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回去,到小區外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空氣中的濕氣清涼清涼的,讓人感覺無比的輕鬆。這座城市的夜晚,居然能給人這麼乾淨的感覺。
這是全市最豪華的別墅區,其中的一棟別墅就是我家。米蘇說過很多次要到我家玩,都被我拒絕了,我不想她看到豪華繁盛的表象下的破敗腐蝕。
別墅之間種著一排排高大的白楊樹,時值深夜,四下一片寂靜,草叢裡有窸窸窣窣的各種蟲叫聲,空氣中有花香,有草的味道,有白樺樹寧靜的氣息。樹林裡很黑,一眼望去,隱約能見到一點點光,時遠時近,像是遙遠天空裡的星星。
走到自己家門前,抬頭望著高高的木柵欄,大大的落地窗佔滿了整面牆,一派豪華。
爸爸這些年來在商海裡摸爬滾打,掙了不少錢。可是,當他掙的錢越來越多的時候,我和他見面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我們一家三口能夠坐在一起吃頓飯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爸爸可能是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尤其是在那次我發現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後,他每次看到我冷冷的臉時,總是一副怯怯的表情。這些年,他什麼都寵著我,慣著我,什麼東西都買最好的給我,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
他對我越好,我就越討厭他。我在想,他是不是覺得對我好一些,我就不會再狠他,他的心裡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愧疚?然後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外面花天酒地?
我搖搖頭,不想再去回想那些讓自己煩悶的事情。走上台階,到了門口,我掏出鑰匙,輕輕地打開門,我害怕把媽媽吵醒,她一在,我的耳朵就休想好受了。
2.
哪知道我一進去就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嚇得我尖叫了起來。
「叫什麼叫!你這麼晚回來都不怕,回到家還怕了啊!」那張慘白的臉忽然發出聲音了。
我定晴一看,原來是熬著面膜的媽媽,頓時心生煩躁,有些惱怒地說:「你大半夜的熬什麼面膜啊?拜託你以後熬面膜的時候不要到處走動,會嚇死人的!」
媽媽聽了我的話後,慘白的臉開始扭曲,她恨恨地撕下面膜,冷冷地指責我:「原來你知道現在已經大半夜了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時間呢?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不是跟你說了同學聚會嗎?」我沒好氣地回答她。
「我知道你是出去玩了!我問你怎麼玩到這麼晚才滾回來?」
天啦,又來了!
「同學聚會,玩得高興,所以就回來晚了點。」我冷靜下來老實巴交地跟她匯報,希望我的客氣能讓她停止嘮叨。
「玩得高興了點,你就回來這麼晚?那要是玩得再高興點,你是不是要夜不歸宿了?你是不是跟上次在小區外等你的那個男的出去了?」我的客氣並沒有換來媽媽的心平氣和,她反而胡亂猜測起來。
我的心情原本就被凌小天弄得很糟糕了,哪知道回來後我媽還要提起他,壓根兒就不讓我消停一會兒。我氣極了:「你有病啊!」
「你爸說我有病,你也說我有病是吧?對!我是有病,我的病都是你爸和你逼出來的!你爸一天到晚不回家,你現在是不是也要向他學習啊?」媽媽被我的話刺激了,開始歇斯底里起來,「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女孩子就應該早點回家,成天往外跑,說不準哪天就做出讓我丟臉的事情了,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開心?」
「你說夠了沒有?我懶得理你!」我推開媽媽,朝臥室走去,不想和此刻像瘋子一樣的媽媽糾纏下去。
我的行為再次激怒了媽媽,她攔住了我的路不讓我離開,手指著我失控地說:「你和你爸都是挨千刀的!沒一個好東西!」
3.
我走到窗口,拉開窗簾。我沒有開燈,安靜地極怒遠望,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個城市,遠處市區裡的霓虹燈閃爍得厲害,掩蓋了所有的「妖魔鬼怪」。一陣微風拂面而過,輕輕的,濕濕的,已經完全沒有了白天的溫度,風吹著白樺樹沙沙作響,沒有蟲叫聲,顯得格外的安靜;天空裡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黑暗無邊無際。風輕輕地吹起我的衣領,灌進衣服裡,清清涼涼的。
我望著一望無際的夜空發呆,然後一不小心就想起了凌小天,他已經將童曉萌送回家了嗎?他們倆說了些什麼呢?他現在在哪呢?他回家了嗎?一連串的問題,停都停不住。接著我又想起了凌小天幾個月前那聲決絕的「好」,還有今天在KTV時他憂傷的臉一幕幕地在我腦中翻騰,讓我的頭脹痛。
不知道想了多久,一陣困意襲上來,我摸索著爬上來,衣服都沒脫就直接躺下了。實在是太睏了,我不想再繼續想下去,只想在夢中忘記這些讓我無能為力的一切。
明明已經困得不行了,但是一躺在床上我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眼睛大大地睜著,腦袋卻是一片空白。我又翻了個身,背忽然猛地一痛,像是被什麼硬物硌住了。我伸手向背下摸去,原來是我的手機。手一摸到手機,我就打了個激靈,想起我一回家就該給米蘇打個電話或者是發個短信報平安的,這下完了!不知道她又要嘮叨多久。別人說,一個女人抵五百隻鴨子;我說,米蘇這一個女的抵第五百個女的。我一想起米蘇馬上就會聯想起成千上萬隻嘎嘎亂叫的鴨子,再加上米蘇特有的獅吼聲,就算是面對千軍萬馬,米蘇單槍匹馬也能震得敵人人仰馬翻,全軍覆沒。
我坐起來,拿著手機左按摁右按摁就是不亮,摸摸索索地走到了桌邊摁開檯燈。燈亮了,我仔細查看手機,原來是手機沒電了。我找來電池,換上,然後開機。手機剛一開機,短信提示音就滴滴答答地響起來了,我打開收件箱一看,十幾條來電提醒,其中只有兩個電話是米蘇,其餘都是凌小天打來的,還有兩條短信,一條是凌小天的:你怎麼一個人回家了?關機幹嘛?別鬧了!
說得多新鮮啊!我怎麼一個人回家了!你管我怎麼就一個人回家了!難不成你還準備送我啊?
還有一條短信是米蘇的:七月,你怎麼關機了?凌小天知道我讓你一個人回家,快把我罵死了!看到短信後速速回電!
我盯著手機,一陣發呆,回過去看凌小天發來的短信,「別鬧了!」
我的心又開始疼了起來,其實,我跟凌小天之間根本就沒什麼問題,即使有,那也是誤會,只要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可是我們倆卻都倔強著不肯先低頭解釋。
我再次想起以前凌小天對我的好,想著想著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有那麼一瞬,我都快控制不住要撥通他的電話,在他面前大哭一場然後和好如初,不要鬧了也不再倔強了!我摁著他的電話號碼,摁著摁著又停下來,然後刪了,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我怕電話一接通我們三句話沒說完就又吵起來,我一點都不想跟他吵架。
放棄了給凌小天打電話後,我撥通了米蘇的手機,剛一接通,電話那邊就傳過來河東獅吼般的咆哮:「七月你個死人,關什麼手機啊!」
我聽著電話裡米蘇尖利的聲音覺得特別的溫暖,凌小天跟我鬧彆扭,媽媽在我面前嘮嘮叨叨,現在只有和米蘇說話能讓我覺得毫無負擔,一身輕鬆。
「手機沒電了,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自動關機了!」我給她解釋道。
「你看看你,害得我擔心這麼久,還被凌小天罵得狗血淋頭,不知道怎麼還口。我還從來沒被人這樣罵過,搞得我跟他孫子似的,你看我腦細胞血細胞卵細胞血小板塊都死了好幾斤,說不定明天老年斑白頭髮皺紋都長出來了……」
聽著米蘇這樣跟我唧唧喳喳地瞎侃,我就知道她沒有真跟我生氣,心裡特舒暢。
我想起剛和米蘇成為朋友那會兒,我還挺不習慣她的火爆脾氣,但久而久之就習慣了,甚至她哪天不這樣跟我瞎侃,我還渾身不舒服。我和凌小天在一起,除了我自己對凌小天有點意思外,也算是米蘇給撮合的,人,年輕不懂事啊,一下子沒繃住,就和凌小天在一起了。要是那會兒我的心硬一點,意志堅定一點,就沒凌小天什麼事兒了,也不至於鬧成今天這樣。
我很有耐心地聽完米蘇的嘮叨後,又跟她有一茬沒一茬地瞎聊了一會,接著我問了句:「凌小天呢?」
米蘇說:「去找你了啊,你快給他回個電話吧!省得他像瘋了似的滿大街到處找,多影響世界和諧啊!」
4.
掛掉米蘇的電話,我頓時覺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幹點什麼。
我拿出手機,想了很多想要跟凌小天說的話,然後全部輸進手機,我說我現在很想他,我說以後我們能不能不一見面就吵架,我們就不能像其他情侶一樣好好的嗎?我問他為什麼我們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種劍拔弩張的局面,我告訴他現在已經很晚了,窗外的風越吹越大,我的窗簾沒有拉,風灌進屋子,肆無忌憚的,吹在身上有點冷颼颼的,我突然在這風裡想他想得要死掉了……
我說,我很愛他。
就這樣,我說了很多很多。雖然已經說了很多,但是我覺得我還沒有說完我想對他說的三分之一。我盯著手機裡我輸入的滿屏幕想要對凌小天說的話,就這樣呆呆地盯了很久,然後木然地把滿屏幕的話都刪除了。一直以來,在他面前我都是驕傲的,我的驕傲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我無法說服自己先向他低頭,我做不成那種在愛情裡讓自己落到塵埃裡的女孩。
刪完了所有的話,我重新打了幾個字發給凌小天,我在短信裡告訴他:我到家了。
發完之後我倒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檯燈的光無法照到天花板上面。吊燈上的花紋在柔弱的光線裡若隱若現,我呆呆地看著,頭腦裡一片空蕩蕩的。
過了很久,我都快要睡著了,凌小天才給我回短信,只有一個字:哦。
盯著那個不包含任何感情的「哦」字,我突然就笑了起來,屋子裡一片寂靜,我都要被自己的冷笑聲嚇了一跳,笑聲在屋子裡晃蕩,我竟然聽到了回音。
太像了!我們都太像了,他一定也是寫了很多內容,最後覺得還是拉不下臉來解釋,於是刪掉了,然後回過頭來就只有一個「哦」了。我和他的相似讓我感到非常好笑,又非常的無奈,親愛的,對此,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我笑了很久,眼淚都笑出來了,怎麼都停不下來。
然後睡意全無,一下子覺得精神百倍,跟喝了半斤雞血似的。我爬起來打開電腦,登陸勁舞團,然後看到裡面的人老婆老公的互相打情罵俏,網絡就是這樣,隔開一條線,什麼都無所謂了,男的可以三妻四妾,女的可以水性楊花。大家都撕開自己身上沉重的偽裝,變得純粹起來。
玩勁舞團這個無意識的舉動,又讓我想起曾經跟凌小天一塊兒玩勁舞團的情形,整個區無人能及,紛紛被我們斬於馬下,可謂稱霸一方啊!我重重地砸了一下鍵盤,忍不住內心裡唾棄自己,我這是怎麼回事啊,無論做什麼,都要想起凌小天,凌小天那張臉總在我意識薄弱的時侯竄進我的腦海裡,在我眼前亂晃,沒完沒了。
我沒有了玩遊戲的興趣,心神不寧地關了電腦,趴到床上,側過臉去望著窗外,窗簾被吹得一擺一擺的,寫字檯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寂靜,寂靜,沒有一點雜音,我的腦子裡很亂,那些畫面在我腦海裡顛三倒四,重重疊疊地閃過,就像一群亂馬踏過一樣,腦袋一片混沌,不知不覺,我就睡了過去。
5.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侯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媽媽今天奇跡般的沒有來騷擾我,平時如果我睡到這個時候的話她早就在外面鬧得翻桌子拆牆了,今天這是怎麼了?我揉了揉腥松的睡眼,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不愉快,我想,可能跟昨天晚上的事情有關吧!也好,難得一個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我很貪睡,沒人叫我的話我一般要睡到中午才會醒來,鬧鐘對我來說基本沒有什麼用。以前上課的時候,媽媽為了讓我不遲到,每天都會提前一個小時起床來敲我的門叫我起床,然後再去給我做早餐,早餐做好後,又來叫我一次,每次都幾乎把我的門捶破,我才會懶洋洋地起床。每天早上起床是我最痛苦的事情,我睡覺一般不會做噩夢,媽媽說我這是沒心沒肺,她說,只有沒心沒肺的人才不會做噩夢。
用米蘇的話來說,我就是一頭從春天睡到第二年春天的豬,每天吃飯睡覺,什麼都不愛,就愛睡,並且東西還吃得多,什麼都敢吃,還嗜睡。她很納悶,為什麼我從不會長胖,還是瘦竹竿一樣。相比而言她就很鬱悶了,從來不敢吃太多東西,一吃就胖,她是那種喝水都要長肉的體質,哈哈,沒口福哦,那麼多好吃好喝的,她只能看著我吃。我大快朵頤的時候,她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流口水。每次進肯德基都是我點一大堆東西,然後她端著一杯可樂在那兒慢慢喝,慢慢地看我將一桌子的薯條雞塊解決掉。
因為睡了一個好覺,並且想著暑假開始了,於是我把昨晚那些煩心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心情愉快了很多。
6.
整個暑假,我都幾乎窩在家裡不出門。自從那天和媽媽大鬧了一次後,她變得沉默了很多,每天除了叫我吃飯外,幾乎就不跟我說什麼話了。有好幾次我都想對她說:「媽,您別這樣,要不您罵罵我吧?您這樣,我心裡堵得慌。」
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又被我吞回去了。我想,我真是無可救藥了。媽媽嘮叨吧,我心煩;她老人家沉默呢,我又趕著去找罵。索性還是什麼都不說吧,維持現狀好了。只是,我自覺地減少了出門的次數,盡量待在家裡陪媽媽。我知道,即使她不和我說話,但只要我在家,她的心裡也會好受一點的。
我成天待在家裡無所事事,大多數時間都是捧著筆記本懶懶地趴在床上上網,玩玩勁舞團或者是幫米蘇ps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瞪眼撅嘴的照片,因為我的ps技術比米蘇的要好一點,所以米蘇把她的照片都丟給了我,要我把她弄漂亮一些。
說好聽一點,我是米蘇的專用ps圖師;說難聽一點,我簡直是米蘇的免費勞工。
我幫她把照片ps好之後傳給她,她再把ps好的圖放進空間裡騙男生,那些男生們就跟中了邪似的每天嚷著要米蘇的電話號碼,可她總是不給,對那些男生一會兒是春天的溫暖,一會兒又是秋天般的無情,把那些男生耍的團團轉,可那些男生還甘之如飴。
其實,米蘇本人就已經長得很漂亮了,屬於那種站在人群裡就會讓人想入非非的一類,照片根本不用ps,可她總是對自己不夠滿意,我也很無奈。只好一邊幫她ps照片,一邊在網上罵她是吃飽了撐的,沒事給我找事做。
罵到激動處,覺得用文字罵他都不解氣不夠爽的時候我就在米蘇的照片上給她畫一撮小鬍子,然後在她的嘴唇上點一顆媒婆痣,發給她,再給她發消息過去:已經ps好了,相當的漂亮!
氣得她牙癢癢
她回消息來說:「七月你想死啊,你看我改天不打死你這個小妖精!」
看到她氣急敗壞的帖子,我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又認認真真地幫她ps照片,讓她去騙廣大的純情小男生。我一邊幫她ps照片,她一邊發來意見,眉毛淡一點,色調暗一點……語氣就像女王似的,可我居然也沒有脾氣,像她的小丫頭似的乖乖地按照她說的幫她調顏色。
我把ps好的照片發給米蘇的時候,米蘇在網上發消息給我,說:「出來玩吧!別天天窩在家裡了。」
我頓時心生警覺,總覺得不對勁,說不定凌小天也在,那可就不好了,待會兒一去,兩人說不上幾句話就又吵架,最後又不歡而散,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於是,我問:「凌小天不在吧?」
米蘇說:「你們玩真的啊?是不是以後你們再也不見面了啊?」
「你就告訴我他在不在吧?」我飛快地回話過去。
「他不在,姑奶奶你出來吧!」米蘇回答。
「你要是敢騙我的話我就殺了你!」我發過去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絕不會騙你,他要是在的話就見鬼了!快快快,出來吧!」
看到米蘇這樣說,我這才答應了出去。
我並不是害怕見凌小天,而是覺得和凌小天的相處讓雙方都太累了,我想徹底結束這種關係,那麼不見面也許是最好的方法。只有這樣,我們倆才能都得到解脫。分手,再也不見面,可能才是唯一的方法。
7.
我到達約好的小酒吧的時候,遠遠地看到米蘇站在門外,一雙手舉過頭頂朝我直招手。我走過去的時候,米蘇一臉詭異的笑。我納悶地和她走進了酒吧,才明白為什麼她會有那樣的笑容,原來凌小天也在。
他斜斜地靠在吧檯邊上,手裡握著一杯酒,眼神鎮定地看著我走過去。我轉過頭不動聲色地狠狠瞪了米蘇一眼,回頭再跟你算賬,敢騙我!
米蘇朝我吐了吐舌頭,我假裝親熱地摟住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掐了她一下,她「啊」地叫了一聲,痛得齜牙咧嘴。
我若無其事地鬆開手,得意地朝米蘇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徑直走到凌小天旁邊,靠在吧檯邊上,向侍應生要了一杯扎啤。我看著啤酒吱吱冒泡,然後轉過頭去看凌小天,他舉起杯喝了一大口酒,也轉過頭來看我。
這時候米蘇的電話響了,她接起電話嗯嗯啊啊了一通,然後神秘兮兮地對我們說要去接一個帥哥,說完就出去了。
米蘇剛走出門,凌小天就舉著酒杯看了我一眼,接著他將杯裡的酒一口氣喝完了,然後將他的空杯放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良久,不說話。就在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又將我面前的酒也一飲而盡,然後再次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他的眼睛沒有流露一絲的感情,我看不出他是憂鬱還是高興。
就這樣很久,我以為他要說出多麼有建設性的話或者多麼打動我的話,比如七月你真漂亮;或者是這麼久沒見到你,我很想你之類的話的時候,他居然只是淡淡地問了句:「這麼久不出來玩,在家做什麼呢?」
我心裡一陣失落,就像你看著一枚蛋,本以為它會孵出一隻白白淨淨的小天鵝來,最後孵出來的卻是一隻醜小鴨,這樣的情形就會讓你很失落。
我收拾了一下混亂的情緒,也故作灑脫地回答他:「在家還能幹什麼呢?除了睡覺吃飯上廁所就是上網唄!」
他被我的話逗笑了,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貧了?」
看著他帥氣的笑臉,我愣住了。我是在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沒有任何貧嘴調侃然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看來,我就是在貧嘴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總是不能準確地理解對方所說話的意思,我們對對方的話的理解總是南轅北轍,以至於我那天好意的勸解在凌小天看來是看不起他了。
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順著他的話回答:「跟米蘇在一起久了,再不貧嘴的人都會變得貧嘴了。」
說話間隙,凌小天又叫了兩杯啤酒,他把其中一杯啤酒推到我面前,說:「我整天都在線上,怎麼沒見到你呢!」
「我不常上線的,一般都是潛水。」我說。
我每天上網都看到凌小天的頭像亮著,但是我從沒找他聊過天,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曾經我私下裡想了很多要跟他說的話,可是每當我打開對話框準備和他說話的時候,神經就發麻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凌小天沒有接我的話,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該跟我繼續說什麼了,所以索性什麼也不說。我心裡有一點點的不安,今天跟凌小天在一起聊了這麼久,居然沒有吵架,真是奇跡。
好久不見,我和他都變得心平氣和了很多,言語間都在努力地掩飾自己真實的情感和維持著表面的自然和諧。
8.
凌小天喝了兩口酒之後,米蘇回來了,後面跟著一個人。我仔細一看,跟在她身後的竟然是怯生生的童曉萌。
死米蘇,竟然又騙我!不是說了去接帥哥的嗎?怎麼帶了一女的進來?並且還是我特不待見的女的。我鬱悶地瞪著米蘇,心想,要是這時候我的眼神能夠殺人的話,米蘇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原本凌小天和我都找不著話說,氣氛很尷尬。可是童曉萌一來,尷尬的氣氛就被打破了。凌小天拉過一個吧椅放到自己身邊對童曉萌說:「萌萌,做我旁邊吧!你這個乖乖女怎麼也會來酒吧啊?不怕你爸媽罵你啊?」
萌萌……天啦,我要暈了!這個稱呼的肉麻程度讓我想用刀了結了凌小天,這小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直呼我「七月」,從沒有叫我「月月」。
當然,如果當時他叫我「月月」的話,我也會叫他閉嘴的。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米蘇看著我,臉上掛滿了促狹的笑,凌小天也帶著玩味的笑,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努力抑制住內心翻騰的噁心感,臉上露出虛偽的笑,對米蘇說:「米蘇,你面子真大,連檢查官家的乖乖女都能約來。」
說完,我又轉頭看向童曉萌,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是叫萌萌是吧?」
「好聽吧?」凌小天居然一改剛才和我獨處時的沉默,變得活躍起來,調笑著說。
我懶得理他,沒有回答,只是裝作不經意地看著童曉萌的反應。
可能是因為上次凌小天送過童曉萌回家的緣故,童曉萌這次遇到凌小天的調笑沒有那麼緊張,只是臉微微紅了紅,什麼都沒有說,站在那兒,雙手背在背後很可愛乖巧的樣子。
不過她看到我的時候卻很緊張。我心裡就納悶了,我又沒有長獠牙又吃不了你,你那麼緊張幹嗎!也許跟我一直黑著的臉有關吧,我心想。
其實,我是很想裝出一副笑臉可掬親切大媽樣,可是,我就是裝不出來。
我們幾個人找了一個安靜點的角落坐了下來,大家點了一些酒,開始拼酒,然後玩骰子,米蘇立規則:「輸了就要喝酒,要麼唱一首歌。」
童曉萌立馬表示反對:「可不可以不懲罰啊,我不會喝酒也唱不好歌啊!」
「不行!」沒有懲罰有什麼好玩的?萌萌,既然都出來玩了,就不要顧及太多啦!」凌小天嚴肅地說。
萌萌……天啦,我還是聽不習慣這個稱呼。
鑒於米蘇和凌小天的堅持,柔弱得像株小雛菊似的童曉萌自然拗不過他們,只得勉強地答應了下來。
童曉萌緊張地和我們玩了起來,當然,她不孚眾望地輸了。
凌小天馬上推過去一杯酒,幸災樂禍地笑著說:「萌萌,喝吧,不喝的話就過去唱首歌。」
「是啊!願賭服輸,不可以耍賴的哦!」米蘇也在一旁煽風點火。
童曉萌推辭不過,一臉無辜地說:「好吧!我不能喝酒那……就唱歌吧!」
「ok!」米蘇屁顛屁顛地跑到駐唱的美女面前,厚顏無恥地說:「美女,能讓我朋友唱首歌嗎?」
米蘇的話剛說完,駐唱的美女馬上忙不迭地點頭,臉都笑歪了。你想想,如果是你,在工作的時候累得夠嗆了然後一個人跑過來說要幫你干會兒活,哪怕是幾分鐘,你只怕都會笑歪了臉。
米蘇見駐唱答應了,馬上興奮地朝童曉萌招手,示意她可以上台去唱歌了。童曉萌怯怯地走上台,米蘇湊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走下台,將童曉萌一個人留在台上了。
看得出,童曉萌很緊張,非常不自然地攥著話筒,眼神閃爍,不知道該往哪裡看。音樂聲緩緩上來,童曉萌還沒開場,凌小天鼓勁兒的口哨聲就起來了,我厭煩地瞥了凌小天一眼,凌小天似乎感受到我的眼神,反而更加賣力地吹起口哨,米蘇也大喊著「加油」,為童曉萌鼓勁兒。
童曉萌聽到我們這邊鼓勁的聲音,終於開口唱了起來。她的聲音一出來,說實話,我有點震撼了,沒想到她小小的身體居然積蓄了那麼強勁的力量,她的聲音很空靈乾淨,讓人感覺她是在用靈魂唱歌。
剛開始唱的時候,童曉萌的歌聲中有著些許的緊張,唱完一小段,童曉萌漸入佳境,越唱越好,歌聲就像是海面上吹來的陣陣海風,清涼濕潤,直指人心,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到她的歌聲中。這是我第一次對眼前這個嬌弱女生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觀,我想,也許這個乖乖女和以前我見到的那些故作乖巧和嬌弱的女生是不一樣的。
9.
在酒吧裡玩鬧了一陣子,我感到頭昏腦脹的,駐場的歌曲越來越糟糕,音樂也越來越嘈雜,空氣裡充滿了煙和啤酒的氣味,偶爾還會飄過一陣兒狐臭味,熏得我的胃直鬧騰,於是我走出酒吧去透透氣。
凌小天也跟著走出來了,我坐在酒吧旁的台階上,望著外面車來人往,行人匆匆,吸著清新空氣,頓時覺得外面真好,沒了煙味,更沒有了惱人的狐臭味。凌小天靠著我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根叼在嘴裡,打火機摁了好幾次才點燃。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柱煙霧,然後抬起頭望著我,很挫敗地跟我說:「我們別鬧了,和好吧!」
我的心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隱隱地痛。
我們別鬧了,和好吧!
他終於還是先低頭了,我很是感動,但是卻沒有預想的欣喜。要是我們分手的第二天他能馬上找到我跟我說這句話,那我一定會雀躍地撲進他的懷裡,歡喜地說,好啊好啊!
可是現在,隔了這麼久,並且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又爭吵了太多次,已經筋疲力盡了,我害怕我們這次和好了,沒過多久又這樣鬧騰,我好累,忍受不了這樣的折騰。我沉默了一會兒,對他說:「我們兩個的性格太相似了,即使現在和好了,最後也只會讓對方更累,更受傷害。」
聽完我的話,凌小天又使勁吸了一口煙,吐出長長的煙霧,盯著我說:「我會改!」
改?有些東西是天生從骨子裡帶來的,改變不了的,即使能克制一段時間,之後依舊還是會爆發出來的。
於是我堅決地拒絕了他:「算了,我知道你改不了的。當初說分手的時候,我確實只是一時衝動,可是經過這段時間,我真的感覺我們都太倔強了,不適合。既然不適合,那也沒有必要再在一起了,這樣做朋友不挺好嗎?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呢?」
凌小天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使勁地將煙頭扔在了地上,騰地站了起來,衝我大吼:「七月,你還要我怎麼樣!你是不是真的是看不起我。你要是看不起我你就直說,不要找些破理由來損我!什麼不合適,什麼太倔強,都給我滾蛋!」
我一看他這樣激動的樣子,就知道我剛剛的拒絕是正確的。雖然我們都很愛對方,但是繼續下去只會讓我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愛情消失殆盡,到最後,連朋友都做不了。
我和凌小天之間的談話無法再繼續下去了。我定定地盯著他,本來還想再安慰他一兩句,但是我怕我說出的話再激怒他,於是我什麼也不說,轉身準備往酒吧裡走。
凌小天一把衝上來拉我,我的手被他從口袋裡抽了出來,一直抓在我手裡的銀哨子也匡當掉在了地上,凌小天的眼睛被銀哨子的反射刺痛了,我也傻眼了,盯著哨子不眨眼,凌小天皺著眉毛問我:「你怎麼還帶著它?你既然一直帶著它,就肯定還喜歡我!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堅決跟我分手?」
我回過頭去望著他,決絕的勇氣從心裡升騰起來,我說:「我今天帶著它來就是為了還給你!」
我沒有去撿安靜地躺在地上的銀哨子,轉身就走進了酒吧。
11.
我們從酒吧裡出來的時候,凌小天喝得搖搖晃晃的,米蘇和童曉萌一起扶著凌小天走,童曉萌因為比較嬌小,所以扶得有點吃力,我當時很想上去搭把手,可是我沒有,我害怕我一時的心軟讓我長久以來建立起來的勇氣全部崩潰。
米蘇不解地看著我,似乎不理解我為什麼看到凌小天喝得這麼難受也無動於衷。我無奈地扯開一個笑臉對著她,心卻好像被針刺了一般細細密密地痛起來。我真是太狠心了,看著凌小天這麼痛苦,還是沒有改變心意。
可是,天知道,我真的很心疼很心疼。
我讓米蘇送凌小天回家,把他們送上出租車後,我轉身就走了,連一聲再見都無力再說。我在心裡暗暗發誓,這個暑假再也不出來玩了,今天如果不出來,凌小天就不會喝醉,我也不會那麼的心疼。車子從身邊呼嘯而過,我看著天空一片蔚藍,突然覺得今年的夏季很噁心,甚至令人嘔吐,不知道是這個夏季的風和太陽讓我全身不舒服,還是這個夏季發生的事情讓我翻江倒海地想逃避,我只想去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溫暖的地方,一個沒有傷心難過的地方。
但似乎沒有這樣一個地方能容納我,我只能悶頭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