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受過成局長的思想政治教育課後,我更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了,甚至在辦公室說話也不敢大聲。我則抱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上班時間謹小慎微,下班之後就老老實實回到家裡,在這樣與世無爭的狀態中,做著撞鐘和尚。李主任倒是越來越神采飛揚,在我面前顯得自信滿滿,領導我這樣的部屬讓他有了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好在珍珍善解人意,下了班後也是馬上回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床頭那點子事也就做得更加勤快。只可惜我費盡心機,她的肚子仍是扁扁平平的,絲毫沒有懷孕的跡象,我就懷疑,難道我真的沒有這個本事?
這個想法如烏雲般籠罩在我的心裡,讓我覺得十分難受,比李主任打我小報告還要難受上一萬倍。我開始暗暗留心電視廣告中關於「不孕不育」的廣告,以及治療方法,甚至在網上查找這方面的內容,下意識地去買一些有助於增加懷孕幾率的食物來吃。珍珍雖然知道我的這些小動作,但並沒有嘲笑我。
趙曼麗出去培訓期間,嚴志軍到辦公室的機會極少。因為我跟他話不投機,小孫也懶得答理他,李主任忙來忙去,也沒心情「笑盈盈」地跟他說話。他只好跟其他幾個司機,關在休息室裡賭牌。
有時我覺得,趙曼麗沒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辦公室真的很清靜,我喜歡這種清靜:李主任忙於應付劉局長的各種迎來送往,在外面跑的機會多,辦公室便多數時候只剩下我和小孫兩人。小孫年輕純潔,很少主動說話,說話也不帶任何心機,不覺得累。我想,其實辦公室有這麼兩三個人也就夠了,一個人主外,一個人主內,一個人打打雜,再多就是多餘。經過了幾次莫名其妙的「冤案」之後,我的心也平靜了許多,對這種清靜就更覺得愜意。我甚至想,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我以為可以很清閒地度過趙曼麗外出培訓的這段時間時,嚴志軍卻找上門來,著實讓我平添了不少煩惱。
那天,嚴志軍拿著一疊發票,往我面前一放,說:「老高,把這些票簽一下吧。」我對嚴志軍這回沒稱我為「姓高」感到有些意外,因為他很少不這樣。我一邊拿起發票一邊笑著問:「這是買的什麼東西呀?」
「你簽了就是。」
「你讓我簽字,我總得知道是買的什麼吧。」我對上次李主任讓我簽修繕老同志宿舍票據的事情記憶猶新,不敢輕舉妄為。
嚴志軍不耐煩地說:「是買的一些煙酒。」
「幹什麼用的?李主任知道嗎?」
嚴志軍顯然對我的問題大感不滿。他瞪著眼說:「叫你簽就簽,你為何這麼囉唆?」
他這樣一說,我反倒更不敢簽了。萬一連李主任也不知道,我貿然簽了,等於是我授意的,我怎麼能越權辦事呢?我耐心地說:「嚴隊長,如果李主任不知道,你就等李主任回來跟他說一下吧。」
嚴志軍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也許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我這種膽小怕事又喜歡刨根問底的傻瓜蛋,便從我手裡抓過發票說:「姓高的,我讓你簽是尊重你,你大小也是個辦公室主任……」
我忙笑著糾正說:「副的,副的。」
嚴志軍繼續說:「我不管你什麼正的副的,反正我給足了你面子,你既然不簽,那我就等老李過來再簽。」
我一想,你找李主任就找吧,我樂得少管閒事。誰知嚴志軍餘怒未消,繼續發作道:「姓高的,沒想到你看上去老老實實的,竟然敢跟我作對。告訴你,這些煙酒不是我的,是老闆讓買的,你不給我面子不要緊,如果不給老闆面子,哼哼,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聽他說什麼面子不面子時,並不在意,但他說到這些東西是劉局長買的,我就有些恐懼了。如果真是劉局長叫買的,我卻故意在這裡找茬兒,那真是要「看著辦」了。我換了一副口氣,賠著笑說:「我剛才問你是幹什麼用的,你又不說,我怎麼知道是劉局長叫買的呢?這樣吧,你先把發票留在這裡,等李主任回來我跟他說一下。」
嚴志軍是那種「好馬不吃回頭草」的人,他把發票收了回去,絕不可能再次給我,而是自此在心裡記上我一筆,伺機報復。他陰森森地說:「你剛才簽了也就罷了,現在你想簽我還不讓你簽呢。不就一個小小的副主任嗎?算什麼東西!」
我被他這句話激怒了,這已經不是就工作論工作,而是涉及做人的尊嚴。儘管我很想忍住,但忍無可忍,便針鋒相對地說:「嚴志軍,請你嘴裡放乾淨點!我副主任不是東西,你一個司機就是東西了?」
嚴志軍萬萬沒有想到,我一個又矮又醜的副主任,竟敢跟他叫板!他頓時又氣又恨,咆哮著說:「你他媽的罵我?你想找死吧?」說話間,擼胳膊挽袖子,似乎要跟我開戰。
我此時也失去了理智,過去那個唯我獨尊的鄉下孩子立即回到了現實中,氣勢洶洶地站在嚴志軍的面前。我紅著眼說:「老子就罵你,如何?」我雖然比他矮半個頭,但我的體重絲毫不比他輕,要是動起手來,他未必是我的對手。
嚴志軍顯然只是想武力威懾,並沒有十成打贏我的把握。他見我跟鬥雞似的紅了眼,先自氣餒下來,指在我鼻尖前的手也縮回了半尺,聲色俱厲地說:「好好!好你個高喜生,竟然要打人,你打吧,看你敢動我一根毫毛不!」
我輕蔑地說:「只要你敢碰我一下,老子非揍扁你不可!」
多年以來,嚴志軍都是在我面前討便宜,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即使我當了副主任也是一樣。我一直以為只不過是同事之間相互開玩笑的話,雖然心裡不悅,也就一直忍著。但今天他未免欺人太甚,我豁出去了,便想把長期積聚的壓抑都爆發出來,好好教訓這小子一番。如果他指著我鼻子的手真的碰到了我的臉上或是哪裡,我肯定一記直拳擊中他的腹部,然後又迅速一記下勾拳擊中他的面門,讓他趴倒在我的面前。
小孫一直戴著耳機聽音樂,見我和嚴志軍相互邀鬥,並不勸解,連看也不看,當然也沒有去領導那裡告狀。
嚴志軍根本沒想到我這個病貓也有發威的時候,一時被我震住,把手一甩,恨恨地說:「老……老子不跟你一般見識。你等著!」說完,便重重地甩門而去。
我見他落荒而逃,十分得意。小孫這時摘下耳機,輕輕對我說:「高主任,你不應該這麼衝動。」原來這小丫頭一直在注意著事態的發展,並非充耳不聞。
我一愣,嘴上卻仍強硬地說:「哪裡是我衝動,是他欺人太甚了。」
小孫溫柔地笑了笑,說:「你為何跟他一般見識?你鬥不過他的。」
我想到嚴志軍剛才那外強中乾的樣子,不屑地說:「我看他也沒那個本事。」小孫輕輕搖搖頭,繼續聽她的MP4。
過了一會兒,我冷靜下來,仔細回味著小孫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便開始後悔,並漸漸變成恐懼。我知道,小孫所說的「鬥不過」他,其實並不是打不過他,而是以我的出身背景、社會關係乃至智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事實上也是如此,且不說他是劉局長的司機,以他是城裡人的身份,在城裡有著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而我只是個混進城裡的鄉下人,舉目無親,形單影隻,他只要隨便叫來幾個「兄弟」,便可置我於死地。即使我想讓珍珍家的親戚朋友來幫忙,人家也未必會為我賣命,何況我也不想因此事把珍珍牽扯進來。
再說,嚴志軍說了,那些煙酒是劉局長吩咐買的,我堅決不肯簽字,就等於我不給劉局長面子,他只要在劉局長那裡一說,豈有我的好果子吃。李主任不是說過,我這個所謂的副主任只不過是劉局長袋子裡的「紙片」嗎?我如此不忠實於他,他豈能輕易放過我?
唉,我怎麼就這麼衝動呢?我暗暗在心裡責怪自己。這麼下去,叫我今後還怎麼混?這樣想著,我便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果然,李主任剛從外面回來,就被叫到劉局長辦公室去。沒多久,他從劉局長辦公室出來,鐵青著臉,喃喃地說了句:「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本來正一心想著跟嚴志軍吵鬧的事,聽李主任這麼一說,知道這句話正是針對我而說,心裡更緊張。我想,與其被動等待處理,不如主動把剛才的事情經過向李主任匯報一下,這樣就「兼聽則明」了,不必被嚴志軍的片面之詞牽著鼻子走。
我囁囁地說:「李主任,我……」
李主任大約積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洩,見我開口,不耐煩地說:「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我想,我還沒說你知道什麼呀?難道嚴志軍說的你就全當是真的、就不需要聽我的解釋嗎?我不滿地說:「李主任,你聽我解釋。剛才嚴隊長拿著一疊發票來叫我簽字,我問他買的什麼、李主任知道不知道,他不但不說,反而罵我……」
李主任瞪著眼大聲說:「高主任!我說了我都知道了,你還在這裡囉唆什麼?」
我不服氣地說:「我這是按規矩辦事,難道錯了?」
李主任「哼」地冷笑一聲,說:「現在我沒工夫跟你閒扯,我現在要去成局長那邊走一下。你就在辦公室等著,哪兒也別去。」說罷,抓起一個本子,氣呼呼地出去了。
我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小孫眨了幾下眼,收起耳機,笑著對我說:「高主任,我媽說中午有幾個客人要來,叫我提前點回家。我先走了啊!」也不等我答應,拎著包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