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後的一天,江宛音推著輪椅,靜靜地站在塞裡木湖邊。她老了,歲月以它不知疲倦的雙手,將層層風霜還有跡痕抹在了這張曾經年輕漂亮的臉上。阿爾斯脈的雪,染白了她的雙鬢,也染白了那段殘痛的記憶。她推著輪椅,面朝著阿爾斯脈的方向,久久地,久久地,沉默著。
半天,輪椅上的羅正雄歎了口氣:「走吧,宛音,回去吧。」
「你就讓我再陪陪她吧。」江宛音帶著點懇求,也帶著點內疚。她知道,在這兒待太久,對羅正雄的傷腿是很不利的,他的腿已經歷過五次大手術,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可每次來,她都不想回去。那白雪深埋著的,可是她的親姐姐啊。
「宛月——」她又這麼深深地呼喚了一聲。
雪嶺動了動,一定是姐姐聽到了她的喚,想從雪裡飛出來,想親眼看一看,妹妹將她所愛的男人,照顧得好不好?
「正雄哥,跟姐姐說句話吧。」江宛音彎下腰,臉貼住羅正雄的耳朵,道。
「話都讓你說盡了,我還說什麼?」羅正雄緊緊自己的衣領,盡量保持著當年軍人的風姿,道。
「你呀,這麼多年,難道就連一句想說的話也沒?」
「有。」
「說出來吧,正雄哥,我知道你心裡有話,姐姐也想聽你說。」
「我說了,全說了。」
「我沒聽到。」
「宛音,有些話,你是聽不到的,可雪山能聽到,雪蓮能聽到,信不?」
江宛音沒回答,她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上了,那是歲月,又不儘是歲月。淚水不知覺間溢滿眼眶,她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了,雙腿委屈著,像是不該這麼陪伴輪椅上的人走過這一生。
「不,我能聽到!」她像是使足了全身氣力,把委屈和幸福一併兒吐了出來。
雪蓮開得很艷。
身後,兵團新打成的油井正在噴油。遠處,一座油城拔地而起。她跟羅正雄的新家將要搬到那兒,大兒子也馬上要畢業回來了,他們為走過半世紀的新疆建設兵團,又培養了一名合格戰士。指不定哪一天,就會把劉威跟田玉珍的女兒娶過來。
江宛音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很幸福。
雪嶺下的科古琴,早已成了另番樣子,五個煤田加上三個銅礦,讓科古琴終日徹響在採掘機的轟鳴中。山上新建的公路剛剛鋪了油,藍天紅日下發出耀眼的光亮。
而在他們不遠處,牧場主哈喜達正在擠牛奶,他的奶牛長得真壯,運送牛奶的小汽車一輛挨著一輛,按司徒碧蘭的話說,過不了幾年,她要讓科古琴草原的奶香飄滿整個世界。
疆域的另一隅,已經退下來的農二師政委於海顯得落寞。誰能想得到,這輩子,他真就沒娶別的女人。彷彿,司徒碧蘭當年作出的那個決定,真像謎一樣,讓他解了一輩子,到現在也沒解開。
解不開好,解不開好啊。
於海抬起頭,目光,又一次對住神秘的科古琴。
藍天白雲下,科古琴漸漸變得模糊。
不,它還是那麼巍峨高聳,險峻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