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李主任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在下班前,我正準備走人,李主任叫住我,說:「高主任,有個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我心裡的疙瘩還沒有完全解開,心裡說,你是主任,辦公室的「一把手」,你看著辦就是了,有什麼好商量的。便斜著眼問:「什麼事?」
李主任笑呵呵地說:「高主任,你雖然嘴上不說,但你心裡一定還在懷疑是我冒用了你的名字,我沒猜錯吧?這我不怪你,誰遇上這樣的情況,也會心裡不舒服。但的的確確不是我簽的,我跟成局長也在一起核對過,的確不是你的筆跡,而是另有他人,這個人到底是誰,我們也差不多心裡有數。當然,具體是誰,現在暫時還不好明說。」
我賭氣地說:「既然你們知道是誰,為什麼不能明說呢?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受到冤枉,又眼睜睜看著別人隨意拿公家的東西回家,你都不管嗎?」
李主任顯得很為難的樣子,說:「高主任,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說心裡話,我對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很生氣,也不願意有人利用這種機會,去給私人撈取好處。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們不是領導,有些話就不好多說了。」
這些話,聽起來有些無可奈何,也算是推心置腹。那麼,如果不是他,便是趙曼麗了?趙曼麗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想來想去,不知該說些什麼。
李主任又說:「高主任,你要清楚,領導不是傻子,他們心裡都有一筆賬,是什麼怎麼樣他們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清楚。唉,不說這個了。我把你叫住,不是為了跟你說這事的,只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就行。」
我已經有幾分相信李主任的話,看來他也有他的苦衷。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現在總算給我澄清了事實,便決定不再跟他計較。我說:「那就算了,只要你和領導相信不是我去拿的那些東西就行了。你說,還有什麼事?」
李主任這才恢復了臉上的笑意,說:「是這樣的,這回呢,省局組織系統內的辦公室文秘人員搞一次業務培訓,市裡分配給我們局一個指標。劉局長讓我們辦公室安排一個人去參加。」
我一聽,馬上來了精神,辦公室文秘人員,從嚴格意義上講,不就是我嗎?這麼說,是要讓我去參加了?我激動地問:「是去哪裡?什麼時候去?」
李主任狡獪地笑,很顯然是在嘲笑我的不諳世事。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平靜地說:「說是培訓,其實是上級照顧我們這些辦公室人員,讓我們藉著培訓的機會,出去休養一下。至於具體的時間地點,文件上都有,一會兒你看一下。這事呢,我向劉局長和成局長都極力爭取過,想讓你去參加,不過……」
我正喜不自勝,接過李主任手上的文件,正要看,聽他說到「不過」,馬上一驚,忙問:「不過什麼?」
「我去跟成局長說的時候,成局長說,劉局長已經跟他打過招呼,讓趙主任去參加,說趙主任年輕,要多給她機會。」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我。
我本來已經很興奮,被他這一盆冷水潑來,馬上一個激靈,冷卻下來,文件也懶得看了。原來是這樣,趙曼麗憑著劉局長的寵愛,不僅被委以重任,而且還總會輪上這類好事。我很氣憤,也很後悔剛才那麼自作多情地激動了一下,便冷冷地看著李主任,說:
「既然這樣,那還叫我商量什麼?」
李主任顯然已經預測到我會有這種反應,並不氣惱,而是和顏悅色地說:「高主任,我原來也以為,領導們一定會安排你去參加的,但事已至此,我也沒辦法。所以,我們只能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就說培訓吧,其實培訓不培訓,跟個人的能力素質一點關係也沒有,有的人培訓了十次八次,照樣搞不好文秘工作。而你……」他重點強調了「你」字,繼續說,「你天生的就是個優秀的文秘人員,寫出來的材料那是沒人能比。也正因為這樣,領導才看得起你,重用你,提拔你當了副主任。」
我吊起一隻腳,架在另一張空著的椅子上,不願意聽他這些冠冕堂皇的說教。
李主任接著說:「局裡許多事,不能想當然。你認為怎樣,或者我認為怎樣,那只代表我們個人的看法,我們不是局長,不能左右局裡的工作,更不能行使局長的職權。我們說起來是個主任,走出去也覺得挺風光體面,可這些面子還不是領導一句話的事?領導覺得你行,給你當這個主任,那只能說是領導看得起你,他哪天看你不順了,把你給擼了,你還能如何?你只有老老實實服從他,聽他的話,把他安排給你的工作做好,做得他滿意,才能保住自己這點面子,別的東西再想也沒用。」
他說這些的時候,我的腳早已從椅子上放了下來,脊樑骨發冷。可不是這樣嗎?哪一天領導把我這個副主任給扒了,我還能跟誰拚命不成?我頓時感到一陣絕望,也不敢生趙曼麗和劉局長的氣了。原來,我一直沾沾自喜的辦公室副主任之職,竟是如此的一錢不值!
我正襟危坐,怔怔地看著李主任。只見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然後說:「高主任,我之所以留你下來說這事,是因為我尊重你,想讓你明白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要背著包袱工作。我們同在一個部門,許多時候是分工不分家,如果心裡不痛快,難免會影響到工作。」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種威懾的口吻了。說實話,即使他不說後面這幾句話,我也會老老實實工作,絲毫不會撂挑子。老爸每回跟我說話,總是離不開「聽領導的話」、「跟同事搞好關係」、「不要亂來」、「好好工作」之類,這些話已經成為一隻無形的緊箍咒,牢牢地套在我精神的腦殼上,讓我不敢有一絲懈怠。有時偶爾發發牢騷,或生生悶氣,過幾天就自然而然地煙消雲散,從來沒有影響過工作。
我有氣無力地說:「李主任,既然事情都這樣了,我哪裡還有什麼想法?你放心就是,該怎麼樣還怎麼樣,我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李主任便高興地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說:「高主任,我真是沒看錯人!我就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種小事,你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也起了身,勉強擠出笑容,說:「李主任,你就別誇我了。我也沒那麼高尚,只不過領導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
李主任哈哈笑了兩聲,說:「好了,我們也別說工作了。小賈今天上什麼班?如果她不在家,你也別回去了,我們出去喝兩杯怎麼樣?」
我說:「她在家,我也該回去了。下次有機會再陪你喝吧。」
其實珍珍這會兒正在上班,我回家去只能自己胡亂找點東西吃。但我實在沒心情跟李主任一起吃飯。而且我越來越覺得,跟他相處,我越來越不舒服。我心裡有太多的疑團解不開,而他雖然什麼都知道,我卻很難從他的嘴裡掏出真心話來。我就不明白,大家既然同在一個部門,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跟李主任分手後,我扶著自行車,百無聊賴地行走在大街上。我憤憤地想,憑什麼趙曼麗取代我參加培訓,李主任卻要反過來做我的安撫工作,讓我不要鬧情緒?這是什麼世道?我不由得把怨氣從李主任轉到劉局長身上,真沒想到平時道貌岸然的劉局長,竟是這樣貪戀女色的偽君子,竟然可以隨心所欲地濫用職權!我覺得我從前對他的無比敬仰之情,剎那之間轟然坍塌,變得一文不名了。
但我馬上就對這種剛剛產生的想法產生了恐懼。劉廣民畢竟是一局之長,他操持著全局幹部職工的生殺大權呢,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不是自尋死路嗎?別說副主任之職難保,就是想平平淡淡地混下去,也不一定會讓我過得不自在。李主任不是說了嗎,我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劉局長「一句話的事」,他可以叫我生,可以叫我死,而是死是活,全憑他「一句話」。我在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對劉局長有任何的不恭啊!
看來,我只能去生趙曼麗的氣了。可這麼好的機會,誰不想出去玩玩呢?你高喜生想,人家趙曼麗就不可以想?如果把你換作是趙曼麗,你還會這樣去生人家的氣嗎?唉,算了,不生氣了,也不去怪誰了,要怪就怪自己沒有生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之身吧。
這樣一路想著,一路走著,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我又把思緒轉移到冒我名簽字拿東西的事情上。聽李主任說得那麼無辜,那麼真誠,看上去並不是他做的,何況他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
我本來剛剛平復的心情,又一下子跌落了低谷。聽李主任的口氣,他知道這個人是誰,而且成局長也知道。可是,他們既然相信不是我幹的,但他們為什麼不肯說是誰幹的?會是趙曼麗做的嗎?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要陷害我、破壞我的名聲?
以前常聽人說,機關裡關係錯綜複雜,尤以辦公室為甚,搞不好就要掉進是非窩裡。我聽了之後總是微微一笑,心裡說,我自己老老實實過日子,與人為善,踏實工作,不去惹什麼是非,怎麼可能掉進是非窩?看來我錯了,我真正領教到了這句話的深刻內涵,而且已經莫名其妙地掉進了這種是非窩裡,讓我百口莫辯。在這種環境裡,想過安靜的日子,想潔身自好,想出污泥而不染,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轉眼間,不知不覺轉到了珍珍上班的超市附近。我想,算了,拋開所有的煩惱吧,不如去看看珍珍,看看她上班時的樣子,然後等著她下班,我們一起慢慢走回家,也許這樣心情會好些。
我把自行車鎖在超市門外,走進熙熙攘攘的超市。突然我看到兩張熟悉的臉:正是劉局長和趙曼麗!這一情景把我驚得差點撞上玻璃做的珠寶櫃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