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航,能告訴我丁諾那天對你說了什麼嗎?」每當天空中有飛機飛過的時候,我便依偎在陸航的懷裡,忍不住想解開這個謎。
但陸航卻總是搖搖頭不回答,彷彿這是他和丁諾之間最私密的約定和誓言。
可那天當我哭著站在陸航的面前,告訴他丁諾真的已經走了的時候,陸航在歎了一口氣之後,竟然主動問我:「妖妖,你真的想知道丁諾那天給我說了什麼嗎?」
我看著陸航的眼睛,不知道應該說「想」,還是說「不想」。之前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可那一刻我卻猶豫了。既然丁諾已經離開,這個答案其實也就沒有了意義。
而且,陸航雖然這麼問了,可我看到他的眼裡仍然有很多遲疑。
於是我違心地搖了頭。
事實上,我的內心已經像一隻怯懦的鴕鳥,把腦袋深深埋在了沙堆裡。
可陸航的樣子卻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把視線轉到了一旁,彷彿不敢看我似的,然後便自顧自地喃喃說了起來:「丁諾他對我說,你小時候最喜歡的花是雛菊,可後來你告訴他你喜歡白玫瑰,所以要我送你花的時候,一定要準備白玫瑰……他說你最喜歡的點心是提拉米蘇,因為你喜歡那個點心背後的故事,為它『帶我走』的含義深深著迷……他還說,你不能喝酒,所以出去吃飯要記得給你點好橙汁,要不然你就會不開心……」
我看著陸航,抓緊了他的衣服,心裡忽然那麼那麼難受,就像洪水決堤一般,彷彿瞬間便將我淹沒。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雛菊,可因為想到自己在丁諾面前都沒了秘密,於是撒謊說自己喜歡白玫瑰。
其實,我只喜歡吃丁諾做的提拉米蘇,當初告訴他那個故事也只是為了騙他一定要為了我學會。
其實,我每次吃飯不開心都是因為丁諾總是讓我喝橙汁,這樣的保護讓我覺得自己在他眼裡始終都是個孩子。
……
在陸航忽然抱住我的那一剎那,我的身體好像都失去了知覺,只是忽然覺得空氣裡面有東西很刺眼,讓我的眼睛發漲發澀。
我和陸航,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航終於打破了沉默,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妖妖,你不會離開我,是嗎?」
可是我清楚地感覺到了陸航的緊張和擔憂。我仰頭看著他凝重的表情,伸出手撫著他的頭,似乎想要安撫他,可又像想要安撫自己。
然後,我點了點頭。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注定了再也找不回來。而我們已經得到的,就應該好好珍惜。
(2)
整個寒假期間,我都很拚命地學習。學習對我來說不再是一種痛苦,而是幻化成為一種理想。
這個理想,關乎愛情。
以至於過大年的時候,老爸老媽終於回家,拿著我的成績單,驚訝得就差牙齒沒從大張的嘴裡辟里啪啦掉下來。他們不知道我勤奮的發源,卻保有家長素來的欣喜反應。
「朵朵,這大半年真是長大了,媽媽真高興!」
「朵朵加油,相信你會成為爸爸的驕傲。」
如此云云。
可他們只在家裡待了三天便又走了。看著我刻苦又自覺地學著,他們一定是帶著滿滿的踏實離開。而我呢,心裡始終瀰漫著不安。
另外一方面,雖然丁諾的離去讓我有一種失去親人般的切膚之痛,可這種痛卻讓我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以前做的許多事說的許多話,再在心裡過一遍,就感覺特別幼稚。
可是我起初並沒有發現這些,反倒是陸航說的話才讓我醒悟過來。
「妖妖,最近你變得沉默了……」
我的腦子前所未有地變得異常清晰,彷彿隱藏著一種能夠洞悉人生的敏銳。
難道這就是成長?可是這滋味似乎並不好受。
我情願自己永遠傻不拉嘰。
(3)
還好,愛情是甘甜的。
下午陸航不去打工的時候,我便要例行公事一般去他家裡補習。這原本是枯燥乏味的事情,但因為我的成績實在提高了不少,漸漸地,陸航也不再像剛開始那麼緊張了。於是,我們的相處又多了許多愛情的滋味。
「陸航,你說我真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嗎?」有時候看書看悶了,我就會冷不丁地問些無法預知答案的問題。
「當然可以!」陸航捏了捏我的鼻子。他已經完全習慣了我近來的天馬行空,而且知道我又開始犯悶。
雖然陸航對我的肯定也同樣天馬行空,可我還是就勢放下了書和筆,提出了我的要求:「既然這樣,那我們休息!現在,由著名小提琴演奏家陸航給著名音樂欣賞家米朵演奏一曲!」
每當這時,陸航總是會哈哈大笑,但總也不會拒絕。
現在的我,已經完全愛上了陸航最喜歡拉的那首無名樂曲。聽著那支曲子,往事便會一次次在我腦子裡上演、謝幕,如此反覆。雖然我向來沒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可每次聽到那支曲子,我便會奇怪地產生「人生便是如此匆匆」的感覺,又彷彿有一種力量,激勵著我把握好現在。每次陸航拉完曲子,我們都會久久還沉浸其中。那感覺很奇怪,可是我卻似乎越來越依賴陸航,越來越離不開他。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對陸航發出了感概:「陸航,我怎麼覺得這曲子像是有一種魔力?」
陸航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激勵著我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那就是一種感覺,就像冥冥中看到有一盞燈在照著自己,卻看不清那盞燈的全貌。可是因為陸航的鼓勵,我決定嘗試著向他描述。
「我也說不清,只是每次聽著它,我就覺得自己的心中有棵樹在發芽。這棵樹或許代表愛情,或許代表理想,或許代表著其他……可是不管怎樣,每次聽完,我都覺得越來越愛你……」
我正在專心描畫著心中的那份感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說出了如此「露骨」的話。直到陸航的臉湊近了我的,我才驚覺自己的失言,忍不住臉紅起來。
(4)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吻。我不記得我和陸航上一次的吻是在什麼時候,最近我們似乎都因為學習,把自己弄得天昏地暗。
就讓我們享受愛情吧!
這是曾經果果無花對我說的話,當然也就是陸航對我說的話,可是現在,我們卻都把它忘記了。我們想了太多的事,那些事關於過去、關於未來,唯獨就是忘記了現在。
陸航的吻溫暖又熱情,我彷彿這才真正回到了現實。我伸出了手,想抱住陸航,盡情享受這似乎有些奢侈的甜蜜。
但是也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我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曉芮已經出現在了陸航的背後,我的眼前。
她顯然沒有預料到眼前的一幕,表情滿是驚詫。
我尷尬地掙開了陸航的懷抱,一句「曉芮」喊得心虛膽戰。
背對門口的陸航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等他轉身過去,曉芮已經低著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就在她要關門的那一剎,我彷彿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惱怒。
原本我們都以為,這個下午曉芮會和往常一樣打工到6點才回家。
我的腦子一陣發懵,眼看著我和曉芮的關係才剛剛有所緩解,卻讓她見到如此尷尬的一幕。雖然明明知道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好朋友已經是情侶,可一回家就看到如此「熱血」的鏡頭,換作我,也一定接受不了。
陸航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呆了半晌,才走過去敲了敲曉芮的房門。
「芮芮,晚上想吃點什麼?哥給你做。」
要在以往,如此拙劣的話題轉移方式一定會讓我捧腹大笑。可今天是非常事態,我想著,只要曉芮能出聲回答,就比什麼都好。
可曉芮的反應卻完全出離了我們的想像,她一把拉開了房門,笑容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哥哥,今天好不容易休息,我睡會,待會起來給你們煮煎蛋面!」她的語氣裡似乎還有一絲撒嬌的味道。
我和陸航面面相覷,彷彿剛才的那個吻也只是化在空氣中的一個夢。
可曉芮馬上又轉向了我,那是我許久不見的甜美笑容:「米朵,我做的煎蛋面可是很好吃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不寒而慄。
(5)
因為曉芮的那個笑,我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可是一個多星期過去了,一切都很平靜,反倒是曉芮似乎完全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和我的關係又親近了起來。
看來,我是多慮了。
真正的友誼,應該是什麼都不能改變的。我想,曉芮一定也想通了這個問題。
只是我還沒來得及釋然,卻忽然接到了美拉打來的電話。最近我和她確實疏於聯繫,而她似乎也總是在忙著什麼。自從那天從「星光」分手後,我們就再沒有見過。
我心裡還是有些愧疚,沒等她說話就先開了口:「美拉,對不起,最近我太忙了,要不改天我們一起聚聚?」
可美拉在電話那邊劈頭蓋臉便嚷了起來,她的語氣卻讓我覺得有些異乎尋常:「米朵,別說那麼多廢話,改天要改到哪天去?我現在就要見你!」
我抬頭看了看陸航和曉芮,那時候我們正在一起吃午飯。聽到對方是美拉,他們都停下了動作,看著我。
「我現在和陸航、曉芮在一起,要不……大家一起聚聚?」
這原本是一句試探的話,沒料到美拉卻一下暴躁起來:「米朵,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我只見你一個人。上次那個小酒吧,你還記得嗎?快點來,我等你!」
「蝶碎?」
「是的!速度來!」
我的「嗯」才剛出口,美拉便掛斷了電話。我疑惑地看著陸航和曉芮,完全搞不清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我只是察覺到了美拉的怒氣,難道她今天才幡然省悟,我是她的敵人而不是朋友,打算和我新賬舊賬一起結算?
我有點猶豫,但還是從飯桌前站了起來。
「怎麼啦?」陸航關切地問。
「美拉說,讓我馬上去找她……」
「那我陪你吧!」陸航站了起來,雖然知道現在我和美拉做了朋友,可他也一直不放心。
曉芮也急忙點了點頭,意思是也要和我一起去。
就算是遲疑還是得有立場,雖然陸航和曉芮的眼神裡都是不安,可想起美拉的叮囑,我最終只是朝他們笑了笑:「沒事,放心,她讓我一個人去我就一個人去唄!我和她也好久不見了。」
陸航還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沒說出口。
曉芮看陸航都這樣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走到沙發旁,把我的外套遞給了我。
我穿上衣服匆匆出了門。深冬的氣溫真是不饒人的冰冷。我縮著脖子急急趕路,隱隱感覺,美拉讓我一個人去,一定有她的道理。
(6)
剛走到熟悉的巷口,我就被一個甜甜的聲音叫住了。
「米朵姐!」
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上次去「星光」的兩個女孩中的一個。看到我出現,她露出一個笑來,稚嫩的聲音以及甜美的笑容和她高挑的身材很不相符。
「出什麼事了?」美拉的電話的確是讓我摸不著頭腦,好不容易見到一個人,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問問出了什麼狀況。
可惜那個女孩一臉茫然:「什麼事?我只知道美拉姐讓我出來接你……」
我承認我有點病急亂投醫,於是催促她快走。但她穿著高跟鞋走實在速度緩慢,我真恨不得替她奔起來。
俗話說得好,皇帝不急了不得急死太監,太監不急皇帝急才最要命。
好不容易我們走到了蝶碎門口,我疾步趕過了小妹,掀開那厚厚的門簾衝了進去。
雖然是大冬天的中午時分,小酒吧的門簾依舊耷拉著,把裡面遮了個嚴實。要不是屋頂上幾盞射燈的光傾瀉下來,我會誤以為自己一步就跨進了黑夜。
美拉坐在正中間的一張桌子後面,神色凝重。
「美拉,怎麼了?」
「你看看吧!」
順著美拉手指的地方,我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發現了一頁紙。
我把它拾了起來,上面寫著:
「碧枝」後巷事件是米朵主使。
我一時沒回過神來,什麼事件、主使,什麼亂七八糟的!可是也就在那麼一閃念間,我想起了絡腮鬍子。在那個秋風潺潺的午後,美拉像個破紙片一樣飛揚。
「不!」
美拉的眼神像刀一樣,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不,美拉,那跟我沒關係!」
忽然,我又想到了更多的事!天啊!美拉不會以為從打她到救她都是我安排的一個局吧?
我知道,因為這個莫須有的紙條,現在我已經是跳進什麼河什麼洋都洗不清了。我想要解釋,卻忽然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
可是不等我再開口,美拉卻冷冷地說話了。
「米朵,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不是你!」
聽到這句話,我的第一反應是長長鬆了一口氣。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麼美拉還這麼生氣?我看著美拉,滿是疑惑。
「你知道這個紙條是誰給我的嗎?」頓了一頓,美拉忽然反問起我來。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
再看看紙條,上面的筆跡我很熟悉,深刻到骨子裡面的熟悉。
但是,怎麼能讓我相信?
(7)
美拉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蒼涼又詭異。
我看著她,卻又似乎看著任何未知的地方。她的笑彷彿就在我的眼前,卻又似乎存在於另外一個遙遠的空間。
我感覺自己的心上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很痛、很澀,裡面湧出汩汩的血。
「米朵,不要騙自己了!」
忽然,美拉從桌後站了起來。我驚得一抖,待反應過來美拉說的話,一股寒意從腳底很快瀰漫到了全身。
不,這怎麼可能?
「米朵,其實我也不願意相信,要不是我親耳聽到,親眼看到,打死我也不願意相信!」
美拉的情緒變得很激動,她的話已經隱約讓我感覺到,有一些事情或許一說出來我就會崩潰。可是我是多麼想知道真相,雖然我是那麼膽怯。
看著我的樣子,美拉平緩了一下語氣。她走到了我的身邊,感覺神情特別疲憊。
「要不是因為這個紙條,我也不會去調查,我也不會知道這麼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美拉抓住了我的胳膊,現在她對真相的傾訴欲讓我感覺從未有過的恐懼和害怕。
「美拉,你不要說了……」我的嗓子忽然有些沙啞,我把手撐在桌沿邊上,不知道自己下一刻還有沒有繼續站著的力氣。
看著我的樣子,美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她伸出她的左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我們倆的手都冰涼冰涼,但我卻隱約覺得這樣似乎有了些力氣。
「其實,這樣也好,至少現在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你。」
我又想起那個紙條,它現在正仰在面前的桌面上,上面幾個黑字耀目刺眼。因為我的顫抖,它也隨著桌面輕輕顫動著,彷彿是一個不停嘲笑我的小丑。
(8)
「可是,為什麼啊?」過了好一會兒,我似乎才緩過勁來。我轉身抓住美拉,試圖想從她那裡得到答案。甚至,我希望她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玩笑。
曉芮怎麼會寫這樣的紙條給美拉呢?
怎麼會?怎麼會呢?
現在的曉芮不是對我已經一如既往的親密友好了嗎?
她的笑不是又願意和我分享了嗎?
而且,就算是因為上次陸航住院的事情,她也不應該這樣對我啊?
我的腦子裡浮現出無數個問號和不解,中午我奔出來之前,曉芮的眼神還是那麼擔心……
忽然之間,我變得很不安。現實擺在面前,曉芮和美拉,我只能相信一個。可現在美拉正看著我,她的眼神清澈無比。這種清澈讓我惶然,彷彿我都可以聽到她眨動眼睛的聲音。
「米朵,你還記得我和陸航在一起之前,陸航和他身邊的女生都會忽然分手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美拉忽然問起這個,怔怔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有人在干涉,而那個幕後黑手一定是我吧?」
我回憶起以前Cici的八卦,有點遲疑,可還是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陸航以前身邊的女朋友我從未動過一根寒毛,而我,其實也是被『干涉』的對象之一。」
美拉的話像個謎題,我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其實,她說得已經很明顯。
我想我一定是已經暈了頭,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自己欺騙自己。
「美拉,你真的別再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感謝你的原諒,但是我相信不是她,不會是她的……」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忽然衝著美拉笑了起來。可我的心裡卻不是那樣,我感覺很難受,特別難受,比殺了我還要難受千倍萬倍。
(9)
「蠢貨!你別再騙自己了!」
我的退縮終於逼急了向來就心直口快的美拉。她不但沒有停止講述,反而情緒又變得激動起來,不管我願不願意再聽,她的樣子似乎都下定了決心。
「米朵,你聽好了,那天在『星光』,就是你哥哥要走的那天,我看到了曉芮,在那裡看到了小芮……」
這句話好像觸到我記憶的某一個點。我內心的抗拒一瞬間消失殆盡,反而朝著美拉揚起了頭。我忽然覺得,當傳言被記憶證實,這件事我已經無法逃避。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美拉,那天我好像也看到了……」
那個在走廊裡一閃而過的姑娘,雖然我醉眼迷濛,可她長得實在太像曉芮。
美拉有點出乎意料地看著我,然後又點了點頭:「你看到就更好說了,可是你一定沒有想到那真的是她吧?」
「嗯。」濃妝艷抹、衣著暴露並不是曉芮的風格。
「我剛看到時也沒敢相信,可我當時還在那裡遇到了另外一個人,絡腮鬍子。」
「啊?」
我不知道這二者有何關係,可美拉的這個故事讓我冥冥中感到了許多恐懼。
「一切都很神奇!」一絲奇怪的笑浮在美拉的臉上,她的語氣漸漸平靜了下來,但她講的這個故事卻讓我感覺心驚膽戰,「那天,我和我的兩個小妹去上洗手間,走廊最末的一間包房正好沒關門,我又正好看到絡腮鬍子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抱在一起。我原本就對這人氣不打一處來,或許也因為那天確實有些醉了,我衝進去就想收拾他。房間裡一幫人被我驚得炸了鍋,原本在絡腮鬍子懷裡的小丫頭也跳了起來。這一跳不要緊,愣讓我瞬間酒醒了一大半。我仔細看了看,這不是曉芮嗎?」
說到這裡,彷彿是為了照顧我的承受力,美拉頓了頓,確定我依然站得住,才又繼續下去。
「那賤人一看是我嚇得話都不敢說了。我盯著她,她就把臉往一邊偏,我問她是不是曉芮,她沒有回答。那時絡腮鬍子也認出了我,嚷嚷著就算是曉芮又關我屁事!我一個巴掌就給他扇了過去……」
我瞪大了眼睛,美拉的語氣卻忽然變得無所謂起來。
「沒想到一巴掌扇出了我現在的男朋友,也就是絡腮鬍子的老大。還好那天他在場,又還好他竟然對我來了電,要不然我估計我一時衝動還真走不出那房間。」
「啊?你新男朋友?」這個故事實在太過驚險撲朔,包括曉芮為什麼那樣的打扮,又為什麼在現場,我的腦子一團漿糊。
「對,不過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雖然曉芮趁混亂跑了,但後來我這個未來新男朋友卻豪氣地站出來了。他讓絡腮鬍子給我賠禮道歉,我心裡疑惑,便問了曉芮的事情。原來,每次陸航身邊的女生都是他出馬趕走的,而買通他出手的人,就是曉芮。別看她平時那麼刻苦打工,可錢都是用在了這裡……」
(10)
「可是,你那天回來以後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啊!」我想起那天回到包房後仍然醉眼迷濛的美拉,覺得這就是一個純屬虛構的小說情節。
「那是因為我知道,當時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原來還疑惑怎麼曉芮沒有對你動手,卻沒想到她竟然昏了頭,想借我的刀殺人!可惜,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絡腮鬍子的大哥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的腦子裡像灌了水一樣嘩啦嘩啦的,美拉說得對,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願意相信。我一個勁搖頭,直到美拉衝著我大喊。
「別傻了,你!她根本就不是陸航的親妹妹!」
我徹底呆住。
謎題終於揭曉了,真相原來從來都是血淋淋。
美拉說,絡腮鬍子告訴了她一切——曉芮和陸航是異父異母的兄妹,陸航是曉芮生父的養子。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妹,但是卻從小一起長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曉芮忽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陸航,但是礙於兄妹的身份,她一直不知道如何表白。可是隨著陸航不斷長大,他實在太招女孩子喜歡,無計可施的曉芮就想到了買兇這一招。她沒有錢,於是開始打工。可是黑道上的人哪裡會看得上她那一點點錢啊,於是她經絡腮鬍子的介紹進了「星光」,做所謂的高級陪酒女郎……
美拉的講述包含了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理應激憤的所有情緒,但我卻感覺自己的心漸漸冰冷了下來。
過去的一個個片段在我腦海中閃過,剛轉到我們班的曉芮、為了我受傷心疼的曉芮、擔心我身體的曉芮、像媽媽一樣的曉芮、笑起來天使般的曉芮……
可是,她根本就不是陸航的親妹妹!
忽然間,我感覺到心如止水的可怕,可我的腦子就要炸掉。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美拉在我眼前的影子模模糊糊,我彷彿聽到她說:「米朵,很快你就會接受這個事實!」
美拉的話既心痛又無奈,卻好像一個預言般準確。
(11)
就在這時,曉芮和陸航一起衝進了「蝶碎」。陸航的樣子很激動,他看到了我,卻直衝衝往美拉那裡奔了過去。
「你要對米朵幹什麼?」陸航上前抓住了美拉的手腕。
美拉聳聳肩,冷漠地笑了。她的表情和反應讓陸航遲疑,他轉頭又看了看我,見我毫髮無傷,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而曉芮卻像和他打配合戰一般,逕直跑到了我面前,樣子很是關切:「米朵,你沒事吧?」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雖然我的回答有些南轅北轍,可顯然曉芮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問題。她的臉上仍然掛著擔憂,那神情讓我忍不住恍惚。
「我們越想越擔心,就跟著你來了,卻沒想到剛才跟丟了你,真擔心你出什麼事……」
我看著曉芮,覺得自己看著的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美拉則拉開了陸航的手,笑得很是動人:「別激動,我只是想讓米朵見個人。既然你們也來了,那乾脆大家一起見吧!」
或許曉芮和陸航這才感覺到了氣氛的怪異,一時之間,空氣彷彿凍結。
看到美拉的笑,曉芮和陸航顯然已經完全摸不著頭腦,而我卻清晰地看到了美拉笑容背後的仇恨和憤怒。
她的笑太像一朵罌粟,美麗妖艷,卻暗藏殺機。
我隱隱已經意識到,即將出場的人會是誰。
美拉拍了拍手,酒吧的裡間走出了一個人,雖然走了出來,但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極不情願。
陸航看著這個人一臉茫然,但曉芮抓在我身上的手卻放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我看到她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
美拉攤了攤手,我看到那朵罌粟終於綻放開來。
「陸曉芮,不好意思,我想你是來看戲的吧,不過現在估計這場戲你得當主角了。」
曉芮驚慌失措的樣子像一隻受傷的小兔,我看著她,覺得很心痛很心痛。甚至,比那次看到陸航昏倒時更加心痛。
原來,不僅眼淚是無止境的,連心痛也是可以無止境的。
而且,不僅愛情可以讓人撕心裂肺,連友情也會讓人痛不欲生。
世界就是這麼殘酷,雖然現實已經活生生擺在了眼前,但似乎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曉芮還在一直辯駁:「美拉,你瞎說什麼呢?這人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蒼白的解釋顯然更讓陸航起了疑心,他定定地看著曉芮,甚至都忘了再關注我。
「芮芮,你怎麼了?這人是誰?」
「哥,別信他們的,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曉芮的驚慌看來已經到達了極限,她一直拽著陸航的胳膊,似乎帶著他離開這裡便能夠遠離可怖的真相。
我真不忍心看到這樣的她,可美拉卻適時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就像一個魔咒,讓我心碎,讓陸航迷茫,讓曉芮癲狂。
美拉轉向絡腮鬍子:「那麼,你來講講你和曉芮的風流事吧!」
絡腮鬍子彷彿並不為眼前即將崩潰的一切所動,他看了看曉芮,表情顯得很是無所謂。我很想跑上去讓一切謝幕,宣告這幕劇就此結束,可美拉卻攔住了我,眼神像刀一樣刺向了曉芮。
(12)
除了依然一臉疑惑的陸航和置身事外的絡腮鬍子,在場的人都知道,一切都即將結束。
絡腮鬍子遲疑著張了嘴,但他卻沒有看曉芮,反而一臉討好地看著美拉,嬉皮笑臉地說:「美拉姐,您要我說什麼呀?我無非就是和她有些交易,大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難不成您今天還想代替司法機關懲治了小的?」
剛說到這裡,曉芮就發狂一般尖叫了起來。她放開了陸航,衝向了絡腮鬍子,一雙小手想揮過去,卻被絡腮鬍子擋在了空中。
「你閉嘴!閉嘴!」
「臭婊子,別在這裝純潔了,你身上哪個地方沒被我摸過的,你告訴我!」
曉芮跌在了地上,她這下徹底垮掉了,而我聽見自己的心裡也有一塊在辟里啪啦往某處深淵坍塌。一旁的陸航也完全呆住了,他看看絡腮鬍子又看看曉芮,顯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芮芮!」陸航的這一聲呼喚溫柔又心痛,但卻引得曉芮發瘋一樣又撲向了他。曉芮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著,眼神裡都是癡狂。
「哥,從小到大,我一直愛著你,可是你為什麼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卻總看不到在你身邊的我?」
當大家都還呆愣在原地為這句表白而吃驚的時候,曉芮又折返到了我的面前。她拚命地搖著我的身體,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米朵,我原本不想傷害你,可是你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哥哥?」
一切都清楚了,比青天白日還要清楚。
但這時的我卻已經只能任憑曉芮擺佈,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誰對誰錯,或者當我們一不小心遭遇愛情,對錯便變成了無法衡量和無法計較的事情。
我沒有說話,陸航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他抓住曉芮的胳膊,想要制止她接近瘋狂的行為。
「曉芮,夠了……」
我似乎聽到曉芮流著眼淚在和陸航解釋什麼,我似乎看到陸航呆呆地看著曉芮,我似乎感覺到了美拉嘴角的譏笑……可是我卻似乎已經不再是我。
(13)
我看著陸航痛苦的表情,腦子裡忽然產生一個突發其想的念頭:我和曉芮,對他而言到底誰更重要呢?我沒有去解答這個問題的勇氣和力氣,眼前的陸航和曉芮,瞬間都像變成了我夢中的人物,他們離我那麼近,卻讓我感覺那麼遠。
可是曉芮還在繼續搖著我,她根本不顧陸航的阻止,好像接近了瘋狂的邊緣。
——米朵,你知道嗎?當你把我介紹給丁諾,我是多麼難過。我不是貨物,我是人,我有我的感情,我不會被你們支配!
——米朵,你知道嗎?當我看到哥因為你昏迷在醫院,我多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來,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
——米朵,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和哥在家裡接吻,我控制不住腦子炸掉,我想接受你,可是我辦不到!
——米朵,你知道嗎?感情也是有先來後到的,你不能搶走我的哥哥!
……
一句一句,曉芮的狂吼迸出了她的心聲,卻像千萬顆細針紮在我的胸口。那麼一瞬,我忽然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面對她的控訴,我多麼想解釋,可是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是呀,看著眼前和平常判若兩人的曉芮,我是錯了,我就是那個昏了頭的罪魁禍首啊!
忽然而至的委屈和自責交織而來,我記得我很想流淚來著,可最終只是眼前一黑,然後便再一次昏倒在如此混亂的場合。
我知道,我即將失去一切,失去那些我曾經最看重的愛情和友情。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讓老天如此殘忍地來對待我的朋友、我的愛人,還有我。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只有美拉在我床邊。
剛才發生的一切彷彿夢魘,來蘇水的味道竟然刺激得讓人想哭,四周安靜得讓人快要窒息。
我看著美拉,她的樣子很是疲憊,顯然,這場「報復」也並沒有讓她獲得絲毫快感。
「米朵,你好好休息吧,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我搖了搖頭,如果是我傷害了曉芮,那美拉就是被曉芮傷害的那一個。
「陸航……」我遲疑了很久,可還是發現這個名字再說出口已然變得艱難。或許我再也不該問,可我還是忍不住。
美拉垂下了眼瞼,她沒有看我的眼睛,但是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陸航在隔壁病房照顧曉芮……」
我掙了掙身體,試圖仰起上半身:「曉芮怎麼了?」
「米朵,你別激動!」美拉急忙上來扶住我的頭又強迫我躺下,「你昏迷之後,曉芮用破酒瓶割了自己的手腕。她對她哥的愛真是既深刻又震撼,沒想到她看起來那麼柔弱也會做出那麼剛強的事情……」
「曉芮!」聽到她竟然在我昏迷之後自殺,我忍不住失聲喊出來,又試圖坐起來。
「米朵,你冷靜點!她現在沒事了,在休息!」美拉按住了我,轉頭似乎不願見我的樣子,「何況,還有陸航在照顧她……」
我頓時安靜了下來。是呀,現在的曉芮,有陸航就足夠了,而有了我,就是多餘。
我握住了美拉的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有她一個朋友了,可是看著她心疼的表情,我終於略略感覺到一些安心。
「休息吧,米朵,你也累了。」美拉扶著我的額頭,眼神充滿關切。
我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朝她點了點頭,只知道自己聽話地慢慢閉上了眼睛。其實,我真的已經很累了;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我可以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