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語書年 正文 第28章 鏖戰
    帳內很是亮堂,天氣熱,魏傕身著薄衫,正坐在案前。

    下首坐著好幾人,俱是文士打扮,我認得兩人,一是魏昭,還有一人,是擔任我和魏郯婚禮讚者的王琚。

    魏郯把我放下,讓阿元撫著我,向魏傕一禮:「父親。」

    我也行禮:「拜見舅氏。」

    魏傕頷首,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笑,「聽說我兒婦崴了足,果不其然。」

    我赧然,微微低頭:「讓舅氏操心了。」嘴上說著,心中卻不住冷汗,我崴足的事他也知道,這老狐狸,耳目伸得那麼長?

    魏傕撫鬚:「是孟靖照顧不力,你可罰他。」

    眾人皆笑。

    這時,魏傕看到跟著我們後面進來的魏安,更是高興。

    「孺子,過來!」他朝魏安招招手。

    魏安走過去。

    魏傕看著他:「你一箭射死了梁充的兒子?」

    魏安抿抿唇,道:「不是,是軍士射死的,我造的弩。」

    「哦?」魏傕哈哈大笑,拉他在身旁坐下,轉頭對魏昭說,「下次阿嫆再說阿安不務正業,就讓她也去打仗,看她能否贏一場。」

    魏昭微笑:「正是。」

    一場見禮之後,魏傕讓我們入座,又讓人盛茶水解乏。軍帳中本沒有婦人的位子,我又有傷,魏傕讓人搬來胡床,在魏郯身旁安置下來。

    「叔璜與我兒婦家是故友,又是贊者,當是熟稔。」魏傕向王琚道。

    王琚道:「正是。」說罷,向我一揖,「夫人別來無恙。」

    「胡說。」魏傕又笑,「我兒婦傷了足,豈言無恙!」

    眾人皆笑。

    我向王琚和聲道:「妾無恙,足傷並無大礙。」

    侍從端來茶水,魏傕等人並不避諱我,開始談起戰事。

    在座的除了魏郯和魏昭,其餘人都是謀士,年紀有三十出頭,也有鬚髮花白。我盡量端坐,聽他們說話。

    譚熙聲勢浩大,一路從北方攻來,魏傕名為伐譚,其實已是退守。譚軍一路緊逼至武陟,魏傕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到洛陽,到時候,河南大半皆落入譚熙之手。

    如今困境,一是糧草艱難;二是譚熙在魏軍營外築起土山,以強弩俯射兵卒。征戰對峙,糧草乃是首要,軍士疲乏,則攻守無力;而譚熙居高臨下以強弩來射,兵卒死傷,魏傕束手無策,進退兩難,士氣更是大落。

    我在一旁聽著,心中暗驚。

    如此情勢,難道不是危急了麼?再瞥向魏郯,他面色鎮定無波,眉頭也不皺一下。

    眾人議得不多時,魏傕忽而看向我。

    我心裡「登」一下,知道接下來該我了。

    可是魏傕卻微笑道:「孟靖不知體恤,阿瑾一路辛勞,不必陪著我等枯坐,歇息去吧。」

    這話雖先提魏郯,卻是對我說的。

    我與魏郯相視一眼,順從地向魏傕一禮:「兒婦遵命。」

    魏傕特別為我設了營帳,待得在榻上坐下來,我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

    老狐狸……

    說什麼枯坐,帳中那番議論就是說給我聽的,讓我知道當前的利害,好去想怎麼說服趙雋。

    叫我先去歇息也絕不是客氣。他們讓我當說客,看中的就是我父親當年與趙雋的情義。若此時匆忙而去,先不論說辭還沒準備好,這一路風塵,跛足憔悴的樣子能說服誰?

    我躺在榻上,想了想,不過話說回來,趙雋那麼重要麼?我以前曾在家裡見過他,棋藝不錯,但沉默寡言,這樣一個人,值得魏傕逼著我這個兒婦出面說降?

    行帳裡很安靜,沒有人打擾。我用膳洗漱之後,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黑了。我翻個身,又想起趙雋,再睡也睡不著了。

    沒多久,外面傳來些說話聲,未幾,帳門掀開,魏郯的身影映在燈光裡。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走到榻前,把腰上的刀解下。

    「還未睡?」他看到我睜著眼,有些訝異。

    「嗯。」我說。

    魏郯目光閃過什麼,在榻上坐下:「想著明日的事?」

    「嗯,同我說說話,好麼?」我沒打算在這種時候藏什麼話,魏郯來了正好,有些事我想問清楚。

    魏郯把刀放在案上,脫了靴。

    他的身上有剛剛沐浴過的味道,還有些淡淡的汗氣,但不討厭。

    「說吧。」魏郯把褥子團高墊著,在我身旁半臥。

    「趙雋,非降不可麼?」我問。

    「不說非降不可。」魏郯挪挪身體,找個舒服的姿勢,「譚熙與董匡交戰時,趙雋曾數次獻計,助譚熙奪得河北。」

    我瞭然,卻不解:「如此重要之人,怎會為丞相擒獲?」

    魏郯緩緩道:「譚熙其人,任用親信,又好猜忌。趙雋與父親乃是同鄉,同朝時交好。如今譚熙與我父親交戰,趙雋雖有功,譚熙卻因此忌諱,多加排擠。趙雋為避嫌,向譚熙請守胙城,路上為我軍所截。」

    「哦?」我想了想,不禁哂然,「既如此,趙雋何不順著降了?」

    魏郯苦笑:「若他肯順降倒好。奈何此人頗重名聲,決不肯背上貳臣之名。」

    原來是死要面子。

    我無語,望著帳頂,輕輕歎口氣。

    魏郯看看我,淡淡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父親是見戰事膠著,想在趙雋身上得些計策。他性情固執,父親也一向知道,你若勸不動,他也不會怪你。」

    「嗯。」我笑笑。

    心裡卻是另外的想法。

    正是戰事緊迫我才必須把他勸降。魏傕既然因為我的身份將我娶進門,這就是我分內的事。如果把趙雋勸降能夠對戰事有利,於公於私都會有好處,我沒得選擇。

    一路緊趕而來,我們都累壞了。魏郯也沒有做什麼,說了些話之後,我就聽到了他入睡的呼吸聲。

    我先前睡了一覺,再睡卻有些不安穩。好不容易入眠,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魏郯也已經不見了人影。

    阿元進來的時候,一臉神秘的笑。

    「怎麼了?」我問。

    「等會夫人就知道了。」她說。

    待我更衣洗漱之後,阿元朝外面道:「進來吧!」

    帳門掀開,只見一名軍士推著一樣物事進來。

    「夫人,四公子連夜做出了推車呢。」阿元高興地說。

    我驚訝地看看她,又看向那個叫「推車」的東西。兩個輪,中間一張簡易的胡床,後面有靠背,果真就是魏安畫在木板上的樣子。

    「連夜?」我問,「四公子呢?」

    「他等不及夫人醒來,就去睡了。」

    我:「……」

    雖然是個新玩意,但是魏安的心思果然神奇。

    我坐上推車,座下居然還坐了放腳的地方,阿元推著我,來去自如。我原先還擔心自己這個樣子,無論是魏郯抱來抱去還是扶著阿元跳來跳去都很丟人。如今有了此物,雖然被推著走來走去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但比起原先兩樣,簡直好太多了。

    今日還有重要的事,我不敢貪玩太過,與阿元鬧了一會,侍衛端來粥食,我就開始用膳。

    吃飽之後沒多久,有人來了,卻是王琚。

    「拜見夫人。」他行禮道。

    「王公,不必多禮。」我說,看看他,「不知王公何事?」

    王琚道:「趙雋之事,夫人想必已經知曉。」

    果然是為了這個。

    我頷首:「知曉。」

    王琚又道:「不知夫人可有了對策?」

    我看著他,道:「還未想好,王公可有指點?」

    「不敢當。」王琚道,「夫人,某曾與趙雋相交,其人重義,卻最是孝敬母親。趙雋的妻子母親,主公已命人接去雍都。」

    我一怔。

    魏傕接趙雋的家人去雍都,當然不是為了請他們去作客。這般手段,擺明了是要挾。

    還說什麼相交,什麼同鄉。

    我笑笑,「王公若是趙雋,聞得此言,不知是否願降?」

    王琚神色仍然平和:「此事不過是個由頭,夫人勸說若是艱難,可以一用。」

    我沒說話,過了一會,點點頭:「多謝王公,妾自有計較。」

    這話有送客的意思,王琚是個明白人,也不多留。

    「夫人,」他站起來,低聲道,「夫人莫過擔心,若有用得在下之處,儘管開口。」

    我望著他,微笑:「王公好意,妾自心領。」

    王琚看看我,一揖,走了出去。

    雖然他們都說我不用太在意,可我仍然想了許多。

    當我到了囚禁趙雋的地方時,我暗自深吸口氣。

    「要我同你進去麼?」魏郯問我。

    「不必。」我一口拒絕。

    「真不必?」魏郯揚眉。

    我看看他:「見個故人而已,又不是赴死。」

    魏郯笑笑,讓守衛打開木欄,把我推進去。

    軍營裡的牢獄做得簡陋,不過魏郯對待趙雋特別好,單間的牢房,收拾得很乾淨,且有案有榻。

    趙雋出身士族,修養嚴謹。他顯然是聽到響動,知道有人來探,我到門前的時候,他已經端正地坐在席上,擺出一副迎客之態。

    「趙公。」我說。

    他看到我,臉上有些疑惑之色,少頃,像想起什麼似的,忽而一變。

    「傅女……」他吃驚地張口,卻頓住,片刻,改稱:「夫人。」

    說罷,他整整衣冠,向我端正一揖。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存稿箱裡的,鵝已經飛走了~藍天上,一會排成「之」字,一會排成「人」字……

    「公不必多禮。」我坐在推車上還禮。

    趙雋危坐,目光仍舊詫異,落在我的傷足上。

    我繼續道:「妾不甚扭傷足踝,不能全禮,公見諒。」

    趙雋忙道:「雋豈敢受夫人之禮。」

    見他神態並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著他,「多年不見,公仍是精神。我記得上回見公,還是在長安。」

    「正是。」趙雋道。

    我輕歎口氣:「彼時公與先父在後園對弈,公三子而贏,先父竟不肯放公走。」

    趙雋沉默了一下,沒有接話,卻道,「雋上一回見夫人並非在府上,夫人出嫁離京,雋曾登樓,遠目相送。雋也記得,夫人彼時嫁入的是萊陽韓氏。」

    我沒想到趙雋會提起我嫁去萊陽的事。

    「是麼?」我說,「公記性甚好。」

    「夫人過獎。」趙雋道,「雋後來聞得傳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雋不才,仍記得傅公在世之時,尤重門風,教養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日見到夫人,雋只道那是魏氏作假。」

    這些話犀利刺耳,這是我嫁給魏郯以來,第一次有人當著我的面諷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設想過趙雋各種推拒的說詞,唯獨沒想到他會拿這個說事。

    「哦?」我面上不變,心裡卻毫不懷疑我下一瞬就會讓獄卒打開牢門踹他,再給他幾個耳光。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這二嫁之婦來勸公做貳臣,乃是無恥之至。」

    趙雋不答,面色平靜地向我一揖:「夫人,請回吧。」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

    我盯著他,壓著火氣,讓攪得煩躁的心緒慢慢沉下。

    「公拘在此處,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

    「已有半月。」

    我頷首:「丞相為何將公拘在此處?」

    趙雋看著我,聲音平平:「自是勸降。」

    我道:「公若不從,丞相又當如何?無論囚禁或刀俎,公終不能再事譚公。」

    趙雋面不改色:「雋自束髮受教,從不忘師長教誨,以死昭以節義,在所不辭。」

    「如此,」我說,「若丞相將公放歸譚營,譚公不知信麼?」

    趙雋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

    這些話大概自從趙雋被拘以來,早已觸及多次,他對答如流,像事先背好了一樣。

    我並不忌憚,道,「公口口聲聲,只說節義。敢問公當初投奔譚公,是為何?」

    趙雋閃過訝色,隨即答道。「社稷蒙難,我等身為仕人,豈可棄天下不顧。譚公反何,聲勢最大,雋毅然投奔。」

    「既是如此,如今譚公征戰,仍是為了社稷麼?」

    趙雋答道:「自然是。」

    我冷笑:「公家學深厚,不知師長教誨之中,可曾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公家世代為天子之臣,公雖辭官,仍有孝義之名。而如今丞相以天子之師討逆,公不但助敵頑抗,還口稱不為貳臣。」我微笑,「不知公所言孝義,是誰家的孝義。」

    此言出來,趙雋如同冰面一樣的表情出現了些許鬆動,雖一閃而逝,我的眼睛卻沒有錯過。

    「丞相名義為相,實為竊國。」他聲音裡隱有怒火,「挾天子而令諸侯,其心叵測!」

    「哦?」我不緊不慢,「不知以趙公睿智,若譚公挾有天子,必將尊天子而還政麼?」

    趙雋臉色不定。

    我卻將話鋒一轉,稍稍緩和,「妾記得公有一子一女,還記得公子與妾同齡,女君與妾相差十歲,不知確否?」

    靜了片刻,趙雋回答:「正是。」

    「妾當年出嫁,公亦相送。公可知彼時,妾心中想的是什麼?」我緩緩道,「妾無德,不解生死大義。當時只心想,若能夠再來一次,妾願意生在鄉野,只求父母健在,兄長安康。即便無富無貴,目不識丁,卻天倫和美,出嫁還有父母相送,皆是珍貴。」

    「趙公不妨想想,公若死,最悲痛的人是誰,而公若生還,最歡喜的人又是誰?」

    趙雋默然,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卻不理他,剛才一番話,我的心情有些難受,只想離開這裡,轉頭喚道:「來人。」

    一名獄卒進來,恭敬地行禮:「夫人。」

    「帶我出去。」

    獄卒應聲,過來推車。

    「夫人。」將要出去的時候,趙雋突然開口。

    我回頭。

    他坐在席上,向我躬身長揖:「謝夫人探望。」停頓一下,低低道,「方纔如有冒犯,夫人勿怪,雋並未貶損夫人之意。」

    我看著他,沒有回答,轉過臉去。

    才出到牢房外,我意外地看到魏郯。他站在門前,光被木板的縫隙切作長條投他的側臉上,神色沉靜而不明。

    見我出來,他沒有問,只看看我,道:「回去吧。」說罷,從獄卒手裡接過推車。

    我以為趙雋即使被我說動了心思,也要再過個兩三日才有回音。沒想到,下午的時候,軍士就來告知,說趙雋降了。不過他聲名,他降的是天子,不是魏傕。

    有區別麼?我面上高興,心裡不以為然。

    魏傕自然欣喜萬分,親自到牢獄去將趙雋迎出來,設宴款待。我是內眷,而且交給我的事已經做完,理所當然地被丟到了一邊。

    魏郯一直留在大帳,據說陪著魏傕和趙雋細細談。

    我百無聊賴,於是去找魏安,想就他送我做推車的事道一聲謝。不料,去到他的營帳,軍士說他和魏慈出去了。

    「四公子說要試什麼投石機。」軍士道。

    我不知道投石機是什麼,不過聽說有魏慈陪著,想來也不用擔心。我用推車走來走去不方便,只好回到營帳裡。

    到了晚上,魏郯回來了。

    「用膳了麼?」他問我。

    「用過了。」我說。

    魏郯頷首,讓軍士將燒好的水提來,給我浸腳。他伺候我的腳已經有半個月,我面對他的時候也絕無羞澀,常常會說說話。

    不過今天,我沒有什麼閒聊的心情,只看著他把我的腳從一隻桶換到另一隻桶。

    「怎不說話?」魏郯打破沉默。

    我看看他:「說什麼?」

    魏郯將我的傷足揉著,淡淡道:「夫人連滅族這樣的事都挺過來了,別人說二婚就受不了?」

    這話沒有遮掩,我狐疑地看他:「夫君都聽到了?」

    「牢房裡又無牆壁,我想不聽到也難。」魏郯說著,瞥我一眼,「你後悔嫁給我?」

    我愣了一下。

    魏郯雙眸深深,似毫不經意,卻一點也沒有玩笑的意思。這個人就是這樣狡詐,時不時拋個問題出來,總能讓人猝不及防。

    我心裡腹誹之餘,卻不為難。誠然,與魏郯成婚以後,悲喜種種,比我過去五年遇到的都要多。不過後悔麼?我倒想不出有什麼好後悔的。

    「不是。」我誠實地回答。

    魏郯把我的傷足放下,與我對視,「那夫人不喜什麼?」

    不喜什麼?趙雋說的什麼二婚什麼門風,是為了把我激走,我早就不理睬了。我真正氣的,一為這樣被人面刺我還是頭一回,二為這氣是為是為了魏氏受的,被人當笤帚使的感覺,果然很是鬱悶。

    我腹誹著,轉開臉去:「妾自幼受經典之教,空有節義之志卻不能遵守訓誡,自當慚愧。」

    「哦?」魏郯抬眉,似笑非笑,「這麼說,夫人從前讀書?」

    「正是。」

    「讀過什麼?」

    「四書五經,」我對答,片刻,又補充,「哦,還有女誡。」

    「哦?」魏郯一邊用巾帕把腳擦乾一邊問,「女誡開篇第一句是什麼?」

    我:「……」

    我瞪著他。

    「過去太久,忘了。」我生硬地說。

    魏郯笑笑,不加理會,只敷了藥,用布條把我的傷足纏起。

    「我還要出去,你先歇息。」他起身道。

    「去何處?」我脫口道,可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

    魏郯低頭看我,唇邊彎起,意蘊不明。

    「去沐浴,夫人來麼?」他低低道,伸手來抬我的下巴。

    我撇開頭,將左腳抵著他的腿把他支開,微笑:「夫君慢行。」

    我沒想到的是,魏郯這一去,直到深夜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也沒有見到他,可是到了午時,外面突然傳來喧鬧。

    「夫人!」阿元驚惶地奔進來,對我說,「夫人,譚君襲了前營,那些軍士都說怕是要守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Dorothy大人的長評!

    昨晚在路上沒睡好,今天補了覺還是昏昏沉沉的,碼字也不在狀態。大家先看,鵝繼續補覺去了~

    我一驚,忙道:「帶我出去看!」

    阿元過來推車,待到門前,我撩開帳門,只見外面軍士奔走,他們奔去的方向那邊,有喧雜之聲隱隱傳來。

    遠處,譚軍築的土山隱約可見。魏營依地勢而建,以拒馬柵欄等圍築而成寨。雖結實,卻只能抵擋地面車馬徙卒,對空中落下的箭矢卻無可奈何。譚熙依著魏營築了幾十座土山,上面建有箭樓,軍士在樓上用箭矢俯射魏營,威力甚猛,魏兵每每進攻,都被堵在營前,不能前行一步。

    「夫人,」阿元聲音緊張,「大公子不在,要即刻走麼?我方才看到同我們一路來的軍曹,可以讓他去尋車。」

    我沉吟,道:「不忙,形勢未明,再看看。」

    這時,一將騎馬奔過,我看去,卻見是魏慈。

    我忙大聲道:「子賢!」

    魏慈回頭看到了我,立刻勒住馬,朝我奔過來。

    「長嫂!」他笑笑,下馬一禮。

    「子賢,前方出了何事?」我問。

    「無甚大事,」魏慈身上髒兮兮的,像是剛剛挖了泥,「譚熙老匹夫派人從側面的山林偷襲,打了起來。長嫂莫驚,都是些沒頭腦的兵將,丞相已經派人去收拾了。」

    我看他神色輕鬆,不禁也安心下來。

    「小叔可知,大公子何在?」我又問。

    「兄長?」魏慈一愣,搖搖頭,「不知。」

    這時,不遠處有軍士叫魏慈。魏慈應一聲,對我說:「弟先過去。」

    我頷首,道:「小叔保重。」

    魏慈說得沒錯,果不其然,前方沉寂下來。軍士傳來確切的消息,說白日譚軍偷襲之時,有細作混入營中散佈謠言說守不住了,在後方的軍士中間引起了些許混亂。不過細作已經抓到,被魏傕處死了。

    外面的喧鬧聲已經散去,我和阿元面面相覷,原來虛驚一場。

    魏郯仍然不見蹤影,到了晚上,我在榻上和衣躺下。

    睡夢中,我好像回到了白天,到處吵吵嚷嚷的,可沒多久,我就被推醒。

    「夫人!」阿元驚惶不已,「快起來,譚軍真的來了!」

    我的心一震,趕緊起來,披起外衣便起身。我的傷足已經好了許多,但是走起來還有些疼。

    「夫人,」阿元道,「還是坐推車吧。」

    我望向四周,外面的火光透進來,營帳被映得金黃。心中暗暗叫苦,這可是逃命,有誰見過坐著什麼推車逃命的!

    正在這時,帳門忽然被掀開,魏慈走了進來。

    「長嫂!」他向我行禮。

    「子賢。」我忙問,「外面是怎麼回事?」

    「長嫂勿驚。」魏慈露齒一笑,「譚兵掘地道偷襲,前軍正在交戰。軍士已經營帳團團護衛,長嫂留在此地可保無虞。」

    我看著他,將信將疑。

    「夫人……」阿元收拾了一半包袱,望著我,有些無措。

    「如此。」我對魏慈點點頭,讓阿元推我出去,帳門撩開,只見營中到處點著火把,軍士奔走,卻有條不紊。

    「丞相何在?」我問。

    「丞相在大帳中坐鎮。」魏慈道,「前軍發現譚兵借地道偷襲,丞相將計就計,探得地道出口,便設下埋伏。」說著,他笑笑,「白日譚軍偷襲側翼,就是想聲東擊西,給夜裡做準備。」

    我聽著他說話,仍不敢放心,只望著遠處。我的營帳旁有個土坡,視野被阻隔,我想了想,讓阿元把我推上去。視野寬闊許多,到處是火把,照得亮堂。只見十幾丈外,拒馬穩穩圍住營帳,軍士嚴陣以待。而火光更亮的地方,人影攢動,能聽到傳來的嘶喊和兵刃之聲。

    夜風迎面吹來,帶著煙火的味道,還有隱隱的血腥之氣。

    「夫人。」阿元在我耳邊道,微微發抖,「大公子在何處?」

    我望著那邊,沒有回答。

    方才在帳中見到魏慈的時候,我幾乎脫口就問相同的問題。從昨晚到現在,他就像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話語,也沒有人提起。那一瞬,我忽然意識到我已經把魏郯放在了可以依靠的位置,可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可以真正依靠的。

    「你去準備馬車,」我用只有阿元聽得到的聲音說道,「若情勢有變,即刻離開。」

    阿元目光一閃,應一聲,叫一名軍士來扶住推車,走開了。

    魏慈待沒多久就被叫走了,譚兵也果然如他所言,從地道裡出來的兵卒落入包圍,一場混戰,魏兵眼看勝利在望。

    可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亮起一片光。

    我望去,睜大眼睛。

    只見火光星星點點,在夜空中漂浮,卻不似螢光,一動一動,帶著詭異之氣。

    「是土山上的箭樓!」有軍士大喊,「譚軍要射箭了!」

    說時遲那時快,前軍陣中忽而慘叫聲疊起,藉著火光,我隱約看到空中有黑點落下,如群鴉撲食。我幾乎以為那些箭會射過來,本能地想躲。

    「夫人放心,」身後的軍士道,「此地太遠,箭矢射不到。」

    「盾!盾!」我聽到有將官催促軍士增援。

    「夫人!」阿元急急地跑過來,從軍士手中接過推車,在我耳邊道,「馬車備好了,現在就走麼?」

    我正要答話,突然聞得「咚」一聲響,接著,一片嘩然。

    轉頭望去,只見火光中,前軍營地有什麼飛起,砸向那些空中的火光。

    隔得太遠,我只隱約聽到「砰」的碎響,猶如大石落地。

    軍士一陣歡呼。

    「打中啦!」有人興奮的說,「是四公子的投石車!」

    投石車?我再仔細望去,又有幾塊大石騰空飛起,就像有什麼巨怪在玩彈弓,拋起落下,接著,好幾座箭樓的火光倏而熄滅。

    「大公子回來了!」有人歡喜地喊道。

    我聞言一驚,朝那聲音的方向望去。

    一陣馬蹄聲先到,火光下,幾騎人馬風塵僕僕地奔來,當先一人盔甲珵亮,正是魏郯。

    營火燒了整整一夜,晨曦露出之時,仍有殘火。

    天亮之後,我才看清廝殺之處的全貌。屍體如山堆積,軍士就地挖坑掩埋,傷兵躺在草堆裡又哭又叫,隨軍的郎中忙得團團轉。

    魏安的投石車破了譚熙的箭樓,而此戰之後,我才知道魏郯是去了百里外的譚熙碾屯糧之地河陰,一把火燒了譚熙的軍糧。

    一個魏安,一個魏郯,二子立功,魏傕大慰。襲河陰的計策是趙雋獻上的,魏傕連帶著對我也讚賞有加。

    我鬆口氣,至少逃命是不必了。

    「譚熙的軍糧?」魏郯回到營帳,我坐在推車上,接過他解下鐵甲,問,「不知有多少?」

    「不清楚,粗粗算下,該有上萬石。」魏郯答道。

    上萬石……我想起從雍都出來時打聽到的糧價,一石一百五十錢,一萬石就是……少說也有一百五十萬錢。

    我的心裡暗自淌血,深恨魏郯這粗人不知柴米貴,那些糧食留著分我一半也好……

    「心疼?」魏郯忽而道。

    我一愣,抬眼看他。

    「你又在算數。」魏郯瞥著我的眼睛,片刻,又瞥向我的嘴,「還咬唇。」

    妖怪。心裡雖忿忿,但他這本事我早已領教,也不吃驚。

    我掩飾地轉開眼,將鐵甲掛起:「妾不過覺得可惜,即便是雍都,吃不飽飯的人也多的是。夫君為何要將糧草都燒了,帶回來不好麼?」

    「嗯?」魏郯道,「夫人倒是悲憫。」

    「夫君過獎。」我說。

    「既如此,為夫在外奔襲兩夜,夫人怎不問問我是否受傷?」

    我訝然,轉頭:「夫君……」話才出口,突然看到魏郯光裸的上身,肌肉壯碩,線條結實。

    魏郯把解下的裡衣掛到架子上,看我一眼:「嗯?」

    我看看那髒衣服,又看看魏郯,仍覺得發窘:「夫君要沐浴?」

    「稍後還要去父親帳中,沐浴來不及。」魏郯低頭,道,「不如夫人替為夫擦身?」

    又來耍我。

    我望著他,沒心沒肺地一笑:「只怕要教夫君失望,妾足傷未癒,不堪伺候呢。」

    若說武陟一戰是折了譚熙銳氣,那麼軍糧被燒之事則是重重一擊。

    魏傕派細作混入譚熙營中散佈此事,譚熙瞞也瞞不住,軍心惶惶。而魏軍士氣大作,幾番劫營,將譚軍殺得大敗。

    其後,魏傕又用了王據之計,放言要分兵兩路,一取譚熙的大營韋郡,一取譚熙的後路滑州。

    譚熙被擾得心神不定,果然中計,即刻分兵往二地去救。

    魏傕瞅準時機,集結大隊軍馬,直衝譚營。譚軍已無鬥志,潰敗四散,譚熙半夜倉惶逃出,只帶著千餘人馬往北逃去。

    武陟局勢已定,魏傕馬不停蹄,欲揮師往北繼續追擊。

    我是個婦人,說降趙雋之後本就已經沒了用處,自然不可能繼續跟著大軍再走。

    「夫人且與四弟回洛陽,等到征戰完畢我再過去,帶爾等回雍都。」魏郯說。

    我點頭。這些日子見多了打打殺殺,我巴不得走開。

    不過,臉面上的功夫還是必須的。我抬頭看魏郯,柔聲問:「這仗還要打多久?」

    「父親一心要將譚氏全滅,或許要三四個月。」魏郯道。

    我的心一提。李尚去江南一直沒有消息,我一直打算著盡快回雍都,免得他傳信找不到人。

    「那麼久?」我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會很久。」魏郯道,「後方還須有人坐鎮,父親下月就會讓我回雍都。」

    此言一出,我心大慰:「如此。」

    魏郯卻盯著我,目光入微:「夫人很歡喜?」

    我揚揚眉梢,神清氣定:「能盡快與夫君再見,自然歡喜。」

    魏郯瞇瞇眼,片刻,忽而伸手一刮我的鼻子。

    「收拾物什,午後上路。」他說罷,朝營帳外走去。

    留下我呆坐在推車上,摸著鼻子,瞪著他的背影。

    「夫人,你的鼻子怎麼紅紅的?被蟄了麼?」車上,阿元盯著我的鼻子,好奇地問。

    「沒怎麼。」我摸摸鼻子,覺得上面已經被我摸得有些發熱,「被刮了一下。」

    阿元失笑:「夫人不會還想著那個鼻子被刮了就會變豬的話?那是二公子訛你的!」

    那是小時候二兄的惡作劇,他喜歡刮我的鼻子,並且還得意洋洋地說刮多少下就會變豬。我害怕極了,有一次被他按著刮了二十下,我大哭一場,嚷嚷地跑去母親那裡說我不想變豬。二兄自然給母親教訓了一頓,但我心裡也落下了病根,有外人刮我的鼻子,我就會覺得鼻子上總是發癢,然後不停用手去摸……

    魏郯那混蛋。我暗自咬牙。

    阿元給我用涼水將手帕浸濕,敷了好一會,那種不適感才慢慢退去。

    走了一段路,忽然,阿元指著窗外:「夫人,那不是趙公?」

    我望去,果然,趙雋一身布衣坐在馬上,後面,跟著從人和牛車。

    我讓馭者停下。

    「趙公。」我撩起車幃,向趙雋道。

    「夫人。」趙雋見到我,下馬行禮。

    我在車上還禮,看看他身後的車駕,問,「趙公要走?」

    「正是。」趙雋道。

    我有些訝異。趙雋立了大功,我本以為他會留下給魏傕做謀士。

    「趙公何往?」我問。

    「往雍都。」趙雋道,說著,苦笑,「魏公已將我家老小接去雍都,雋已向魏公告辭,往雍都與家人團聚。」

    我頷首,道:「妾以為趙公會多留些時日。」

    趙雋搖頭:「魏公已勝券在握,雋離去亦是無礙。」說著,他歎口氣,「若非夫人提醒,雋幾乎忘記已經兩年未見老母妻兒,甚是慚愧。」

    我看著他,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感覺。

    「雋告辭,夫人保重。」趙雋不多言語,向我深深一禮。

    「趙公保重。」我亦還禮,看著他上馬,領著車駕往另一條路上去了。

    心底不是不感慨。

    趙雋此去,說不定魏郯那裡的功名利祿就會全斷了,可他有老母妻兒。而我這個用老母妻兒來勸降的人,身後卻是空空如也。

    所以,我也只能一直往前衝。

    「夫人,走了麼?」這時,阿元問我。

    我凝望片刻,頷首道:「走吧。」

    馭者清喝一聲,揚鞭策馬,在大路上留下飛揚的泥塵,載我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女誡開篇第一句的事大家就別糾結了,那是魏郯腹黑,揭露女主不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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