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裡亞姆·弗瑞斯和哈希爾·卡普蘭有關係?」
「姻親關係。」
「姻親?」我費勁地想著賴安說的這個詞。
「這是一個血統關係的術語。和婚姻的意思差不多。」賴安孩子氣地笑了。
「我用它來為你的人類學知識做點貢獻。」
我想像了一下他剛才告訴我的話:「米裡亞姆·弗瑞斯曾嫁給哈希爾·卡普蘭妻子的兄弟?」
「他前妻的兄弟。」
「但是米裡亞姆不承認她認識卡普蘭。」我說。
「我們當時問的是她是否認識凱斯勒先生。」
「那是卡普蘭的一個化名。」
「很讓人迷惑。是不是?」
「如果卡普蘭真的和米裡亞姆是親戚,那麼米裡亞姆肯定認識他。」
「大概是這樣。」賴安同意道。
「她在驗屍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他來了。」
「如果她見到了他的話。」
「你真的認為卡普蘭就是凱斯勒?」我問。
「如果你能確認照片上的人就是凱斯勒的話。」賴安看著我桌上的箱子說。
「卡普蘭妻子的兄弟現在還活著?」
「不是妻子,是前妻。卡普蘭離婚之前,米裡亞姆的丈夫是卡普蘭的大舅子。無論怎麼樣,這個傢伙在1995年就死於糖尿病併發症了。」
「所以卡普蘭和他的妻子離婚了,他變成了單身漢。米裡亞姆的丈夫死了,她也單身了。」
「是這樣的。弗瑞斯的死亡對於那個悲痛的寡婦來說,是又一次打擊。你是不是認為她很善於應付這種事情?箱子裡面是什麼?」
「我正要把莫瑞斯紐給的頭骨拿到貝格倫那裡去,問問他對頭骨上這顆臼齒的看法。」
「他的病人可能會喜歡這些牙齒。」
賴安把嘴唇往回縮,做了個鬼臉。
我瞪了他一眼。棒槌學堂·出品
「米裡亞姆是什麼時候和艾弗拉姆·弗瑞斯結婚的?」我問。
「1997年。」
「那時候她頭一個丈夫死去沒多久啊。」
「有些寡婦恢復得很快。」
我覺得米裡亞姆不像是個很快就能恢復的人。不過我只是自己想了想。
「當時卡普蘭離婚多久了?」我問道。
「他太太和他離婚了,在他在波爾多第二次服刑期間。」
「天哪!」
「我檢查過卡普蘭的監獄記錄單。這個傢伙沒有惹什麼麻煩,而且似乎很真誠地想要改過,服刑一半的時候就被保釋出來了。」
「所以,他有一個假釋官?」
「叫邁克爾·亨森。」
「卡普蘭是什麼時候被釋放出來的?」
「2001年。據亨森先生說,卡普蘭從那以後就成了一個正統的生意人。」
「做什麼生意?」
「賣虹鳉魚和豚鼠。」
我奇怪地挑起了眉毛。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
「他開了一個寵物商店?」
賴安點點頭說:「他有一棟小樓房,樓下賣虹鳉魚,他自己在樓上。」
「他還會到假釋檢查處去?」
「一個月去一次。他是個模範的假釋犯。」
「真值得稱讚。」
「他從來沒有錯過一次簽到,直到兩個星期以前。在2月14號,他沒有往檢查處打電話,也沒有去那裡簽到。」
「就是艾弗拉姆·弗瑞斯被槍殺那個週末過後的星期一。」
「你想要去哪裡看看波美拉尼亞種小狗?」
「貝格倫約我1點見面呢。」
賴安看了看他的表。
「我2點半在樓下等你?」
「我會帶點Milk-Bone牌狗糧過去的。」
※※※※
貝格倫的辦公室在維力瑪麗廣場,那是一棟矗立在雷內·萊維斯奎和一所大學拐角處的高樓。他和他的合夥人鮑更維裡爾共同擁有這棟大樓。我從來沒有見過鮑更維裡爾,但是想到這個名字,我眼前就出現這樣一幅圖畫:玻璃窗邊爬著一株開著花的籐條。
駕車到了城中心後,我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乘著電梯到了十七層。
貝格倫正和一位病人待在一起,所以我坐進了候診室,把箱子放在我的腳邊。一個高大的女人坐在我的對面,正翻著一本時裝雜誌。我伸手也拿起一本雜誌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看,然後微笑了。看來她需要一位牙醫。
我坐了才五分鐘,那個看時裝雜誌的女人就被請到裡面的診室去了。我懷疑她只能在裡面呆一小會兒。
片刻之後,一個男人從裡面的診室裡走了出來。他的外套已經脫去了,領帶也被解開了。他走得很快。
是貝格倫。他把我領進了他的辦公室。外面傳來很大的呻吟聲。我想起了那個看雜誌的女人,想像著那種恐怖。
我一邊打開盒子,一邊給貝格倫講了事情的原由。他把兩隻瘦骨嶙峋的手臂交叉在瘦骨嶙峋的胸前,聽我說話,他白色的鬈發被窗外透過來的光線照射得有些發亮。
我講完以後,貝格倫拿起了頭骨,查看著它的上牙。然後又檢查了下顎。接著閉合上下顎來觀察臼齒的咬合情況。
貝格倫伸出一隻手來。我把那個棕色小封袋放到他手中。
他打開了光線盒的燈,把牙部的X光片固定好了,然後彎腰湊近了看著。
他的頭髮周圍有了一圈光暈,看上去就像是螢光照射下的蒲公英一般。
幾秒鐘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嗐,很簡單。」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右上方的第二和第三顆臼齒。「看看這些牙髓腔和牙槽道。這個人至少50歲了。很可能還要更老一些。」
手指移到了這一排的第一顆臼齒上。
「這一顆臼齒的牙質沉積物要少得多。毫無疑問是一個更年輕點的人的牙齒。」
「有多年輕?」
貝格倫直起腰來,嘴裡說道:「35歲,也許40吧。不會比這個再老了。」
貝格倫看了看頭骨,說:「牙尖端的磨損很少。很可能是35歲左右。」
「您能告訴我這顆臼齒是什麼時候被安上去的嗎?」
貝格倫看著我,表情就好像我要讓他心算二次方程一樣。
「只是粗略地估計一下?」
「膠水已經發黃而且脫落了。」
「等等,」我抬起手說,「您是說這顆牙齒是被粘上去的?」
「對。」
「所以,這不是在兩千多年前被安上去的?」
「絕對不是。有可能是二三十年前吧。」
「在60年代?」
「很有可能。」棒槌學堂·出品
看來應該選擇B或者C,也就是在耶丁掘墓的時候,或者是在基督耶穌博物館時被安上去的。我的直覺還是告訴我應該是前一種可能性。
「你不會介意我取出上面的三顆牙齒來吧?」
「當然不會。」
貝格倫重新把頭骨放回盒子裡,拿著它匆匆離開了辦公室,他六英尺三英吋的身形走路的時候,也有著鋼板一樣筆直的優雅。
我把X光片放到一起,心想我是不是在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這顆奇怪的牙齒是一個年輕人的。某個人把它塞到了錯誤的下顎上,他也許是個挖掘志願者。也許是哈斯。或者是某個不熟練的博物館工作人員。
在房間的外面,呻吟聲還在繼續。
在很多地方都有可能會發生人為的錯誤。像是挖掘、運輸、分類,清洗的時候。錯誤的安裝或許發生在墓穴裡,或許在發生在哈斯的實驗室裡。還可能是之後在巴黎的博物館裡。
貝格倫回來了,把盒子和一個拉鏈包遞給了我。
「您還能告訴我別的什麼情況?」
「把這顆臼齒安上去的人是個牙醫學白癡。」
※※※※
卡普蘭動物中心商店是一棟兩層樓高、店面裝著玻璃牆的商店,它夾在吉恩·泰坡街上一排和它模樣差不多的商店中間。窗戶上的標牌說店裡賣Nutrience牌的狗糧和貓糧、熱帶魚、一種特殊的長尾小鸚鵡,還有籠子。
這間商店充滿了各種氣味和聲音。一個個魚缸在一面牆上,裡面咕咕地冒著泡,鳥籠在另一面牆上排成了一行,鳥籠裡的住戶們羽毛從土灰色到艷紅色,各式各樣。除了魚,我還看到了在林奈氏分類系統生物鏈上的其他代表性動物,青蛙、一條盤起來的蛇、一隻長著毛蜷成一個小絨球的小東西。
我的前方是兔子、小貓、一隻蜥蜴,它們都裝在能媲美我米妮阿姨編的籐條籠子裡。一些小狗在籠子裡睡覺。其中的一隻站起來,搖著尾巴,前爪搭在鐵絲籠的網眼上。還有一隻正在咬一個橡皮鴨子。
並排放著的籠子快要擠到屋子中央去了。一個大約17歲的孩子正在鳥籠對面的鉤子上掛東西。
聽到我們進來的聲音,這個孩子轉過身來,但是沒有講話。
「你好。」賴安用法語說道。
「哦。」這個孩子說。
「幫個忙,拜託。」
這個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盒子,懶洋洋地看著我們。
賴安把警徽拿出來給他看。
「警察?」
賴安點點頭。
「很酷嘛。」
「你也很酷。怎麼稱呼你?」
「伯尼。」
伯尼的穿著完整地體現了他對個性服飾的詮釋。鬆垮的牛仔褲,襠部快要垂到膝蓋上了,襯衣扣子解開了,襯衣上印著一個骯髒的字母T。他用拙劣的舉止來讓他的一身衣服看起來更有效果。其實大家都會用相應的舉止來配合身上的衣服。
「我是賴安偵探,這位是布倫南博士。」
伯尼的眼睛掃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又小又黑,兩條快要接在一起的眉毛緊緊地橫在眼睛上面。伯尼臉上有很多痘痘,我覺得他應該買點清痘膏來用。
「我們正在找哈希爾·卡普蘭先生。」
「他不在這裡。」
伯尼聳起一隻肩,歪了歪頭。
「你知不知道這位先生今天在哪裡?」
伯尼這回聳了聳兩隻肩。
「這些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回答嗎,伯尼?」
伯尼把前額上的頭髮撥了撥。
「我在問你問題。」賴安的聲音裡有種冷冰冰的龍舌蘭酒的味道。
「別他媽的問我,我只是給那個傢伙打工而已。」
一隻小狗開始狂吠。它想要出來。
「聽好了。卡普蘭先生今天來過這裡嗎?」
「是我開的店門。」
「他打過電話來嗎?」
「沒有。」
「卡普蘭先生是不是在樓上?」棒槌學堂·出品
「他去度假了,行了吧?」伯尼把重心從一條腿上轉移到另一條上。但是他實在沒有什麼重量好轉移。
「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他去度假了。那就沒那麼多麻煩了,伯尼。」
伯尼看著地板不說話。
「你知道卡普蘭先生去哪裡了嗎?」
伯尼搖搖頭。
「他什麼時候回來?」
還是搖頭。
「有點不對勁,伯尼,我感覺你不想和我說話。」
伯尼繼續看著他運動鞋上的泥點子。
「你告訴了我,就會失掉卡普蘭先生承諾過的獎金嗎?」
「聽著,我不知道。」伯尼的頭抬了起來,「卡普蘭讓我繼續開門營業,不要提起他走了這件事情。」
「什麼時候的事?」
「也許是一個禮拜以前。」
「你有沒有卡普蘭先生的公寓鑰匙?」
伯尼沒有任何反應。
「你還住在家裡嗎,伯尼?」
「對。」他警覺地說。
「我們或許先不要說這個,叫你媽媽來找找答案。」
「喂,不是吧。」伯尼嘀嘀咕咕地說著。
「伯尼?怎麼樣?」
「他的鑰匙可能是在鑰匙圈上。」
賴安轉過身來看著我:「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可能吧。」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聞到很多味道,「你可能說對了。」
「你呢,伯尼?你聞到煤氣的味道了嗎?」
「那是白鼬的味道。」
「我聞著很像煤氣。」賴安向左邊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鼻子使勁吸著氣,「對,是煤氣。這東西很危險。」
賴安轉身看著伯尼:「你不介意我們檢查一下吧?」
伯尼看來有點不情願。
「想不想和這些動物一起遭殃全取決於你自己。」賴安說。這句話說得很合情理。
「好了,我當然不介意。你去檢查吧。」
伯尼到了櫃檯前,把一串鑰匙從筆記本下面拿了出來。
賴安拿了鑰匙轉身來到我面前。
「市民要求我們檢查煤氣洩漏。」
我聳聳肩,這個動作可能會讓伯尼覺得很得意。
賴安和我走出了玻璃門,向左一拐,從背後的一扇木門裡面又進了這棟小樓。一架很窄的樓梯陡直地延伸到第二層樓的地板上。
我們攀著樓梯爬了上去。
賴安敲了敲門。沒有應答。賴安又重重地敲了敲。
「我們是警察,卡普蘭先生。」
沒有回答。
「我們要進來了。」
賴安一把一把地試著。第四把鑰匙打開了門。
卡普蘭的公寓裡有一間小廚房、一間起居室、一間臥室,一間鑲著黑白瓷磚的浴室裡,有一個獨立式的浴缸,牆上掛著一幅在市面上到處都有賣的很劣質的裝飾畫。
他的房間裡也有些現代的產品。浴缸看起來粗製濫造,還裝了一個蓮蓬頭手柄。微波爐放在廚房的灶台上。一台應答機和臥室裡的電話連在一起。要不是因為有這些東西,這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從某個30年代的電影屏幕中搬下來的一樣。
「這個地方真懷舊。」賴安說道。
「同感。」我同意。
「我很討厭裝修工人把房子裡的東西捲走。」
「卻還留下地上的油地氈。」
一張折疊式的桌子上放著電話本、賬簿和一堆紙。我走到它面前開始四處翻找。賴安在我後面拉開一個個櫃子的抽屜,檢查完了又關上。幾分鐘過去了。
「找到什麼了嗎?」我問他。
「只有很多破襯衫。」
賴安來到床頭櫃面前。
他發現了某些東西,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