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些被否認的事,未曾告知的事,被隱藏和偽裝的事。
泥濘的奧爾河沖刷著半夜被從古老的石橋上丟下的電腦殘骸。西蒙拖著受傷的腳趾一瘸一拐地去上班,告訴所有的人自己在花園小徑上滑了一跤。魯思把冰塊貼在淤青的臉上,又用一管舊粉底不高明地進行了遮蓋。安德魯的嘴唇結痂了,就跟戴恩·塔利的嘴一樣。保羅在校車上又流了鼻血,只能一到學校就跑到校醫那裡去。
魯思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電話,但雪莉·莫裡森一直在亞維爾購物,所以直到傍晚才接到,那時魯思的兒子們都從學校回來了。安德魯在起居室外的台階上聽到了母親打電話的聲音。他知道母親想要在父親回家之前打好這個電話,因為西蒙能做的可不僅是奪過聽筒,臭罵她的朋友一頓……
「……只是些愚蠢的謊言,」她故作輕鬆地說,「但如果你能刪掉它,雪莉,我們會非常感激。」
安德魯做了個苦相,結果他厚嘴唇上的口子吃不住力,作勢要再度裂開。他討厭聽到母親求那個老女人。他不明白那個帖子怎麼竟然還在網站上,一時間簡直氣昏了頭。接下來,他想起自己正是始作俑者:母親青紫的臉、他自己腫脹破裂的嘴唇和西蒙回來前家裡懸垂著的恐懼氣氛,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你肯定很忙,」魯思怯生生地說,「但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會對西蒙造成傷害,如果人們相信……」
安德魯想,這正是魯思在偶爾感到自己不得不挑戰西蒙的意見時使用的語氣:卑微的,歉疚的,試探的。為什麼他的母親不能直接要求那個老女人立刻把帖子撤下來呢?為什麼她總是如此怯弱,對誰都抱歉呢?為什麼她不離開父親呢?
以前,母親在他眼中都是獨立的,善良的,一塵不染的。兒時,他眼中的父母就像黑與白一樣截然不同,一個是邪惡而恐怖的,另一個是善良和仁慈的。但當他慢慢長大,他開始對母親感到不滿,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忍受母親心甘情願的裝聾作啞、她面對父親的抱歉態度和她對那個虛假的偶像不可動搖的愚忠。
安德魯聽到她放下聽筒,便加重腳步從樓梯上下來,正看到魯思離開起居室。
「給管網站的那個女人打電話?」
「是的,」魯思聽上去很疲憊,「她會把關於爸爸的那些東西刪掉。希望這事兒就這麼結束了。」
安德魯知道母親是聰明的,家務上也比愚笨的父親強得多。她可以獨立養活自己。
「如果你們是朋友,她為什麼不直接把那篇帖子刪掉呢?」他跟著母親走進廚房,追著她問。這輩子第一次,他對魯思的同情摻雜了一種慢慢升級為憤怒的挫折感。
「她很忙。」魯思生硬地說。
她的一隻眼睛被西蒙打得充血了。
「你告訴她了嗎,作為管理員,她讓誹謗性的內容留在網上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我們在電腦課上——」
「我告訴你了,安德魯,她馬上會刪掉那些東西。」魯思生氣地說。
她從不害怕在兒子們面前發脾氣。是因為他們不會打她嗎?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安德魯知道,她的臉一定和自己的一樣疼。
「那麼你認為是誰說了爸爸的壞話?」他不要命地問她。
她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她說,「但不管是誰幹的,都是一種卑鄙的懦夫行為。每個人都有想隱藏的事情。如果你爸爸也把他知道的別人的秘密放到網上呢?可他不會這麼做。」
「違反了他的道德準則?」安德魯問。
「你並不像你自以為的那樣瞭解你的父親!」魯思衝他喊道,眼裡含著淚。「出去——去做作業——我不在乎——隨便你,出去!」
安德魯餓著肚子回到臥室裡——他本來是去廚房找食物的——在床上躺了很久,琢磨著他發佈帖子是不是個嚴重的錯誤,同時也在想,不知道西蒙還要繼續傷害這個家裡的人多久,母親才會意識到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有絲毫的道德準則可言。
此時,山頂小屋的一英里開外,在她居所的書房裡,雪莉·莫裡森正試圖回憶怎樣從留言板上刪除一條信息。發帖的人太少,所以她通常會把它們擱在那裡長年不管。最後,她終於在頁面角落的文件夾裡翻出初任管理員時為自己準備的一份簡易指南,失敗了好幾次後,終於把對西蒙的指控刪掉了。她這麼做純粹是因為魯思的請求,她喜歡魯思,而對於整個事件,她不認為自己負有任何責任。
然而,帖子雖然從網頁上刪掉了,卻無法從一些人的意識中刪除,那些人正熱切地關注著即將到來的對巴裡議席的爭奪。帕明德·賈瓦德已經將那段話複製到了自己的電腦裡,時不時地打開,像法醫研究屍體上的纖維般試圖從字裡行間找到霍華德·莫裡森的文學DNA.儘管他盡可能地藏起了他遣詞造句的鮮明風格,但她敢肯定,自己在某些句子中看出了霍華德一貫的自負,例如「普萊斯先生對於節省成本絕不陌生」,還有「其許多有用的人脈關係」。
「明德,你不瞭解西蒙·普萊斯,」特莎·沃爾說。她與科林正和賈瓦德夫婦在牧師老宅的廚房裡共進晚餐。他們剛進門,帕明德就開始說帖子的事。「他非常不討人喜歡,有本事讓任何人不舒服。我真的認為這事兒不是霍華德·莫裡森做的。他不會採取這麼直白的做法。」
「別開玩笑了,特莎,」帕明德說,「為了讓邁爾斯當選,霍華德會不擇手段。等著瞧吧,他下一步就會出手對付科林。」
特莎看到科林握著叉柄的指節發白,她真希望帕明德說話之前能夠先經過一下大腦,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瞭解科林,是她為他開出了「百憂解2」。
2一種抗抑鬱藥物。
維克拉姆默默地坐在桌子尾端,英俊的臉上自然浮現出微微諷刺的笑容。特莎一向對這位外科醫生心存敬畏,正如她在所有好看的男人面前一樣。儘管帕明德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她卻對維克拉姆知之甚少,因為他總是工作很忙,不像妻子那樣積極地參與帕格鎮的事務。
「我告訴你議程了,對不對?」帕明德繼續喋喋不休,「關於下次會議?他正在發起一項關於叢地的運動,要求我們向亞維爾傳達進行邊界仲裁的工作,還要將戒毒所強行搬出。他想趁著巴裡的席位空缺,抓緊時間把這些都處理完。」
帕明德一直不停地起身拿東西,不必要地打開櫥櫃,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兩次,她忘了自己站起來的目的,又空著手坐下了。厚厚的睫毛下,維克拉姆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妻子到處晃動的身影。
「我昨晚給霍華德打了電話,」帕明德說,「我告訴他我們應該等整個議會重新集合之後再決定這樣的重大事項,可他對我的建議付之一笑。他說我們不能等。他說,邊界仲裁迫在眉睫,亞維爾正等著我們的意見。他真正害怕的是科林會贏得巴裡的席位,因為那時候他就無法把他的觀點強加給我們了。我已經給我認為可能投票支持我們的每個人寫了郵件,問他們是否能向霍華德施壓,讓他把投票起碼延期到一次會議之後。
「『巴裡·菲爾布拉澤的鬼魂,』」帕明德聽上去呼吸困難,「那個混蛋。我不允許有人利用巴裡的死亡來打敗巴裡。只要我能阻止。」
特莎看到維克拉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以霍華德·莫裡森為首的、老派的帕格鎮基本上原諒了維克拉姆的罪過,儘管那些罪過在他妻子身上從未被忘記:深色皮膚、聰明能幹和生活富裕(所有這些,在雪莉·莫裡森看來,都帶著一種揚揚得意)。特莎想,人們的雙重標準極不公平:生活在帕格鎮的帕明德方方面面都很努力。她參加學校遊園會、慈善烘焙會,為當地醫院和教區議會工作,得到的卻是保守派根深蒂固的反感;相反,維克拉姆幾乎不參與或不參加任何活動,人們卻對他青眼有加、畢恭畢敬,背後議論起來也是讚不絕口。
「莫裡森是個自大狂,」帕明德神經質地將食物在盤子裡推來推去,「他恃強凌弱,妄自尊大。」
維克拉姆放下刀叉,向後倚在椅背上。
「那麼,」他問,「他為什麼會滿足於當一個教區議會的主席?為什麼他不試著爭取選區議會的席位呢?」
「因為他認為帕格鎮是宇宙的中心。」帕明德不客氣地回答道,「你不明白:哪怕拿首相的位子跟他換,他也不會放棄當帕格鎮的議會主席。何況,他也不需要到亞維爾的議會去,他已經有奧布裡·弗雷在那兒了,可以幫他完成他的宏圖大計。所有的人都在邊界問題上躍躍欲試。他們是一夥的。」
帕明德覺得巴裡的缺席如幽靈般縈繞在桌邊。若他還在,他會向維克拉姆解釋這整套東西並把他逗笑。巴裡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霍華德的語氣、他像皮球般滾動的步伐和他突如其來的胃腸道反應。
「我一直對她說,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維克拉姆對特莎說,後者驚駭地發現自己竟在那雙黑眼睛的注視下臉紅了。「你聽說那個愚蠢的投訴了嗎?那個得肺氣腫的老太太?」
「是的,特莎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一定要在餐桌上討論這個嗎?」帕明德厲聲說道,同時跳起來收拾盤子。
特莎想起身幫忙,但帕明德壞脾氣地讓她待在原地別動。維克拉姆向特莎會心一笑,竟讓她如小鹿撞懷般緊張起來。帕明德繞著桌子叮叮噹噹收拾時,她不由得想到,維克拉姆和帕明德的婚姻是聽從父母之命。
(「只是通過家人的介紹而已,」在她們剛成為朋友的時候,看到特莎臉上的表情,帕明德有些氣惱地辯解道,「要知道,沒有人會強迫你結婚。」
但在其他時候,她又提起來自母親的巨大壓力,母親要求她為自己找個丈夫。
「所有錫克教的父母都希望他們的孩子結婚,簡直像強迫症一樣。」帕明德恨恨地說。)
科林看著自己的餐盤被收走,心中沒有一絲遺憾。從他和特莎到這兒就感到的噁心,此刻在他的胃裡翻滾得更加厲害。他就像待在一個很厚的玻璃泡裡,和其他三個人遠遠隔開。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他覺得自己正走在巨大的焦慮球裡,被它牢牢關在裡面,看著自己的恐懼從身邊滾過,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特莎一點也不幫忙:對於他爭取巴裡議席的努力,她刻意表現出冷漠,毫不支持。這頓晚餐的目的其實就是讓科林可以徵詢帕明德對他做好的那份小冊子的意見,並為他的參選提些建議。特莎拒絕參與,也就無法討論慢慢包裹他的恐懼。她拒絕的是一個讓他釋放的出口。
科林不想向特莎的冷漠示弱,只好假裝自己沒有絲毫焦慮。他沒有告訴她,當天他在學校接到了《亞維爾公報》的電話。電話線另一端的記者想跟他談一下克裡斯塔爾·威登。
他碰過她嗎?
科林告訴女記者,學校不能接受對學生的採訪,要想採訪克裡斯塔爾,只能通過她的父母。
「我已經跟克裡斯塔爾談過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說道,「我只想知道你——」
但他已經將電話掛斷了,心中只剩恐懼。
他們為什麼要談克裡斯塔爾?為什麼要給他打電話?他做了什麼嗎?他碰過她嗎?她抱怨了什麼嗎?
心理學家告訴他,不要試圖肯定或否定這些思緒的內容。他要做的是承認它們的存在,然後同往常一樣該幹嗎幹嗎。可是,那就等於試著不去撓你經歷過的最嚴重的瘙癢。
議會網站上對西蒙·普萊斯骯髒秘密的揭發讓他震驚。暴露的恐懼,一直以來在科林的生活中佔據了主宰地位,現在終於有了面孔:一張衰老的小天使的臉,生著濃密的灰色卷髮,獵鹿帽和一雙探尋的鼓眼泡下,是惡魔的大腦在嘶嘶作響。他不斷地想起巴裡曾說起過的熟食店老闆令人生畏的精明頭腦,以及將帕格鎮教區議會十六名議員聯繫在一起的複雜的人際網絡。科林之前多次想像過自己會遇到什麼局面:報紙上一篇戒心重重的文章;進入莫裡森和洛伊熟食店時人們的側目閃避;女校長叫他到辦公室好好談談。他一千次看到了自己的毀滅:他的羞恥被曝光,像麻風病人的鈴鐺般懸掛在脖子上,所以不可能、永遠不可能再將之隱藏。他會被解雇。他說不定會坐牢。
「科林。」特莎輕聲催促,維克拉姆正將葡萄酒遞給他。
特莎知道是什麼在他的大腦門下騷動不休,不是具體的事項,而是多年來令他焦慮不已的主題。她知道科林無法控制,因為他就是這種人。許多年前,她曾讀到葉芝的一首詩,並深以為是。「難以言表的憐憫,隱藏在愛情的中心。」她曾撫摸著紙頁,莞爾一笑,因為她既知道自己愛科林,也知道那份愛中,憐憫佔了很大一部分。
然而,有時她的耐心會損耗殆盡。有時,她也會想要一點關心和寬慰。當她告訴科林自己確診為II型糖尿病時,他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恐慌,可當她讓他相信自己不會馬上死掉後,他又馬上丟下這個話題,轉而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參選大計中,速度之快令她寒心。
(那天上午,吃早飯時,她第一次用血糖儀測了自己的血糖,然後拿出預先裝好藥的針管,扎進了肚子,比動作熟練的帕明德打得疼多了。
肥仔剛好拿起了他的粥碗,見狀在椅子裡一個急轉離開她身邊,把牛奶潑在了桌子、校服袖子和廚房地板上。肥仔把滿嘴的玉米片吐到碗裡,向母親喊道:「你一定要在飯桌上幹這事兒嗎?」科林見此氣得大聲訓斥起了兒子。
「別這麼粗魯,令人作嘔!」科林吼道,「坐正!把那攤垃圾擦乾淨!你怎麼敢這樣對你媽媽說話?快道歉!」
特莎針拔得太快,血流了出來。
「對不起,你在早餐時往血管裡打毒讓我作嘔了,特莎。」肥仔趴在桌子底下說道,他正用紙巾擦地板。
「你媽媽不是在『往血管裡打毒』,她生了病,正在治療!」科林吼道,「還有,別叫她『特莎』!」
「我知道你不喜歡針管,斯圖。」特莎說,但她的眼睛感到刺痛。她弄傷了自己,而且被他們倆氣得心緒不寧,直到晚上,這種惱怒還伴隨著她。)
特莎不理解為何帕明德對維克拉姆的體貼這麼不領情。科林從來沒有注意到過她也是有壓力的。也許,特莎生氣地想,包辦婚姻也是有道理的……媽媽絕對不會挑科林做我的丈夫。
帕明德把切好的水果擺上桌子作為甜點。特莎有點惱火地想,自己家會為沒得糖尿病的客人提供什麼,然後安慰地想起冰箱裡還有一條巧克力。
整個晚餐期間,帕明德說的話足有其餘各人的五倍之多,而現在她又開始大聲抱怨起女兒蘇克文達。之前在電話裡她已經向特莎控訴了女兒的背叛,如今又拿到飯桌上舊事重提。
「去給霍華德·莫裡森當女招待!我不能、簡直不能理解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維克拉姆——」
「他們不會思考,明德,」這是今晚長時間以來科林第一次發言,「都是些十來歲的孩子。他們都一樣,從來不在乎。」
「科林,別亂說,」特莎打斷他,「他們根本就不一樣。如果斯圖去給自己找一份週六的兼職,我們會非常高興的,但他絕對不會這麼幹。」
「——但是維克拉姆不在乎,」帕明德完全忽略了另兩個人的發言,繼續說道,「他覺得她沒有任何不對。你是這樣想的吧?」
維克拉姆輕描淡寫地回答:「這是工作經歷。她很可能上不了大學,這也沒什麼可恥的。大學的門本來就不是為每個人敞開的。我可以預見到樂樂會很早結婚,過得很幸福。」
「女招待……」
「得了,他們又不會都從事學術,對不對?」
「是的,她絕對不是做學術的料,」帕明德幾乎因為憤怒和緊張而渾身發抖,「她的分數差得令人髮指,而且沒有上進心,沒有理想。女招待!『面對現實吧,反正我進不了大學。』喏,就這種態度,你當然進不了大學。還跟霍華德攪在一起……哼,他肯定心花怒放,我的女兒竟跑去向他求一份工作。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麼,啊?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斯圖到莫裡森那種人的店裡工作,你也不會高興的。」科林告訴特莎。
「我不在乎,」特莎說,「只要他表現出願意自食其力的姿態,我就謝天謝地了。要我說,他現在唯一感興趣的就只有電腦遊戲和——」
但科林還不知道斯圖爾特抽煙,所以她及時地住了嘴。科林又說:「事實上,這正是斯圖爾特會做的事兒——跟他知道我們不喜歡的人搞在一起,故意氣我們。他就喜歡這樣。」
「哦,看在上帝分上,科林,蘇克文達不是在故意惹明德不高興。」特莎說。
「這麼說你認為我是在無理取鬧嘍?」帕明德調轉槍頭對準了特莎。
「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特莎很生氣他們夫婦二人怎麼這麼容易就捲進了別人的家事中。「我只是說,帕格鎮並沒有多少可以讓孩子們工作的地方,不是嗎?」
「可她為什麼要工作呢?」帕明德舉起雙手,氣憤難耐。「難道我們給她的錢不夠嗎?」
「你也知道,自己賺的錢總是不一樣的。」特莎說。
特莎椅子對面的牆上掛滿了賈瓦德家孩子們的照片。她經常坐在這個位子,已經數過了每個孩子的照片各有幾張:賈斯萬,十八張;拉什帕爾,十九張;蘇克文達,九張。只有一張照片是慶祝蘇克文達的個人成就的:擊敗聖安妮女校那天,溫特登划艇隊的合影。巴裡給了每位家長一張擴印的合影。在那張照片上,蘇克文達和克裡斯塔爾·威登站在八個人中間,胳膊摟著彼此的肩膀,神采飛揚,跳上跳下,所以她們倆都有點模糊了。
巴裡,她想,會幫助帕明德正確看待這件事。他一直是這對母女間的橋樑,母女二人都尊敬並喜愛他。
特莎上一次想過,如果這個兒子是她親生的,生活會不會很不一樣。她是不是會更容易把他視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如若他是自己的骨血?她那葡萄糖超標、受了感染的血……
近期,肥仔已經不喊她媽媽了。她只能裝作毫不在意,因為這讓科林十分生氣,但每次肥仔喊她「特莎」,都像一根針紮在她的心口上。
四個人沉默地吃完了冰冷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