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沒有懸念的事情就是我們都會變老,人生最大的懸念則是我們會如何變老。女人的相貌在歲月中悄然變化,更大的變化在於心態——
楊瀾
「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哪個?」皇后每天問同樣的問題,並期待著同樣的答案。煩不煩啊!每一次的問答都助長著她的驕傲,也加劇著她的恐懼。在內心深處,她一定預感到那個叫白雪公主的小女孩終究會超越自己成為最美麗的女人,但她偏要難為可憐的鏡子。一切明明無可避免,她偏偏拒絕接受,只好自取其辱。
人們顯然對皇后的痛苦沒有多少同情,一代又一代人讀著她的故事,嘲笑她的虛榮與無知。即使有魔鏡在手,我們大概也不會日復一日地去麻煩它回答這樣的問題,誰是最美的女人與我們有什麼相干,皇后的煩惱不屬於我們。就像某國際機場一張巨幅美女照片旁邊分明寫著:「這樣的容貌10萬人中才有一個,你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世界之大,追求最美已經勝算不高,要是再跟時間作對,那真是自討沒趣。
但是這並不妨礙每個女人對美麗著魔般的追求,簡直可以用前仆後繼、百折不撓來形容。先不論自古她們在這方面不惜花費大量的精力與時間,單就她們願意為此承受的不適甚至痛苦,包括但不限於束腰、裹腳、穿高跟鞋、忍饑挨餓,直至往自己臉上、身上動刀子,那真是義無反顧、氣壯山河!美,催生了巨大的產業,也消耗了大量的生命。
動物學家解釋說這是本能的衝動,來自於對繁殖機會的渴望;社會學家說這是因為希望得到關注與好感,從而獲得更高收入和地位;佛家當頭棒喝說這只是一副臭皮囊,虛妄的幻象,超越輪迴的障礙。可我得承認我有點稀罕這皮囊,因為它是我的。我的呼吸,我的奔跑,我的哭泣,我的喜悅……它承載;自然的春夏秋冬,人世的聚散冷暖,它感知;當稚氣一點點消退,少女的面龐開始舒展,身材漸漸豐滿,當初吻讓年輕的面頰染上紅暈,當淚水模糊了新娘精緻的妝容,當沉靜的夜裡嬰兒滿足地依偎在媽媽的胸口,當不經意間眼角出現一條細細的皺紋……我的容顏,我的身體,記錄著我的生命和生命中的一切。誰說美只有肌膚那麼淺?它貫穿生命,刻骨銘心。女人的美,是一份禮物,也是一種權利;女人的美,是人類的驕傲,是造物主的喜悅。我們美得理直氣壯。
不過,魔鏡,魔鏡,告訴我,誰來定義我的美?我小時候認為大眼睛雙眼皮最美,一度因為自己眼睛小而自慚形穢,雙眼皮倒是有,可若隱若現,發燒的時候會明顯些——可也不能老發燒啊!只好拍照時挑起眉毛,瞪圓眼睛,好像見著了外星人似的,常被我爸笑話:「牛眼睛大,可也安不到人臉上。」沒想到眼睛大的女孩也有煩惱,趙薇曾經希望自己「心靈的窗戶」尺寸小點也無妨;世界小姐張梓琳告訴我,她做模特時曾經被某大牌時裝秀拒絕,因為她的眼睛不是西方人喜歡的瞇縫眼,沒有東方神秘感,或許他們是想找我這種類型的?
環肥燕瘦,是皇帝們的口味;畫眉深淺,是為悅己者容。今天是鋪天蓋地的商業廣告人為地造成女性的普遍焦慮。過去的女人聽說西施漂亮,那只是個傳說,不構成威脅,可現在西施們就成天在周圍出沒,還成為老公們的夢中情人——在夢裡都不放過我們的男人!這種對美的灌輸從娃娃就開始了,比如有了芭比娃娃。知道嗎?全球已經賣出了10億個芭比娃娃!一位在流水線上專門負責給芭比娃娃安裝腦袋的年輕女工是這樣描述芭比的:「她太瘦了,硬邦邦的,根本沒法抱在懷裡;她總是一成不變地笑著,好像扮靚和微笑就是她全部的人生;她腦袋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有個帥哥娃娃(先是有一位西裝革履的叫Ken,後來有一位衝浪男孩叫Bryan)跟她配套賣,主要是為她拎包的。女孩們都想長成芭比那樣,可是你們怎麼知道這就是芭比要過的生活?」
就像芭比有著標準的微笑,有人總結的標準美女臉是「三庭五眼」,即額頭、鼻子、鼻尖以下正好把臉分為三等份,而臉龐最寬處正好是眼睛長度的五倍。但有人按這個標準整容,其結果並不讓人驚艷;符合那些三圍指標甚至乳間距離之類的美女,出現最多的恐怕是在漫畫書或電子遊戲裡。為什麼辛迪·克勞馥腮邊的那顆痣讓我們記住了她?為什麼茱莉亞·羅伯茨咧開大嘴笑起來風情萬種?為什麼安吉麗娜·茱莉臉部硬朗的線條讓男人和女人們著迷?為什麼張曼玉骨感的身材讓人大呼性感?其實比那些刻板標準更重要的是生動,某種「缺陷」恰恰成為個性與魅力所在。與其在僵化的「標準」前自慚形穢,不如大大方方地秀出自己的與眾不同。我有我的美!
我懷疑,關於美能帶來的獎賞,一直被有意無意地誇大了。有一位年過六旬的婦人,前後經歷十餘次整容手術,只為恢復16歲的容顏,去找初戀的情人。願意做多少次整容手術是個人的自由,不過,經歷這番磨難的假設卻讓人存疑:只要恢復16歲的容顏,就能回到16歲嗎?那位初戀的情人,如果真找到了,他的驚喜多一些還是驚嚇多一些?那些愛的空白與人生的遺憾,是否也能用硅膠來填補呢?當我們否定了自己,別人還會接受我們嗎?有時候我們給「美」安排的任務是否太多了?有人認為自己之所以缺少機會是因為相貌不夠出眾,心理學家發現,當我們遇到挫折和拒絕時,通常首先尋找外部的原因,比如說上級沒有眼光,競爭對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即使當我們審視自身,也往往偏重外在的因素,「不夠漂亮」常常在這時成為了替罪羊。我認識一位不斷整容的歌手,因為她堅信自己沒有大紅大紫的原因就是不夠漂亮。而如果她肯多花點時間去琢磨音樂,她就會知道其實她的音樂還遠遠不夠好。我們面對魔鏡時,從不問「如果我更漂亮,我的問題就將迎刃而解嗎」,既然我們不問,魔鏡也就沉默著,它以為這樣會引發我們更深層的思考。可是它忘了,思考是累人的,反省意味著更艱難的努力。
人類喜歡方便的解決方案。現代科技讓我們擁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去改變自己的容顏,可是我們的內心是否變得更自由了呢?
被稱為「法蘭西玫瑰」的法國演員蘇菲·瑪索自14歲初登銀幕,出演《初吻》,之後主演了《芳芳》《勇敢的心》《安娜·卡列尼娜》等作品,三十多年以來一直是女性魅力的代表,無數男性的夢中情人。2012年12月,她來《天下女人》做客。有網友提問:「你的美貌是否讓你更容易獲得愛情?」蘇菲回答說:「愛情是一顆心遇到另一顆心,而不是一張臉遇到另一張臉。」我把這句話發到微博上,一天之內超過6萬人轉發。其實接著她還說了一句:「我們的心會改變我們的臉,而不是臉改變心。」這就是中國人說的相隨心生吧。我主持《天下女人》時的搭檔秋微說起這麼一件事:一天早晨她去咖啡店買咖啡,排隊的人不少,有的人看時間來不及就離開了。有一位女士顯然也在趕時間,她焦慮不安地來回變換著重心,抖著腿、跺著腳、搖著頭,嘴裡不斷發出嘖嘖的聲音。秋微看到了她的臉,深深的眉間紋和鼻翼兩側的法令線如此之深刻,用秋微的話說,那簡直是人臉版的奔馳車標!唉,煩躁不會改變別人的做事節奏,唯一改變的只是自己的長相而已。
人生最沒有懸念的事就是我們都會變老,人生最大的懸念則是我們會如何變老。女人的相貌在歲月中悄然地發生變化。我們可以與時間做個交易,換得人生智慧,換得內心的通融。當我們對自己更加瞭解和接受,對他人更能理解與包容,我們的容貌也隨之明朗柔和起來。不用纏著魔鏡問這問那,我們也知道什麼樣的髮型服飾讓自己看起來更棒。營養、健康條件的改善讓同年齡段的女人比歷史上任何時代都顯得年輕有活力,30歲的女人們說:「30歲?一切才剛剛開始。」40歲的女人們說:「40歲?一切才剛剛開始!」當60歲的IMF總裁克裡斯蒂娜·拉加德冷靜面對歐債危機;當80歲的模特卡門·戴爾·奧利菲斯壓軸走上T台,盡顯女王歸來的風範;當90歲的秦怡雍榮華貴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年齡不是她們的障礙,一頭華髮就是她們的王冠。她們的尊貴氣度豈是二八少女可以望其項背?美的時間跨度給女人更多智慧和力量。
跟柯藍一起主持《天下女人》時,有一天她給我9歲的女兒準備了一個禮物——一個奈良美智娃娃:紅色的頭髮,邪惡的笑容。(我以為是巫毒娃娃,被她笑話太土。)柯藍用同樣邪惡的表情對略顯驚恐的我說:「這是用來抵消芭比娃娃的毒害的!」回家後我把娃娃交給女兒,她抓過去擺弄了幾下,說:「這算什麼?我可以做個更嚇人的!」
無論美艷,還是平淡,每一種美麗都是歲月與自我共同雕刻的結果,但女人總習慣於通過心中的那面「魔鏡」拿自己與他人比照,且不論勝負如何,別有意味的是,美麗最終往往被歲月調侃。打破那面魔鏡,建立自己的美麗觀——
朱冰
完不了的美
「女人本來就是天使。」2005年1月5日,37歲的楊瀾將這句話獻給了那些在電視屏幕前的天使們——25歲至38歲的女性。無論對於她們,還是自己,「天使」的比喻都算不上精當,但一個有點自戀色彩的口號彰顯的是天下女人心中對「完美」生生不息的追逐。
女人是天使,天使自然愛美麗,但從愛美麗到變美麗並非一件易事,楊瀾也不例外。每個灰姑娘在變身之前,大約都會有一段普通到塵埃裡的開始。與70後的林琳不同,60後楊瀾的美麗之路可以說是在無知無覺中開始的,小時候,楊瀾很少在母親嘴裡聽到誇獎自己漂亮的話,頂多被評價為「長得很健康,很結實」。步入青春期之後,她更是架著一副白邊眼鏡老老實實讀書的乖乖女一枚。她的美麗啟蒙老師既不是母親也不是身邊的朋友,而是一部電影中的女孩——《廬山戀》的女主角,青春逼人的張瑜。出品於1980年的《廬山戀》是中國「文革」後首部以「愛情」為主題的電影,隨著這部電影的放映,上海女孩張瑜扮演的歸國華僑周筠的全身行頭,讓剛剛走出藍螞蟻陰影的國人們大開眼界,十多歲的楊瀾曾經仔細地數了數周筠的戲服,她從頭到尾,竟然換了43套之多!但最吸引楊瀾的是她個性的髮型:頭髮鬆鬆地燙了,梳成兩個辮子放在胸前,上邊再繫上一對彩色的塑料球,在那樣一個女孩子們習慣簡單將辮子攏在後腦勺的年代,這真是讓人耳目一新的造型!趁著在上海外婆家過暑假,楊瀾偷偷跑到上海城隍廟,擠到首飾櫃檯前硬是買回了一副相似的彩色塑料球。不過,回到北京,到了開學的時候,雖然歡歡喜喜地把它戴上了,但到了校門口,卻因為怕太引人注意,趕緊收起來又放進了書包。後來,楊瀾頗為慶幸自己這個舉動,因為鄰班的一位把辮子梳在胸前,還燙了大卷髮的「同道中人」被班主任大罵一頓,原因是她梳了一個「流氓頭」!二十多年後,當楊瀾向自己的美麗啟蒙老師張瑜講起當年這件趣事的時候,張瑜的反饋令楊瀾大為意外:當時我根本就是短髮,這蓬蓬鬆鬆的髮辮是織上去的假髮!
20世紀90年代,憑借區別於首都其他高校的語言優勢北京外國語大學從更多的通道領略了西風東漸的魅力。楊瀾宿舍的隔壁住著俄語系、法語系的系花們,初識時尚之味的年輕女孩開始穿著緊身的衣服、燙著頭髮,並開始自己動手化妝。作為自小在北京外國語大學校園長大的土著,楊瀾在大學時代最靠譜的身份是一名可愛的班幹部,熱愛讀書,也熱愛集體活動。大學一年級,為了組織好第一場新生舞會,楊瀾和女孩們決定自己美化自己一下,一起動手給自己化淡妝。沒有化妝品怎麼辦?這個貢獻一支口紅,那個貢獻一點粉餅,楊瀾呢,就跑回家在媽媽的化妝盒裡找了一支很古老的大概20世紀60年代的眉筆,而且是棕紅色的。於是,一眾女孩們湊在宿舍裡一個圓圓的鏡子面前,在昏暗的燈光下,使勁兒描啊描啊,直到彼此確認的確是淡妝後,一隊女生才非常高傲地走進舞會現場,當場就有男孩被她們驚著了,高呼:「赤眉軍來了!」這是楊瀾對於「第一次化妝」的記憶,也是一名女孩探索「美」、探索自我形象的第一步,雖然有點小笨拙,但哪一種美麗的生成不是從第一次開始起步的呢?
雖然外在的著裝不會像系花們那麼誇張,但北京女孩楊瀾對於美有了自己的主動權,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怎麼樣能夠穿得跟別人不一樣呢?儘管有父母給的每月60塊錢生活費,再加上獎學金,也還是不夠買成品的衣服,怎麼辦?彼時的魏公村街頭經常會有賣布頭的攤子,攤販們兜售的是來自港台的零布料,除了圖案、質地和價格很吸引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可以用當時通用的糧票換購,得益於這種方法,楊瀾將精心換購的布頭直接拿到裁縫鋪,比照著剛剛出現的時裝雜誌上的款式,很快就擁有了一件個性十足的蝙蝠衫。
當楊瀾開始向美主動靠近的時代,也是一個理想主義漸行漸遠的時代,但校園裡馥郁書香的熏陶給予了楊瀾真正的饋贈,那就是對理想的擁戴,對功利的鄙夷,對獨立奮鬥走向成功的信仰。懷揣著做職業女性的夢想,將戴了多年的白框眼鏡換為剛剛出現的隱形眼鏡,大學畢業生楊瀾走進了美女如雲的CCTV《正大綜藝》選拔現場。一位男評委在現場拋出一個問題:「楊瀾同學,你覺得自己漂亮嗎?」面對這個表面普通實則尖銳的問題,楊瀾沒有感到尷尬,她非常鎮定地回答道:「我不算漂亮,但也不醜,我覺得自己挺有氣質的,為什麼女孩子一定要漂亮?做主持人一定要有的是自己的見解,不是嗎?」闖過一輪輪的試鏡,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起作用,那就是「還不夠漂亮」,當結論還在路上徘徊,面對主考官最後一個問題「你將如何做節目主持人」時,楊瀾回答說:「我認為主持人的首要標準不應是容貌,而是要看他是不是有強烈的與觀眾溝通的願望。我希望做這個節目的主持人,因為我特別喜歡旅遊。人與大自然相親的快感是無與倫比的,我要把這些感受講給我的觀眾。」現場剎那間陷入無聲……當一切塵埃落定,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讚美電視屏幕上這個「純情,有書卷氣」的女主持人時,沒有人知道,她已然在改寫著女主持人之於央視的既定形象,改寫著美麗之於女性的既定規則。
從對美無知無覺,到主動追求美,再到個性美,在楊瀾審美觀的形成道路上,中央電視台的資深化妝師徐晶也是一位重要引領者。在當時那個電視台女主持人幾乎清一色短髮的環境裡,徐晶不僅鼓勵楊瀾堅持自己的特色,繼續保留長髮飄飄,而且還把從香港TVB「偷師」回來的髮型和畫眉技法送給楊瀾,比如把長直髮兩邊編成辮子,比如一反以前用黑色眉筆畫細柳葉眉的方式,用棕色的筆畫上自然時髦的粗眉。做節目穿什麼衣服好,這對於剛剛入行的女大學生楊瀾來說也是個問題,《正大綜藝》時代,中央台還沒有服裝贊助的先例,好在身邊的導演、編導們都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借給楊瀾穿,那些日子,楊瀾成了穿「百家衣」的小女孩。
個性的妝容只是表面,從穿百家衣到自己動手設計出場服,楊瀾式的美麗觀開始萌芽、拔節。1992年,楊瀾作為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的主持人驚艷亮相,人們發現她並沒有穿舞台感十足、裝飾滿金絲銀線的蓬蓬裙,而是穿著一身淡綠色、兩邊翻開白色衣領的雙排扣收腰長西裝,既幹練又帥氣。人們立刻記住了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姑娘並掀起了一股模仿的風潮。這是楊瀾為自己設計的出場服,也是她為自己量身打造的定位:我有我的美。這個原則,楊瀾一直秉承至今。
所謂完美,也許是上帝和女人開的玩笑,完不了的美即完美。美,或者完美,一切來自於每位生命個體的心靈宇宙,面前有無那麼一面鏡子,真的毫無意義。因為美,定義在她與她們自己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