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在這裡面找出一個男人來,
就把他當個虱子掐死好了——
莎士比亞1
1《溫莎的風流娘兒們》第四幕第二場。
這幾個人登陸的地點在這樣一個地區的邊緣,這地區,即使對現代的美國人來說,也比阿拉伯的沙漠或中亞西亞的大草原還要陌生。這是界於香普蘭湖的源流和赫德森、莫霍克及聖勞倫斯三條河的源流之間的一片崎嶇而貧瘠的土地。自從我們這故事發生的那年月起,那些積極的人,就已使這一地區的四周,變成了一圈富裕繁榮的殖民地;但即使到現在,除了獵人和土著之外,也沒有人深入到它那荒蠻的中心地帶。
可是,鷹眼和那兩個莫希干人都是經常出沒在這類荒山野谷中的漢子,因此他們也像那些慣於艱難困苦的人一樣,毫不猶豫地徑直向荒野深處走去。這班行人時而憑著一顆星星,時而沿著一條小溪,就這樣艱苦跋涉了幾個小時,直到偵察員主張休息時,大家才停下腳步;他和兩個印第安人簡短地商量了一下,然後燃起一堆篝火,像往常那樣,做了一番在這兒過夜的準備。
孟羅和海沃德,見這幾位經驗豐富的同伴如此放心,也就學了他們的樣,睡了下來,雖說不無憂慮,但也沒有恐懼。直到太陽驅散晨霧,露水已經消失,林子裡灑滿明亮清晰的陽光,這幾個行人才起身繼續趕路。
又朝前走了幾英里地,在前面開路的鷹眼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他不時停下來仔細觀察附近的樹木,每過一條小溪,無不對它的深淺、流速、水色等都研究一番。遇到有猶豫不決處,常常還要認真地徵求欽加哥的意見。有一次,他們倆正在這麼商量時,海沃德看到恩卡斯雖然也十分注意地聽著,但肅立一旁,默不作聲。他按捺不住,真想過去和這位年輕酋長搭訕幾句,問問他對前途的意見如何;可是他那鎮靜端莊的神態,使海沃德相信,他也像自己一樣,完全信賴那兩位領導人的聰明才智。最後,偵察員終於用英語說話了,他開門見山地說明了當前所處的困境。
「開始,當我們發現休倫人的返家路線往北時,」他說道,「立刻就能斷定,他們是順著介於赫德森河和霍里肯湖之間的谷地走的,以便可以抵達直通法屬殖民地心臟區的那些加拿大河流的源頭地帶。眼下,我們已經到達斯卡隆河附近,可是還沒有找到他們經過的蹤跡!人類的能力是有限的,也許是我們的跟蹤路線錯了。」
「但願上帝保佑,別讓我們真的搞錯了!」海沃德喊了起來,「我們還是按原路回去吧,沿途再仔細看看。恩卡斯對這是不是能提出什麼意見?」
年輕的莫希干人朝自己的父親瞥了一眼,接著依然保持著原先那種鎮靜、端莊的神態,默不作聲。但欽加哥卻已看到了他的這一動作,因此就做了個手勢,示意要他說話。恩卡斯得到了允許,他那張嚴肅端莊的臉上立刻就閃出聰慧和欣喜的光彩。他像只小鹿似地飛躍向前,縱身跳上前面幾十英尺處的一片斜坡,停下來高興地向泥地上指著,看上去這片地好像剛有什麼大野獸走過而被翻過似的。大伙的目光望著這年輕人出人意外的舉動,從他那歡欣得意的神態中,也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蹤跡找到了!」偵察員來到恩卡斯站著的地點後,大聲叫了起來,「這孩子年紀輕輕,可眼力真好,腦子也真靈。」
「真怪,他早就知道了這情況,幹嗎忍住不說呢?」海沃德站在偵察員身旁咕噥著說。
「他要是沒等吩咐就開口,那才叫真怪哩!不,不,他和你們那些白人青年不一樣,白人青年的知識是從書本上得來的,他可以用書本來衡量知識,因此他也許會覺得自己的學問已經超過父親,就像他的腿跑得比老頭子快一樣。可是,在這個經驗就是老師的地方,好學的人深深懂得年歲的價值,因而對老年人也就特別尊敬。」
「瞧!」恩卡斯邊說邊朝南北兩個方向指了指,在他所站立的身子兩邊,有著一排明顯的足跡。「黑頭髮姑娘已經往北去了。」
「一條獵狗也找不出這麼好的線索來。」偵察員回答說,隨即沿恩卡斯指出的路繼續前進。「咱們的運氣不賴,真是好極了,現在咱們可以放心往前走啦!嗯,這是你們那一對快馬;這個休倫人趕路時的排場,真有點像一位白人將軍哩!這傢伙受到懲罰,他瘋了!大酋長,留點神,看看有沒有車輪印子,」他回過頭來滿意地笑著說,「用不上多久,咱們又能看到這笨蛋坐上馬車旅行了,而且在他後面,還跟著三雙這邊境地帶最尖的眼睛哩!」
偵察員的精神抖擻,以及經過四十多英里的迂迴追蹤後取得這樣意外的成功,使得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了希望。他們前進的速度很快,而且像一個在寬闊的大道上行進的旅人那樣放心大膽地前進。即使有一塊山巖、一條小溪,或者一片較硬的土地,把他們追蹤的線索暫時割斷,偵察員那銳利的眼睛,也能打老遠就把線索給接上,很少需要因此耽誤一刻工夫。他們的前進非常順利,因為已經弄清麥格瓦是沿谷地走的,這一情況表明這條路線的基本方向是正確的。不過,那個休倫人並沒有完全忘掉土人在躲避敵人時常用的那套花招,不論是一條小河,或者是一塊高地,凡是他覺得可以做點手腳的地方,他總要搞上一點假的痕跡,或者來一個突然的大拐彎。但他的追蹤者很少受騙上當,他們很快就能發現自己的錯誤,並沒有因這種故佈的疑陣雨花多少冤枉時間,走多少彎路。
到中午時分,他們過了斯卡隆,繼續朝太陽落山的方向前進。當他們走下一座高地,來到它的腳下時,看到有一條小溪從這兒流過,突然發現刁狐狸他們曾在這兒歇過腳。在一處泉水的旁邊,橫著一些燒焦的柴木,四處還扔著吃剩的鹿肉,樹幹上明顯地留有馬啃過的痕跡。離開不遠處,海沃德還發現一個小棚,他相信這一定是科拉和艾麗斯休息過的地方,這引起了他的一番遐想。可是,雖然這兒的地面經過踐踏,四周留有明顯的人馬足跡,但這條線路卻好像到此突然終止了。
追尋那兩匹「納拉甘西特」的足跡倒不困難,但看來好像並沒有人牽著它們,而是任憑它們四處——,也許是任它們尋找食物,並無其他目的。最後,正在尋找馬足跡的恩卡斯和他父親,發現了一些痕跡,這表明它們不久前還在這兒待過。恩卡斯把這一發現告訴了自己的同伴後,又繼續前去尋找。正當夥伴們在商談這一情況時,恩卡斯又回來了;他手中牽著那兩匹馬,它們背上的鞍子已經弄破,鞍褥很髒,彷彿它們已經無人照管,隨便——好幾天了。
「這說明什麼呢?」海沃德說,他臉色蒼白,眼睛朝四周打量著,彷彿怕那些樹枝樹葉馬上要暴露出什麼可怕的秘密似的。
「這說明咱們的旅程已經到了終點,咱們已經到了敵人的地方了。」偵察員回答說,「要是那班壞蛋知道後面有人緊追不放,而那兩位嬌弱的女子又因缺少馬匹不能帶著走的話,麥格瓦也許早就把她們的頭皮給剝啦,可是,如果後面一個敵人也沒有,而且又有這樣兩匹矯健的馬,他是決不會傷她們一根毫毛的。我知道你心裡正在想什麼;而你所以有這種念頭,也正是咱們白人可恥的地方。要是有人認為明果人也會幹出對不起婦女的事——除了用戰斧把她砍死之外——那他是太不瞭解印第安人的性格和森林生活的習俗了。不,不會的。我聽說法方的印第安人曾到這一帶山裡來打鹿,看來咱們現在是到了他們的營地附近了。他們幹嗎不能這麼做呢?在這些山谷裡,哪一天都可以聽到早晚的槍聲,因為眼下法國佬正想在皇上的和加拿大的省份中間,打開一條新的道路來。不錯,現在馬是在這兒了,可是休倫人卻全走掉啦;那就讓咱們來找一找他們是從哪條路走的吧。」
鷹眼和兩個莫希干人立即認真地投入了這項工作。他們先畫了個周圍幾百英尺的圈子,然後分頭細查其中的一部分,但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地上的腳印雖然很多,但看起來好像全是在原地轉來轉去,沒有一個人離開過這兒。偵察員重又和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地慢慢在這地方兜了一圈,但再次回到中心時,結果依然一無所獲。
「好狡猾的詭計!」鷹眼看到兩個助手也垂頭喪氣地回來時,便大聲說道。「我們非把它找到不可,大酋長。從那處泉水開始,一英吋一英吋地仔細找,決不能讓休倫人回去吹牛,說他們的腳不會留下腳印。」
偵察員以身作則,重新打起精神開始搜尋。每一張落葉都被撥開了,所有的枯枝和石頭也都翻起來看過了,因為狡猾的印第安人為了不讓人知道自己走過的路線,常常會非常耐性而又用心地,用這些東西來遮蓋住他們的每一個腳印。這一次搜尋依然毫無結果。最後,最先積極完成自己那份任務的恩卡斯,又挖開了從泉水通出的那條混濁的小溪溝,讓水流進另一條小溪溝。待溪溝裡的水一放盡,露出狹窄的河床時,他又俯下身子,用銳利的目光仔細進行察看。年輕戰士立刻發出一聲叫喊,說明他已取得成功。大伙都擁到他的身邊,看著他所指的地方,只見在潤濕的沖積土層上,顯出一隻鹿皮鞋的腳印。
「這孩子真是他同族人的光榮,」鷹眼看著腳印說,就像一個博物學家發現一顆古象的牙齒或一根古生物的肋骨那樣興高采烈,「可也使休倫人大為頭痛。不過,這還不是一個印第安人的腳印!腳跟上的力量太重,腳趾也太方正了,就像一個法國舞蹈家在自己的族人面前跳花步舞似的。恩卡斯,快把那個聖歌教師的腳印尺寸去取來,就在山腳邊那塊岩石對面,那兒你會找到他的一個漂亮腳印。」
恩卡斯去完成這一任務,偵察員和欽加哥則對那個腳印做了仔細研究,尺寸完全吻合,偵察員毫不猶豫地宣告,這確實是大衛的腳印,看來他又一次被指使把他的鞋換成鹿皮鞋了。
「現在,我已經把刁狐狸的伎倆全看清了。」他說,「那位聖歌教師的天賦,主要在他的嗓子和那對腳上,因此他就被迫走在最前面,其餘的人就學他的樣,踩在他的腳印裡前進。」
「可是,」海沃德大聲說,「我沒看見……」
「那兩個女子的腳印!」偵察員插嘴說,「那壞蛋一定用什麼辦法把她們帶了一段路,直到他認為已經把跟蹤的人完全甩掉才放下哩!我可以用生命來打賭,用不到往前走多少碼,咱們一定又會發現她們美麗的腳印的。」
大伙便沿這條小溪溝,跟著那些有規律的腳印繼續前進。過不多久,水又流回到河床裡來了,但這幾個森林居民知道水下就有腳印,所以他們還是仔細地看著溪溝兩岸的土地向前追蹤。走了半英里多地,溪溝在一處平坦而乾燥的岩石邊到了盡頭。他們在這兒停下來,檢查了一下,弄清楚休倫人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條小溪。
多虧他們這麼做了。機敏靈活的恩卡斯不久就在一片青苔上找到了一個腳印,看來是一個印第安人在疏忽中留下的。跟著這個新發現的線索追尋下去,恩卡斯來到了附近的一片矮樹林中,在這裡重又發現了那條路線的蹤跡,這條路線也像他們到達泉水以前的那條一樣清晰明顯。他又發出一聲叫喊,把他的好運通知自己的夥伴們。干是,搜尋足跡的事也就馬上宣告結束。
「嗯,這是用印第安人的智慧想出的辦法,」偵察員等大伙都來到恩卡斯所在的地方後,說「能騙過白人的眼睛哩!」
「我們要不要繼續前進?」海沃德問。
「不忙,不忙。路線咱們已經知道,但對於整個情況,最好再仔細檢查一下。這是我受的教育,少校,要是一個人不重視大自然這本書,那他是很少能從上天的慷慨賜予中得到什麼的。眼下,一切都已經很清楚,只是那壞蛋是用什麼方法把那兩位女子帶過那段水路的呢?即使他是個休倫人,也要照顧面子,決不會讓她們嬌嫩的腳浸進那溪溝的。」
「你瞧,這東西能幫你解決這難題嗎?」海沃德指著旁邊一個破擔架似的東西說。這是用樹枝和柳條草草捆紮成的,現在已被馬馬虎虎地扔在一旁毫無用處。
「全明白啦!」鷹眼高興得叫了起來。「這伙壞蛋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們走過的路線,還著實花了幾個鐘頭哩!哼,可是我知道,哪怕他們像這樣花上一天工夫,也是白搭。這兒有三雙鹿皮鞋的腳印,還有兩對小腳的腳印。說來真叫人吃驚,一個人用這麼小的腳居然也能走路!恩卡斯,把那條鹿皮帶遞給我,讓我來量量這隻腳的長度。我的天哪,還沒一個孩子的腳長,可她們倆全是身材頎長、美麗俊秀的大姑娘哩!老天爺的恩賜是不公平的,當然也自有它的道理,這一點,我們當中最好的人、最心滿意足的人一定會承認的。」
「我女兒那雙嬌弱的腿是受不起這種苦的,」孟羅看著他女兒那輕巧的腳印,滿懷著父愛說,「我們要在這荒野中找到她們奄奄一息的軀體啦。」
「這倒不用擔心,」偵察員慢條斯理地搖搖頭說,「看起來步子雖然輕,但穩健、均勻,並沒有疲勞過度。瞧,她們的腳跟很少著地。再瞧這兒,黑頭髮姑娘又跳了一小步,從一個樹根跳到另一個樹根。不,不,依我看,在這附近,她們倆一個也沒累倒。倒是那個唱歌的,現在已經開始腿酸腳痛了,這從他的腳印上看得很清楚。你們瞧,他滑了一下;還有這兒,他的步子歪歪扭扭,走得搖搖晃晃的;瞧那兒,他簡直是像穿著滑雪鞋在走路了。唉,唉,一個只懂得用嗓子的人,是不會讓自己的腿多加鍛煉的。」
從這些無可否認的證據中,這位經驗豐富的森林居民獲得了事實的真相,加之他又說得如此肯定和精確,彷彿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是他親眼目睹,所以他能解釋得這樣頭頭是道,毫不費勁。情況既然這樣簡單明白,大伙聽了深受鼓舞,也十分滿意,因此略事休息並匆匆吃了一點乾糧後,便又繼續上路了。
吃好乾糧後,偵察員抬頭看了看即將落山的太陽,就加快腳步,往前趕路,他走得這樣快,迫使海沃德和依然壯健的孟羅,用盡全力才勉強得以跟上。眼下他們正行進在我們已經提到過的那片低窪地上。由於休倫人不再掩蓋自己的足跡,因而這伙追蹤的人,也就不用猶豫而拖延時間了。可是走了不到一小時,鷹眼的速度顯然放慢了,他已經不再一直注視著前方,而是猶疑地左顧右盼打量著,彷彿預感到有什麼危險即將來臨。不一會,他索性又停下腳步,等著大伙來到他的身邊。
「我聞到有休倫人的氣息,」他向兩個莫希干人說,「透過樹頂已經可以看到天空,眼下咱們離他們的營地已經很近了。大酋長,你走右邊,靠山那邊走,恩卡斯沿左邊那條小溪前進,我還是試著跟腳印走。要是發現什麼情況,我們的聯絡暗號是三聲烏鴉叫;剛才我看到有一隻烏鴉在空中飛,就在那棵枯死的橡樹附近——這也是一個跡象,表明我們已經接近他們的營地啦。」
兩個印第安人一言不答,各自分頭去了。鷹眼帶了孟羅上校和年輕軍官,小心翼翼地循原路前進。海沃德很快就緊跟在自己的嚮導身邊,他很想早點看到歷盡千辛萬苦來追趕的敵人。可是鷹眼卻要海沃德先悄悄溜到林子邊等他(林邊像往常一樣長著灌木叢),因為他自己想到附近去察看一下某些可疑的跡象。海沃德照鷹眼的吩咐做了。不一會,他就來到了一處地方,朝外一望,眼前展現出一片罕見的新奇景象。
在一片廣達幾英畝的土地上,樹木已被砍去;在這夏日的傍晚,這片空地上灑滿了柔和的陽光,和林子中的昏暗形成鮮明的對比。離海沃德站立的地方不遠處,那條小溪好像已擴展成一個小湖,夾在兩邊的群山之中,佔去了這片空地的一大部分。湖水像瀑布似地從這個大水塢中流出,水流急徐有度,看起來彷彿並非天然形成,而是出於人工。湖邊排列著幾百間泥屋,有的甚至就造在湖水之中,這附近的湖面似乎特別高,超出了其他地方的湖岸。泥屋的圓形屋頂造得很巧妙,非常適宜於防禦惡劣的天氣,看來比一般土人平日住的家庭更花勞力和心計。至於狩獵和戰爭中住的那些臨時棚屋,那就比它更為簡陋了。總之,這整個村莊,或者是市鎮——隨你怎麼稱呼都可以——不像白人常見的一般印第安人的建築習慣,而是更講究條理以及手法上的精巧。可是,這些屋子看上去像是無人居住似的,至少,有好幾分鐘海沃德是這麼想的。可是最後他彷彿看到有幾個人影手腳著地朝他爬了過來,身後顯然還拖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他立刻想到,這一定是可怕的武器。就在這時候,屋子裡又探出幾個黝黑的人頭,接著似乎整個村子都活躍起來了,但人們飛快地從這間屋子到那間屋子進進出出,彷彿不讓人有機會看清他們是個什麼樣子以及在忙些什麼。海沃德看到這種可疑而又無法解釋的行為,感到非常驚訝。1正當他預備發出烏鴉叫的暗號時,突然聽到附近有樹葉的瑟瑟聲,這使他的注意力轉到了那個方向。
1海沃德看到的並非人住的村莊,而是北美洲一種常見的動物——河狸的集居地。這種動物能伐倒樹木,用樹枝、石頭、泥土等建造小屋,還能築堤、開水道等。
青年軍官看到離他不到一百碼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印第安人,他不禁嚇了一跳,本能地倒退了幾步。他馬上定了定神,先不發出報警信號,以免招致危險,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留心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後,海沃德斷定對方並沒有發現他。那個土人也像他一樣,似乎也在全神貫注地看著村子裡那些低矮的房屋,以及那些居民鬼鬼祟祟的行動。那人的臉上畫著奇形怪狀的花紋,因而難以看清他真正的表情,但海沃德覺得,他臉上更多的是憂傷,而不是凶殘。他的頭照例剃得光光的,只在頭頂留有一撮頭髮,髮髻上耷拉著三四根調萎的鷹毛。一件破爛的印花布披風半裹著身子,但他的內衣卻是一件普通的襯衫,而它的兩隻袖子,則已被改成褲子了。他光著兩條腿,腿上佈滿了被荊棘劃破的傷痕。不過他的腳上倒是穿著一雙很好的鹿皮鞋。總的說來,此人帶著一副可憐絕望的表情。
海沃德正在好奇地觀察著這個人時,偵察員已無聲無息地悄悄來到他的身邊。
「瞧,我們已經到了他們的村落或者是營地了,」年輕軍官輕聲說,「那兒就有一個印第安人,這對我們的下一步行動是個大麻煩哩!」
鷹眼大吃一驚,急忙舉起來復槍,按照同伴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了那個印第安人。接著,他垂下了危險的槍口,向前伸出自己的長脖子,彷彿這樣就能使他更仔細地觀察那個印第安人。
「這傢伙不是休倫人,」他說,「也不屬於加拿大的任何一個印第安部落;不過你看,根據他的衣服,可以知道這惡鬼剛搶劫過白人哩。哼,蒙卡姆入侵時搜索過這座林子,已經糾集了一大幫大叫大嚷的殺人不眨眼的壞蛋啦!你看到這傢伙把槍和弓放到哪兒了嗎?」
「他好像沒帶武器,而且看上去並不想行兇作惡。除非他報警通知你看到的那些在湖邊門來閃去的同伴,我們用不著怕他什麼的。」
偵察員突然回過頭來,懷著毫不掩飾的驚訝神情,朝海沃德注視了一會。接著又咧開了嘴,縱情地笑了起來,笑得那麼無拘無束,發自內心深處,可是由於長年累月生活在危險環境中的經驗,他的笑也非常特別,是默默無聲的。
「在湖邊門來閃去的同伴們!」他重複了這句話後接著說:「這全是在城市裡上學和長大的緣故!可是,這傢伙的腿很長,對他不能大意。你把槍口對著他,讓我穿過這灌木叢,從他背後爬過去,抓他一個活的。你可千萬別開槍。」
鷹眼已經有半個身子鑽進灌木叢,海沃德卻又伸出手去把他拉住,問道:
「要是我發現你有危險,也不能冒險開一槍嗎?」
鷹眼回頭朝他看了一下,彷彿還沒聽懂他的這一問話;接著,他點了點頭,依舊默默地笑著回答說:
「少校,那你就放它整整一排吧。」
說完,鷹眼的身子便掩沒在樹葉中了。海沃德緊張焦急地等待著,幾分鐘後才又看到偵察員一眼。後來,他又出現了。他匍匐在地(他的衣服很難和地面的顏色分清),正朝打算捕捉的人背後爬去。到了離那人只有幾碼遠處,他慢慢地悄悄立起身子。就在這一瞬間,湖面k突然撲通撲通響了幾聲,海沃德轉眼望去,只見有百來個黑黝黝的東西,一齊在往湖裡跳著。他抓緊手中的槍,目光又轉回到附近的那個印第安人身上。那個呆頭呆腦的印第安人,一點也沒有吃驚的樣子,只是朝前伸長了脖子,好像他也在好奇地望著湖上的情景。這時,鷹眼的手已在他身後高高舉起,可是不知什麼緣故,他突然把手縮回,而且又盡情地、不出一聲地笑了起來。當鷹眼這種獨特的、出於內心的笑容消失之後,他並沒有去掐住對方的咽喉,而是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大聲叫道:
「怎麼啦,朋友?你也想教這些河狸唱歌嗎?」
「是啊,」對方回答說,「看來,上帝既然使它們能夠把天賦發展得如此完美,大概也不會拒絕賜予它們聲音,來歌頌他的恩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