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迦太基城廂梅加拉哈米爾卡爾府花園裡,雇擁兵正在大設酒宴,為了紀念埃裡克斯戰役,這些雇擁兵曾經由哈米
爾卡爾在西西裡島統率過。主人不在家,況且法不則眾,所以他們就無拘無束地大吃大喝起來。
那些腳穿青鋦厚底靴的軍官們把宴席擺在花園中央的大
路上,飾有金色流蘇的紫紅色頂篷下面。頂篷由馬廄的牆邊—直張到宮殿的第一層平台那裡。普通士兵則散坐於樹下,那些平頂建築像倉庫、城市搾房、兵器庫、象院、關猛獸的深坑散於樹木之間。
廚房旁環繞著無花果樹;埃及榕樹林仲展到一簇簇蔥蘢的小樹叢邊。那裡棉花銀絮映襯著石榴花;果實累累的葡萄籐攀上了松樹的枝椏;梧桐樹下有片玫瑰競相開放,百合花隨風瑤曳,小經上鋪著些黑色的細沙,細沙裡挽著些珊瑚的碎末;兩行綠蔭蔭的柏樹如方尖碑似的排列在花園中央的柏蔭大道兩旁。
花園盡頭,是用奴冰底亞黃斑大理石砌成的宮殿。寬厚的底座上磊四層平台;寬直的樓梯是烏木做的,他們用被俘戰艦的蜆首作為樓梯角上的裝飾;朱紅的大門被一個黑色的十字隔為四塊,下有銅網擋住蟲竭,大門上方的空隙則被鍍金銅棍徘成的柵攔護住。士兵們覺得,這座富麗而粗擴的建築,正如哈米爾卡爾的面容,顯得莊重,難以捉摸。
元老院指定在哈米爾卡爾府上設宴。那些在埃斯克姆祌廟養傷的士兵大清早就開始往那裡趕,拄著拐棍,一步一步地蹭到那裡。來的人絡繹不絕。每條小徑都有士兵浦來,就像一股股注人湖中的激流。從樹木之間可以看到那些供廚房役使的奴隸赤裸著上身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驚得草地上的羚羊咩叫著四散逃開。夕陽西下。檸檬樹的芳香使這群渾身
臭汗的人發出的氣味更加惡濁難聞。
什麼種族的人在那裡都有:利古裡亞人、盧西塔尼亞人、巴力阿裡人、黑人,還有羅馬的逃亡者。這邊講著一重濁趵多裡安那邊卻響起克爾特語戰車般隆隆作響的口音:愛奧尼亞語的尾音與沙漠地區語言的像豺狗嗥叫似的粗厲刺耳的輔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希臘人身材修長,埃及人聳起雙肩,卡塔葦蘭人腿肚子寬厚。卡裡亞人傲然搖晃著頭盔上的羽飾;卡帕多西亞的弓箭手身上用草汁畫著大朵的花兒;幾個身著婦女長袍的呂底亞人,踏著拖鞋,戴著耳環,也在那裡吃飯。有些闊人們抹了一身朱砂,看上去猶如幾尊塑傢。
他們或以理服人懶洋洋躺在坐墊上,或聚攏在托盤前著吃喝,或趴在地上把一塊塊肉扯到自己跟前,然後支起胳賻狼吞虎咽,那種安詳的姿勢,真像是獅子在撕碎獵物。來晚的人兩眼盯奢被猩紅毯子罩住半截的矮桌,等著輪丄自己來哈米爾卡爾府的廚房無法應付這種場面,把大批的奴隸、碗碟、床榻送來。只見花園中央燃起幾堆明亮的大火,正在燒烤全牛,頗係是在戰場上焚燒屍體。歉上茴香面的面包、干璐比鐵餅還重、斟滿美酒妁雙耳爵,放在插滿鮮花的金絲細工花籃旁邊的盛滿水的雙耳金屬杯,雜亂的擺放在那裡。人人都因終於能夠盡情吃喝一頓面眉開眼笑,歌聲此起彼伏。
上來的頭一道菜,是盛在黑花紅底陶碟裡^澆上綠色調味汁的野禽;然後,是從布匿海灘撿來的形狀各異的海貝;還有用小麥、蠶豆和大麥熬的粥.以及盛在黃琥拍盤子II的枯茗燒蝸牛。
工夫不大,各種肉食擺滿了餐桌;帶角羚羊、全羽孔雀、甜酒燉整羊、母駱駝腿、水牛腿、鹵汁剌蝟、油炸知了和糖演睡鼠,塔拉&尼木盆裡,番紅花粉中間,漂浮著大片的肥油。這些菜餚全都浸沒在鹵汁、塊菰和阿魏油裡。堆得像金字塔般的水果坍倒在蜂蜜糕餅上。就連異賅人搛惡的迦太基名菜一用橄棖渣喂肥的大肚子粉紅毛皮小徇,也照樣端了上來。每上一道菜。就引起一陣歡呼,大家越吃越來勁。頭頂上盤著長發的高盧人爭先恐後大把地摟取西瓜和擰樣,連皮一同啃起來;從未見過龍蝦的黑人被它們紅色的尖刺劃破了臉;那些刮光了臉、皮膚比大理石還要白皙的希臘人扔掉了盤子裡的殘?!冷灸;面穿著狼皮祆的布呂錫奧牧人則不作聲地埋頭大吃大嚼。
夜幕降臨。他們撤去張在林蔭大道上的頂篷,點著了火把。
斑巖石的缽子裡燃饒著石油,大兵們被那些獻給月神的猴子們的驚叫逗得捧腹大笑,這些猴子是被火把的搔曳的光亮嚇驚的。
長長的火苗在青銅鎧甲上搖擺。鋃崁寶石的盤碟在火把的映照下,煒耀著各色的光輝。杯口鋃有凸鏡的雙耳爵映出無數放大了的人和物,看呆了擠在周圍的士兵-他們朝凸鏡扮著鬼臉,聊"自樂。他們把象牙瀾腳凳和黃金抹刀從桌子上萬扔來扔去;大口大口地痛飲盛在羊皮口袋裡的各種希臘酒、封在雙耳尖底甕裡的坎帕尼亞酒、裝在木桶裡運來的歟塔布連酒,以及棗子酒、肉掛酒和蓮子酒。地上積起一汪汪的酒,一走一滑。肉食的熱氣和大家呵出的水汽直上樹桷&咀嚼聲、說話聲、趺聲、杯盞的叮當聲、坎帕尼亞酒壇跌碎的聲音或大銀盤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響成一片。
借著濃濃的酒意,想起了迦太基人的不公道。的確,共和國被這場戰爭耗得財窮力盡。任憑所有撤回來的隊伍在城裡越聚越多。他們的統帥吉斯孔做事小心謹慎.他讓這些部隊分批回城,原以為這種方法可以輕松的償還他們的軍餉,元老院卻以為拖欠7去他們就會同意削減一些。然而人們如今又因為無力支付軍餉而僧恨起他們來了。在平民百姓心中,這筆憤務與盧塔提烏斯索取的三千二百歐溥塔蘭賠款毫無區別,因而他們也和羅馬人一樣成了迦太基的敵人。這些雇栩兵很清楚,因此他們便以種種威脅和越軌行為來發洩心中的不平。後來,他們又要求為他們在埃裡克斯峰的一次勝
利舉行^大的宴會,元老院做山了比^,^以此對3初竭力主戰的哈米爾卡爾進行報復。這場戰爭的結局使哈米爾卡爾的一切努力化為灰燼,他對迦太基感到心灰意冷,於是將雇傭兵的指揮權交給了吉斯孔。這次元老院有意利用雇傭兵遷怒於他,於是指定在哈米爾卡爾府設宴,丼且讓他一人承擔宴會浩大的開支。
雇傭兵們見共相國不得不做出了讓步,得意洋洋,以為終於可以帶著他們的賣命錢返回老家。然而他們覺得和自己付出的辛勞相比,所獲的報酬甚少。他們互相展示自己身上的傷疤,敘述自己經歷的戰斗、到過的地區和家鄉的狩獵情景,模仿猛獸的吼聲和跳躍。後來他們又惡心地打賭,把腦袋伸進酒壇,狂喝不止,活像干渴已極的駱駝。有個身材高大的盧西塔尼亞人,奏孔裡噴著火,一手舉起一個人,跨過一張矮桌。有些拉棲第夢人灰甲不卸,跳看步伐笨重的舞。還有些人學著女人的步態,邊走邊做出淫猥的姿勢。另一些人脫光了衣服,像角斗士一樣,在杯盞之間格斗。一隊希臘人圍著一個繪有仙女的酒壇跳舞;一個黑人用牛骨敲打一面
空然,一種哀傷的歌聲響起,一種有力而柔和的歌聲,在空中跳躍,宛如撲打翅膀想要高飛的受傷的小鳥。
那是關在地牢裡的奴隸們的敉聲。幾名士兵一躍而起.躲在黑夜裡放出他們。
當他們回來時.在一片喊聲和塵埃中趕來了二十幾個人,個個臉色蒼白,很容易識別出來。一頂黑色的尖頂小氈帽扣在他們剃光的頭上,穿著木屐,鐵索鋃鐺,發出仿佛四輪貨車滾動的聲響。
他們來到林蔭大道後便散人人群,眾人紛紛向他們詢問。其中有個人卻站在一旁。從他內衣撕破了的口子裡可以看到他肩膀上幾道長長的傷疤。他低著頭,滿腹疑慮地四下手持兵器的人對他並無惡意,才在一聲長歎後嘟噥著、傻笑著,一串串亮晶晶的淚珠袞滾而下,洗刷著他的面龐。隨後,他抓住一只盛滿酒的金屬杯的雙耳,雙手擎起,鐵鏈從胳膊上滑落,他仰望夜空,說道:
"首先,向你致敬,救苦15難的埃斯克姆大神!我的家鄉稱他為醫神。也向你們致敬,泉水、光明和森林的眾神!向你們致敬,高山、洞府裡的眾神!更要向你們致敬,盔明甲亮、孔武有力、還給我自由的勇士們!"
說完,他丟下酒杯,講述起自己的經歷。大家都叫他絲本迪於斯,他是在埃吉納戰役中被迦太基人抓獲的。他用希臘浯、利吉裡亞語和布匿語再次對雇傭兵們表示謝意,親吻他們的手。最後,他又頌揚他們的酒宴,但他驚異為什麼在宴會上沒有擺出神聖軍團的金杯。六面體的金質大杯,每面都嵌有一串純綠寶石的葡萄,請一色的、身體最高的年輕賁族組成的近衛軍團擁有這只金杯。這是一種特權,-種幾乎具有宗教色彩的榮耀,在共和國的一切寶器中,最便雇傭兵們垂涎的莫過於此。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僧恨神聖軍團。有人甚至為了使用這種金杯飲酒的不可名狀的樂趣面甘冒殺身之禍。因此,他們命人去取金杯,金杯存放在一個由商人紹成的聚餐會^西西特會。奴隸們回來說,西西特會的人在這個鍾點早巳人睡『。
"叫醒他們!"雇傭兵們叫道。
第二次交涉的結果,奴隸們回來說,金杯鎖在神廟裡。"打開廟門!"他們叫道。
奴隸的膽戰心驚的道口出了真言:金杯在吉斯孔將軍手裡。他們又叫道:"叫他拿來!"
過了一會,神聖軍團護衛著吉斯孔出現在花園的盡頭。他頭戴镩滿寶石的金冠,周身上下被一個又亮又大的黑色的斗篷裹著,斗篷扣在金冠下面,直垂到座下的馬蹄,遙望中被於星星的夜色之中,只看見那部花白的胡須,閃亮的金冠,和拍打著胸膛的三串飾有藍色玉睥的項鏈。
他一進來,士兵們都歡呼雀躍,齊聲喊道:
"金杯!金杯!"
他首先聲明,就他們的勇敢而言,他們的確配得上使用金杯。士兵們雷動的掌聲和著歡呼響徹夜空。
他很了解他指揮過他們並且和最後一支隊伍乘坐最後一只戰艉歸來。
"說得對!說得對!"他們紛紛喊道。
吉斯孔接著又說,共和國向來尊重他們的民族差別、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他們在迦太基一切都自由!至於神聖軍團的金杯,那是私有財產。這時史本迪於斯身邊的一個高盧(突然躍過矮桌,直奔吉斯孔,撥出寶劍,並揮舞著。
將軍並未因此停止演說,只用手中那柄沉重的象牙權杖照他頭上打了一下。那個蠻子應聲倒地。高盧人都怒吼起來,坯有被他們的怒火感染看的雇,要將神聖軍0—掃而光。吉斯孔見他們臉色越發蒼白了,就聳了聳肩膀。他想到他的勇敢對於這幫狂怒的野蠻人沒有絲毫的作用,不如以後略施計謀予以報復,於是他對手下的衛兵做了個手勢,緩緩退去,到了門口,他又向雇傭兵們轉過身來,對他們喊道,他們會為此感到後悔的。
酒宴又重新開始了。然而吉斯孔有可能再度回來,把這個緊挨著迦太基最後一道坡牆的郊鎮包圍,把他們壓至城下一舉殲滅。因此,他們雖然人數眾多,卻感到勢單力薄。這座躺在他們腳下,沉醒於蒼茫暮色中的大城,它那些千層萬疊的階梯、黑影幢幢的商大房屋和那些比它的居民更殘忍、更難以捉摸的神祇,都突然使他們害怕起來。遠處,;I盞舷燈搖動在海灣裡,星星點點的燈光透過日神廟。他們想起了哈米爾卡爾:他在哪裡?為什麼締結和約後他就把他們扔下了?他幾許不過是為了消滅元老院才和他們爭執,玩弄一種花招?他們無處發洩的怨恨全都拋到他的頭上,相互感染的怒火越燒越旺,越激越旺,大家詛咒起他來。這時梧桐樹下圍了一大堆人4只見一個黑人瞪著兩眼,扭著脖子,嘴裡吐出沬,四肢拍打地面,滿地打滾。有人嚷道他中毒了。大家便都以為自己也中了毒。他們撲到那些奴隸身上,一片可怕的喧囂如山洪暴發,破壞一切的瘋狂心理席卷了這支醉醮圜的軍隊。他們碰到什麼打什麼,見東西砸東西,見人殺人。有的把火炬扔進樹叢,有的緊挨著獅圈的欄桿,放箭射殺獅子。最膽大妄為的竟沖向象群,要砍下象鼻,吃掉象牙。這時,有幾名巴利阿裡投石手想要痛痛快快搶掠一番,便繞過了殿角。一片用廣腠編成的高大^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用匕首割斷鎖門的皮帶,來到另一座草木修剪得十分整齊的花園。宮殿的這一面朝向迦太基城。一行行白花,首尾相接,在湛藍的地面上拋出一道道極長的曲線,難星星在蒼穹裡流星。混馨甜蜜的芳香從黑郁郁的灌木叢中散發出來。有些樹干上抹著朱砂,就像柱子上沾滿了鮮血。十二
個鋦座8立於花園當中,每個開座上托著一個大玻瑱球,空著的巨大眼珠。士兵們用火把照著路,在深翻過的地面的斜坡上趺跌撞撞地走著。
—個小湖躍人他們的眼簾,湖面被幾道藍石隔牆隔成若干水池。水波清澄,火炬的亮光顫動著,一直照到湖底,湖底由白色鵝卵石和金晃晃的沙子鋪就。湖水鱗光跳躍,翻著水泡,幾尾嘴邊掛著寶石的大魚浮上了水面。
士兵們狂笑著用手指鉤伴魚鰓,將它們帶回宴席上去。那是巴爾卡家族的神魚,它們的祖先是鱈魚。雇傭兵一想到這是在褻瀆迦太基人的神物,便胃口大開。他們急忙往銅皤底下添火,極為開心地看著美麗的大魚在沸水中掙扎撲士兵們海潮般地後浪推著前浪。他們現在不再害怕。大家又開始酗酒。額頭上滾落下大滴大滴的汗水,把他們的內衣打濕。他們覺得桌子像戰艦似地搖晃起來,便用兩只拳頭撐著桌子,圓睜醉眼向四下跳望,用目光吞咽自己馭手拿不了的東西。有些人在狸紅色的桌布上、菜餚中間走過.把象牙凳和玻璃瓶踩得稀爛。歌聲與躺在破壞碎盞間的垂死奴隸咽氣的聲音響成-片。他們耍灑.要肉、耍盒錢,還嚷著要女人。各種語言說的各種胡話滲在一起,看到充滿水汽便自以為是在浴池;看到樹叢便想象自己正在狩獵,於是像銪殺野獸-一樣追逐著同伴。所有的樹木都著起火來,一股股蛾旋狀的白煙從高大的樹叢中升起,好似一座座開始冒煙的火山。喧囂聲越來越大,受傷的獅子在黑暗中狂吼不止。
官殿的最高一層平台忽然燈光通明,正中的大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了一位身穿黑色衣袍的女子,她就是哈米爾卡爾的女兒。她步下斜貫第一層平台的樓梯,而後第二道樓梯,第三道樓梯,在最下面那層平台止住了腳步,佇立在那座以船首為裝飾的階梯上方。她一^不動地站看,俯首凝望那幫士兵。
在她身後,兩排臉色蒼白的男子分立在兩旁-他們身穿鋃紅邊直垂腳面的白抱,鈮須、頭發、眉毛都沒有。他們手上戴著瑞彩千條的戒指,抱著巨大的裡拉琴用尖細的嗓音齊聲唱著贊美迦太基的聖歌。這是月神廟的淨身祭司,薩朗波常將他們召來府中。
她終於走下飾有船首的樓梯,祭司們隨在身後。她走上林蔭大道,款款經過軍官們的宴席,軍官們稍稍後退,凝視看她走來。
她的頭發間灑上紫粉,依照迦南處女的發式盤成塔形,使她的身材顯得較高。鬚角的珠串一直垂到嘴邊,可愛的嘴像含葰欲放的石榷。她胸前佩著一簇明燦燦的寶石,依照海縵的鱗甲花紋搭配在一起,五顏六色閃爍不定。黑底的無袖長衫上灑滿紅花,外面是綴有鑽石的裸露的胳膊。腳踝間系
有一條金質細鏈,使她走路時步伐一致。一條大披風拖在身後,也不知是什麼料子制成,每走一步,就像身後湧起一個大浪。
祭司們時常撥弄一下手中的裡拉琴,彈出一個和弦,又立即用手掩住。在樂聲的間隙裡,可以聽見金鏈發出的微響,和她的紙莎草拖鞋有節奏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大家只知道她深居簡出,虔敬奉神。在夜間士兵們曾望見過她,在煙霧彌漫的宮殿頂層的平台上,朝著眾星跪拜。月色使她膚色蒼白,在她身上籠罩著某種來自神靈的神秘之物。她的明眸似乎凝望著遠在塵世之外的地方。她低頭走著,右手提著一把小巧的烏木裡拉琴,
他們聽見她低吟:
"死了!都死了!你們再也不會聽從我的呼喚向我游來,讓我坐在鑰邊把瓜子投進你們口中!你們的眼睛清如水珠,那裡有月神的奧秘。"她呼叫起它們的名字來,那些名字都是月份的名稱:"西弗!西旺!堵穆茲、埃魯爾、蒂斯裡、謝巴爾!^女神啊!可憐我吧!"
士兵們聽不懂她的話,但都在周圍簇擁著。她的服飾令他們眼花繚亂,她也用驚懼的目光久久地環視掃視著他們,然後她聳起肩膀,攤開雙臂,反復說到:
"你們干了些什麼?你們干了些什麼!"
她說:"你們有面包,有肉,有油,有庫存的所有瑪洛巴特香膏這對你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還派人到百門城趕來了牛群,到沙漠裡去獵取野味!"她提高了嗓門,臉漲得通紅。4-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哪兒?是在一座被征服的城市,還是在你們統帥的府第?況且他是一位何等的統帥,是共和國執政官哈米爾卡爾,我的父親,萬神的僕人!他的奴隸們的鮮血沾滿了你們的武器,而正是多虧了他,才沒有把你們的武器交給盧塔提烏斯!在你們的國家能找到一個更善於領兵打仗的人嗎?看吧!我們宮殿的台階從上到下裝飾著每次勝仗繳獲的戰利品!接著干啊!把所有的都燒棹!我將帶走我的家神,就是那條睡在荷葉上的黑蛇。我吹聲口哨,它就會跟著我;我坐上船,它就會穿過浪花,飛馳在浪花間/-她那薄薄的鼻翼顫動著,指甲用力地摳著胸前的寶石,神色黯淡,繼續說道:
"可憐的迦太基啊!可憐的城^!你已經失去了那些保衛你的壯士了,他們曾經渡海征戰,為你在大海的彼岸建立神廟。從前,所有的邦國都像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你,大海的原野在你船槳的耕耘下搖晃著豐硯的牧成。"
於是,她歌唱起西頓人的神祇,她的祖先麥加爾特的業績來。
她歌唱了麥加爾特攀登艾爾斯福尼亞的群山,游歷阿特蘇斯和為蛇後復仇、討伐瑪錫薩巴勒的故事:
1-他在樹林裡追趕女妖,女妖的尾巴像一條銀溪在敗葉上起伏蜿蜒;他來到一片草地,有幾個人身龍尾的女人驟攏在一堆篝火旁;直立在尾巴上,如血裉的月亮熠耀著光輝,周圍是一圈滲白的月暈,她們血紅的舌頭分得像魚叉,仲得很長,直到篝火邊上才卷曲起來。"
接著,薩朗波又講述麥加爾特怎樣將瑪錫薩巴勒打敗,把他的頭割下掛在船頭;"每當^乂打來,他的頭就會被水浸透,太陽使它不會朽爛,變得硬如黃金。然而他的眼中常含淚水,淚珠滾滾,滴落水中,這些故事都是用迦南的一種古老方言演唱的,那些蠻族人都無法理解。他們尋思著,她這樣邊唱邊做出可怕的手勢是什麼寓意?他們站到她周圍的桌上,床上,爬到埃及無花果樹上,張大嘴巴,伸長脖子,試圖搞清楚這些神神秘秘的故事,這些故事透過諸神譜系的迷霧,猶如雲中幽靈一般在他們想象中游蕩。
能聽懂她的歌謠的只有淨身祭司。他們皺巴巴的手置於琴弦上,不停瀕抖,不時彈出一聲悲涼的和弦:他們比老太婆還要衰弱,神秘的激情和對周圍士兵的恐懼使他們渾身顫抖。那些蠻兵並不理會他們,只是一心一意聽著少女歌唱,
有位年輕的努米底亞首領看得最著迷,他坐在軍官席上,本族士兵簇擁著他。他腰間插滿標槍,髮間用皮帶系著寬大的披風,被頂起一個鼓包,他的臉被寬大的披風遮在陰影中,只能看見他那雙目不轉視、熾熱如火的眼睛。他來出席宴會完全是由於湊巧,他父親送他來巴爾卡府上住上一段時間,是按照諸王的規矩,把兒子送到名門大家准備締結姻親。納哈代斯在這裡住了半年,還沒有見過薩朗波一而。他蹲在席間,胡須朝著他那些標搶的槍桿扎煞開來,鼻孔鼓起,仔細端詳著她,活像是一只筠在竹叢裡的豹子。
酒席的另一邊坐著個身材高大,有一頭短而鬈曲的黑發的利比亞人。他只穿一件短鎧甲,鎧甲的青銅甲片刮破了絳紅的床褥。朐毛中間通著飾有銀月的項鏈,臉上狨有血污。
他用左手支著腦袋,咧開大嘴微笑著。
薩朗波不再唱頌神的歌曲,她用那些蠻族人各家的方言土語對他們說話,平息他們的怒氣,這正是她作為女性的精細之處。她對希^人說希臘語,又對利古裡亞人、坎帕尼亞人、黑人說他們的家鄉話,使每個人都聽到鄉音。她回憶迦太基的往事,謳歌當年與羅馬人的戰爭,他們都鼓起掌來。她見到刀光劍影,益發激情澎湃,張開雙臂,高聲呼喚。她手中的琴掉到地上,沉默下來,雙手按住心口,閉上眼睛感受所有在場男子的澉動情緒。
利比亞人馬托向她欠身。她不覺走過去,滿懷驕傲與感激往一個金杯裡1頃上長長的一注酒,表示與雇傭兵們和解。"喝吧!"她說。
他舉起金杯,端到唇邊。這時一個高盧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抻色快活地閈本國話開了幾勻玩笑。他正是剛才被吉斯孔打昏的那個人。史本迪於斯就在附近,他首當其沖為他們翻譯。
"說吧!"馬托說。
"神明保佑你,你要發財了。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呢?""什麼婚禮?"
"你的婚禮呀!"高盧人說,"在我們老家,如果有個女人請當兵的喝酒,就表明她願意和他睡覺。"
他余音未盡,納哈代漸便暴跳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支標槍,左腳登住桌沿,朝馬托仍去。
標槍在杯盞間嗖地一聲掠過,刺穿了利比亞人的胳膊,把胳賻牢牢釘在桌布上。力量之大,使槍桿在空氣中顫動不止。
馬托立即把標槍拔了出來,但他沒有武器,又赤裸著身子。最後,他雙手舉起擺滿酒菜的矮桌,隔著跑到他倆之間勸架的人群,朝納哈伐斯扔去。士兵和努米底亞人亂作一困,劍都拔不出來。馬托用腦袋使勁撞開一條路來。等他再冶起頭,納哈伐斯早已奎無琮跡。他用目光四下搜尋,薩朗波也已走了。
他把目光移向宮殿,看到頂層那扇正在關閉的有十字的朱紅大門,便沖了過去。
只見他在梯級的船首間飛馳,接著又出現在那三道樓梯上,一直跑到朱紅大門面前,用身子撞著門。上氣不接下氣,倚在牆上,以免栽下來。
有人始終跟在他的身後,宮殿的拐角擋住了宴席的燈火,在黑暗中,他認出那人是史本迪於斯。
"滾開!"他說。
那奴隸沒有答話,他用牙齒撕開內衣,然後跪在馬托身邊,十分小心地抓著他的胳膊,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他的傷
穿梭於雲間的月亮撖下一片亮光,史本迪於斯看到馬托的胳膊上有個張幵的傷口。他把從內心撕下的布條替他包扎,馬托卻焦躁地說:"別管我!別管我!"
"喚!那可不行!"奴隸答道,"是你從地牢中救出『我,我就屬子你了!你是我的主人!我該聽從你的吩咐!"
馬托貼著牆繞平台走了一圈。走一步,聽一圻,還不時的透過鍍金的蘆葦葉形裝飾的鏤空,窺視那些寂靜無人的房間。&後,他面帶失望地停下腳步。
"請聽我說,"奴隸對他說道."別因為我瘦弱瞧不起我!我在這宮殿裡住過,我可以條蝮蛇一樣在牆壁之間來回穿行。來!袓廟的每塊方磚底下都埋著一根金條,有條地道可以直達他們墓穴-
"那管什麼甩!"
史本迪於斯不做聲了。
他們站在平台上,面前一大片黑影伸展開來,似乎有一大堆東西堆在裡面,就像凝固住的黑色海洋的巨浪。
這時東方升起魚肚白。在他們左下方,花園的綠蔭間有—道蜿^的白線,那是梅加拉^I運河。七角形神廟的圓錐形屋頂、樓梯、平台、城牆,漸漸在蒼白的晨曦中露出輪廓。在迦太基半島四周擺動著一條由白色浪花構成的腰帶,而碧玉般的大海卻似乎凝住在清晨的涼意中。繼而,玫瑰色的天空越來越擴展開來,俯視著斜坡的高大房還也顯得越來越崔巍,相互擠擠碰碰,仿佛一群下山的黑山羊。冷清的街道向前延伸,棕櫚樹東一處西一處地探出牆來,紋絲不動;滿滿的蓄水池猶如一面銀盾教失在院落之中;埃爾海奧默海岬的燈塔變得越發蒼白了。在衛城項頂^的桕樹林中,感到光明降.臨的埃斯克姆大神的馬群,都把前蹄擱在大理石胸牆上,朝著太陽的方向嘶鳴。
太陽出來了。史本迪於斯舉起雙臂,發出一聲狂吼。
萬物在一片紅光中騷動,日神似乎讓割幵的軀體中的血管流出金雨劃生萬道金光傾瀉到迦大基。戰艦的沖角閃閃發光,日神廟的屋頂仿佛火光熊熊,從打開的廟門可以看見廟宇深^的光亮,^自鄉間的大車,車輪在街石上滾動。馱著行李的駱駝走下斜坡。十宇路口的錢莊老板早已把店鋪的披簷支起。鸛鳥高飛,白帆輕覿。神妓們的鼓聲。穿特透了月神廟樹林,在馬巴勒海岬的末端,燒制陶棺的大窯幵始冒出縷縷輕煙。
史本迪於斯俯身於平台之外,牙齒得得作響,一再說道:
"對啊!……對啊!……主子!我明白剛才你為什麼不屑於搶劫這座宮殿了。"
馬托被他那絲絲的蛇叫似的嗓音驚醒過來,似乎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史本迫於斯又說:
"多大一筆!^富啊!而擁有這些財富的人卻手無寸鐵,不能對自己的財產更好的保護!"
他又用右手指著那些在防波提外的沙灘上爬來^去搜尋金沙的貧者,對他說:
"噍!這個國家就像那些可憐蟲:她在海邊俯著身子,把貪婪的雙手伸向所有的海岸,耳朵充盈著海浪的濤聲,卻聽不見在她身後走來的主人的腳步聲。"
他把馬托拉到平台的另一端,向他指著那些花園樹上在陽光裡閃著的寒光說:
"而這裡卻有許多身體強壯、怒發沖冠的大漢!他們同迦太基沒有任何關系,在這裡既沒有家眷,又不曾發下誓言對這個國家無比效忠,他們信奉的抻祇也和迦太基不同。"
馬托依舊靠在牆上,史本迪於斯湊到他跟前低聲說了下去:
"你懂我的意思嗎,主人?我們也要紅袍加身,吊^闊步,像,&督那樣。讓人服侍我們香湯沐浴。我也將擁有屬於我的奴隸!你在硬邦邦的地上還沒有睡夠嗎?難道還想喝兵營的醅、聽著軍號渡過這一生?你將來會好好休息的,不是嗎?等到人家剝下你的鎧甲,把你的屍首丟下來喂禿鷲的時候;或是到你拄著拐棍,又瞎又黃,體弱多病,埃家埃戶地對小孩和賣鹵汁的小販們講述青年時代經歷的時候;0想一下軍官們對你的種種不公平待遇;雪地宿營和烈日下奔跑的滋味,軍紀的專橫無情和隨時會被釘上十字架的威脅吧!吃盡這千辛萬苦之後,他們給你一條象征著榮譽的項鏈,就像在驢頸上掛一患鈴鐺,好教它們走起路來稀裡糊塗,不知疲倦。像你這樣勇猛賽過皮洛士的人,只荬你願意干,什麼東西不能到手!…-,你躺在清爽的高大廳堂裡,琴聲悠揚,鮮花芬芳,左右盡出服侍的近臣和美女,那該有多快活!別說這不可能。雇傭兵不是已經占領過意大利的萊吉奧默和其他要塞了嗎?誰會阻攔你!哈米爾卡爾不在家,老百姓憎恨那些達官顯貴,吉斯孔對手下的那些懦夫束手無策。而你,你是個勇土,他們會服從你的命令。掊揮他們吧,迦太基屬於我們,打進去吧!"
"不行!"馬托說,"摩洛神把厄運降到了我的頭上。她的眼睛讓我感受到了這一點,而且我剛才還看到有座神廟裡一只黑山羊在倒退著走路/-他環視四周,又問:"她在何處?"
史本迪於斯明白他內心極為恐慌,就不敢再往深裡說下去了。
他們身後的樹木還在冒煙,從熏黑的樹枝間不吋跌落下來幾具燒得半焦的猴子殘骸,掉在杯盤中間。爛醉如泥的士兵張著大口在死屍旁邊打鼾;沒睡的都被陽光照花了跟、低下頭來。踩得烏七八糟的地面上到處是一攤攤血水。大象在象院的柱子間擺動著血淋淋的長鼻。被人打開的倉庫裡可以看見散了一地的千酪口袋。密密層層的一溜大車被蠻兵堆在門底下。棲息在柏樹間的孔雀展開尾羽開始啼叫。
馬托紋絲不動,使史本迪於斯萬分吃驚。馬托的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蒼白,兩只拳頭支在平台邊緣,凝望天際什麼東西,史本迪於斯彎下腰來,終子發現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什麼。在通向烏提卡的大道上,一個金色的點子在遠處的尖埃中滾滾而去。那是一輛戰車的輪轂,戰車上套著一對騾子,車轅前跑著一個抓住韁繩的奴隸。車裡坐著兩個女人,騾子
的81毛按照波斯式樣套上藍色珠網扎著,在兩只耳朵問隆
起。史本迪於斯認出了她們,差點喊了出來。車後飄揚著一條巨大的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