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現下就去麼?」程茂問。
魏郯看看他,淡笑:「他們比我們急,明日再談。」
汝安是個小縣,城中供我們歇宿的屋宅與鄴城的那間差不多大小。不過走進去,心境卻很不一樣,踏實安穩與先前提心吊膽相比,乃是天壤之別。
用膳之後,魏郯去堂上與部將和縣長等人議事,我則留在後院。
韋郊是個稱職的扁鵲,說我一路奔波,一定要給我把脈。
「如何?」我問。
「胎象平穩,只不過夫人還有些氣虛,當時近來奔波所致。」他胸有成竹,「待某擬個方子,做些補湯便是。」
我頷首,抬眼,看到魏安站在院子裡面,不知在望什麼。
「四叔在等夫君?」我走出去,問道。
「嗯。」魏安說,片刻,望向我,「長嫂,我聽說崔公子在城外。」
我頷首:「正是。」說罷,看著他臉上露出的喜色,笑笑,「四叔是想討回那些工具麼?」
魏安撓撓頭:「嗯。」
我想再提點提點,讓魏安離崔珽遠一些。可看到魏安期待的神色,又覺得我這個長嫂說多了反而不好。
魏郯回來得不算晚,沐浴過後,他吹了燈,上榻來。
我還不想睡,黑暗裡,望著他問:「夫君與崔珽談好之後,就回雍都麼?」
「嗯。」魏郯枕著手臂,道,「雍都事不少,還須盡早回去。」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騏陵之戰,雖然魏郯沒有跟我多說什麼,可單是魏賢、魏朗之死,對魏氏的打擊已經不在話下。朝中對魏氏不滿的人向來不少,魏傕之所以能壓制,乃是軍權在握之故。而如今魏軍受創,朝中慶幸的人大概不少。
我忽然想到了天子。
魏氏事敗,他,也許是最高興的一個吧?
心底勾起上巳日之時的事,想起他那花白的頭髮,我不禁暗自歎了一口氣。
「不想回去?」魏郯的臉很近,嗓音低低。
我彎彎唇角,看著他線條隱約的側臉,片刻,朝他挪進一些,輕輕握住他的手。
「若是再無戰事就好了。」我說。
「嗯?」魏郯的氣息拂來,似乎笑了笑,「若無戰事,夫人欲如何?」
我憶起小時候的那些幻想,來了興致:「將來若是太平了,妾就乘車從長安往東遊一遍。」
「往東?」魏郯道,「游到何處?」
「游到海邊。」我說,「若是四叔造得樓船,還可出海去看仙山。」
「哦?」魏郯笑了起來。
「夫君見過海麼?」我問。
「見過。」魏郯道,帶著打趣,「浩瀚是浩瀚,不過海邊儘是灘涂巨石,我也不曾望得仙山。」說罷,他道,「夫人去遊玩,為夫做甚?」
我把玩著他的手指,亦打趣道,「妾還差一名馭者兼護衛。夫君若肯,妾亦可帶上夫君。」
魏郯忍俊不禁,把手摟過來,慢悠悠道:「就這些?」
我想了想,道:「嗯。」
「孩子呢?」他的手游弋在我的腰上。
「一個孩子有何難,妾帶上便是……」我說著,連忙捉住他要探進衣底的手。
「一個不夠。」魏郯反手將我的手臂捉住,俯身而來。
吻來得久違而熱烈,我和他分開許久,對這溫存之事亦是企盼。我用唇舌回應,享受耳鬢廝磨的歡愉。待二人喘息,他弓起身,一邊細細吻著我的脖子,一邊伸手解我的衣服。
他的手掌撫摸在我的皮膚上,厚繭挑逗著我的敏感之處,與纏綿的吻相配,依舊美妙。可當他朝我的腿間探入,我一下從從沉醉中清醒過來,連忙抓住他的手。
「孩子……」我嗓音乾澀。
魏郯低頭咬著我的耳垂,聲音含糊:「我問過韋郊,他說可緩緩來,輕些無事……」
我張張口,正要說話,魏郯低低道:「阿瑾……」那聲音很輕,幾分溫柔幾分魅惑,我的話語卡在乾熱的喉嚨裡……
馬車轔轔馳過縣城的街道,我倚在憑几上,望著街景和行人。
「夫人怎不說話?」阿元在一旁笑嘻嘻地說,「夫人,聽說過兩日就回雍都,是麼?」
「嗯。」我答道。
「夫人昨夜睡得不好麼?」阿元看著我。
「尚可。」我說。
「那怎會有無力之態?」阿元有些緊張,伸手摸向我的額頭,「難道著了涼?」
我拿開她的手:「無事,無事。」說罷,再度倚著憑幾。
身上的確有些無力,嗯,確切地說,是酸。
腦子裡掠過昨夜的事,我的耳邊微微發熱。我雖也早有纏綿之心,可是為了孩子,這些日子,我極力避免與魏郯親密太多。可惜功力終是不夠,因為魏郯那流氓,然學會了撒嬌……
魏郯十分有耐心,他把我放在膝上,慢慢進入,緩緩地動,還問我疼不疼。我又羞又臊,一心想著孩子,覺得快了或是力氣太大,我就連忙出聲。這般麻煩,魏郯卻毫不缺失興致。他吻我的背,輕輕咬我的脖子,雙手握在我的胸口……而那過程磨人而緩慢,我的身體卻仍舊敏感,發著燙,與他汗膩相貼……
「夫人,到了。」正神遊間,馬車停下來,外面傳來從人的聲音。
阿元扶著我下車,只見前方江水平闊,一艘樓船停在上面,正是崔珽的船;岸邊古樹如蓋,奇石清泉相映成趣,而樹下人影綽綽。
前方,魏郯已經下了馬,朝我看來,目光中似帶著笑意。或許是覺得心虛,早晨起來的時候,他笑瞇瞇地對我說,汝安城外是汝南有名的景色絕佳之地,問我想不想一起去。我雖覺得累,可是留在宅中也並無樂趣,便跟了他出門。
魏安也跟了來,才下車,就朝那些人影張望。
「大公子,四公子,傅夫人。」到了泉邊,只見崔珽坐在一塊天然的石台旁,微笑行禮。
「崔公子。」魏郯含笑還禮。
他們二人都以公子互稱,像故交偶遇。不過四周環繞的軍士,卻將這會面襯得不同尋常。
「珽聞得四公子與夫人全身而出,心中甚慰。」他看向魏安,神色平和。
魏安看著他,頷首:「嗯。」
崔珽笑笑,對魏郯道:「憶昔在雲石先生宅中,珽曾與大公子對弈,僵持無果。今日再遇,不若再戰。」說罷,抬手向石台。只見石台上刻著棋盤,上面黑子白子摻雜密佈,儼然是一局未下完的棋。
魏郯目光平靜,莞爾,「卻之不恭。」
崔珽到底出身名門,擺起場面亦是名士做派。泉水潺潺,他帶來的兩名童子,一人執扇,一人彈琴,硬是將這刀兵環繞的去處整出幾分雅致。
琴聲淙淙,和著泉水之聲,愜意閒適。
我坐在茵席上,倚著憑幾,看著那棋盤上風雲對壘。
二人皆正襟危坐,凝神專注。他們下得很慢,每一步皆是深思熟慮。只聽落棋之聲輕微而清脆,那黑白相錯之勢,即已變幻。
魏安似乎比我更喜歡看棋,他坐在石台旁,跟對弈這二人一樣,目光一瞬不移。
「崔公子,承讓。」魏郯緩緩道,落下一子。
崔珽看著棋盤,神色微變。未幾,他笑起來,搖頭道:「大公子善棋之名,果不虛傳,珽自愧不如。」
魏郯道:「郯駑鈍,偶有所悟,亦不過承雲石先生指點。」
崔珽讓童子來將棋子收起,看著魏郯:「天下之局,大公子想必亦有所悟。」
魏郯淡笑:「不敢。」
崔珽道:「新安三郡,亦是大公子棋路之一。」
魏郯看著他:「於崔公子亦然。」
二人對視,悠然莞爾,卻透著心照不宣。
「珽還欠四公子之物未還。」崔珽轉向魏安,唇角彎彎,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魏安那個裝工具的皮袋。
魏安接過,看看他:「嗯。」
「四公子不打開看看?」崔珽目光柔和。
魏安打開,愣了一下。他取出三件工具,形狀各異,都是嶄新。
「這是珽閒暇時打制之作,」崔珽含笑道,「穿、鑿、刨、鋸皆比尋常之物省力,於四公子當是有用。」
魏郯目光明亮,臉微微發紅。
「多謝崔公子。」他放下皮袋,笑意竟是少見的燦爛。
崔珽看著他,唇角彎得深深。
「主公交託之事既成,珽就此告辭。」他收回目光,向魏郯一揖。
魏郯還禮,淡淡道:「崔公子慢行,不送。」
崔珽又向魏安和我告辭,魏安看著他,似有些不捨。
「我會造出樓船。」從人將崔珽搬到推車上之時,魏安忽然上前道。
崔珽轉頭看向他,目光深深:「珽恭候四公子。」
乘車回城的路上,我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崔珽來到汝南,就跟魏郯下一盤棋?
下車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魏郯:「夫君似不曾與崔公子說起交割新安之事。」
「不必談。」魏郯道,「昨夜,梁玟已經派兵將三郡收去。」
我訝然,想了想,道:「那崔珽還何必來見?」
魏郯笑笑,有些意味深長,卻看向魏安。
他低著頭,一邊走一邊將一把新制的工具拿在手裡看。
「阿安與崔公子約定造樓船?」魏郯道。
魏安頷首:「嗯。我要造更好的,打敗梁玟。」
「崔公子明知四公子有奇才,卻還贈物相約,倒是個磊落君子。」阿元在我身旁插嘴道。
魏安微微頷首,望向來時的方向,目光似多了些深遠。
「噫!你這如何行的路,就這麼撞過來!」不遠處,一個拉車的人與一個駕著牛車的人磕碰,拉車的人埋怨道。
「呀呀,對不住,我這牛新上路,不聽使喚哩!」
「小心些,你看你看,我這車上的櫃子都出來了……」
「入內吧。」魏郯攜起我的手。
「嗯。」我收回看熱鬧的目光,與他一同進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