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買衣服
帶燈和竹子被取消了當月的補貼,大院裡的人突然看她們時眼光怪怪的,只要她們也看過去一眼,這些人又立即客氣地給她們笑。帶燈知道這並不是在同情她和竹子,而是在嘲笑。竹子偏氣嘟嘟地走過去,白仁寶說:你瞪我?竹子說:誰瞪你?白仁寶說:你眼睜那麼大沒瞪我?竹子說:我眼大!
清早起來,竹子穿了件黑衫子,帶燈說:那件紅衫子多好看的,洗了?竹子說:黑衫子能配合心情麼,我還要摘朵白花別在胸前。帶燈說:穿紅衫子!還有啥鮮亮的衫子就換著穿!竹子說:沒啥鮮亮的。帶燈說:那咱到縣城買衣服去,有罰的錢還沒咱買幾件好衣服的錢?!
帶燈當即發動了摩托和竹子出大院,白毛狗汪汪著也要跟著去,帶燈沒讓去,馬副鎮長說:帶燈去哪兒呀,上午全體職工政治學習哩。竹子說:石門村有了上訪,那不去了?馬副鎮長說:去吧去吧。
帶燈在櫻鎮是最講究穿衣的,但畢竟也是在櫻鎮呆得久了,到了縣城商場,才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土氣,也才知道學著縣城人穿戴時尚是要費功夫的。兩人在商場轉了大半天,挑來挑去要麼覺得一件都不行,要麼覺得幾件都好。後來,不厭其煩地從這個商場跑到那個商場,試穿了一件脫下來又試穿一件,還是不稱心,再跑,再試,末了能決定下來的還是最初看中的,就反覆地照鏡子,照得都不認得鏡子裡的人了,接著討價還價,已經過了吃飯時間也不去吃飯,有了頭暈噁心到廁所裡吐,吐得幾乎把腸子吐出來。終於把身上所有錢都花得一分不剩了,竹子買的是一件二百元的碎花粉紅衫,一件一百六十元的牛仔褲,一件黃衫,一個發卡,一支唇膏,還有一個手鐲,手鐲是玻璃做的,注了綠色,竹子說:別人問,你就說是翡翠!帶燈買得更多:三件上衣,兩條褲子,一雙高跟鞋,四雙襪子,花了兩千元。當下兩人都換上了新衣服。
帶燈說:為啥不給自己穿呢?!竹子說:穿!帶燈說:新衣服穿上了自己都覺得精神!竹子說:就是!
回到櫻鎮石橋後村的路口,兩人停下摩托攏頭髮,要以整潔的面目進鎮街,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吱扭開院門,她們挺了身子準備著讓第一個見到的人感到驚艷,但院門裡先露出的不是人頭,是黃牛。兩人就嗤嗤笑。忽然覺得腦後一股涼氣,竹子說有風了?帶燈就看炯囪,煙囪裡的煙歪了,是有了風,卻仍不是要下雨的風。
沙廠的生意十分紅火
帶燈和竹子始終沒有給書記檢討,甚至一連幾天也未到書記辦公室去。馬副鎮長甚至把一個錫燎壺讓帶燈拿給書記,還交待書記好喝酒,喜歡他這只燎壺,就說是在石門村下鄉時從村裡買來的送給書記。帶燈沒接受錫燎壺。其實,書記下令取消帶燈和竹子補貼後,並沒要求再寫檢討,而大工廠的基建進度非常快,工地上一天一個樣,巨大的興奮使他幾乎把帶燈和竹子的事都忘了。
基建之所以順利,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條卻是施工用的沙料供應很充足。這沙車源源不斷地把沙運到工地,收沙員幾乎是運多少收多少,裝方計量,現場付款,元家五兄弟由元老三管錢做賬,他每天數票子數到指頭蛋子疼。他們沒有想到沙廠的生意這麼紅火,又雇了幾十個打工的,日日夜夜連軸轉在河灘裡幹活,機械轟鳴,喇叭嗚咽,整個河灘狼藉一片,通往廠區工地的便道上被傾軋得到處是坑;最大的坑竟有笸籃大。打工者三班倒換,換下來的有的就到河堤裡的地裡摘了人家的辣椒,坐在沙灘上夾在饃裡吃,吃飽了臥地便睡,有的則肩頭搭了衣服,三五一夥去鎮街喝酒。當然,他們是坐不到酒館子裡的,因為酒館子裡坐了大工廠工地的人,人家大都說著南方的蠻語,著統一工裝,有飯有菜,他們就蹴在酒館子外邊的石桌前干喝,劃了拳,聲如狼嚎。鎮街人都在議論:狗日的沙廠發得撲騰了,那不是在淘沙,是挖金窖!有人就看著他們喝酒,等喝畢了去撿酒瓶子,但他們卻把空瓶子收了。
換布拉布還有喬虎,眼紅得出了血,恨當初沒有先去辦沙廠然後再改造老街,誰一提說元家兄弟,就覺得是對自己的羞辱,斥責:你住嘴!當換布在涼粉攤上吃涼粉,馬連翹走過來屁股掄歡了,說:呀換布你蹴著吃涼粉?快拿個凳子讓換布坐麼,咋能讓換布蹴著?!換布先覺得這女人好意,說:你也吃呀?馬連翹說:我就是有口福也沒個清閒空麼,得去沙廠呀!換布立馬不舒服了,說:你也敢去沙廠?馬連翹說:沙廠人手不夠,我能幹了男人活。換布把涼粉碗往地上一暾,恨恨地說:你能幹了男人!
換布就謀算著也要辦沙廠,去找書記,書記說已經有沙廠了,一個鎮上咋能再辦第二個,何況現在從松雲寺下河灣處到下河灣的青石砭都是沙廠的範圍,你把新沙廠辦在哪兒?換布說鎮街前的河灘那是全鎮街人民的,他元黑眼的沙廠咋能把整個河灘都成了他的?書記說:那你起來遲了,當然拾不到糞了。換布說:這不公平!書記說:你改造老街就公平啦?!換布其實是來試探書記口氣的,而書記一口回絕,使他回來和拉布喬虎喝了幾瓶悶酒,差不多都喝醉了。
換布的媳婦見不得換布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就打雞踢狗還罵她,所以見換布又喝高了,叫喊著去炒雞蛋呀,臘肉呢,咋不切一盤臘肉來?!她去了廚房,把雞蛋、臘肉全藏起來,自個去了廣仁堂。她長年害心口病,覺得有些氣堵,找陳大夫開點藥。
廣仁堂裡有好多人,不是熱感冒了就是嘴角生燎泡,更多的犯了心慌,血壓增高。大家都在說旱情,有人就說天上開始過厚雲了,也聽說縣城那邊用炮往天上打了幾次,雖然人工降雨還沒成功,估計也快能打下雨了。也有人說,天只要不滅絕人,它總是要下雨的,這和人一樣前半世受苦了後半世就享福,前半世享福了後半世要受苦,雨是有定數的,不下就不下,一旦下開了那就成倍地下哩。連陳大夫也說他的跛腿從大前日就有些疼,往年天一變就疼的。換布的媳婦沒有和那些人搭口,買了藥就回來。拉布和喬虎已經走了,換布沒脫衣服在炕上睡著,可能是醉了上廁所,踩了屎,又直接到炕上睡,被子褥子上骯髒一片。她罵換布,換布眼一瞪,倒罵讓你炒雞蛋哩你死到哪兒去了?換布媳婦就不罵了,收拾被褥,又給換布喝散酒的漿水,卻也說了在廣仁堂聽到的話,換布撲出來看天上的雲,突然大聲吼:快下雨吧,快漲水吧,把河灘裡的沙都給我沖了去!
元家兄弟也聽到縣城那邊又往天上打炮的話,耽心著旱得久了必然有雨,就越發加緊淘沙,再雇了一批人,包括在鎮街晃蕩的二貓、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王家華、李存倉、邢連鎖,還有張膏藥的兒媳。雇的人不管吃不管住,每天給二十元。
元黑眼穿了個黑拈綢褂子,肚子大,也不系扣子,尋到帶燈問借出的抽水機是不是該還了,因為沙廠生產量大了,現有的抽水機已經忙不過來。帶燈說:你掙那麼多錢,還在乎一個抽水機?元黑眼說:當時說好是借的呀!我掙得再多那是我用勞動換來的,抽水機再不值錢,那是我的呀!說得帶燈只好回話近日她到南勝溝村要抽水機去。
吻過了無數的青蛙才能吻到青蛙王子
夜裡,看完了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竹子在她的房間裡讀一本雜誌,雜誌上有一句外國諺語,她用筆把它勾起來。諺語說:吻過了無數的青蛙才能吻到青蛙王子。
故鄉也叫血地
夜裡,看完了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帶燈也在她的房間裡讀元天亮的書,書上說:你生那裡其實你的一半就死在那裡,所以故鄉也叫血地。
在南勝溝村帶燈不提抽水機的事
隔了一天,帶燈和竹子去南勝溝村。南勝溝村的情況很好,水從峽澗裡抽出來,滿足著人和畜的飲用,再沒人翻過山梁去東岔溝村擔水了。實際上,東岔溝村的泉水也徹底涸了,他們吃水反倒又翻山梁過來擔。帶燈自然不提抽水機的事。
給元天亮的信
我的心像六月天一樣有時沒有預感的落雨,疼痛如胸腔有了雕刻刀在運行而陣陣作響。我的心要被雕成什麼圖形呢?昨天我突然奇想覺得在愛情中我應該感謝我自己,是我的好讓你喜愛我,又往下想,是你喜歡我而讓我好起來。我這是小鳥臨水自娛嗎?水讓小鳥潤澤,小鳥看到水中美麗的自己,鳥的笑也是水的笑。然後鳥兒自信地飛向藍天,卻在它歌唱的扭頭看見水草邊不動的蛤蟆這是另一個醜陋的自己。我有時會跳到岸邊得意地蹦跳,但我的家在水裡,只有浴在水裡才是我真正的安逸,才是真實的自己。我該和水是一體的。我為水而生,水為我而性。我又想到鳥的飛翔是神奇,蛤蟆的跳躍是神秘,擁有美妙的雙翹兒和強勁的四腿兒會是什麼精靈呢?應該是我心中的圖騰,是什麼神吧你想吧。
剛才是我上山時給你寫的,竹子總問我發什麼信息,我不給她看。現在我們到了山梁,她累得躺在那裡打盹了,我繼續給你寫。
前幾天,竹子不知從哪裡採來了玫瑰就插在了瓶子裡,是三十朵,十五朵紅玫瑰,十五朵白玫瑰,紅白相間,紅的像血,白的如雪。三日後的早晨,白玫瑰掉下了一瓣,黃昏又掉下一瓣,一瓣在案下的條凳上,又過一夜,紅白又掉下來三瓣。沒有聽到它們呻吟,掉下的和還和在枝上的都依然安靜。
早上便去街上拔牙了,一顆牙已經裂了根呀,無法再保留。牙是骨,傷筋動骨,或脫胎換骨,一個新的生命週期開始了嗎?
學校的那老師送給了竹子一個翡翠掛件,可能是為了堵我口也送了我一塊青玉,質量一般,而我已經喜歡了。我這裡沒有關於玉的書,有本《山海經》上邊講,玉,五色發作,以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君子佩之,以御不祥。啊,人們都說玉能通神是吃玉和用的。但是,我仍是失望,時不時泛上心頭的失望像悠悠的霧瀰漫了我的心智,我也在這紅塵中瞇著眼滾滾向前。走累了再回到山裡靜靜地坐,定定地看山。心被滌蕩清淨了就繼續往前走。當我凝望對面大山時看到了心中那雙像月亮一樣能把我看成太陽的眼睛,哎呀,我第一次叫出了你的名字,欣喜若雲飄飄然忘乎凡塵。
鳥兒無法不飛向藍天,雖然天上沒有它棲身之處。蜻蜓不能不伏向河水,雖然河水沒有它立足之地。
花仙子呀在山坡上多麼莊嚴地有秩序地布撒著花朵!一縷香氣襲來,花仙子坐臥不寧四下觀望,驚喜地望見自己的師傅位臨在遠方,花仙子放下活計連飛帶滾到師傅跟前,激動地手舞足蹈,啊,心愛的師傅終於牽上你的手了,心中熱情萬丈。只是可恨的風,強勢地坐在花仙子的位子颳風。花仙子無暇理睬它,和師傅到煙火村寨,推開凡人的心房讓心出來和師傅說話,到可憐的是非人群吹去凡人心的掩飾,讓師傅體察。哦,我和你一起的,只是你看不見我。這是天的安排。你要走了,我放一朵心花在你手上你是知道的,我的一個魂交給了你。我趕快到山上推下風,火燒火燎地開花。開了一遍後靜靜地雙手托腮望著遠方想念你,心中苦成甜,花兒也長出了蜜。花有心有蜜就能有蜂來的一天。
又來東岔溝村
離東岔溝村還有二里的山路上,有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行走的人,全都提著一瓶酒,還有的像是一家人吧,老的拄著棍子,女的攜了孩子,攜累了,把孩子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拿手帕使勁摔打她的身上。她的身上並沒土,米湯漿過的上衣硬硬楞楞,衣襟還翹著。竹子不知道這是幹啥去呀。帶燈說:莫是誰家定婚?!確實是一家人在為兒子定婚了,帶燈和竹子便跟著這些去吃宴席的人走。
走進村子,給兒子定婚的竟然是十三個婦女中那個叫生蓮的。席安了五桌,飯菜很簡單,除了有一道臘肉外,別的都是蘿蔔土豆南瓜豆角,但他們做菜極其講究,蘿蔔要切一樣大的滾刀子疙瘩,土豆絲粗細均勻,南瓜熬出來要攪成泥了一定要放上花椒、生薑和韭花,做豆腐的更是在點漿水時嚷嚷你這漿水不行到二毛家去舀老漿水。生蓮見了帶燈和竹子,高興得嘴張了半天說不出話,摟著帶燈搖。帶燈說:搖散架了!生蓮說:我咋有這麼大福喲,鎮政府的人都來吃宴席了!你們怎麼知道的,來了這多給我長臉呀!帶燈和竹子當然上了禮,又去給生蓮的兒子和那個領口和袖口都扣得嚴嚴實實熱得滿臉彤紅的未來小媳婦祝賀。但她們不打算吃宴席,因為路還遠,得盡早能回鎮街。生蓮哪裡肯放走,為了挽留,還把另外十二個婦女都叫來,七嘴八舌,好說苦勸。帶燈說鎮政府的事情多,在這裡呆得久了,回去不好給領導交待。她們說群眾的事就是鎮政府要做的事呀,東岔溝村人的日子艱難是不是事,生蓮的兒子好不容易找了對象將不再做光棍了是不是事?帶燈說:我們當然也想呆,呆十天八天的都行,可我們並沒有給你們解決問題,這心裡覺得愧麼。她們說:問題你們不是在想著法兒解決嗎,有人肯給我們想著解決就讓我們感激得很了,解決了當然好,實在解決不了,我們還能怪你們嗎?心愧的應該是我們。你們不吃一頓飯,不住一夜,這不是在折磨我們嗎?帶燈說:這吃呀住呀的啥都不方便。她們就生氣了,說:以前在你老夥計家也吃過呆過,你老夥計去世了,我們不就是你的新夥計嗎,是不肯認我們是新夥計嗎,瞧不起我們嗎?帶燈實在是招架不了,看看天色已晚,就對竹子說:你說咋辦?竹子說:我聽你的。帶燈說:那就吃了住下?十二個婦女齊聲叫好。
吃過了宴席,女方家的人就回去了,親戚朋友和村裡人都散伙,十二個婦女仍不離開,在幫著收拾睡鋪。她們讓生蓮的兒子睡到隔壁人家去,把爛被子臭鞋都拿走,打掃土炕,展開還乾淨的被褥,又尋一塊沒用過的光面石頭裹上毛巾當枕頭,又提早把尿桶拿進來放好,交待夜裡有任何響動都不用怕,那是貓頭鷹在後樑上叫哩,是老鼠啃箱子磨牙哩。如果誰在抓門,那不是人,是狐狸進村來想拉雞的,雞已經在棚裡關嚴了。要尿了就在尿桶裡,要屙了去廁所,廁所就在院牆角,去的時候拄個棍兒,小心廁所前的草窩裡有蛇,還要拿個蒲扇,蹲下了扇屁股,廁所裡蚊子多。一切都好像安排停當了,她們仍還不走,東家長西家短地拉話,竹子就直打哈欠。生蓮說:你困了?竹子說:眼皮子打架。生蓮說:我給你支個莖兒。掐了兩個草莖兒,把竹子的眼皮子撐開來。
待到雞叫了兩遍,她們終於散去。竹子說:我的神呀,她們咋恁能熬夜的!身子一仰就倒在炕上,呼兒呼兒響酣聲。帶燈說:起來,起來。竹子說:我困得很。帶燈說:你就那樣睡呀?!竹子猛地翻身起來,說:哦,哦,千萬不要惹上虱子!
帶燈之所以要返回鎮街,說了許多理由還有一個理由沒說出口,那就是在東岔溝村過夜怎麼睡呢,會不會惹上虱子呢?還後悔著來時沒有給他們帶些洗衣粉和硫磺皂,如果這些東西用得多了能滅虱子,那以後一定要多帶些。現在真的住在東岔溝村了,兩個人困得要命,就是不敢上炕去。帶燈說:以後下鄉就帶上被單,萬不得已在外過夜裹了被單睡。她們關了門,把兩條長凳子拿來,一人睡一條。長凳子上不能翻身,而且沒有枕的,竹子把外套脫下來疊個枕頭,帶燈不讓疊,說山裡後半夜冷,別感冒了。山裡人枕磚頭石頭,她們嫌太硬,枕不了。山裡人也有把鞋當枕頭的,她們更接受不了,那麼平躺了一會就躺不住了,起來靠著牆坐。竹子說:咱還是坐著說話吧。兩人就說話。帶燈說:那女的有沒有二十歲?竹子說:二十四五吧。帶燈說:她是有些老氣。竹子說:你覺得她怎樣?帶燈說:你說呢?竹子說:身體好。說著說著都沒話了,頭垂在了前胸。
天才露明,帶燈就開門出來,外邊有悠悠風,空氣新鮮,頭腦也清爽了許多。要喊竹子,竹子卻睡得正香,再沒喊,自個坐在門前石頭上,看東院牆根的那幾架彎豆角全窩拉在地上,三隻松鼠在那裡洗臉。生蓮也起得早,開了她睡的下屋房門,要趁客人還睡著就抱柴禾要在鍋裡煮醪糟雞蛋,卻發現帶燈已在院子裡,吃了一驚,說:你咋起得這早?!帶燈趕緊阻止生蓮煮醪糟雞蛋,說昨天吃得多了,肚子還沉騰騰的。生蓮說:那行?帶燈說:行呀!生蓮說其實山裡人也都是一天兩頓飯,早起都出去幹活,太陽一竿子高了回來吃一頓,到太陽壓山時再吃一頓。帶燈問上午幹啥活呀,生蓮說還有些五味子沒曬,樹上還有些核桃。帶燈就和她把下屋房裡的五味子在院裡鋪席曬了,拿了長竿子到屋後半坡上打核桃。
後來,十二個婦女分別也都來了,她們只說帶燈和竹子要睡懶覺的,就各自先忙自己的活,有的去打毛栗子,有的剝削樺櫟樹皮,還有的是把堆起來的青皮核桃扒開,青皮自動裂開,然後把核桃收進筐裡。沒想帶燈早起來了,就覺得不好意思。帶燈詢問今年花椒的價錢,五味子的價錢,她沒有指責剝削樺櫟樹皮,還問了樹皮是啥價錢,她們告訴她:今年花椒不好,沒有賣,想壓到臘月了去鎮街上弄好價錢,那時一斤能賣到十五元哩。五味子曬乾了,要挑出好的,一斤賣一元五角。樺櫟樹皮還是八毛錢。毛栗子少,愛生蟲,三五天就出蟲了,拿不到鎮街去,留下給娃娃們吃。摘柏玲子還可以,但費事,曬乾還得壓出籽,一斤賣一元的,如果能摘上千斤,收入就不錯了。她們給帶燈說著,說得很興奮,山裡的秋天是全靠這些山果子賺全年的花銷錢哩。就在她們有些得意的說話時,帶燈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因為她們還說東岔溝村往北山清陽縣大荊鄉是核桃產區,每年這一帶人都是幫人家打核桃,不管吃住,打一天核桃可以掙五十元;而出了溝,順著溝外朝東的路上走一百三十里就是雙平縣的永樂鎮了,永樂鎮的蘋果有名,在那裡摘蘋果一天四十元。雖然打核桃比摘蘋果掙得多,但打核桃要上樹,她們上不了樹,樹又多在塄畔崖頭上,去年武成帶了妻弟去過,妻弟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了,連賠償都沒有。摘蘋果是容易些,還管吃管住,每天的四十元就全落下了。於是,帶燈說:那就去摘蘋果呀!她們說:前幾年男人還可以幹些活,領著我們去的,現在男人睡倒了,我們不敢去麼。帶燈說:我和竹子領你們去!她們說:你說天話哩吧?帶燈說:去啊!她們都睜圓了眼,突然拍手說:呀,呀,遇上活菩薩啦!
帶燈說完卻後悔了
最讓帶燈享受的十三個婦女的眼光,但當十三個婦女一哇聲叫好,她卻有些後悔了。竹子悄悄說:咱能去嗎,那麼遠的地方帶這麼多人,出個事怎麼辦?帶燈說:不可能出什麼事吧。竹子說:就是去了回來都平平安安,咱是鎮政府的,能不打招呼一走幾天?帶燈悶了半會,說:你給鎮長打個電話,就說咱在東岔溝村,王后生又多次來煽動患病人員上訪呀,咱在做調解工作哩。鎮長他不可能到這裡查證,再說他也害怕集體上訪,盼不得咱們多呆幾天能調解好。竹子說:我編謊不行。帶燈說:我編謊就行?你就按我的話說,他要同意了他會表揚你,他要不同意了我再給他打電話,有個緩衝麼。竹子說:那你再教我一遍。帶燈又說了一遍,末了說:談過戀愛的人還能不會說個謊,去,一字一板給他說,別支支吾吾的。
竹子就到屋後去,回來說她打過電話了,鎮長同意。其實她是給鎮長髮去了一條短信,發完了倒遺憾有兩個詞沒用好,如果在強調十三個婦女要上訪時的情況是群情激奮,即將失控這八個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