女孩說,你們家真有那麼多糖嗎?沒騙人吧。
蔫耗子說,我們家還真的就是糖多,麥芽糖,很甜很甜的,你吃過嗎?
小女孩說,真的很甜嗎?
蔫耗子說,甜,一點都不比蜂蜜差。
小女孩說,那也行,就用你的麥芽糖賠我的蜂蜜吧。
蔫耗子說,我可沒欠你什麼,你要吃到我的麥芽糖,就得認我做乾爹。
小女孩說,我不會認你做乾爹的,我只想要回我的糖。
他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上了路,兩個年輕的監理撣撣屁股上的碎草也跟上來了。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他們才回到了工地。他們離開造橋指揮部的時候尚是晌午,此刻卻已是日落西山。蔫耗子風塵僕僕地闖進了指揮部,兩個青年監理彎下身來敲捏著腳踝與小腿肚,說明他們的下肢已很酸脹了。蔫耗子雖然也有疲態,但畢竟是個幹慣農活的人,精力仍顯得很充沛的樣子,得意地對造橋指揮部管事的人說,問問他們,我有沒有吹牛?
幾個管事的人看了看兩個部下,正想問個究竟。蔫耗子卻感到衣服被人拽住了。他回過頭,那個小女孩正看著他,把他拖到外面去了。
小女孩說,你的麥芽糖在哪兒呢?
蔫耗子說,你跟我來吧。
他聽到背後有人嘟囔了一句,這是誰家的孩子,臉上長了那麼大一塊胎記。他嘟囔了一句,多管閒事。就帶著小女孩去車站找阿旦。
車站離工地指揮部不遠,阿旦沒事的時候就會在那兒擺糖人攤。拐了兩個彎,蔫耗子看見了他的兄弟,他對小姑娘說,你等著,我給你拿糖去。
他來到阿旦的攤頭前,說,你還真能沉得住氣,你哥要殺人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做糖人。
阿旦的手裡沒歇著,他在用麥芽糖畫一條蛇。面對蔫耗子的提問,他答道,做了那麼多年兄弟,我還不瞭解你,你會殺人?西邊還會出太陽呢。
蔫耗子說,你不攔著我也算了,可你不能對劉大牙他們說,由著他去吧!要是我真的失手把人給殺了呢。
阿旦把畫好的糖蛇插在麥秸棒上,抬起頭對蔫耗子說,你一個人去沒事,那幾個傢伙去了才會出亂子呢。
蔫耗子咬著牙說,反正你是夠狠的,看著我殺人卻當什麼事沒有。
他說著,拔下了那條糖蛇,扭頭就走。
阿旦笑了一笑,用勺子舀出一些麥芽糖,略帶黏稠的液體在光滑的石面上又變成了一條蛇。他把它揭下來,重新插在了麥秸棒上。
蔫耗子走回到小女孩跟前,把糖蛇給她,說,賠你的糖。
小女孩用舌尖舔了舔糖蛇,咂巴了一下嘴唇,然後又舔了一下。
他們往回走。在指揮部的門外,小女孩在一口井的旁邊坐了下來,她對蔫耗子說,你有事就進去吧。
蔫耗子問道,麥芽糖好吃嗎?
小女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去舔那條糖蛇。她的腳忽然滑了一下,胳膊歪在井口上,把一塊石子碰下去了。
小女孩咦了一聲,她好像被石子落水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似乎要確認什麼似的,又拾起一塊石子往井裡扔,隨即她衝著蔫耗子笑了,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它不是井,它是河眼。
蔫耗子看著小女孩,臉上帶著迷惑。
小女孩說,從這兒下去直接就能游到河裡。
蔫耗子說,我不聽你瞎謅,我要進去了。說著,他就轉過身去,走進了造橋指揮部,他進屋劈頭就問,我沒吹牛吧?
在他離開的間隙,造橋指揮部已經對他的事統一了看法,準備以他為首,成立一個種麥隊。
對蔫耗子來說,這當然是一個好消息。他正在和造橋指揮部的人聊著細節,那個小女孩來向他道別了。小女孩的神情空洞而怪異,麥芽糖做的蛇隨著她的手勢而轉動,她舔著它光滑的身體說,我是魚仙,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她把身體轉過去,自言自語地說,麥芽糖怎麼甜裡還帶苦味呢?比蜂蜜差遠了。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她就轉過了身。蔫耗子追出門外,她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