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短暫的休假很快就結束了,彷彿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聖誕節那天,豪登夫婦早上去參加了聖餐儀式。然後回到家中,接見了一些客人,大多數是官方訪問者,還有一些家庭的朋友,這些活動直到午飯才結束。下午,萊剋星敦夫婦開車前來拜訪。豪登和萊剋星敦兩人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裡一直談了兩個小時,討論關於華盛頓會談的安排。之後,瑪格麗特和傑姆斯·豪登通過跨大西洋電話線與在倫敦過聖誕節的女兒、女婿和外孫們談了話。等到雙方每個成員都互相談完之後,電話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豪登看了看表,得意地想到是他那有錢的企業家女婿將付電話費,而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然後,豪登夫婦自己安靜地用了晚餐。晚餐後,豪登單獨在書房裡工作了起來,瑪格麗特則獨自一個人在電視上看了一部老影片,是詹姆斯·希爾頓的那種傷感、溫情的電影,片名叫《再見,齊普斯先生》。瑪格麗特惆悵地想起她和她丈夫曾在30年代一塊看過這部片子。然而現在,影片的主演和編劇都早已作古,而豪登夫婦也不再光顧影院了……晚間11點30分,瑪格麗特道完晚安便自己上床去睡覺了,而豪登則一直工作到凌晨1時。
米莉·弗裡德曼的聖誕節就不那麼勞累了,但也不那麼有趣。她早上醒來得很晚,猶豫了好一會兒後,去教堂參加了一下禮拜活動,但沒有參加聖餐。下午,她坐出租汽車去拜訪了一位以前在多倫多的女朋友。她現在結婚了,也住在渥太華。她邀請米莉一塊共進聖誕晚餐。她家裡有好幾個小孩,米莉沒待一會,那些孩子就越來越頑皮。最後,她們談的儘是些管教孩子、找保姆、生活費用之類的瑣事,使米莉感到十分厭倦。米莉又一次意識到,她歷來認為所謂甜蜜的家庭對她毫無吸引力,看來她還是明智的。她寧可要自己舒適的公寓、獨立的生活、以及她所喜歡的工作與責任。隨之她又想道,大概是因為自己逐漸老了,脾氣變得古怪了。但是當她該告辭時,她還是鬆了口氣。她的女朋友的丈夫駕車送她回公寓。在路上,他試探地接近她,被她堅決地拒絕了。
整個一天中,她反覆地考慮著布賴恩·理查森,想他此刻在幹什麼,會不會來電話。當他終於沒來電話時,她感到極度地失望。
常識告訴米莉,應該避免更深地陷入感情的糾葛中。她反覆提醒著自己,別忘了他現在的婚姻狀況,他們兩人之間任何永久性的感情都不可能存在,而她又如此脆弱……但他的形象就是無法從她眼前消退,幻想壓倒了理智,一個輕輕的聲音不停地在她耳邊迴響:我需要你,米莉。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方法來表達自己,只知道我需要你……最後,她帶著這句甜美的話語和記憶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布賴恩·理查森度過了一個辛勤的聖誕節。他一清早就離開了米莉的公寓,然後回到了自己家裡睡了4個小時的覺,最後被鬧鐘吵醒了。他發現埃洛易絲一晚上都沒有回家。但這已經不足以使他奇怪了。他弄了點早飯吃了以後,開車來到斯巴克斯大街上的黨總部。他在那裡待了幾乎一整天,思考和制定他與總理討論過的宣傳運動的細節。由於大樓內只有看門人和他兩人,沒有任何干擾,因此他的工作很有效率,當他傍晚回到自己那仍舊空蕩蕩的家中時,他頗帶著幾分滿足感。白天,他曾有一兩次驚奇地發現,他竟不知不覺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米莉的樣子。他有兩次想打電話給她,但他警告自己要謹慎。這種事畢竟只不過是逢場作戲,不應當過分認真地看待。晚上,他看了一會書,然後就早早睡覺了。
聖誕節就這樣過去了。
現在時間到了12月26日上午11時。
「如果你今天上午想見沃倫德先生的話,他在。」當總理的行政助理走出豪登的辦公室裡間時,米莉·弗裡德曼走了進去,並這樣說道。那位行政助理是個認真而雄心勃勃的年輕人,名叫艾略特·普勞瑟,他獨立生活和工作的能力很強。整個早上他都在不停地出出進進,在不斷的應約前來談話的人流之間,他見縫插針地進去向豪登請示工作、接受指示,匯報結果。米莉知道,這其中的大量活動都與即將進行的華盛頓會談有關。
「我為什麼要見沃倫德呢?」正在仔細閱讀一份文件的豪登,抬起頭來不耐煩地說著。他桌上還攤著許多文件,上面都醒目地標著「絕密」二字,都是有關洲際防禦的材料。對於軍事方面的事情,豪登從來不感興趣,即使現在,他仍不得不極力強制自己才能使精力集中起來,消化文件中的事實。有時使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現在他能夠花在社會福利事務方面的時間極少,而這本來是他當初從事政治活動時的主要興趣。
米莉一邊往一隻鋁制真空杯中倒咖啡,一邊平靜地回答道:「我記得你在放假前一天打電話找沃倫德,當時他不在家。」她在咖啡裡按慣例加了4塊方糖,又加了許多奶油,然後小心地把杯子和一小碟巧克力餡餅放在總理面前的一張吸墨紙上。
傑姆斯·豪登放下文件夾,拿起一隻小餅,咬了一口。他滿意地說道:「這比剛才那傢伙強多了。多來點巧克力。」
米莉笑了。假如豪登不那麼專注於工作的話,他本應該注意到,今天米莉格外容光煥發,並且穿著十分富有魅力,一件得體的棕色花格帶藍色雪花點西服,裡面是一件色調柔和的藍色襯衣。
「我記得,我的確打了電話,」總理停了一會說。「在溫哥華有點移民方面的麻煩。」他又充滿希望地說道:「不過也許現在那件事已經了結了。」
「恐怕還沒有,」『米莉對他說,「理查森今天早晨專門打電話來。」她看了一下手中的一個筆記本。「他讓我轉告你說,那件事已成了西部地區的熱門新聞,連東部的報紙也開始對此感興趣了。」但她沒告訴總理,理查森在電話上還熱情體貼地加了一句,「米莉,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一直在想這事,我想我們不久應該再談一次。」
傑姆斯·豪登歎了口氣道:「我想我最好見見哈維·沃倫德。你得想辦法把他找來,十分鐘就夠用了。」
「好吧,」米莉說道,「我把這事安排在今天上午。」
豪登一邊呷著咖啡一邊問道:「外面積壓的文件多嗎?」
米莉搖搖頭。「沒有急件了。我把幾件急需要辦的轉給普勞瑟先生了。」
「很好。」總理滿意地點了點頭。「在下幾周裡盡量這樣做吧,米莉。」
有時,即使在現在,他對米莉總能產生一種留戀往昔的感覺,只是生理上的慾望早已不翼而飛了。有時他甚至感到奇怪,那時怎麼會和她發生那些事……包括他們之間的風流之事;還有他當時那麼熱烈的感情。當然,那時他時常感到很孤獨,這是渥太華的後座眾議員們常常遇到的;還有那種空虛感,每當議會開會時,他總是整天整天沒事可幹。而且那時,瑪格麗特又常常不在……但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似乎那麼遙遠,那麼縹緲。
「還有一件事,我真不願意讓你為它分心。」米莉猶豫地說道。「有一封銀行來的信。再一次提醒你又超支了。」
豪登收回了思緒,神情憂鬱地說:「我早就擔心他們會來信催的。」和3天前瑪格麗特提起這事時一樣,他為自己在這種重要時刻都不得不處理這類區區小事而感到憤然。他想,也許這是他自己的錯誤。他知道他只需將這事在黨的那幾個富裕的支持者和慷慨的美國朋友中擴散一下,大量金錢和禮物便會悄悄地向他湧來,並且不會附加任何條件。他前面的幾任總理都曾做過這種事情,但豪登總是拒絕這樣做,主要是由於他的自尊心。他想,他的一生是從孤兒院的施捨開始的,他決不能容忍在他奮鬥了一生之後,又重新靠別人的施捨過活。
他回想起瑪格麗特對他們那微薄儲蓄耗盡的速度之快表示的擔憂。「你最好打電話給蒙特利爾信託基金會,」他指示米莉道。「看看莫多克斯先生能不能來我這談談。」
「我想到你可能要見他,我已經核對過了,」米莉回答道,「你今天直到下午很晚才能有時間,我讓他那時來吧。」
豪登點頭同意。他對米莉的敏捷與效率總是十分感激。
他已喝完了杯裡的咖啡,他非常喜歡滾燙的咖啡,也非常喜歡很甜,並加了很多奶油的咖啡。米莉又為他倒了一杯。他向後翹著椅子,得意地放鬆著自己。他非常欣賞一天當中這難得的幾分鐘輕鬆的時間。10分鐘後,他又將回到緊張而專注的工作中去,他工作的節奏使他的助手們常常感到很難跟得上。米莉清楚這一點,並且在這些年中逐漸學會了在休息的時間裡放鬆一下。她知道豪登也喜歡這樣。他隨便地說道:「你看了記錄稿了嗎?」
「是防務委員會會議的記錄嗎?」
豪登點了點頭,又拿起了一塊巧克力餅。
「是的,」米莉說,「我看了。」
「你覺得怎麼樣?」
米莉考慮了一下。雖然這句話問得很隨便,但她知道豪登想聽到的是實事求是的回答。豪登以前曾抱怨地對她說道:「我有一半時間用來猜測別人在想什麼,因為他們不告訴我真話;他們只告訴我他們認為我願意聽到的話。」
「我弄不清楚那樣一來,我們作為加拿大人還將剩下什麼,」米莉說。「如果它實現了的話,就是說聯合憲章實現了的話,我看我們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了。」
「是的,」豪登說道,「我也這樣想。」
「那麼,這難道不能成為侵吞一個國家的開始嗎?最後我們將成為美國的一部分。最終我們將失去全部獨立主權。」甚至當她問這些問題時,她·自己也在問自己:即使是這樣,又有什麼了不起嗎?到底什麼叫獨立?除了是人們談論的一種幻想以外,還能是什麼?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獨立,永遠也不能。國家也是一樣。她想知道布賴恩·理查森是怎麼想的;她真想現在就和他談談。
「也許我們真的將要被吞沒掉,或者在一段時期裡看來是如此,」豪登慢慢地說道。「另一種可能是,經過一場戰爭,事情的結果正好相反。」他停了下來,他的長臉佈滿思慮的神情。然後他接著說道:「你知道嗎,米莉,戰爭有它獨特的改變世界的方式。它可以耗空大國,拖垮強權,有時,那些自以為打勝了的國家實際上是失敗了。羅馬帝國就是這樣。其它時期的其它國家也曾經過這種事情:菲力斯、古希臘、西班牙、法國、還有英國。蘇聯和美國也可能走上這條路,有可能最終他們二者都將衰落,使加拿大成為世界的頭號強國。」他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人們常常錯誤地認為,偉大的歷史變化總是發生在別人的時代。」
豪登心裡還有另一個沒有說出來的想法,那就是,在一個聯盟中的加拿大總理可以很容易地發揮比在獨立時更大的影響力。他有可能作為大國之間的調停人,從而手中握有權力和權威,而這些權力和權威是可以發揮和擴展的。最後,如果豪登本人能掌握這些權力的話,它將被用來為自己國家的利益服務。重要的是,決不能放鬆加拿大獨立的最後一條線索,這是權力和關鍵。
「我想,把導彈基地北移是很重要的,」米莉說道,「而且我也理解保護產糧區不受放射性塵埃污染是重要的。但這一切都必然意味著戰爭即將到來,是不是?」
他是否應該把實話告訴她呢?告訴她說他相信戰爭是不可避免的,應該為了生存而早做準備?豪登決定不說。這是一個他不能向公眾挑明的論點,既然這樣,他最好現在就試試如何避開它吧。
「我們這麼做是在選擇夥伴,米莉,」他小心地說道。「我們所希望的是在這種選擇還有意義的時候盡早做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的唯一選擇從來就是相信人們自己所願意相信的東西。但是人們總喜歡推遲作出選擇;總想避開決策;總想坐等嚴酷的現實自動消失。」他搖了搖頭。「但現在這行不通了。」
她試探地問道:「要想說服人民,是不是太難了?」
總理迅速地笑了笑。「我想是的。甚至可能把我這裡鬧得亂哄哄的。」
「如果發生了那種情況,我會把事情安排得有條有理的。」米莉說著,從心底湧現出一種對他的熱愛和崇拜來。這些年來,她親眼看見他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而現在又在往他自己的肩上增加更多的重量。
傑姆斯·豪登平靜地說道:「你一直把事情安排得有條有理,米莉。這對我的幫助太大了。」他放下了杯子,這是休息時間結束了的信號。
40分鐘過後,進行完了三個約見之後,米莉領進來了哈維·沃倫德先生。
「請坐。」豪登的聲音很冷淡。公民與移民部長那高大的身軀坐到了桌子對面的椅子裡。他的身體不舒服地扭動著。
「我說,傑姆,」他盡量真誠地說道,「如果你叫我來,只是為了告訴我說我那天晚上是丟人現眼,那麼就讓我自己先說吧。我的確丟人,我真抱歉。」
「很遺憾,」豪登尖刻地說道,「現在這麼說是不是晚了些?而且,即使你想當個大街上的醉漢,總督官邸也不是你開場的地方。我想你一定知道,第二天整個渥太華都在議論這件事。」他不滿地發現,沃倫德穿的西服也該燙燙了。
沃倫德避開了總理那長長的鼻子上方射出來的火辣辣的目光。他自責地揮了一下手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完全有理由要求你主動辭職。」
「我希望你別那麼做,總理。我真誠地希望你別那麼做。」哈維·沃倫德向前探著身子,他的禿頭上泌出了點點汗珠。豪登想,他這話的用詞和語調是否含有威脅的意思呢?很難斷定。沃倫德微笑了一下,接著輕聲說道:「也許我還可以談談我的另一個想法,」他又重新恢復了一些往日的自信。「那就是:gravioraquaedamsuntremediapericulis。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這句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有些補救措施比原來的危險本身更糟糕。』」
「我還聽說過一個有關驢叫的典故,」豪登憤怒地反唇相譏。對方喜歡引經據典總是使他十分反感。他繃緊了臉繼續說道,「我剛要說我除了警告不準備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我勸你別惹我改變主意。」
沃倫德臉紅了。他聳了聳肩,輕輕地咕嚕道:「剩下的是沉默。」
「叫你來的主要原因,是想和你談談溫哥華發生的一件移民事件。看起來又是那種我們盡量避免的麻煩事。」
「啊哈!」哈維·沃倫德的眼睛裡立即閃現出感興趣的光芒。「我那裡有一份關於這件事的完整報告,總理,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不要聽,」豪登不耐煩地說道。「管理你的部是你自己的事,而我有我的更重要的事。」他的眼睛掃視了一下桌上關於洲際防禦的一摞摞文件。他真想立即回到這些文件中去。「我只想讓這件事立即了結,從報紙上消失。」
沃倫德的眉頭挑了起來。「你這不是矛盾嗎?一會兒你要我管理好自己的部,一會你又要我了結一件事……」
豪登不高興地打斷了他。「我現在要你執行政府的政策,執行我的政策,這就是要避免發生有爭議的移民事件,特別是現在,距離明年的選舉已經很近了,」而且——他猶豫了一下「——還有其他將要發生的事情。那天晚上這些事我們都談了。」他狠狠地譏諷了一句:「也許你不記得?」
「我並沒有醉到那個程度!」這回是沃倫德發怒了。「我當時對你說了我對所謂的移民政策的看法,我那些話現在仍然算數。我們或者制定一些新的,實事求是的移民法,承認我們和我們前面每一屆政府都在做的事情……」
「承認什麼?」
傑姆斯·豪登在桌邊站了起來。哈維·沃倫德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聲但卻緊張地說道:「承認我們的政策是歧視性的。為什麼不敢承認?這不是我們自己的國家嗎?承認我們的移民政策背後對膚色有規定、有種族配額、並且禁止黑人和東方人入境,歷屆政府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何必現在改變它?承認說我們需要盎格魯——撒克遜人,需要一定的失業。讓我們承認我們實際上制定了嚴格的配額,用以限制意大利人和其他國家的人,並且十分小心羅馬天主教徒的比例。讓我們停止當偽君子吧。讓我們制定一項誠實的移民法案,客觀地反映現狀。別讓我們在聯合國裡擺出一副面孔,與有色人種稱兄道弟,而在國內卻是另一副面孔……」
「你瘋了嗎?」豪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半耳語的聲音低低問道。他的眼睛盯著沃倫德。他想,當然,他曾事先受過提醒,沃倫德在官邸招待會上曾說過類似的話……但當時他認為他是喝多了……他忽然記起了瑪格麗特的話:我有時想,哈維是不是有點瘋了。
哈維·沃倫德沉重地呼吸著;他的鼻翼煽動著。「不」他說,「我沒瘋;只是有點討厭他媽的虛偽。」
「誠實是好事,」豪登說道。他的憤怒已經消退了。「但那只能是政治上的自殺。」
「如果沒人試一試,誰能知道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我們怎麼會知道人民不想知道他們已經瞭解的事情?」
傑姆斯·豪登平靜地問道:「那麼你的辦法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不制定新的移民法,我怎麼辦?」
「對。」
「那我就不折不扣地貫徹現在這個法律,」哈維·沃倫德堅決地說道。「我將無一例外地、毫無粉飾地貫徹法律,決不用幕後交易,避免使不愉快事件見諸報端。也許這樣就會使人民看清這個法律到底是什麼貨色。」
「如果那樣,我希望你辭職,」傑姆斯·豪登毫無表情地說道。
兩人面對面地站著。「噢,不,」哈維·沃倫德輕聲說道,「噢,不。」
沉默。
「我建議你說明確些,」傑姆斯·豪登說道。「你有話要說嗎?」
「我想你知道。」
總理繃著臉,他的目光毫不畏縮。「我用的詞是『明確些』。」
「好吧,如果希望那樣,那麼好吧。」哈維·沃倫德已經坐了下來。他像是在談生意一樣,侃侃而談。「我們曾經達成了一項協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項協議沒有期限。」
「不管怎麼說它已經被履行完了。」
哈維·沃倫德頑固地搖了搖頭。「那項協議沒有期限。」他的手在衣服的裡兜裡摸索著,掏出了一張疊著的紙,然後把它扔到了總理的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豪登伸出手去。他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如果這是那項協議的原件,那唯一的一張……但這是一張影印件。
他的自制力不翼而飛。「你這個傻瓜!」
「怎麼了?」對方的表情無動於衷。
「你搞了影印件……」
「誰也不知道我複印的是什麼。複印時我一直站在複印機旁。」
「影印件是有底片的。」
「我要來了底片,」沃倫德鎮靜地說道。「我留著它是為了將來我萬一需要更多的副本時用,原件也很保險。」他擺了一下手。「你為什麼不看一下?我們當初談的都在那上。」
豪登低下頭,紙上的字句躍入眼簾。字句簡潔,明瞭,是他自己的筆跡:1、哈·沃倫德退出領導,將支持傑·豪登。
2、哈·沃倫德的侄兒(哈·奧伯)將擁有××電視特權。
3、哈·沃倫德進豪登內閣——自己擇任部長(外交與衛生部除外)。傑·豪不撤哈·沃,除非因瀆職、醜聞。在後者情況下,哈·沃自負全責,不涉及傑·豪。
再下面便是日期,那是9年前的一天。還有兩人潦草的姓名縮寫。
哈維·沃倫德平靜地說道:「你看——正如我所說的,這項協議沒有期限。」
「哈維,」總理慢慢地說道,「你聽聽我的勸告好嗎?我們曾經是朋友……」他的頭腦在迅速地思考著。只要一份影印件到了記者的手中,就將成為一件致命的武器,他將無法解釋,無法通融,政治上的滅亡將不可避免。只有被揭露,被人民所不齒……他的手心都出汗了。
沃倫德在那裡擺了擺頭。豪登感到他面前立起了一堵牆……無法理喻,不可逾越。但他又作了一次努力。「記得一磅肉的典故嗎?哈維,要割人家身上的一磅肉,就必然帶來許多血。你現在還想怎麼辦?」
「我告訴你!」沃倫德在桌子上湊過身來,壓低了聲音狠狠地說道。「讓我留在內閣;讓我做一點有意義的事來平衡一下。如果我們重新寫移民法,實事求是地寫,我們怎麼做就怎麼寫,那麼,也許人民會良心發現,會要求變革。也許我們現在的政策應該改變了。也許最終需要的就是變革。但如果不能首先說實話,我們就無法開始變革。」
豪登不知所措地擺了擺頭。「你沒說出道理,我弄不懂。」
「那麼讓我試著解釋一下吧。你提起一磅肉的典故。你以為我在乎它嗎?你認為我不願意重新回到過去,如果可能的話,廢止我們之間的那筆交易嗎?我對你講,有無數個夜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詛咒著自己,詛咒我作那筆交易的那一天,直到天亮。」
「為什麼這樣,哈維?」也許,如果他們兩人把事情談開,會有好處的……任何事情都可能有好處……
「我出賣了自己,是不是?」沃倫德動感情了。「為了一碗不值得花那麼大價錢的肉湯,把自己出賣了。自那以來,我上千次地盼望我能重新回到那個會場上,和你一比運氣,讓命運來決定。」
豪登溫和地說:「我想那樣我還是能贏,哈維。」一時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憐憫之情。他想,我們的罪過來懲罰我們了,只是根據我們每個人的不同情況,形式不同罷了。
「那可不一定,」哈維慢慢地說道。他抬起眼睛。「我一直說不準,傑姆,說不定本應是我坐在這裡而不是你。」
原來是這樣,豪登想。與他原來預料得差不多,只不過其中又摻雜了點別的因素,良知和對榮耀的夢想結合到一塊兒。這是一種可怕的結合。他警覺地問道:「你這不是也有些矛盾嗎?一會說你詛咒我們的那個協議,但又一定要遵守其中的條件。」
「我想拯救的東西是好的東西,而如果我允許你把我辭退,我就完了。因此我一定要堅持它。」沃倫德掏出一塊手帕擦著頭上的汗珠。雙方沉默了一會兒。他更輕聲說道:「有時我想,如果我們倆被揭露出來就好了。我們兩人都是騙子——你和我。也許這樣才能洗去我們的污點。」
抱這種想法就危險了。「不,」豪登迅速地說道,「還有更好的方法,請相信我。」現在他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了:哈維·沃倫德的心理不穩定。必要的話,必須象對待一個孩子一樣領著他、哄著他。
「好吧,」傑姆斯·豪登說道。「我們忘記要你辭職的事吧。」
「那移民法呢?」
「移民法將不變,」豪登堅定地說道。妥協是有限制的,即使在現在仍是這樣。「而且,我要你對溫哥華的局勢採取一點措施。」
「我將執行法律,」沃倫德說道。「我將再次研究一下:我向你保證。但我將執行法律——不折不扣地。」
豪登歎了口氣。只好這樣了。他點了點頭,表示會見已經結束了。
沃倫德走後,豪登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思考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適時機的問題。他想,現在輕視對他的安全的威脅是錯誤的,沃倫德的氣質從來都是不穩定的;而現在,這種不穩定性似乎加劇了。
一時間,他真感到了奇怪,自己當時怎麼能做那種事……魯莽地把自己的命運繫在一張小紙片上,而他所受的法律訓練與經驗本應告誡他那樣做的危險。但野心常常鬼使神差,使人鋌而走險,有時甚至冒極大的危險。別人也曾這樣做過。多少年後看來,當時那種做法近乎發瘋,近乎喪失理智。但在當時,在野心的推動下,由於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缺乏認識……
他想,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別去惹哈維·沃倫德,至少暫時應當注意。至於沃倫德狂熱地談到要重新制定立法,這倒是不構成什麼危險的問題。即使在他的副部長那裡他也很難找到贊同者。而高級文職官員也有辦法專門拖延那些他們不贊同的措施。同時,沒有內閣會議的同意,立法問題是不能被提上日程的,不過應當全力避免沃倫德與其他內閣成員的直接衝突。
所以唯一的辦法是什麼也別做,只希望事情朝最好的方向轉化。還是那條古老的政治策略。當然,布賴恩·理查森對此是不會高興的;他顯然想採取一些迅速果斷的行為。想向他解釋為什麼任何行動都不能採取的原因是困難的。同樣,對溫哥華事件也只能慢慢來,他豪登本人對沃倫德的移民部採取的任何裁決都只能表示支持。不錯,這事的確很遺憾,但它還算不上什麼大事件,最多只能招來一些低調的批評,政府以前也曾遇到過這種指責,政府想迴避這次批評當然也是不成問題的。
豪登想道,首先要記住的事情是如何維護自己的領導。一切都取決於這一點,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這一點。為了其他人,他必須保住權力。在此時此刻,還沒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完全代替得了他。
米莉·弗裡德曼輕輕地走了進來。「要午飯嗎?」她用她那女低音問道,「你願意在這用嗎?」
「不,」他回答到。「我想換換空氣。」
10分鐘後,總理穿著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大衣,頭戴一頂伊登帽,快步走出東大廈,朝和平塔門和議會飯店走去。今天天氣晴朗、干冷而高爽,路邊和人行道邊上堆著積雪,陽光下道路上的雪水正在蒸發變干。他產生了一種優越體面的感覺。他不時友好地應答著人們尊敬的招呼和皇家騎警的敬禮。他已經漸漸忘卻了沃倫德一事引起的不快;更為重要的事情看來有的是。
米莉·弗裡德曼和大多數時候一樣,打電話要人送來咖啡和三明治,在辦公室裡用了午餐。然後她手裡拿著一張備忘錄走進了總理的辦公室,備忘錄上都是一些需要立即處理的急事。她把這張紙放在寫字檯上的「待辦」文件格內。寫字檯上十分零亂,文件紙張擺得到處都是,但米莉沒去整理它。她知道在每日中間,豪登不希望桌上的東西被人動。但桌上有一張單獨放著的白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把那張紙翻了過來,發現那是一張影印件。
她反覆讀了兩遍才明白紙上寫的東西的意思,當米莉讀懂後,她發現自己渾身在發抖。紙上的內容太可怕了。它解釋了許多她多年來一直沒弄懂的謎:黨代表……豪登的勝利當選……她自己的失戀。
她還知道,這張小紙還能導致兩個人政治生涯的毀滅。
這張紙怎麼會在這兒?顯然他們討論到了它……就在今天,是總理和哈維·沃倫德會面時。但為什麼呢?這對兩個人中誰也沒有好處啊?它的原件呢?她迅速地思考著。這些問題使她感到害怕。她真希望自己沒動那張紙,希望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然而……
突然,她心頭湧起一陣對傑姆斯·豪登的強烈仇恨。他怎麼能這樣做呢?當時他們倆之間有著多麼纏綿的情意;而如果他真的競爭黨的領導地位失敗,他們本可以共享幸福,共圖未來的。她的感情在問自己:他為什麼做事這樣不公平?至少應該給她一個爭取勝利的機會。但她知道,她從來也沒有這種機會……
幾乎同樣突然地,她的憤怒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悲哀和憐憫。她明白,豪登之所以那樣干是因為他只能那樣幹。對權力的欲求,為了戰勝對手,為了政治上的成功……這些從來都是壓倒一切的。在它們面前,個人的生活……甚至愛情……都微不足道。一直如此:她從來也沒有機會……
應該想想實際問題了。
米莉停在那裡,她想鎮靜地想一想。顯然,現在有人在威脅總理,也威脅著其他人。但傑姆斯·豪登是她准一所關心的……過去的時光好像又回來了。她記得,就是在今天早上她還再次下決心要保護好他。但她怎麼能……利用這一情況……她確信誰也不瞭解這一情況,可能連瑪格麗特也不瞭解。對,至少在這件事上她距離傑姆斯·豪登比他妻子更近些。
看來沒有什麼需要立即採取的措施。但也許將來會有機會。有時,訛詐可以被用來反訛詐。她的這個想法還很模糊,瞬間即逝……彷彿是在黑暗中摸索。可是如果碰巧……如果遇有機會……她必須對現在知道了的情況握有證據。
米莉看了看表。她十分熟悉豪登的習慣。他要再過半小時才能回來。現在外間辦公室裡一個人也沒有。
她靈機一動,拿著那張影印件來到外間的複印機旁。她迅速地幹了起來,把那張影印件放入機器中。外面一陣腳步聲臨近了,她的心狂跳不止,但腳步聲又過去了,漸漸消失了。從機器另一端出來的是這張影印件的影印件了,複印的質量很差,字跡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得清字跡,筆跡也可辨認。她急急忙忙地把影印出來的那張紙折起來,塞進了她的手提包的底部,然後帶著原來那張影印件回到裡間辦公室,像原先那樣,把它正面朝下放回豪登的桌子上。
下午晚些時候,豪登把那張紙翻了過來,他頓時嚇得臉色蒼白。他忘了這張影印件了。如果他把它忘在這裡一晚上……他向門外看了看。米莉會看嗎?不會;他早就規定,在白天他的辦公桌是不允許動的。他拿著那張影印件走進了連著辦公室的盥洗室。他把那張紙撕成碎片,扔進便池,放水沖著,直到那些碎片消失得無影無蹤為止。
哈維·沃倫德舒適地躺坐在一輛合用小汽車的後座上,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汽車把他載回了艾爾金大街的公民與移民部。他下了車,走進了那座方盒子般的棕色磚結構大樓。正值午飯時間,正紛紛湧出大樓的辦公室職員們和他擦肩而過。他乘電梯上到了五樓,穿過直接通向他的套間辦公室的一道門。他隨便地將大衣、圍巾和帽子扔在一把椅子上,然後走到他的辦公室旁,按下直接通向他的副部長的內部通話器。
「赫斯先生,」哈維·沃倫德說道,「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過來一趟?」
對方也禮貌地回答說可以,沃倫德便等了起來。副部長總是要隔幾分鐘才能到,因為他的辦公室雖然在同一層樓上,但卻隔著相當一段距離。也許這是為了提醒部長不應過於頻繁或輕易地招見部裡的行政首腦。
哈維·沃倫德在房間的寬幅地毯上慢慢地、沉思地踱著步。他仍處於與豪登交鋒後的興奮中。毫無疑問,這次交鋒他幹得漂亮極了,扭轉了本來不利的被動局面,從而大獲全勝。而且,他們倆之間的關係這回又重新清楚地被界定了。
在興奮過後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得意和充實感。他就是想處於這種地位:擁有實權;即使不處在頂峰,至少要坐在第二寶座上。而且還是一個裝飾華貴的第二寶座,他又像平常那樣,看著自己的周圍,滿意地想到。移民部長的私人辦公套房是整個渥太華最鋪張豪華的辦公室。這是他的一位女前任以昂貴的代價設計和裝修的,她是加拿大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幾個擔任內閣成員的女人之一。在他任職後,沒有作任何更動,包括那深灰色的地毯、淺灰色的窗幔、英國統治時代的混閤家具等等。辦公室的來訪者無不驚歎。比起他多年前在大學辛勤任教時使用的鳥籠一樣的辦公室,真是天壤之別。儘管他向豪登表白說他常常感到良心不安,但他內心裡承認,讓他白白放棄由高地位和高收入提供的這舒適的一切是很難的。
想起豪登使他記起,他已許諾要仔細瞭解一下溫哥華事件,並不折不扣地按現行法律辦事。他一定會信守諾言的。他在這件事上決不允許出現任何馬虎和失誤,決不能讓豪登和其他人抓到任何可以日後用來指責他的把柄。
門上有人敲了一下,接著他的秘書領進了副部長克勞德·赫斯。他是一位職業文職人員,身體肥胖,穿著像是一個財運亨通的殯葬管理人,他的舉止不時流露出那種有身份的人的傲慢。
「上午好,部長先生,」赫斯問候道。與往常一樣,這位副部長努力將尊重與親近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但他的舉手投足總好像在微微暗示,他已經目睹了許多民選部長的上任和下台,但他自己仍在這裡行使權力。
「我剛從總理那來,」沃倫德說道。「他要訓我。」他已習慣於向赫斯坦率講話了,因為他發現這樣往往可以從對方那裡得到一些十分精闢的建議。由於這一基礎,也由於哈維·沃倫德已經擔任了兩屆移民部長,因此他們倆相處得很好。
副部長的臉上現出一副同情的神色。「是這樣。」他說道。當然,他已經從更高級的文職人員那裡聽到了總督官邸發生的爭吵的詳細過程,但他十分謹慎,隻字未提。
「他對溫哥華那件事表示不滿,」哈維說,「看起來有些人不喜歡我們照章辦事。」
副部長故意歎了口氣。他早已習慣了為服務政治目的而退讓、做幕後交易、使移民法常常被繞開。然而部長下面說的話卻使他吃了一驚。
「我對總理說我們決不讓步,」沃倫德說道。「要不我們就修訂移民法,公開地幹我們非幹不可的事。」
副部長試探地問道:「那豪登先生……」
「我們可以自行其事,」沃倫德簡短地說道。「我答應要重新審查一下這個事件,但在此之後我們就可以自由行事了。」
「這可是好消息,」赫斯把手裡一直拿著的一個文件夾放下,兩人面對面坐到一對椅子上。這位胖胖的副部長已經不止一次地猜測著他的部長與傑姆斯·麥卡勒姆·豪登總理之間的關係。顯然兩人之間有某種特殊親密的關係,因為比起其他內閣成員來,哈維·沃倫德似乎總有相當程度的自由。這種關係是無人敢惹的,也使得副部長先生本人的許多政策得以成為現實。克勞德·赫斯想到,外人有時以為政策都是民選部長的意志,殊不知,由民選部長組成的政府的決策過程,在令人咋舌的程度上是在把副部長集團的主張變成法律加以執行的。
赫斯噘起嘴深思地說:「我想你不是真的要修改移民法吧,部長先生。總的來說,那是一部很好的法律。」
「你自然會這樣想了,」沃倫德簡潔地說道,「因為你參加了它的起草嘛。」
「當然,我承認我對它有所偏愛……」
「我不完全同意你對人口的看法,」沃倫德說道。「這你知道,不是嗎?」
副部長笑了。「在我們的交往中,我已大致猜到了這一點。但是,恕我直言,你同時也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如果你的意思是說,我不願意讓加拿大充斥支那人和黑鬼,那你說對了。」沃倫德明話明說。然後他慢慢地接著說道:「但我仍然時常想,我們擁有400萬英里的富饒土地,人口不足,急待開發;而地球上的其他地方又擠滿了正在尋求庇護所和新故鄉的人……」
「大開國門,來者不拒,」赫斯一板一眼地說道。「那樣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也許解決不了我們多少問題,可是對世界上的其他部分呢?如果對爆炸的人口不加以妥善疏導的話,就可能導致戰爭。」
「我想這種結局也許永遠也不會發生,因此,這樣做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克勞德·赫斯把一條腿放到另一條腿上,整理了一下他那條製作精良的褲子上的皺褶。「你知道,部長先生,我歷來認為如果我們保持現在的人口構成比例,不讓那些低等民族在數量上超過我們,那麼加拿大可以在世界上發揮遠比現在大得多的作用。」
哈維·沃倫德輕聲說道:「換句話說,讓我們繼續抱著我們已有的天然特權。」
副部長淡淡一笑。「正如剛才所說的,我們都是現實主義者。」
「嗯,也許你說得對,」哈維·沃倫德用手指敲打著桌子。「有一些事情我總也拿不定主意,這件事就是其中的一件。但是有一件事我敢肯定,那就是我們國家的人民對我們的移民法負有責任,應該讓他們知道這一點。但如果我們不斷地改變政策和左右搖擺,人民就永遠也意識不到這一責任。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不折不扣地貫徹移民法。只要我還擔任這個職務,我將這麼做,不管它將導致什麼後果。」
「太好了,」肥胖的副部長輕輕地叫道。他笑了。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哈維·沃倫德的眼睛望著副部長頭上方的一個地方。赫斯不用扭頭便知哈維·沃倫德在看什麼。那是一幅油畫,上面畫著一位身著加拿大皇家空軍軍服的年輕人。這幅油畫是哈維·沃倫德的兒子在戰鬥中犧牲後,根據一幀照片畫的。克勞德·赫斯以前曾多次看見他凝視著那幅油畫,有時他們倆也談起過這件事。此時沃倫德好像意識到對方發現他在看什麼。他說道:「你知道,我時常想起我的兒子。」
赫斯慢慢地點了點頭。對方已不是第一次提起這種話題了。他常常故意避開這個話題。但今天他決定回答。「我從來沒有兒子,」赫斯說道,「我只有女兒。我們之間關係很好,但我猜想在父親與兒子之間一定有某種非常特殊的東西。」
「不錯,」哈維·沃倫德說道。「不錯,而且這種東西永遠也不會消逝。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他繼續說道。他越講越興奮。「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的兒子霍華德不戰死的話,他會取得什麼樣的成就。他是一個很傑出的孩子,他總是很有勇氣,他最突出的特徵就是勇敢。最後他英勇地犧牲了。我總是認為這是值得我驕傲的。」
副部長心中在想,如果他自己有個這樣的兒子,他會不會只記得他的英勇。但是部長以前曾多次這樣講,對別人也這樣講過,好像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重複。有時哈維·沃倫德非常細緻地描述他的兒子戰死的那場激烈的空戰,直至使人們很難分清他的哪些話是出於悲哀,哪些話是出於對英雄的崇拜。在渥太華的人也曾經談論起這件事,他們的絕大多數是出於善意的。克勞德·赫斯想。悲哀會使人變得反常,甚至會導致裝出的悲哀。當他的部長的口氣聽起來終於言歸正傳時,他幾乎感到高興。
「好吧,」哈維·沃倫德說道,「讓我們談談溫哥華的那件事。有一點我要求你們保證,我們做的事情必須絕對合法,這一點很重要。」
「是的,我知道。」克勞德·赫斯明白地點點頭。然後他拍了拍他帶來的文件夾。「先生,我又看了一遍報告,我相信你根本不用擔心。我只對一件事放心不下。」
「是輿論嗎?」
「不,我想輿論是無法避免的,」實際上赫斯對輿論很擔心。他認為政治壓力將導致政府在執行移民法方面退縮。這科事以前曾多次發生過。可是顯然這次他錯了。他繼續說道:「我在想我們現在在溫哥華還沒有一個高級官員。我們在那個地區的監察員威廉姆森正在休病假,即使他能回來也要過幾個月之後。」
「不錯,我記起來了。」沃倫德說道。他點了一支煙,又遞給副部長一支,副部長接受了。
「在平常情況下,我就不會擔心了。但如果壓力過大,我就需要往那裡派一個可信賴的人,並且是一個善於對付報界的人。」
「我看你心裡一定有事。」
「是的,」赫斯邊飛快地想著,邊隨口答道。部長決不讓步的決定使他感到滿意。的確,哈維·沃倫德的性情有些古怪,但赫斯認為應該對上司忠誠,現在他認為必須盡可能地保護部長。他沉思地說道:「我可以調整一下這裡的一些工作,騰出一個副局長,將他派往溫哥華負責。名義上是讓他暫去接替威廉姆森,實際上是專讓他去處理這一件事。」
「我同意,」哈維·沃倫德用力點點頭。「你認為應該派誰去?」
副部長微笑著吐出一口煙來。「克雷默,」他緩緩地說道,「如果你同意,我將派埃德加·克雷默去。」
米莉·弗裡德曼在她的公寓裡坐立不安,她再次回顧了一天當中發生的事,她為什麼要複製那份影印件呢?她要它有什麼用呢?她的忠誠哪裡去了?
她真希望有一天,她再也用不著參與這些幕後的活動。正像一兩天前一樣,她再次考慮到離開政界,離開傑姆斯·豪登,開始自己新的生活。她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那裡的人們不搞陰謀。總的來說,她懷疑這一點。
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米莉,」聽筒裡傳來了布賴恩·理查森歡快的聲音。「拉奧爾·列默克斯要組織一個晚會,他是商務部的一名助理,是我的一位朋友。他邀請我們倆參加,怎麼樣?」
米莉一陣喜悅。她衝動地問道:「熱鬧嗎?」黨務指導哈哈笑了起來。「拉奧爾的晚會從來都是很熱鬧的。」
「鬧的厲害嗎?」
「上一次晚會,鄰居都叫來了警察。」布賴恩·理查森說道。
「他那裡有音樂嗎?我們可以跳舞嗎?」
「他有一大摞唱片,在拉奧爾那裡,幹什麼都行。」
「我去,」米莉說,「啊,太好了,我去。」
「半小時後,我開車去接你。」他很得意地說道。
她衝動地說道:「謝謝你,布賴恩,謝謝你。」
「完了以後你再謝我吧。」卡嗒一聲電話掛斷了。
她完全知道她今晚應該穿哪件衣服,應該穿那件領口開得低低的,暗紅色的薄緞衣裙。她有了一種解脫感,她激動地把鞋甩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