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暗的時候,你越能看到星辰。
——波斯俗諺
巴基斯坦的喀喇崑崙山脈,綿延一百多公里的區間,聳立著六十多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它們仗恃無可企及的高度,恣意綻放著荒野的美麗。
除了雪豹和羱羊,這片荒瘠的冰地少有生物穿越。因此,直到20世紀來臨,世界第二高峰喬戈裡峰對外界仍是個傳說。順著喬戈裡峰的山勢向下,在加舒爾布魯木峰群四座凹槽狀的塔形花崗岩峰和大川哥巖塔群之間看似致命的石刀上,長達六十二公里的巴托羅冰川朝印度河谷上游的方向緩緩流動著。彷彿生怕驚擾了雄偉靜立於天地間的巖峰冰層,這冰川僅以每天十厘米的速度移動,讓人難以察覺它在前進。
時間是1993年9月2日。葛瑞格-摩頓森覺得自己走得比冰川也快不了多少。跟他的巴基斯坦高山協作一樣,摩頓森穿著處處是補丁的土黃色"夏瓦兒卡米茲"。腳上那雙笨重的黑色登山靴似乎正自顧自地把他往冰川下帶。兩旁是高聳的冰塔林,彷彿千萬艘堅冰船隊上羅列張揚的船帆。
摩頓森以為,他隨時都可能追上隊友史考特-達斯尼,然後他們一起返回文明世界。他想像達斯尼正坐在前方的大卵石上,開著玩笑抱怨他走得太慢,而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迷了路:他偏離了冰川的主道,而巴托羅冰川上游的小道宛若迷宮。他原打算向西走到艾斯科裡村落,找輛吉普車帶他下山,卻不知道自己正一路向南,在錯綜複雜的冰塔林間越繞越遠,而再往前就是巴基斯坦和印度士兵相互炮擊的火線區域。
摩頓森原本不會這麼漫不經心。他會格外關注生死攸關的信息——比如,他的攀登裝備、帳篷和所有食物都在協作穆札佛的背包裡,儘管他也會留意身邊驚心動魄的景色,但不會讓穆札佛離開自己的視線。
1909年,當時最偉大的登山家,可能也是那個年代對巍峨山景最具鑒賞力的行家阿布魯茲公爵,在帶領意大利登山隊攻頂喬戈裡峰未果後,來到了巴托羅冰川。阿布魯茲被群峰環繞的天地大美所震懾。"走遍世界高山,要找到能與之媲美者難矣。"他在日誌中寫道,"這是個冰川和峭嶺的世界,難以置信的景色,不僅讓登山家為之震撼,也會讓藝術家為之驚歎。"
當太陽西沉,沒入木孜塔格峰鋸齒狀的花崗岩頂峰,山影也掠過河谷東側,移向加舒爾布魯木峰刀刃般的巨大山壁。然而,摩頓森再無心觀賞這震懾人心的景色。他飽受驚嚇的心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俘獲了——失敗。
摩頓森把手伸進"夏瓦兒"口袋,撥弄著小妹克莉絲塔生前常戴的琥珀念珠項鏈。
老家雖在明尼蘇達,但摩頓森生長在非洲坦桑尼亞,父母在那裡擔任路德教會的傳教士及教師。那時才三歲的克莉絲塔感染了急性腦膜炎,此後再沒康復。比妹妹年長十二歲的摩頓森,自願擔任她的保護者。雖然克莉絲塔連做簡單活動都有困難,每天早上穿衣得花一個小時,並且飽受嚴重癲癇之苦,摩頓森卻極力說服母親潔琳,讓妹妹在生活上學著獨立。摩頓森幫克莉絲塔找了份簡單的工作、教她認識雙子城的公交車路線,好讓她可以自由行動。當他知道妹妹開始約會後,還跟她討論如何避孕的細節,這讓他們的母親很難為情。
後來,無論是在德國擔任美軍醫護人員及排長,在南達科他州攻讀護理學位,在印第安納州的研究所鑽研癲癇神經生理,還是在加州柏克萊過著以車為家的登山迷生活,每一年,他都堅持與小妹共處一個月。兩人一起遊歷,參加"印地500賽車"、"肯塔基馬術大賽",開車到迪斯尼樂園旅行,參觀摩頓森的"私房景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著名的花崗岩壁。這一切都給克莉絲塔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歡樂。
為了慶祝克莉絲塔二十三歲的生日,母親計劃帶她開始"從明尼蘇達到愛荷華州代爾斯維玉米田"的朝聖之旅,那是她百看不厭的電影《夢幻成真》的拍攝地。然而就在生日當天,在即將出發的時候,克莉絲塔因癲癇發作而永遠離去了。
克莉絲塔去世後,摩頓森從她不多的遺物中揀了這條念珠項鏈。項鏈上甚至還聞得出營火的氣味,那是她最後一次到加州看望他時,兩人一起升起的營火。他用藏族的經幡包起項鏈,隨身帶來巴基斯坦——他決定用對登山者來說最有意義的方式紀念克莉絲塔:攀登這座被許多登山者視為地球上最難攀登的喬戈裡山峰,把她的項鏈留在海拔8611米的峰頂上。
摩頓森從小生長在一個不畏挑戰的家庭,這個家庭曾在非洲最高的乞力馬扎羅的山坡上建造學校、建造醫院。
三個月前,只穿著一雙運動涼鞋,連襪子都沒穿的摩頓森邁著輕快的步子踏上了冰川。他參加的是一支財力匱乏但勇氣十足的登山隊,總共十名隊員。他們從艾斯科裡出發,長途跋涉進入大本營,準備攀登世界第二高峰。在使命召喚的險途中,四十多公斤重的背包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現年三十五歲、體能充沛的他,十一歲就登頂乞力馬扎羅峰,成功攀爬過五六座喜馬拉雅山脈的高峰,現在他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很快就會登上這座被喻為"地球上最大也最兇惡"的喬戈裡峰。和喜馬拉雅山脊東南方一千多公里遠處的珠峰相比,喬戈裡峰是座殺人峰——金字塔形的銳利巖峰,陡峭到連冰雪都無法附著在它刀刃般的巖壁上。
真的很接近了,他離頂峰只有六百米的垂直高度。但此時喬戈裡峰已隱入身後的薄霧中,項鏈卻還在他的口袋裡。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他用衣袖擦去眼淚,詫異自己竟然落淚。在喬戈裡峰辛苦攀登的七十八個日日夜夜,他覺得自己越發的虛弱委靡,跟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摩頓森簡直判若兩人。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穿越近八十公里的危險地帶,回到艾斯科裡。
一陣尖銳如獵槍鳴響的亂石碎裂聲,把他帶回現實世界。眼看著一塊三層樓高的巨石加速下落,觸地彈跳,摔落到碎石坡上,將他面前的冰巖擊得粉碎。
摩頓森試著把驚呆的自己搖醒,回想從上次看見其他人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史考特-達斯尼在他前面的山路上已經消失了好幾個小時,一個小時或更久之前,他曾聽到載著軍火往錫亞琴冰川方向去的軍騾車隊的鈴聲。那裡是巴基斯坦和印度軍隊長期對峙的高山戰區。
他急忙找尋路上可能有的各種記號。但是,這裡沒有騾糞,沒有煙蒂,沒有空罐頭,也沒有趕騾人喂牲口的乾草葉。摩頓森意識到自己所走的不是山路,而是冰巖迷宮中一道天然的裂隙。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兒的,他努力梳理著思緒,想集中起精神,但空氣稀薄的高海拔環境已經讓他無法清楚思考了。
摩頓森花了一個小時爬上一道碎石坡,希望從巨石和冰峰之上的制高點上,找到他熟悉的地標——烏爾杜卡斯的大巖岬。那是如筋肉虯結的巨拳一般的巖岬,橫插進巴托羅冰川。但爬到坡頂,他發現自己除了筋疲力竭,一無所獲。他還不知道,自己方纔這一走,已經沿一條破碎的溪谷走出了十幾公里,完全偏離了預定的路線。在漸漸昏暗的夕照中,連原本熟悉的遠山輪廓,也開始變得模糊又陌生。
高海拔讓他完全無法集中精神,驚恐的情緒悄悄滋生。摩頓森強迫自己坐下來評估現狀。他那被太陽曬褪色的紫色小背包裡,只有一條輕薄的巴基斯坦羊毛軍毯,一個空水壺和一條高蛋白營養棒。他的高山羽絨睡袋、所有的保暖衣物、帳篷、爐子、食物,甚至連手電筒和火柴,都在協作的背包裡。但他們走散了。
他得在山上過夜,等天亮後再找路下山。雖然氣溫已經降到零度以下,他想自己還不至於凍死,憑著僅存的神智,他知道在漂移的冰川上摸黑找路更危險,弄不好就會掉進上百米深的巨大裂縫。摩頓森小心翼翼地爬下碎石坡,想找個能休息的地方:要離巖壁夠遠,他才不會在睡夢中被落石擊碎;要夠牢,才不至於在半夜裂開,讓他掉進冰川深處。
摩頓森找到一塊看起來頗為穩固的扁平巖板,赤手把冰雪裝進水壺,然後用毯子把自己包起來,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孤單悲慘的處境。小臂在前段時間的救援行動中被繩索磨傷,在這種高度下傷口很難癒合,他知道應該撕開結痂的紗布和繃帶,把傷口裡的膿擠出來,不過這會兒實在沒這個力氣了。躺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凍得發抖。太陽最後一抹火紅的餘暉照在東邊的山峰上,燃燒閃耀,最後留下黑藍色的殘像。
將近一個世紀前,阿布魯茲公爵的醫生和登山隊隊記菲利波-迪-菲利皮,曾寫下他置身山峰所感到的孤寂。儘管有超過二十位歐洲隊友、兩百六十位當地協作同行,儘管他們帶著折疊椅、銀製茶具,還有一隊腳夫定期送上歐洲報紙,菲利皮仍然覺得自己被群山的靜寂、疏離壓得喘不過氣來。"深深的靜寂在山谷中浮現,"他寫道,"以無法言喻的沉重,壓抑著我們的靈魂。世上再沒有地方像此處一樣,讓人覺得如此孤寂、如此疏離、如此被大自然全然棄絕,如此無法與她對話。
也許是因為摩頓森習慣孤獨(小時候他是幾百個非洲孩童中唯一的美國孩子),又或者是多次攀巖經驗讓他習以為常,畢竟在優勝美地公園的半穹頂峰,他曾多次在離地面一千多米的巖壁上紮營——此刻,他反而覺得十分自在。如果問他原因,他可能會歸結為高原反應造成的遲鈍。但是任何見過摩頓森的人,任何看過他後來如何鍥而不捨地說服國會議員、原本猶豫的慈善家、阿富汗軍閥,直到取得救援經費、捐款,直到取得進入部落領土的許可等等的人,都會瞭解,這一夜的經歷,其實只是他鋼鐵意志的一個縮影。
夜風吹起,刺骨難捱。他試著看清矗立在身旁不懷好意的群峰,但怎麼也無法將它們從一片漆黑中分辨出來。在毯子裡焐了一個小時,結冰的高蛋白營養棒終於靠著體溫解凍了。混著足夠的冰水,他把營養棒吞下去,瑟瑟發抖了半天。在這樣的低溫下睡著,看來是不可能了。放棄設法入睡的念頭,摩頓森對著繁星點點的天空,決定分析一下自己失敗的原因。
登山隊的領隊,唐-馬祖爾和強納森-普瑞特,還有法國登山隊員艾登-凡恩,都受過良好的登山訓練。他們速度快,動作優雅,天生具備在高海拔地區進行多段技術攀登的體型和能力。一米九二的身高、九十五公斤的體重,身材粗壯的摩頓森在速度上要慢許多。
沒有人指揮分配,在攀登過程中,一切緩慢笨重的工作自然落在他和達斯尼身上。一連八次,登山隊朝日本峽谷攀登時,摩頓森都承擔運輸補給任務,背著食物、燃料、氧氣瓶上爬到不同的高山營地。日本峽谷跟喬戈裡頂峰只有六百米的高差,登山隊在這裡平整出一片狹小的營地,用來儲存所有的高山營地裝備,這樣當領隊決定攻頂時,營地就能保證補給品及時到位。
那一季,在山上的其他登山隊都選擇了傳統路線,也就是從喬戈裡峰東南部的阿布魯茲山脊路線往上爬,只有他們這一支決定從西壁攻頂——一條迂迴艱難的路線,到處都需要高難度的技術攀登。沿這條路線攀登,先前只有一次成功紀錄,那是十二年前由日本登山者大谷映芳和他的巴基斯坦協作納茲爾-薩比爾創下的。
摩頓森不僅欣賞這個挑戰,而且為自己的登山隊選擇這條路線而自豪。每一次抵達營地,卸下燃料罐和登山繩索,他都感覺自己更強壯了。他的速度或許有些慢,不過成功登頂已經指日可待。
然而,在山上待了七十多天後,剛攀爬九十六小時完成一趟補給任務,摩頓森和達斯尼回到大本營正準備好好睡一夜。臨睡前,他們用望遠鏡瞄了一眼剛剛暗下來的峰頂,忽然注意到喬戈裡峰西側山脊的高處有燈光閃動。摩頓森和達斯尼意識到這一定是隊友在用頭燈發信號,應該是他們的法國隊友有麻煩了。
"凡恩採用的是-阿爾卑斯式風格。"摩頓森解釋。他用法文重音強調"阿爾卑斯"一詞,在登山者中間這個詞代表的尊敬和榮耀不言而喻。"隨身只帶最少的裝備,盡可能快速攀登。之前我們還曾幫他脫離困境,因為他走得太快,沒有適當的高度來讓身體適應和休息。"
剛完成疲累的補給旅程,摩頓森和達斯尼擔心他們沒辦法迅速趕到凡恩的位置進行救援,所以向大本營的另外五支登山隊求援,但是沒有人願意幫忙。他們在大本營只休息了兩個小時,就背上裝備出發。
從海拔7600米的四號營地一路趕下山的普瑞特和馬祖爾,則是在搏命救人。"凡恩爬上來跟我們會合,想一起攻頂,"馬祖爾說,"但當他爬到我們這裡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垮掉了。等他喘過氣來,告訴我們,他聽到肺裡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凡恩得了高山肺水腫——海拔太高引起的肺部積水,如果患者不能被立刻送下山,很快就會死亡。"真的很嚇人,"馬祖爾說,"粉紅色的液體從他口中大量冒出來。我們試著呼救,但是無線電進雪不能用了,我們只好往下走。"
普瑞特和馬祖爾兩個人輪流攙扶凡恩下山,然後在西側山脊最陡的幾段繩距,用坐式下降法將他運下去。"好像是身上綁了一大袋馬鈴薯後吊在繩索上。"馬祖爾說,"我們還得慢慢來,才不會害死自己。"
當他們問摩頓森是怎麼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日夜兼程,抵達凡恩的位置時,向來不愛張揚的他只是簡單回答:"相當辛苦。"
"普瑞特和馬祖爾是真正的英雄。"他說,"他們放棄了攻頂,只為了救凡恩下山。"
當摩頓森、達斯尼和隊友們在靠近一號大本營的巖壁會合時,凡恩數度陷入昏迷,出現高山腦水腫現象,大腦內產生積水。"他已經無法吞嚥,而且一直想解開登山鞋的鞋帶。"摩頓森說。
平日不登山的時候,摩頓森的工作是在急診室擔任大夜班創傷護士。此刻專業醫療技能派上了用場,他立刻給凡恩注射了一劑降腦壓藥物,以緩解腦水腫現象。然後,四個早已筋疲力竭的隊友開始長達四十八小時的艱苦營救旅程,拖著裹在睡袋裡的凡恩從崎嶇的巖壁區下撤。
"有時候,英文流利的凡恩,會突然醒來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法文;在極度困難的路段,出於登山者的自我保護本能,凡恩會突然驚醒似的把保護裝備扣進繩索,然後又癱倒陷入昏迷狀態。"摩頓森回憶道。
摩頓森和達斯尼出發七十二個小時後,他們成功護送凡恩撤回了前進營地。達斯尼用無線電呼叫山下的加拿大登山隊,再由他們把訊息轉至巴基斯坦軍中,請求派拉瑪高山直升機進行救援。這在當時應該是史上最高的高山救援嘗試,但由於天氣惡劣,風力過強,軍方要求他們將凡恩送到更低的地方。
下命令很簡單,然而讓四個已經筋疲力竭的隊友把人送下山,卻是要命的困難。把凡恩綁進睡袋後,隊友們穿過艱難崎嶇的沙維亞冰川護送他下山,整整六個小時,四個人只能用咕噥含混的語言溝通。
"我們真的累壞了,這遠遠超出體能的極限,有時候我們甚至得爬。"達斯尼回憶道。
終於,一行人拖著凡恩撤回了大本營。"大本營的所有隊員都走了幾百米出來迎接我們,給我們英雄般的歡迎!"達斯尼說,"巴基斯坦軍用直升機把凡恩送下山後,加拿大隊做了一頓大餐,大家都在慶祝。但摩頓森和我來不及享用,甚至來不及上廁所,就一頭栽進睡袋,像死人一樣。"
整整兩天,摩頓森和達斯尼的意識在睡夢和清醒間來回漂浮。風吹過他們的帳篷,帶來金屬炊具板互相碰撞的叮噹怪響。炊具板一共有四十八塊,每塊上都刻著一位在喬戈裡峰不幸遇難的登山者的名字。穿成一串的炊具板掛在"亞特吉爾奇紀念碑"上,而紀念碑是為了悼念1953年喪生的一位美國登山隊員。
醒來後,兩人看到普瑞特和馬祖爾留下的字條,說他們決定返回前進營地,並邀請摩頓森和達斯尼在體力恢復後一起攻頂。但"恢復"對摩頓森和達斯尼來說根本是奢望,補給任務緊接著救援行動,早已將他們所有力氣消耗殆盡。
終於走出帳篷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連走路都困難。凡恩活了下來,但是代價很高:這趟艱辛的旅程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腳趾,救援行動也讓摩頓森和達斯尼付出了無法登頂的代價,這本是他們千辛萬苦渴望達成的目標。普瑞特和馬祖爾在一個星期後向世界宣佈他們登頂的消息,榮歸祖國。但金屬板上刻的名字卻增加了——那一季十六位成功登頂的登山者當中,有四位在下撤過程中不幸喪生。
摩頓森很擔心自己的名字也被刻在上面,達斯尼也一樣,因此他們決定一起徒步跋涉重回文明世界。在山中迷路,勾起了對之前救援過程種種艱辛的回憶,葛瑞格-摩頓森在日出前獨自蜷縮在薄羊毛毯內,努力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礙於身長,他沒辦法平躺下來,否則就會被酷寒的冷風吹到頭。在喬戈裡峰的日子他掉了十幾公斤體重。沒有墊子,不管怎麼躺,骨頭都會壓到身軀下的冰冷岩石。一夜輾轉反側。在半睡半醒和冰川深處發出的隆隆聲中,他原諒了自己的失敗——沒能達成紀念克莉絲塔的目標。何況這只是肉體的失敗,而不是精神的失敗,畢竟每個人都有生理極限。
他,生平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