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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少司令屠蘭龍心裡到底想什麼。包括縣長孟兵糧,也被他後來一連串動作搞懵了。不過縣長孟兵糧相信,少司令屠蘭龍每一步棋,都是為將來準備的。
五縣三川巡視完後,屠蘭龍又把自己關在了梅園。
相比街道上的熱鬧和沸騰,梅園的空氣就有幾分冷清,抑或還有幾分壓抑。梅園進進出出的人,臉繃得一個比一個緊,誰都像是揣了沉甸甸的心事,走路的步子也一個比一個慌忙。
副官騰雲飛是這些人中最忙的,從早上五點,他就腳步不停地奔波到了現在,大約10點鐘的時候,騰雲飛送走了這一天的第三批客人。這批客人有新提拔的暫7師副師長苟貴堂,有負責後勤供給的保障旅旅長薛培仁,還有幾個旅部長官,這些都是義父手下的老人手,屠蘭龍叫他們來,就一個目的,考驗他們的忠心和決心。
還好,這些人都順利通過了屠蘭龍的考驗。
騰雲飛回到司令部戰時指揮中心,屠蘭龍到米糧城後,一直住在梅園後花園邊的客房裡,那兒離老司令屠翥誠的寑室近,兩天前,屠蘭龍突然沖副官騰雲飛說:「把指揮中心收拾一下,我要搬到前面去。」
指揮中心以前是老司令屠翥誠商議軍機或訓誡部下的地方,屠翥誠不幸遇難,這間坐落在梅園正中的大屋子便被鎖了起來,一個排的衛兵輪流看護著它。指揮中心有五間房子那麼大,稱得上一個小型會議室,屠翥誠活著的時候,11集團軍很多會議都是在這裡召開的。整間屋子用雕花屏風隔成了兩段,小的這邊用來辦公或處理軍務,相對寬暢的這邊,擺著長長的五張桌子,還有若干椅子。剛才那一撥人,就坐在這裡。
這一天來梅園的人突然發現,指揮中心正牆上懸掛的屠老司令的巨幅照片不見了,那張照片可是陪伴了他們十多年,取而代之的,是蔣委員長那張威嚴的戎裝照。原來懸掛在屠老司令照片旁的兩幅字畫也換了,屠老司令原本寫的是:米糧自治,功在千秋。現在掛上的,是中山先生的「天下為公」和委員長的「親愛精誠」。這個變化雖然細小,但是對習慣了看著屠老司令照片聽屠老司令訓話的11集團軍長官們來說,內心的震動卻是不小。少司令才來米糧城一個多月,就能把屠老司令的像拿開,那麼……
還有一個變化,少司令屠蘭龍這天訓話的時候,再也不提什麼地方自治,更不提屠老司令以前開口閉口必提的「本司令」,而是時時以蔣委員長的訓誡為最高指示,他訓了一上午的話,有一半,來自蔣委員長那兒。已經遠離蔣委員長好些年的11集團軍長官們,猛地聽到這樣的訓話,還有些不適應,感覺自己不在11集團軍的地盤上,而是被拉到了重慶。
騰雲飛往外送客的時候,就有人悄聲嘀咕:「老司令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騰雲飛將這些話壓在心底,默默地整理好剛才被長官們弄亂了的桌椅。副官騰雲飛眼裡,11集團軍這些團以上長官,是缺乏必要的訓誡的,更缺乏一種素質。少司令訓話的時候,居然敢有人在底下竊竊私語,更有甚者,到司令部來竟然連軍裝都不穿,這在24師,是不敢想像的,要是在重慶或者閻長官那裡,怕是早被軍法處帶走了。
擺好桌凳,騰雲飛並沒馬上進去向屠蘭龍報告,他站在委員長那張巨幅照片下,凝望好久。少司令屠蘭龍讓他取下老司令照片時,他心裡也犯過疑惑,擔心這樣做,會不會帶來11集團軍的不滿?屠蘭龍堅決地說:「把他取下吧,每次看見他,我心裡都難過。」騰雲飛明白,取下老司令的照片,讓委員長代之,並不是屠蘭龍面對不了自己的義父,而是……
而是什麼呢?騰雲飛腦子裡再次浮現出這些日子看到的一些畫面,前天下午,他帶著參謀處幾位參謀去城南第6師池少田的地盤上,本來是想檢查第6師的戰備情況,結果進去後,被屋子裡的奇怪景象懵住了。誰能想得到呢,堂堂的第6師師長池少田,竟然叫了一屋子狐朋狗友,在那兒賭錢。騰雲飛進去時,池少田正好贏了一把,大叫著讓輸家掏錢。其中有個輸了錢的是屠老司令以前的警衛連長,眼下是第6師下面49旅旅長。他看見了騰雲飛,想提醒池少田,沒想讓池少田摑了一巴掌。
「磨蹭娘個頭,輸了就掏!」騰雲飛還在吃驚,池少田的罵聲到了。也就在這個時候,裡屋的簾子一挑,出來兩個細皮嫩肉的女人,軟嗲嗲地跑到池少田身邊,一條腿上坐一個,撒著讓人肉麻的嬌:「池爺,贏了這麼多啊,給花兒分一半。」
池少田在叫花兒的臉上捏了一把,肥嘟嘟的臉上裂開幾道子淫笑:「當然要分,當然要分嘛。」說著,將幾個大洋塞進了花兒鼓脹的胸脯。
這一幕看得騰雲飛心驚肉跳,如果換了平日,也倒罷了,國軍內部吃喝玩樂的場景並不少見,就算是在閻長官那兒,這也不算個啥事,沒了「賭」和「抽」兩個字,國軍打仗的興頭就刺激不起來。可這是在特別時期,且不說前幾天五峰嶺那邊還在響著激烈的槍炮聲,單是「崗本」兩個字,就足以讓11集團軍每個弟兄的神經高度緊張。何況,這些日子,少司令屠蘭龍晝夜不分地四處巡查,目的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這場惡戰?哪知道,在王牌師第6師師部,還能看到如此醉生夢死的場面!
騰雲飛當時啥也沒說就掉頭出來了,一同跟著他的少校參謀遲大年嚥不下這口氣,非要折身回去問池少田個所以然。騰雲飛拉住遲大年的手說:「兄弟,你能問出什麼,他敢這樣,就證明他眼裡沒有少司令。區區你我,能把他奈何?」
一干人心事重重回到梅園,遲大年仍舊火氣十足,吵嚷著要把此事報告上去,騰雲飛硬把他勸住了。
騰雲飛不想再給屠蘭龍添亂,作為副官,他必須時時刻刻為少司令著想,包括什麼時候該讓他聽到什麼消息。
類似的場景,騰雲飛還看到許多,這種混亂而不受約束的事,不只發生在軍界,米糧城在屠老司令的治理下,看似盛世太平,實則,積病重重。
是該動動手術了,騰雲飛這麼想著,將目光從委員長照片上挪開,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整整衣裝,正了正軍帽,走進裡屋。
屠蘭龍正在聚精會神盯著一張地圖,騰雲飛進來的聲音都沒聽到,騰雲飛湊上前去,見屠蘭龍手中的筆已在地圖上畫了不少圈,特別是12師駐守的劉集還有亂石崗子,屠蘭龍畫了兩個重重的問號!
「司令。」騰雲飛叫了一聲。
「哦,是雲飛啊,人都送走了吧。」屠蘭龍並沒抬頭,目光仍舊盯在地圖上。
「送走了。」
「好,你去把那兩個妹子帶來。」
「司令。」騰雲飛又喚了一聲。
屠蘭龍這才抬起目光,鄭重地望住騰雲飛:「有事?」
「12師那邊,要不要過去一趟?」騰雲飛小心翼翼道。
屠蘭龍不說話了,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初春的梅園,樹已開始泛綠,窗前那棵老柿子樹,意外地吐出了幾個新芽,龐大的樹冠上,綠意已是顯顯的了。柿子樹旁邊的小花園,幾株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已頑強地伸展了腰桿,開始生長。梅園因為有了這綠意,忽然間變得生動。
「譚師長已經來過兩趟了,再不見,怕是……」騰雲飛把話說了一半。
屠蘭龍收回目光,像是艱難地作著某種判斷。過了好長一會,他問:「72團還在亂石崗子?」
「是。」
「那個姓畢的呢,譚威銘把他放走了沒?」
騰雲飛搖頭,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72團政委畢傳雲仍然關在譚府,一個班的士兵輪流侍候著。
「雲飛,你告訴我,姓譚的跟沈猛子到底在唱哪出?」
「這……」騰雲飛猶豫了一下,道,「依雲飛看,譚師長是在做兩手準備,一是聯合沈猛子,隨時準備對崗本及日本13師團予以反擊。另外……」
「說下去!」
「我揣摩著,對畢傳雲的收編政策,譚師長不是不動心,只是時機不成熟。如果搞不好跟司令您的關係,譚師長恐怕……」
「恐怕做什麼,真的投靠共產黨?!」
騰龍雲重重點了點頭。
「那好,我倒要看看,他姓譚的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司令!」
「什麼也別說了,傳我的話,通往劉集的順清路還有石橋加強警戒,另外,你通知化天明,讓他抽一個團頂到石橋那邊去。」
「司令……」騰雲飛仍然不甘心,他今天所以吞吞吐吐,就是想勸說屠蘭龍緩和一下跟譚威銘的關係。畢竟,傳言不可信,不能聽憑了傳言就把老司令的死怪罪到譚威銘譚師長頭上。這些天他也四處搜羅了一些信息,老司令被害怕是另有隱情……
「怎麼,連你也不聽指揮了?」屠蘭龍忽地放下臉。
騰雲飛意識到自己太過多嘴,啪地一個立正:「是,我這就去新5師!」
新5師師長化天明是個個性跟騰雲飛完全不同的人,以前在24師,他就以率真和敢作敢為而著稱。屠蘭龍特意把他從24師帶來並委以重任,就是看中他這一點。騰雲飛本來還想跟化天明合計一下,想讓化天明勸勸少司令,不要跟譚威銘鬧得太僵,惡戰在即,人為地把自家兄弟趕出去,不划算。再者,譚威銘曾經救過他的命,當年朱家坡血戰,如果不是譚威銘,他的命早就丟在了孤嶺上。於公於私,他都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少司令跟譚師長搞好關係。哪知他的話剛一出口,化天明就火了:「磨嘰個屁,要是換了我,早把姓譚的繩捆索綁了!」
「他又沒犯什麼事,捆他做什麼?」騰雲飛看不慣化天明盛氣凌人的樣子,再怎麼說,譚威銘也比他資格老,加上又是老司令的人,應該受到必要的尊重。
「沒犯什麼事,你怎麼知道,難道他犯了事,還要跑來告訴你?」化天明嘲謔了一句,就丟下騰雲飛,忙他的事去了。半小時後,新5師第182團朝順清路和石橋方向開去。騰雲飛這才意識到,譚威銘被孤立的局面,怕是很難改變。
誰知182團開過去還沒一小時,石橋那邊就傳來令人恐慌的消息,182團跟12師負責石橋警戒的73團起了衝突。騰雲飛傳達的命令是,182團開過去後,只負責順清路和石橋南端的警戒,不得越過石橋,更不得跟負責石橋警戒的73團有任何摩擦,同樣的命令他已派另一名參謀傳達到了73團。哪知182團團長范子義是個比化天明還要操蛋的人,仗著有化天明這張牌,范子義眼裡很少能容下別人,特別是對11集團軍的老人手,范子義一個也瞧不起,心想他是跟著少司令一起來的,理所當然就比別人牛一點。他帶著182團到了順清路,一看順清路長不過五里,寬不過百米,包括兩邊的學堂藥店還有商舖,頂多放一個連值勤就夠了。可他有一個團,他這個團比別的團還多出三個營,是到米糧城後從別人手裡接管的。不由得,范子義就將目光投向了百米開外的石橋。石橋多壯觀呀,它像一道巨大的彩虹橫架在女兒河的分支谷河上,這座拱橋少說也有二百年歷史了吧,可在范子義眼裡,它就像是昨天才修的,是少司令帶著他們這班人修的。因此,他對這座青石壘成的拱橋就格外有感情,覺得自己怎麼也該在它上面走一走,不走就好像顯不出他是少司令的人。
於是,范子義吆喝了一聲,他的警衛連立刻簇擁到了身邊。范子義的警衛連是很有特色的,連長大騾子是他表弟,連副小狗子是他的妻弟,裡面的人多一半跟他有著關係,就算沒關係,這些年在他的熏陶下,也一律拿他當老大了。范子義認為,警衛警衛,就是敢把命給你的人,如果沒點實質性的關係,怕是很難有人心甘情願把命給你,於是,他將原來當班長的大騾子連提幾級,做了連長,將原來給他跑腿的小狗子派到下面一個連裡鍛煉了幾個月,迅速提拔起來,做連副。包括新5師師長化天明在內,一般情況下出行,也就帶那麼幾個人,最多一個班,范子義卻不一樣,走哪兒,他的警衛連是必帶的。
大騾子小狗子一左一右護著他,後面跟著接近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上了石橋。
這時候太陽正好直直地照在石橋上,春日的暖陽照得石橋格外生動,照得石橋下面的水也碧波連連,身披暖陽的范子義這一天還特意穿上了那件新發的黃呢子軍服,腳上穿著一雙繳獲來的馬靴,走在橋上的姿勢比少司令屠蘭龍還要威風。
范子義踩上橋頭的那一瞬,橋這邊的73團團長朱大泉一雙怒眼就瞪住了他,等范子義耀武揚威跨上拱橋頂,朱大泉的手就摸到了槍上。他身邊的弟兄們個個也是不怕事的,一看團座要掏槍,弟兄們的槍先嘩嘩地端了起來。朱大泉擺擺手,示意弟兄們不要亂來,一切聽他的。這個時候范子義如果停下腳步,流血事件也不會發生,可惜范子義太牛了,他怎麼會停下呢?他甚至指著橋頭這邊的朱大泉,沖大騾子幾個說:「你們看看,他們像不像縮頭烏龜?」
「像,像極了。」大騾子咧著肥厚的嘴唇笑道。
拱橋上爆出一片哄笑。
朱大泉再次提醒手下的弟兄,如果范子義他們不鬧事,73團一定要以禮相待。
可惜,范子義太讓人失望。這一天的范子義,也許是讓橋北邊一大片棗園還有棗園後邊那密密的居民區吸引了,范子義喜歡人多的地方,人多才熱鬧嘛,再說了,都知道米糧城是出美女的地方,范子義到米糧城這麼些日子了,還沒跟城裡的丫頭媳婦說上話,師座化天明盯他盯得緊,就怕他在少司令眼皮底下犯出什麼醜事。現在好,只要把橋北邊這片轄區弄到自己手裡,就再也不愁沒人陪他說話了,師座化天明目光再長,也伸不到這裡。范子義心花怒放,就好像美夢立馬就要成真了,腳步還沒邁下橋頭,就霸道地沖朱大泉他們說:「奉司令部命令,182團前來接管石橋。」
朱大泉禮貌地沖范子義敬了禮,道:「長官部命令,73團只能在橋那邊,這邊的宋家園由我73團負責警戒。」
「這是哪個長官部命令的,我怎麼沒聽到?」范子義傲慢地說。
朱大泉見他口氣不好,謹慎道:「是司令部參謀處剛剛下達的命令,要不,范兄再請示請示?」
「請示個鳥!」范子義一腳踩下石橋,往朱大泉面前一站,「要請示你回去請示你們譚師長,我可沒時間。」
說完,沖大騾子幾個一揮手:「來啊,把前面那道欄杆拆除了,挪到宋家園那邊去。」
「你敢!」朱大泉一步跨到欄杆前,手握兩把短槍,毫不示弱地盯住范子義。
「喲嘿,啥時候尿褲子的也敢充英雄了?」范子義一邊擺弄著他手裡那把毛瑟,一邊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這句惹惱了朱大泉。俗話說,罵人不揭短,11集團軍的弟兄們都知道,朱大泉曾經是個特別膽小的人,第一次上戰場,槍還沒響,就嚇得尿了褲子,是他的哥哥一腳把他踹出了戰壕。不過那時他15歲不到,換了現在,怕是一個團的敵人包圍了他,他也能笑出聲。不過尿褲子這件事,還是成了他的恥辱,只要誰跟他提這事,他一准跟誰急!
「放你娘的屁,你是不是大煙抽多了?!」朱大泉也是嘴上不饒人,他知道范子義除愛女人外,還愛大煙,如果不是化天明,他怕是早就抽死了。
「我干你姥姥!」范子義一聽還有人敢跟他頂嘴,而且揭他短,猛地往前一步,拿槍逼住了朱大泉。
朱大泉呵呵一笑,來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吧。眼睛一擠,目光一動,還沒等范子義再耍出什麼威風,就聽得弟兄們辟里啪啦一陣,大騾子幾個就被放倒了。後面跟來的士兵想動手,朱大泉的雙槍朝天一響:「哪個不想要命,就沖73團來,姥姥的,老子們的手正悶得慌!」說著,又衝石橋那邊打出了兩槍。這兩槍一響,隱蔽在石橋四周的弟兄們瞬間就給跳了出來,范子義的警衛連被包圍在中間,這中間警衛連有個不要命的真就開了槍,一槍打在73團一弟兄肩膀上。這下麻煩大了,朱大泉眉毛一橫:「姥姥的,敢衝我73團下手,弟兄們,一個不剩給我拿下!」
朱大泉畢竟還是有些理智,如果他不說拿下,而說幹掉這伙狗日的,范子義和他的警衛連,怕是真就會倒在73團的槍口下。等副官騰雲飛聽到消息,范子義已被五花大綁,捆在了橋頭上,他的上百個警衛兵,也被挨個兒吊在樹上。
2
譚威銘對朱大泉破口大罵,他比騰雲飛早來十幾分鐘,槍聲一響,他就知道朱大泉闖大禍了。
「好你個朱大泉,你現在膽子大了,武藝高了,敢對自己人開槍了!」
「是他們先開的槍。」朱大泉不服氣地道。
「我不管誰先開的槍,你的地盤上出事,錯就在你這邊!」譚威銘橫眉冷對,目光同時掃了橋頭上捆綁著的范子義一眼。說來也怪,譚威銘趕到橋頭,並沒下令立即放開范子義他們,而是厲聲先教訓起自己的部下。這中間騰雲飛帶著一干人急匆匆趕來了,譚威銘發現,裡面既沒少司令屠蘭龍,也沒新5師師長化天明。
「知道你在跟誰撒野麼,新5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他們撒野!」
「還敢強詞奪理?!」
「我……我……」朱大泉想辯白什麼,一看譚威銘的臉色,不敢了。騰雲飛已問清橋頭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緊忙走過來,戰戰兢兢沖譚威銘說:「師座,都怪我,請師座息怒。」
「不怪你,雲飛兄,我這幫弟兄,簡直是烏合之眾!」
「師座言重了,等我回去,一定向司令稟報事情的原委,該182團承擔的責任,一定要讓他們承擔。」
在騰雲飛面前,譚威銘也用不著虛偽,話點到為止,至於屠蘭龍怎麼處置,那是屠蘭龍的事,跟他譚威銘沒關係。
「好吧,」他轉向朱大泉,「立刻放人,護送他們過橋!」
「人不能放!」一直垂著頭做反思狀的朱大泉突然說。
他的話讓譚威銘跟騰雲飛同時吃了一驚。
「朱團長的意思……」騰雲飛面色變化著,畢竟錯不在73團這邊,他這個副官,就得表現出代人受過的誠懇。
「要想放人可以,讓少司令親自來要!」朱大泉脖子一梗道。
「反天了是不,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譚威銘猛地拔出槍,真就做出槍斃朱大泉的樣子。
「師長,不能呀。」73團的弟兄們齊齊叫出了聲。
騰雲飛嚇壞了,他雖然知道譚威銘不會真的開槍,但剛才朱大泉那句話,要是傳到少司令耳朵裡,怕是朱大泉這條命,活不到明天早上。
「這麼著吧,就算師座跟朱團長給騰某一個面子,人我帶走,我兄弟欠你們的情,日後還?」
騰雲飛說話的時候,譚威銘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臉上,剛才騰雲飛面色的變化,他也看到了,事實上他猜到朱大泉要那麼說,但他沒阻止。他原本想著,就是把事情鬧大,看屠蘭龍怎麼收拾。這陣腦子一轉,忽然道:「不放人是不是,那就交出地盤!」
說完,他轉向騰雲飛,用十分坦誠的語氣道:「今天這事,就當沒發生過,這樣吧,宋家園還有石橋,我就不管了,讓182團的弟兄們辛苦一下。」
騰雲飛又是一陣慌,不明白譚威銘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正思忖著怎麼應對,就聽譚威銘已經沖73團下命令:「全團立即撤出宋家園,回師部聽候命令!」
出人意料,團長朱大泉這次沒再作對,乖乖回答了聲「是」,帶著人馬很快離開了橋頭。直等譚威銘和朱大泉的影子消失掉,騰雲飛還是沒從雲霧裡醒過神,不過,宋家園和石橋,是實實在在落到了182團手裡。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沖隨行人員道:「還愣著做什麼,放人!」
傍晚,騰雲飛將事情簡略報告給了屠蘭龍,他將責任全部推到了182團身上,原指望屠蘭龍能對182團及范子義說點什麼,沒想,屠蘭龍聽後,只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騰雲飛心裡一陣迷惘。
第二天,騰雲飛便聽說,譚威銘將朱大泉的73團頂在了亂石崗子前面的馬鞍坡。看來,譚威銘是要孤注一擲了。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工夫,一周時間沒了。這一周,米糧城發生了諸多變化。先是各大商號調整了經營時間,店舖開得比往常早,關得比往常遲,經營品種也越來越多,這樣一來,米糧城看上去就更熱鬧了,到了晚上九點,街道上還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點看不出有什麼戰事要發生。二是城內的治安明顯比往常要好,新5師專門抽調了一批人,又聯合街巷,共同成立了聯防隊,晝夜不停地巡邏。
城內的佈防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除新5師連續接管幾處重要的物資基地外,屠蘭龍又將原來在老司令手下並不怎麼得好的暫5旅派到了城南,安插在了第6師的中心位置。而將原來佈防在此處的第6師49旅抽了出來,頂在了五峰嶺下,把跟沈猛子的72團膠著了好幾個月的43旅撤了下來,換到了城中心,讓他們休養生息。對此第6師師長池少田很有意見,還專門找屠蘭龍議了一次。屠蘭龍望著池少田那張肥嘟嘟的臉,望了足足一分鐘,淡然一笑說:「不就是普通換防,你犯哪門子急?」
一句話把池少田問得,半天答不上來。
這晚,屠蘭龍心情好,約上縣長孟兵糧一同去看戲。自上次屠蘭龍吩咐過後,來自鞍山的馬家班開始輪流在各戲園子唱戲,馬家班的確不同凡響,唱了不到三晚,就在米糧城炸響了。據一條腿的老唐說,馬家班每到一處,都能贏得掌聲和喝彩。「唱得好啊,尤其那兩個新來的角。」老唐嘖嘖的,他幾乎每隔兩天,就到梅園給屠蘭龍吹一回風,一談到兩個新來的角,老唐眼裡就大放異彩。
屠蘭龍說他被那兩個新來的角迷住了,老唐憨憨地笑笑:「哪能,我這不是替你操心麼。」老唐是個實在人,生怕屠蘭龍累壞了身子,非要嚷嚷著讓屠蘭龍放鬆放鬆。
一行人來到西壩子,戲園子裡人影綽綽,阮小六跟兩個警衛護著屠蘭龍往前走。不時有人走過來,跟屠蘭龍抱拳施禮,大聲問候屠司令好。屠蘭龍笑著跟他們作答,也祝他們發大財。這情景看上去,就像米糧城遇著了什麼喜事。等進了包房,屠蘭龍驀地發現,副官騰雲飛帶著娘娘山來的兩個妹子,候在包房裡。
看見赫英英,屠蘭龍眼睛一亮,但他旋即又板起臉:「怎麼回事?」
副官騰雲飛說:「她們吵著要見你,白天太忙,我就……」
屠蘭龍的目光再次忍不住擱在赫英英臉上,幾天不見,這妹子越見漂亮,姣好的面龐紅撲撲的,一雙眼睛撲閃著,黑黑的眸子彷彿藏著諸多小秘密,特別是那張小嘴,乖中透著巧,巧中透著……讓屠蘭龍禁不住就憶起心愛的妻子。屠蘭龍想努力拋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誰知目光又不爭氣地滑到赫英英鼓起的胸脯上,他嚇了一跳,赫英英好像也嚇了一跳,兩個人的目光緊張地一對,又倏地分開。為掩飾慌張,屠蘭龍咳嗽了一聲,道:「坐下看戲吧。」
赫英英臉兀自一紅,瞅瞅米霞,又望望騰雲飛,不知該不該坐。縣長孟兵糧給騰雲飛擠了個眼神,騰雲飛搬過一張椅子,請赫英英坐在了屠蘭龍邊上。
兩個人尚處在侷促中,老唐領馬班主進來了,馬班主給屠蘭龍施過禮,誠惶誠恐遞上戲本,請屠蘭龍點戲。屠蘭龍剛要說就唱《白蛇傳》吧,又一斜目光,對住更加侷促的赫英英。
「讓她點吧。」說著話,屠蘭龍裝作很隨意地挪了挪身子,這樣一來,他跟赫英英的距離就比剛才遠了點。
赫英英被屠蘭龍這個細微的動作刺激了,本來她是沒有勇氣點戲的,再說她對戲文一竅不通,在老家壩子營,偶爾也有戲班子去討生活,但赫英英從來不進戲園子,還罵那些進戲園子的人是不思進取,沒有抱負。今兒不知咋的,她突然搶過戲本,粗粗瀏覽一遍,賭氣似的說:「我點《岳母刺字》!」
一語即出,舉座皆驚。特別是屠蘭龍,他萬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還像個中學生的妹子,居然點出了這出名戲,不由得心裡一震。
馬班主唯唯諾諾,不知道該不該唱這齣戲,一臉不安地望著屠蘭龍。屠蘭龍接過戲本,很像回事地遞給馬班主:「就按她點的唱,今天這齣戲,要唱好。」
馬班主揣著一顆撲撲亂跳的心走了,老唐拿怪眼盯了好長一會赫英英,盯得自己都納悶了。哪來的黃毛丫頭,敢在少司令面前造次?
赫英英正正身子,豁出來一般,目不斜視地盯住下面的戲台。她知道這時候包房裡的目光都對著她,但她不怕,她就是要讓人們知道,她冒死從老家壩子營趕來,就是想跟屠英雄在一起。
戲班子在準備,大約這齣戲出乎他們意料,準備的時間有點長,台下一陣騷亂。老唐不敢大意,出去觀場子去了。
屠蘭龍的心,忽然間就亂了。
屠蘭龍早就應該讓米霞跟赫英英回娘娘山去,劉米兒的人,他不能留,無論她們抱著怎樣的動機,出於何種目的,他都不能留。當然,也不能把她們當作奸細,蘇長茂說的那套,行不通。眼下啥時候?蘇長茂不清楚,他屠蘭龍不能不清楚。
眼下需要把一切力量團結起來啊——
想到這一層,屠蘭龍深深吸了一口氣。譚威銘把亂石崗子讓給了沈猛子,按說這樣的事,他不能容,11集團軍也不能容。已有不少質問聲傳到他耳朵裡,但他都用沉默作了回答。
沉默有沉默的道理,只是這道理,跟別人講不通,也沒法講。但願,譚威銘不要讓他失望,更不要讓全城的老百姓失望。
屠蘭龍再次重重歎了一口氣,思緒又回到了邊上這兩個妹子身上。是留,還是放?譚威銘到現在還沒拿定主意。他知道,這個叫赫英英的,是斷然不會回去的,他已讓副官騰雲飛試過,赫英英只給了騰雲飛一句話:「讓我回可以,一槍打死我,把我抬回去。」聽聽,多烈啊!要是不讓回呢,劉米兒會不會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奇怪啊,這兩個妹子在他這裡待了也好幾天了吧,劉米兒那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會不會?
他的眉頭緊起來,心也跟著一緊。真要是那樣,就等於自己給自己又埋了一個炸彈。
前面有沈猛子,後面有劉米兒,這兩顆炸彈,到底怎麼對付?
還有,下午閻長官再次來電,暗示他,可以跟崗本那邊接觸接觸。閻長官話說得很委婉,也很含蓄:「126師和137師是被逼無奈,谷城遲早要丟,大半個中國都丟了,一個小小的谷城守下有啥用?再說了嘛,別人都在保存實力,我們也得變聰明點喲……」
變聰明點,怎麼變聰明?棄城投降,還是……
屠蘭龍苦苦一笑,搖搖頭,想把這些煩人的事驅開,專心致志看戲。誰知一扭頭,目光又跟赫英英撞上了,赫英英正一動不動望住他看。
小丫頭,眼神還挺勾人的。
一層細浪漫過來,驚擾了他的心,屠蘭龍的身子有點發熱。戲台上,馬家班正在忘情而投入地唱著:
叫鵬舉站草堂聽娘言講好男兒理應當天下名揚想為娘二十載教兒成長唯望你懷大志扶保家幫怕的是我的兒難堅志向因此上刺字銘記在心房叫媳婦取筆硯寬衣跪在堂上
台上的岳母扮相雖然年輕,但唱腔鏗鏘有力,字正腔圓,句句鈍打在屠蘭龍心上。見他投入,老唐俯下身,悄聲道:「扮岳母的就是那娥兒,才17歲啊,就有這等功夫,了得!」
娥兒?屠蘭龍心裡一恍惚,驀地又記起,這名字老唐是跟他提過的,娥兒就是新來的那個角,老唐對這娃喜歡得不得了,那天她演白蛇,今天又演岳母,真是想不通,小小年紀,哪來這等功夫?
一閃間,娥兒又換了原板:
提羊毫撫兒背仔細端詳厲節操秉精忠作人榜樣勤王命誓報國方為棟樑我這裡把四字書寫停當
「好!」包房裡響起喝彩聲,帶頭喝彩的是縣長孟兵糧。台下也是一片擊掌聲,都誇娥兒唱得好。眾人的喝彩聲中,娥兒又換了散板:
持金簪不由我手顫心慌血肉軀原本是娘生娘養為娘的哪能夠將兒的膚發傷無奈何咬牙關把字刺上
屠蘭龍猛地閉了一下眼,腦子裡嘩就閃出義父那張慈善而又威嚴的臉來。一陣黑暗掠過他的心頭,差點將他擊穿,義父的死到現在還是一個謎,他這個義子,當得不夠格啊!
半天後他睜開眼,思緒再一次回到現實中,過分地沉溺在那場悲痛裡,不僅於事無補,而且會給米糧城帶來災難,這是副官騰雲飛勸過他的話,這話有理。他必須排開一切干擾,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局面。
馬家班的表演進入了高潮,抑揚頓挫的唱腔裡,儘是赤子之情。岳母刺字的故事他知道,同樣的戲他也看過不止一次,但真正打動他的,卻是今天!國難當頭,敵寇入侵,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站出來,用血肉之軀,去捍我中華尊嚴?!
赫英英也是一樣,剛才還神不守舍的她早已被戲吸引,黑亮的眸子裡甚至浸了淚花。
台上的娥兒又換了快板,唱得更激情了:
含悲忍淚悲心腸一筆一畫刺背上刺在兒背娘心傷我的兒忍痛無話講點點血墨染衣裳刺罷了四字我心神慌……
台上激情四溢,台下鴉雀無聲。誰也沒想到,這齣戲效果會這麼好!
當晚,屠蘭龍便下了一道命令,米糧城所有的戲園子,打明兒起,只唱一齣戲——《岳母刺字》。
3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迎接」崗本而準備的,對即將打響的這場阻擊戰,屠蘭龍有他自己的想法。從國軍方面看,重慶這邊的主張很清楚,蔣委員長沒有退路,他必須跟日本人以血見血,重慶方面派來的特派員信誓旦旦向騰雲飛保證,戰鬥一旦打響,委員長將會全力以赴予以支持。按特派員的話說,要槍給槍,要人給人,必要時,可把靠近米糧山的暫67師全盤壓上。屠蘭龍笑笑,反問騰雲飛:「你信不?」騰雲飛搖搖頭,一臉茫然。屠蘭龍長歎一聲道:「爹親娘親不如自己親,雲飛啊,他們僅僅是嘴上功夫,許諾而已,仗真的打起來,能依靠的,還就米糧城的百姓。」
是的,百姓。沒有哪個時候,屠蘭龍對「百姓」兩個字,理解得這麼深刻,也沒有哪個時候,他對百姓的依附之情有這麼深。閻長官怕他真打,並不是真擔心11集團軍會血沃疆場,巴不得呢,他這麼跟騰雲飛說。閻長官是怕11集團軍一旦跟日軍交上火,他自己的麻煩也就來了。蔣委員長會逼他第一個頂上來,支持11集團軍,到那時閻長官要是敢玩虛的,怕是所有的口水,還有討伐聲,都會衝向他。至於南京方面的汪精衛汪主席,屠蘭龍從來就不抱指望,他對此人不感興趣。求和也好免戰也好,不是你汪主席說了算,日本人的伎倆,全國人民都看得清,獨獨汪主席看不清。
最頭痛的,還是沈猛子。屠蘭龍剛到米糧城,是想一口氣滅掉沈猛子的。凡是敢在任何時候向11集團軍挑戰的,屠蘭龍都視為敵人。之前屠蘭龍和他的24師曾替義父對付過這樣一些人,他們的下場要多慘有多慘。這怪不得屠蘭龍,屠蘭龍心裡,義父屠翥誠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生命的全部所在,國民黨內部之所以把義父屠翥誠抬舉到如此高的地步,不能不說有他屠蘭龍一半面子。沈猛子不安安心心守在他的大本營青峰峽,非要跑米糧山來找不自在,還自以為是地想拿下米糧城跟米糧山,真是不自量力啊。對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屠蘭龍沒必要手下留情。義父可以逗他玩,屠蘭龍卻不想。況且,他跟沈猛子是死對頭,上次石樓一戰,沒能讓沈猛子的獨立團全軍覆滅,讓沈猛子有了接受整編的機會,是屠蘭龍一生最大的一個遺憾,這一次,說啥也不能給他留後路了。
與其留一個對手在將來,不如現在就把他滅掉,這是屠蘭龍一貫的主張。
遺憾的是,就在他暗中佈局,想把最得力的112旅壓上去,打沈猛子一個喘不過氣時,傅將軍突然派來了人。
要說沈猛子跟72團能僥倖活到現在,全幸虧了傅將軍。傅將軍的話,屠蘭龍不能不聽啊!
只是尚不知道,對即將到來的這場惡戰,傅將軍那邊又有何打算,千萬不能讓沈猛子成為他的羈絆啊,屠蘭龍寧可一個人打,也不想多添累贅!
屠蘭龍一邊查看地圖,一邊絞盡腦汁,怎樣才能把沈猛子跟72團這個危險化解掉?
門砰地被推開了!
屠蘭龍一驚,誰這麼大膽,竟敢——
剛要發火,騰雲飛的聲音到了:「司令,不怪我,是她硬闖進來的。」話音未落,門口閃出赫英英的影子。
屠蘭龍眼睛一亮!這個影子的出現實出他意料,上午他已發話,讓騰雲飛送赫英英跟米霞兩個過橋,回山上去。他思來想去,這兩個人不能留,留下就等於給劉米兒授之以柄,儘管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捨不得讓她們走,特別是赫英英。
有個漂亮的女人陪在身邊,也是種享受,至少打起仗來不那麼枯燥。
屠蘭龍絕不是那種為了打仗而斬斷一切慾望的人,這點上他真是像極了自己的義父。當年義父跟委員長的嫡系打渡口爭奪戰,義父身邊有五個女人,除老婆跟兩個姨太外,還有兩個美麗的報務員。義父有句話,屠蘭龍一直記在心中。「甭看打仗是件殘酷的事,你要是身邊有幾個受看的女人,那滋味,就大不一樣了。」
屠蘭龍後來嘗試過,的確不一樣。
當然,這些事妻子祖蔦蔦不知道,不能讓她知道。
屠蘭龍決定讓赫英英跟米霞回娘娘山,還有另一層目的,他讓赫英英捎個口信給劉米兒,甭對米糧城有什麼企圖,更別指望跟沈猛子聯合在一起,給他難堪。
「就你們那些烏合之眾,想跟11集團軍碰,嫩著哩。如果識時務,還是乖乖地待在娘娘山,想打仗,機會多的是,犯不著現在就急。」
屠蘭龍這句話,是沖那晚劉米兒派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這檔子事說的。那晚娘娘山上的動靜,並沒瞞過屠蘭龍,瞞不過。屠蘭龍只是裝作不知罷了。那晚送走傅將軍的特派員,屠蘭龍緊急命令43旅撤退之後,等43旅過了女兒河,他沖副官騰龍雲說:「看見了吧,誰都在虎視眈眈。」當時騰雲飛主張,趁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112旅應該迅速斷其退路,將娘娘山劉米兒的兩支精銳消滅在紅水溝。屠蘭龍對這種不義之戰嗤之以鼻,他說:「讓她忙活去吧,老司令能容她十年,我屠蘭龍能容她一輩子。」
這是實話,屠蘭龍到米糧城後,還從未動過劉米兒的念頭。一來他是個沖女人下不了手的人,娘娘山偏偏又一大半是女人。再者,他在大同那邊時,也聽到一些義父跟劉米兒的傳聞,有陣子他還聽說,義父想收劉米兒做義女,可惜劉米兒是匹無羈之馬,桀驁不馴,野慣了,對來自任何方面的約束,都受不了。她怕一旦做了義父的乾女兒,這娘娘山,就由不得她說了算。
一頭母騾子!這是屠蘭龍當著義父面說過的話,義父當時哈哈大笑:「你說得好,她還真有點騾子脾氣,可惜蘭龍啊,這騾子到了你手裡,不見得能馴服。」
現在,這頭母騾子真到了他手裡,到底怎麼馴服,屠蘭龍還沒想好辦法。他試圖想借米霞跟赫英英激劉米兒一下,但一碰到赫英英那眼神,他又莫名地害怕。
怕什麼呢,屠蘭龍說不清。說不清的事很多,比如他為什麼拒絕跟譚威銘見面,現在明知譚威銘跟沈猛子攪和在一起,為什麼又不阻止?比如他那麼思念妻子,每每遇到一個跟妻子有點像的女人,他卻又總是遐想連連。
遐想歸遐想,面對女人,屠蘭龍遠沒有義父那樣灑脫,更沒有義父那種在女人面前從容自若不被其擾不被其累的大將風度,赫英英的眼睛一撲閃,他的心就忍不住地狂跳,狂跳過後,便是道不清說不明的惆悵。
送走她是最好的辦法,這是屠蘭龍昨晚做出的決定。原想這個決定一出,他被擾亂的心又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誰知……
「怎麼回事?」屠蘭龍從驚訝中回過神,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問。
「司令,我已把她倆送過鳳橋了,但她死活不走,非要跟著我回來。」騰雲飛結結巴巴道。
「你想幹什麼?」屠蘭龍將目光轉向赫英英,這一刻,他的心是複雜的,有喜悅,也有不安,更有一種暗暗的愧疚,好像妻子就在眼前,已經窺到了他內心的某種慾望。
赫英英被屠蘭龍正兒八經的審問嚇壞了,來米糧城這麼長時間,她還從沒見過屠蘭龍這麼嚴肅。這個男人,繃起臉來駭死人哩。她連打了幾個冷戰,面部表情誇張地動了動,又不甘心,小嘴巴一努一努,做出委屈的樣子。
屠蘭龍別過臉,不忍看到赫英英在他面前發抖。
「送她上山吧。」半天,他扔給騰雲飛這麼一句。
「你……你……你太過分!」赫英英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就爆發了,「想讓我上山,容易,打死我把我抬回去!」
「你——」屠蘭龍瞪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瞪著瞪著,突然洩氣了。原來赫英英那雙黑亮的眸子裡,早已盈滿了淚珠兒。
「帶她下去吧,往後別讓她四處亂跑。」
「是!」騰雲飛像是得到獎賞似的,人一下興奮許多。「還不謝過司令?」他沖憋著勁兒站在那裡沖自個使氣的赫英英說。
赫英英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還委屈著要哭的那張臉,驀地就陽光燦爛了。
「謝謝司令!」她沖屠蘭龍甜甜地笑了笑,生怕屠蘭龍變卦似的,搶在騰雲飛前面,邁出了屋子。
騰雲飛走後很久,屠蘭龍還怔立在窗前,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又綠了許多,那棵老柿子樹,炫耀似的把幾枝嫩嫩的新芽吐給他,一陣微風吹過,屠蘭龍心裡湧上一層暖意,腦子裡再次浮上妻子祖蔦蔦和女兒真真親切的面容。半天,他苦笑一聲,回到了桌前。
中午時分,屠蘭龍跟少校參謀朱宏達商談一件重要的事,屠蘭龍想讓朱宏達去一趟大同,或者去岳父祖慈航那裡,他必須知道蔦蔦母女現在的情況。
「你這趟去,有兩件事要做。一是查明她們母女的下落,看有沒有可能帶她們出來。另外,你跟老人家商量一下,能不能先拿出幾十萬大洋,就說我借的。」
「司令,要大洋做什麼?」朱宏達不明就裡,冒失地問。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現在急用錢。」
「跟這些大戶要啊,他們手裡有的是錢。」
「宏達,你怎麼能這樣想?!」屠蘭龍失望地叫出了聲。
話音剛落,阮小六推門進來了,悄聲說:「司令,129旅趙旅長來了。」
「哦?!」屠蘭龍眼睛一亮,剛才因朱宏達那句話帶來的不快一掃而盡,他示意朱宏達留在這裡等他,自己跟著阮小六,快步朝梅園後面的會客廳走去。
129旅是24師唯一的炮兵旅,旅長趙世明是跟屠蘭龍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算是死黨。屠蘭龍被緊急派往米糧城,趙世明嚷著要一道來,屠蘭龍把他硬留在了那裡。一周前,屠蘭龍給趙世明發去一份密電,就組建炮兵旅一事請他幫忙。沒想,趙世明竟然冒著掉腦袋的危險,親自趕到了米糧城。
屠蘭龍進去時,二號會客廳坐著三個人,除旅長趙世明外,還有他的副官小鄧,另
一位,是閻長官那邊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這……」屠蘭龍扭頭望著阮小六,臉上隱隱顯出一層不安。阮小六悄聲道:「事出有因,還是讓趙旅長跟你講吧。」兄弟相見,原本熱烈的場面,因為黃少勇的意外出現,冷了許多。屠蘭龍抑制住見
到趙世明的那份喜悅,只是機械地跟趙世明和副官打過招呼,又跟黃少勇禮節性地問了
聲好,往凳子上一坐:「三位突然造訪,蘭龍不勝榮幸,山高路遠,一路辛苦了。」黃少勇表情動了動,他明顯感覺到了屠蘭龍的冷淡。他沒說話,拿眼望住趙世明。趙世明呵呵一笑,大方地說:「師座,你多慮了,黃老弟這次來,是幫我們的。」「是嗎?」看到趙世明不遮不掩的樣子,屠蘭龍心裡鬆下一口氣,表情卻依舊繃得
很緊。凡事沒有得到確鑿答案前,絕不可松下腦子裡那根弦。趙世明見屠蘭龍心有顧忌,示意黃少勇跟小鄧先迴避一下,阮小六帶著黃少勇和鄧
副官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了他們兩個人。趙世明突然起身,張開雙臂,屠蘭龍也控制不住,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師座,弟兄們想念你啊。」趙世明的嗓子嗚咽著,無限感慨在裡面。屠蘭龍重重拍了拍趙世明肩膀:「世明兄,蘭龍也想念你們啊。」屋子裡捲起一股濃濃的傷感味,儘管分開剛剛兩個月,但他們心裡,似乎已有十
年、百年。等重新坐下,屠蘭龍又忍不住警惕地問:「到底怎麼回事,黃少勇怎麼會跟你在一起?」趙世明長歎一聲:「說來話長,少勇此行,是奉閻長官之命,不過師座盡可放心,
少勇是個信得過的人,一路上世明跟他談了許多,世明相信他的為人。」趙世明一五一十,將此行的原因及上峰的目的道給了屠蘭龍。屠蘭龍聽後,大為震驚。十天前,長官部突然命令,讓129旅旅長趙世明火速從大同啟程,在火車上跟軍機處
副處長黃少勇匯合,具體做什麼,長官部沒說,讓趙世明一切聽從黃少勇的。火車到了龍口界,軍機處一幫人護送黃少勇上車,軍機處處長將一封信交給趙世明。趙世明看過信才知道,長官部此次派他跟黃少勇到米糧城,名義上是代表長官部及24師慰問11集團軍的弟兄,實則,是讓他們查清大壩器具廠的情況,特別是11集團軍武器彈藥的庫存數量。
「無恥,難道他們還要把這兒的武器彈藥全調走?」屠蘭龍憤怒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師座你先別怒,容我把話說完。」趙世明掏出他的大煙袋,點上了,屋子裡瀰漫起一股嗆人的旱煙味。
趙世明從不抽捲煙,走到哪兒,他那個大煙袋都不離手。
「不是說他要把這裡的槍械拿走,他是怕你來之後,擴大器具廠的規模。」
「這個老狐狸,他斷了我供鋼材的路,還不甘心,還要到我的地盤上來搜查!」
「誰說不是呢,長官部那幫龜孫子,都是小人,他們怕你把地盤坐大,到時候,不只是閻長官奈何不了你,這幫龜孫子心裡更不舒服。」
「敵寇壓境,他們不去對付小日本,反倒對付起我來了。」屠蘭龍帶著幾分無奈和蒼涼道。
「師座,谷城不攻自破,麥河拱手相讓,弟兄們一肚子氣,但長官部卻不知羞恥地說,126師和137師殊死抵抗,但終因寡不敵眾,無奈放棄了谷城和麥河。」趙世明也是義憤填膺。
「這是他們一貫的伎倆,世明,你我跟著他多年,哪一次他認真打了,他就知道保存實力!如今國難當頭,他不思反悔,仍然一意孤行。失望啊。」
「他不打,還不讓你我打!」趙世明把大煙鍋用力往桌上一磕,氣得身子都在發抖。
「哦?」屠蘭龍再次警惕地盯住趙世明,這句話似乎有所指。
「不瞞你說,黃少勇這次來,就是奉長官部命令,命你跟崗本達成協議。」
「白日做夢!他想當漢奸,我屠蘭龍還不想做縮頭烏龜!」屠蘭龍怒不可遏。
趙世明興奮了:「我就說嘛,師座要是能當漢奸,這日本鬼子,怕是沒人敢阻攔了。」
「你先甭激動,這姓黃的,到底靠得住不?」
趙世明猛地拍了把胸脯:「靠得住,當然靠得住!師座,靠不住的人,我哪敢往你這裡帶。」見屠蘭龍鎖眉,趙世明又道,「師座,我說了你也不信,你還是直接跟他面談吧。」
「這事先放著,我托付你的事呢?」屠蘭龍又把話題轉到了別的事上。
「師座請放心,事情已經辦妥了。」
屠蘭龍托付趙世明的,就是組建炮兵旅一事。要想阻擋日本13師團,沒有炮兵旅萬萬不行,可11集團兵偏偏在炮兵方面是個薄弱環節。義父活著的時候,雖也組建了一支炮兵旅,但那只是個虛架子,根本撐不起來。屠蘭龍就想,秘密從趙世明那兒調20號人,這20號人必須是精兵強將,以一頂十的。多調,趙世明有難度,畢竟他離開24師,長官部對24師盯得更緊,趙世明又是跟他一條線上的,長官部不可能不防。
「師座,我給你挑了30個,這30個兄弟,個個頂呱呱,起初我還捨不得給你,後來一想,放我那兒也是閒的,指不定一炮不放上面就讓投降了,弟兄們有勁沒處使,索性全給你拉來了。」
「人呢?」一聽多了10個,屠蘭龍顯得格外的高興。
「他們走另一條道,後天一准到。」趙世明壓低聲音說。
「好,這我就放心了,世明啊,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屠蘭龍為趙世明斟上茶,有了這30個兄弟,炮兵旅很快就會充實,再加上這些天他從各旅挑選的二百多號人,炮兵旅總算能名副其實。那些藏在山洞中的炮,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這檔子事一解決,屠蘭龍的心情立馬輕鬆出許多,兩人又扯了一會,屠蘭龍突然問:「世明,你跟我說實話,蔦蔦她們母女現在還在不在大同?」
趙世明的臉色陰下去,他最怕屠蘭龍問這個,但他也知道,這問題迴避不了。悶半天,他扔下大煙鍋:「師座,世明無能,你罵世明吧。」
屠蘭龍心裡一驚:「世明,你快說,她們母女?」
「師座你別急,據我所知,她們母女現在已不在大同,你離開大同不到十天,長官部就派車將她們秘密接走了。我四處打聽,還是沒能打聽到她們的下落。列車上我有意跟黃少勇嘮了嘮,依我看,他應該知道蔦蔦她們母女具體在哪兒。」
4
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拒不承認自己知道祖蔦蔦和真真的下落,按他的話說,這是長官部目前最高機密,一般人很難打探到消息。
屠蘭龍一開始不相信,但是後來,黃少勇說出了一個人,他說要想打探到蔦蔦母女的消息,必須找到這個人。
這人屠蘭龍熟悉,大同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塊聽過戲。屠蘭龍這才相信黃少勇說的是實話,自己錯怪了他。
很快,屠蘭龍將此人的聯繫方式還有找到他後下一步具體怎麼做一一跟朱宏達做了交代,朱宏達信誓旦旦,發誓要將蔦蔦她們母女平安接回來。
打發走朱宏達,屠蘭龍跟黃少勇再次坐在了一起,他知道,是該認真跟黃少勇談一談了。
軍機處副處長黃少勇的確是奉長官部之命,前來授意屠蘭龍,讓他盡快跟日軍13師團崗本中將暗中會晤,達成某種協議。黃少勇還帶來一份密函,是長官部以閻長官的口吻擬的。
蘭龍吾弟:
日軍犯我國土,實屬可惡,我部理當全力阻截,將其一一擊斃。然,日軍喪心病狂,攻勢兇猛。我部126師、137師雖浴血奮戰,谷城依然不保。不日,日軍鐵蹄將踐踏到米糧城,你要審時度勢,巧妙周旋,確保屠老司令所創家業及米糧百姓平安,一切以大局為重,切不可草率行事。現派軍機處中校黃少勇,協助你渡過難關。
屠蘭龍看完,一股怒火燃上心頭,這封電報看似關心,實則在威逼他!審時度勢,巧妙周旋,說得多好啊,不就是讓他學126師、137師,棄城讓賊麼?
「處座有何妙計,上峰可是讓你協助我的。」屠蘭龍將電報還給黃少勇,銳利的目光盯在黃少勇年輕的臉上。
黃少勇被他望得不自在,心想趙世明並沒把事情說清楚,屠蘭龍對他還是不放心。
這個趙世明,大大咧咧,從來就不把事當事!他在火車上已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講了,而且再三聲明,自己決不代表長官處,更不代表軍機處。一切都是做給上峰看的,內心裡,他是堅決主張抗日。而且這次到米糧,是他主動爭取,他就是想真心實意跟屠司令一道,在米糧城對崗本及13師團打一場殲滅戰。
「司令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黃少勇也是個血性男子,屠蘭龍的口氣還有態度,似乎傷著了他。
「當然是真話,我屠蘭龍向來不聽假話。」
「那好,兄弟我就實話實說了。眼下日本13師團對司令您及11集團軍抱有很大幻想,他們指望不費一槍一炮,就能把米糧城拿下。拿下米糧城,對他們來說,就等於擁有了一條直進直出的通道。長官部為掩人耳目,另行制定了一套方案。」
「什麼方案?」
「讓譚威銘的12師撤出劉集,日軍13師團以劉集為據點,直接面對山上的共軍72團,等幹掉沈猛子,再過紅水溝,直逼劉米兒。這樣,不但可以消滅掉我們的兩個對手,還可以讓米糧城的百姓不受驚擾。」
「想得真周到啊。」屠蘭龍哭笑不得,堂堂長官部,竟然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滅掉以後呢,再讓日本人形成包抄,對付我屠蘭龍?」
「長官部說,只要司令不放一槍一炮,13師團就可信守諾言,直接越過米糧山,到桐州方向去。到了桐州,能否阻擋住13師團,就成別人的事了。」
陰險,真陰險啊!屠蘭龍重重地將拳砸在桌子上:「諾言,他們竟然敢跟日本人談諾言!」
「不瞞司令,長官部一些人,對崗本信任得很。他們相信,只要我部不做反抗,崗本就會對我部網開一面,谷城就是例子。」
「網開一面?他們竟讓侵略者網開一面?!」屠蘭龍胸腔裡,燃的不只是憤怒了。黃少勇苦笑一聲:「有什麼辦法,這就是他們的保存實力策略。」
「罷罷罷,黃處,咱們不談這個了,要保存他們自己去保存,我11集團軍……」
正說著話,縣長孟兵糧跟後勤供給保障旅旅長薛培仁進來了,兩個人神色慌張,一看有陌生人在場,孟兵糧張開的嘴巴又閉上了。
屠蘭龍望一眼黃少勇,黃少勇知趣地說:「司令有事,兄弟我先告辭一步,不敢打擾司令太久。」
屠蘭龍客氣道:「也好,一路跋涉,黃兄也辛苦了,先休息一會,晚上我們接著再談。」隨後叫來阮小六,讓他先安排黃少勇跟趙世明吃午飯。
屋子裡剩下他們三個人,屠蘭龍問孟兵糧:「出了什麼事?」
孟兵糧一臉驚慌道:「糧,司令,真的有人在囤積糧。」
「……」
屠蘭龍當下便清楚,他的預感被證實,賽如文景的米糧城,有人暗中做著手腳,想借日本人,發一筆國難財!
「是恆通米店的孫掌櫃吧?」屠蘭龍淡淡地問。
「是!」後勤供給保障旅旅長薛培仁搶先一步答。
「囤積了多少?」
「初步查明,恆通米店囤積了大米十萬袋、小麥五萬石,還有不少雜糧。有些,有些已經……」
「說!」
「報告司令,一半以上的糧已經不能吃了,全發了霉。」
屠蘭龍咬著嘴唇,拳頭握得格格響。多麼可怕的事啊,早在大同時,他就隱隱約約聽到,恆通米店孫掌櫃仗著在軍界政界有人,在米糧城大搞糧油壟斷,打壓同行,欺行霸市,甚至要給義父難堪。後來義父警告過他幾次,他雖是不那麼霸道了,但每每遇到戰事或天災,他都要串通各大糧行,擅自漲價,發不義之財。米糧城糧價本來是平穩的,義父遇難後,孫掌櫃突然漲價,還放出存糧不夠的消息,一度鬧得人心惶惶,屠蘭龍來到米糧城後,曾拐彎抹角提醒過孫掌櫃,孫掌櫃面子裡點頭哈腰,說一定照辦,背後卻暗使手段。43旅跟山上沈猛子他們激戰的那一個月,米價又漲了兩成。屠蘭龍責成商會出面交涉,幾天後商會何會長說,米價實在降不下來,老百姓天天要吃米,米店這邊又進不來米,物以稀為貴啊。
「為什麼進不來?」屠蘭龍納悶地問。
「幾條進米的通道都讓山上劉米兒給堵死了,外面的米要想進米糧城,就得給劉米兒交過路費。還有,戰事越來越吃緊,太原大同各地都在囤積,往這面來的米,實在是太少了。」何會長吞吞吐吐解釋著。
「那我們自產的米呢?」
「少司令不知道,這些年米糧山區都在種煙土,自產的米已經很少了,再說三川的米從來不進米糧城,都讓外面的大糧行收走了。」
屠蘭龍哦了一聲,沒再問下去,心裡,卻多了一塊病。那天在恆通米店,他有意試探著問了一下,孫掌櫃支支吾吾的樣子引起他警覺,回來之後,他一方面命後勤旅抓緊購糧,另一方面,秘密派偵緝處查孫掌櫃的家底子。誰能想得到,老奸巨猾的孫德仁孫掌櫃還真想趁火打劫,卡他的脖子。
「他把糧藏在哪?」屠蘭龍問薛培仁。
「藏在青龍山下的廢窯裡。」
「帶我走!」
一小時後,屠蘭龍他們來到青龍山下,青龍山是米糧山一支脈,位於米糧城東北。孟兵糧跟薛培仁帶他來的地方,原來是一磚窯,清朝時期,這裡燒出的磚專門用來供應朝廷。後來接連發生幾起塌窯事件,死了百十號人。再後來,戰亂連連,窯匠們四處逃生,這座清朝很有名的磚窯便廢了。想不到,孫掌櫃變廢為寶,把它用來當作囤積大米的地方。
屠蘭龍他們趕到時,偵緝處已將孫掌櫃還有他的賬房先生及最得力的幾個夥計都帶到了廢窯前,孫掌櫃盛氣凌人,頭昂得高高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賬房先生跟他一樣,穿著長袍,袖著雙手,頭上戴頂瓜皮帽,脖子裡還圍了條先生們圍的那種圍巾。這賬房先生挺有意思,自己養了四房老婆,前些日子又納了一房小,據說只有18歲,還是個青年學生。他自己的女兒,卻給孫掌櫃做小,不過他女兒不在米糧城,在太原邊上一個叫濟渠的地方,那裡孫掌櫃有一座大宅子,雇著不少下人。也有人說,那是孫掌櫃一個中轉站。
屠蘭龍冷冷地掃著他們,目光如鐵。
不大工夫,商會何會長他們到了,後邊跟著不少人,裁縫鋪劉裁縫還有廣仁藥店的齊掌櫃他們也來了,大家都像看新鮮事物似的,來了都圍住孫掌櫃看。出乎屠蘭龍意料,師範學校的汪校長還有最有學問的曾夫子也出現在現場。曾夫子這天穿得格外整潔,他身後還跟著三五個女人,其中有個穿紅襖子的,人長得很年輕,簡直就是一張娃娃臉嘛,這女子頭髮梳得光溜,走路戰戰兢兢,一路低著頭,不敢抬眼望。到了廢窯前,身子縮在人後,生怕被人看見似的。屠蘭龍懷疑,她就是孫掌櫃新納的妾。
「司令,司令,真是對不住啊,發生這樣的事,是商會的失職,是我何某人的失職。」何會長率先一步走過來,連聲給屠蘭龍做檢討。
屠蘭龍沒理他,冷著臉問孟兵糧:「人到齊沒?」
孟兵糧說到齊了,說話間又有一夥人湧來,屠蘭龍仔細一瞅,是一群青年學生,其中就有那天帶頭上街遊行的高個子女生林建英。
「開始吧。」屠蘭龍從林建英身上收回目光,扭頭跟孟兵糧說。
孟兵糧咳嗽了一聲,往前一大步,站在了一塊石頭上。
「各位,請安靜,請大家肅靜。」孟兵糧擺出縣長的架勢,衝亂哄哄的人群喊了一句。
等人們靜下來後,他又清了清嗓子,大聲道:「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讓大家親眼看看,我們米糧城,居然有人囤積糧油。這種行為在老司令坐鎮米糧山區時,就再三警告,希望商界與民同心,共謀米糧山區的繁榮與昌盛。少司令坐鎮米糧山區後,又一再強調,官不得奸,民不得刁,兵不得痞。大家各司其職,各盡其能。同時要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然,個別商號置老司令的遺風遺訓於不顧,將少司令的要求當作耳旁風,公然敗壞我米糧城多年形成的良好風氣,欺行霸市,巧取豪奪,囤積糧油,大肆漲價,盤剝我米糧百姓。對這種人,少司令不能容,我孟兵糧也不能容,相信今天來的各位,也不能容。下面我就帶大家親眼看看,黑心的恆通米店是怎樣糟蹋糧食的。」
話說到這兒,人群就又騷動起來,掌櫃們吵得格外凶,彷彿抓住孫掌櫃,是他們期望已久的事。尤其裁縫鋪劉裁縫,說話的聲音甚至壓過了孟兵糧。孟兵糧不得不把聲音喊得再大點:「大家不要吵,排著隊,往廢窯裡走。」
屠蘭龍跟在人群後面,他的左邊是阮小六,右邊是一條腿的老唐。老唐這天不知怎麼了,臉陰得比秋日子的天還令人沉悶,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停地拿眼望屠蘭龍。屠蘭龍沒有多想,他的心思完全被囤積糧油這件事壓住了。大同的時候,屠蘭龍最反感的就是商戶以大壓小,以大吃小,他雖不懂商,但他相信公平競爭公平經營是商道之大理,但凡經商者,一旦心裡沒了「公平」這兩個字,那就離匪差不多了。他鎮守大同,5年時間鎮壓了12個欺行霸市靠囤積或哄抬物價牟取暴利的不法商人,最嚴厲的一次,他親手擊斃了在大同號稱「豬大王」的龍七爺。龍七爺的勢力,比孫掌櫃之流要大得多,靠賣豬肉他都能干預軍界的事務了,太原城一半的豬肉就靠他供,誰知後來他竟把手伸到雞鴨魚所有肉類產品上,包括24師跟他買肉,都要看他臉色,高興了就給你平價賣,不高興寧可讓肉壞掉,也不賣給你。屠蘭龍跟他談了三次,他嘴上笑呵呵地應承著,暗中卻串通所有的肉販子,將成車的活豬運到了天津衛。屠蘭龍忍無可忍,在龍七爺第二次串通肉販子試圖給他壓力時,將他一槍擊斃在肉案上。
這樣的事他絕不容許在米糧城發生。
尤其在眼下這緊要關頭!
要知道,出來一個囤積糧油的,就有人敢囤積布匹、百貨甚至藥品。到那時,崗本就算不攻城,只要把米糧城一圍,裡面便會大亂。
磚窯裡的情景令人大跌眼鏡,腳步剛邁進去,一股刺鼻的霉臭味便撲面而來,屠蘭龍連打幾個噴嚏,阮小六掏出一塊手絹給他,屠蘭龍擺擺手。往前走了50米,洞口忽然大起來,細一看,原來是重新修繕了的。原來用來燒磚的地方,用青磚固成若干個小窯,小窯是編了號的,屠蘭龍們進去的,是六號窯。成袋的大米碼成一個垛,每袋大約50斤,上面均印有「恆通」字樣。垛上積著厚厚一層塵土,上面趴滿了老鼠屎。屠蘭龍剛要伸手往米袋裡摸,一隻大老鼠公然從他眼前竄過。那隻老鼠足有五六斤重,吃得肥頭大耳,不過身子還算靈活。窯裡傳出一片驚叫聲,大約是碩鼠嚇著了進來的學生。屠蘭龍責令阮小六打開一袋米,從裡面淌出來的米竟是黑黃色的。
他的心越發變得沉重。看來,孫掌櫃囤積大米已非一年兩載,眼前這些米,少說也有三年以上。三年啊,想想看,義父讓他們蒙到了啥程度。他隱約記得,三年前米糧城還鬧過一次糧荒,當時是北線跟共產黨戰事吃緊,11集團軍雖然沒有參戰,但在物資上還是給閻長官他們支持了不少。後來委員長責令從米糧城調糧,義父拿不出,惹得委員長大發雷霆。後來還是他從大同想辦法,幫義父渡過那次難關。
號稱物華天寶、軍民安居樂業的米糧城,竟然藏著這等污濁之事。屠蘭龍對孫掌櫃的恨,就不只是囤積了一些大米這麼簡單了。他忽然間就想起另一條傳聞,是一條腿的老唐告訴他的,義父出事前,曾拿孫掌櫃當座上賓,米糧城商界的事,孫掌櫃說了就算。義父離開梅園,往雞公山去的頭一個夜裡,孫掌櫃跟他的三姨太設宴,在孫府宴請義父。當晚作陪的,據說有兩個來歷不明的人。屠蘭龍到米糧城後,暗中查過這兩人,現在初步查明,其中一個,是孫掌櫃三姨太的表兄弟。此人背景神秘,公開身份是太原大盛貨棧外事部經理,但此人多的時候又不在貨棧。太原方面的消息說,大盛貨棧早就跟日本人有染,屠蘭龍懷疑,孫掌櫃三姨太這個表弟,很可能是汪精衛汪主席那條線上的。
當然,在沒有確鑿證據前,屠蘭龍不想把義父的死怪罪到某個人頭上,他甚至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死的已經死了,就算查出真相,也於事無補,不如省出心來,把眼前的事辦好。
可眼前的事能辦好嗎?
往8號窯去時,關於這件事如何處置,屠蘭龍腦子裡還沒個明確的想法,這中間他遇到了一個人,那個叫林建英的高個子女學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趁阮小六跟身邊隨從交代事情的空,突然竄到他眼前:「請問少司令,看到此情此景,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失敗?」
「失敗?」屠蘭龍愕了一下,目光詫異地盯住這個不懼一切的女孩子。
「難道不是嗎?屠老司令口口聲聲說米糧城人人平等,不欺不霸,你也說要保持這股淳樸的民風,可現實呢?寧可讓大米霉爛變質,也不平價賣給百姓,這種奸商,屠司令打算怎麼處置?」
「……」屠蘭龍一時無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口齒伶俐的女生。
一旁的阮小六見有人圍攻屠蘭龍,一個箭步躍過來,用身體護住屠蘭龍:「有什麼話到外面再說,這陣聽命令,挨順序往前走。」
「還有什麼看的,看了又有什麼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就是你們標榜的太平盛世!」
「你——」阮小六被林建英的過激言論激怒了,下意識地要拔槍。屠蘭龍制止住阮小六,示意他甭管自己,維持好窯裡的秩序就行。
「這位同學,你的話雖然過激,但我還是要謝謝你。」屠蘭龍轉向林建英,認真地說。
「謝我有什麼用!謝我他們就不胡作非為了?謝我他們就不巧取豪奪了?可惜了米糧城的百姓,他們還以為,天永遠是藍的,陽光永遠是燦爛的。他們哪裡知道,屠老司令勵精圖治了十多年的米糧城,罪惡和私慾仍然在氾濫,今天是米,明天說不定又是什麼。哪一天日本鬼子打過來,說不定他們連口水都喝不上!」
「你太悲觀了吧?」屠蘭龍抑制著內心的波瀾,微笑著說。
「我悲觀,是你太主觀了吧?你去看看,這些天,這些口口聲聲說要跟米糧百姓共渡難關的大掌櫃們,背後又在做什麼,他們怕是等不及了。」林建英伶牙俐齒,一氣說了許多。
「什麼意思?」屠蘭龍感覺到這女生話有所指。
「沒什麼意思,少司令,我代表師範學校全體學生,要求你嚴肅懲處這些投機鑽營企圖發國難財的不法奸商。奸商不除,米糧城的安定將成空話!」
屠蘭龍還在驚愕中,林建英已經掉頭走了。這個倔強的女孩子,她居然沒再跟著人群往裡進,而是大踏步地朝窯外去了。屠蘭龍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外面的陽光下。
屠蘭龍的心受到了極大震動,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孫掌櫃把他推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十字路口!
處置孫掌櫃的會議連夜召開,地點選在雲水間。往雲水間去的路上,屠蘭龍的心灰暗一片,林建英在窯裡跟他說過的話一直迴響在耳邊。一條腿的老唐跟他身後,顯得比他還不安。後來老唐被手槍隊長吳奇拉走了,說孫掌櫃的三姨太哭嚎著要見他,老唐恨恨一跺腳,極不情願地去了。縣長孟兵糧見機走過來,一臉愁雲地望住他。
「事情查清楚了沒?」屠蘭龍壓低聲音問孟兵糧。
「查清楚了,司令,形勢比這還糟糕,不只是孫掌櫃,其他幾個掌櫃也都不同程度地做了手腳。」孟兵糧的聲音很悲涼。
「我指的是另一檔子事!」
孟兵糧哦了一聲,道:「司令,那事也查清了,沒錯,事情都是他幹的。」
孟兵糧所指的事,是指這些天城裡突然傳出一股謠言,說米糧城很快會成為淪陷區,11集團軍,壓根就不是日本13師團對手。
謠言一出,舉城驚慌。如果不慌,孫掌櫃囤積大米的事怕還不會被人告發。屠蘭龍好不容易穩定住的民心,讓這股謠言又給攪亂了!
屠蘭龍打個激靈,啥都可以亂,就是民心不能亂!
「還有,太原大盛貨棧那個經理,根本不是三姨太表兄弟,他跟三姨太一直有姦情,眼下這人已離開太原,到了崗本手下!」
「一對狗男女!」屠蘭龍恨恨吐出一句,這時候,如何處置孫掌櫃一家,他心裡已經很明朗。
會議開得很沉悶,一屋子的人,居然沒誰挑起頭來說話,掌櫃們全都抱著頭,蹲在不被人注意處。磚窯前高談闊論的裁縫鋪劉裁縫,這陣兒也啞了,看來,真要對某個人開刀,他們心裡又犯了怵。
縣長孟兵糧奉命主持會議,這是他跟屠蘭龍合計好的一場戲,目的就在於敲山震虎,殺一儆百,但又不能露出端倪。
孟兵糧先是斯斯文文,講了一通穩定民心的重要性,緊接著話題一轉,談到了事情的要害上。可惜,孟兵糧的話,並沒能引起眾掌櫃的共鳴,局面僵持了一會,屠蘭龍走上台,沖台下沉默著的掌櫃們說:「事情你們都看清了,該怎麼處置,大家拿個意見。」
大和錢莊的錢掌櫃這才站起來,吞吞吐吐道:「孫掌櫃是不對,那麼多的米,糟蹋了實在可惜,不過念在是初犯,就饒他一回吧。」
「初犯,那麼多米霉爛在窯裡,你說他是初犯?!」屠蘭龍不能不怒。如果掌櫃們能態度積極點,說出的話姿態高點,興許,他也能放孫德仁一馬,可是,他看到的情形恰恰相反。這就讓他不得不相信,商會這幫人,背後是私通著的,指不定,瞞著他跟孟兵糧,還做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
他的目光對住商會何會長:「事情出在你這裡,該怎麼處置,你拿意見吧。」
說完,他丟下眾人,離開會場,走出雲水間。往梅園去時,一條腿的老唐拄著枴杖從後面追來,攔住車子:「少司令,少司令,你要三思而行啊,這事,千萬草率不得。」
「我怎麼草率了?」屠蘭龍不明白老唐為什麼如此慌張。
「孫掌櫃殺不得,萬萬殺不得。」
「老唐!」屠蘭龍害怕自己動搖,他是真不想殺孫掌櫃的,但如果孟兵糧所說是真,這種人,又怎麼能留?忽然地,他腦子裡又想起義父,想起義父遇難的那個傳言。
「他救過老司令命啊。」老唐重騰騰道,他的聲音拉了哭腔,「這事他做得的確不厚道,不該跟少司令您對著幹,可他真救過老司令的命。」
屠蘭龍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心裡最脆弱的那個地方被人刺中了。
老唐沒有虛構,孫德仁孫掌櫃的確救過義父的命,7年前,義父受新成立的商會邀請,給商界的朋友們去訓話,那晚吃完酒,義父邀商會一干人到梅園打牌。車子經過2號路時,一切都還平靜,酒興正酣的義父拉著何會長的手,不停地誇讚他,說他是個奇才,把商會交給他,自己放心。誰知等一行人下車,往梅園行進時,突然有五個黑影殺出來,在黑暗中直取義父性命。若不是隨身警衛出手及時,那晚義父怕是難逃一劫。就在制服兇手的過程中,義父還是中了槍,有人躲在五個黑影之後,在梅園深處沖義父連開三槍,一槍打空了,一槍打在緊急中撲向義父的孫掌櫃右肩上,一槍,擊中了義父的右腿。後來屠蘭龍聽說,若不是孫掌櫃及時撲向義父,將義父推倒在地,怕是……
但,這就能成為他欺行霸市囤積糧油的理由麼?
還有,那股謠言如果真是因孫掌櫃而起,這裡面,會不會有更多名堂?
屠蘭龍扔下老唐,賭氣似的跳上車,回了梅園。
這一晚,屠蘭龍一眼未眨。雲水間那邊不斷有消息傳來,說掌櫃們紛紛向孟兵糧求情,要求寬大處理孫德仁。後來又聽說,孫德仁的老婆帶著幾個姨太太,跪在雲水間門口,衛兵都拉不走……
再後來,他就聽說,縣長孟兵糧牙一咬,說出了一句讓眾掌櫃心驚膽戰的話:「公然踐踏商業秩序,暗中跟漢奸組織勾結,為漢奸組織出賣情報,企圖借日本人的屠刀,搾米糧百姓的血,這種人,不能留!」
屠蘭龍閉上眼,他在心裡感激孟兵糧。如果不是孟兵糧,這道難題他還真解決不了。凌晨五點,那聲讓全城震顫的槍響過後,屠蘭龍的身子軟軟地倒在沙發上,這一槍,打得他心裡出血啊。
他對住義父的畫像說:「如果我屠蘭龍錯殺了他,我會把自己這條命還給他!」
隨後他又衝槍響的方向說:「囤積糧油可以不殺你,強搶民女也可以不殺你,欺行霸市也可以饒你,但你絕不可以做漢奸!」
這是秘密,怕是除了屠蘭龍跟孟兵糧,全米糧城的人,還不知道孫掌櫃孫德仁已做了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