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時,萊恩早已氣急敗壞地等在門口。
「你就是沒有辦法聽我一次?你誰的話都不聽,就像跳鬼舞的印第安人,穿著自己的服裝,跳著自己的舞,還以為自己能防彈。」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太陽穴暴起,我想現在最好不要開口。
「你開誰的車?」
「鄰居的。」
「你覺得這樣很刺激嗎?」
我沒回答,頭越來越痛,喉嚨也開始不舒服。
「這世界上有沒有人可以勸得動你?」
「想進來喝杯咖啡嗎?」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跑掉,讓那些警察在外面干吹冷風?他們的職業可不是做你的私人保鏢,為什麼不打電話或是打呼叫器找我?」
「我打了。」
「就不能多等我十分鐘?」
「我不知道你在哪裡,要等多久,我想我不會出去太久。該死!我只不過出去一會兒。」
「你可以留話。」
「早知道你會反應過度,我的留話會和《戰爭與和平》一樣長。」我知道這樣說話有點過分。
「反應過度?」他提高音調。「容我提醒你,這個城市裡已經有五或七名女子遭到肢解謀殺,最近的一個不過是四個星期前的事,其中一個的頭蓋骨還掉在你家院子。這個變態有你的照片,我們卻一直抓不到他。至於現在找的這個傢伙,他不但有收集刀具的癖好,還喜歡解剖小動物,甚至打電話給你。他曾經跟蹤你最好的朋友,現在戈碧已經死了,她的屍體旁邊還有你和女兒的照片,這傢伙同時也宣告失蹤。」
幾個人走過人行道,好奇地看著我們,以為是情侶在吵架。
我的聲音開始不耐煩,心裡有種被傷害的感覺。「萊恩,進來喝杯咖啡。」
他生氣地舉起手握拳,卻又縮了回去。我到隔壁還鄰居車鑰匙,然後開門讓萊恩進屋。
「低咖啡因還是要濃一點?」
這時他的呼叫器開始鈴聲大作,他嚇了一跳。
「我看還是低咖啡因好了,你知道電話在哪裡,不用我找給你吧!」我說。
我忙著拿杯子煮咖啡,但耳朵卻豎著聽他講電話。
「我是萊恩……是……混蛋……什麼時候……好,謝謝……我馬上就去。」
他放下電話表情嚴肅地走到廚房門口。我的心跳和血壓頓時升高,我端著咖啡,努力保持冷靜,等著他先開口。
「他們逮到那傢伙了。」
我拿著咖啡壺的手在空中停下來。「湯格?」
他點頭。我把咖啡壺拿回去保溫,小心地在杯子裡注入奶,轉向萊恩。他搖手拒絕,於是我把牛奶放回冰箱,又小心地啜了口咖啡,才開始說話。
「說吧!」
「我們先到客廳坐下。」
我們走回客廳沙發。
「兩個小時前他們在417號公路往東方向攔下他。」
「是湯格嗎?」
「沒錯,比對過指紋。」
「他正準備回蒙特婁?」
「看來是。」
「他們用什麼理由逮捕他?」
「現在是以車上有酒的理由,這白癡居然在車子後座放了瓶威士忌。他們還沒收了他車上的毛皮,現在正在訊問他。」
「他跑去哪兒了?」
「卡提諾。他父親留下的小木屋。已經有一組人過去搜查,那屋裡的東西應該可以讓他好看。」
「他現在人在哪裡?」
「帕斯納斯。」
「你要過去偵訊嗎?」
「是。」他深呼吸,預期我會和他爭吵。但我現在並不想看到湯格。
「好吧!」我覺得口乾舌燥,全身酸痛,卻有一種長久以來欠缺的平靜感覺。「凱蒂要來看我,」我擠出緊張的笑容。「所以我今晚才會……急著出去。」
「你的女兒?」
我點點頭。
「真不是時候。」
「我想出去查些事情,我……算了。」
一陣子我倆都沒開口。
「我很高興事情終於結束。」萊恩的怒氣已經消散,他站起身。「我和他談過後,要回來告訴你情況嗎?可能要弄到很晚。」
聽不到結果我是睡不著的。我想知道誰是湯格?他的小木屋裡有什麼?戈碧是在那裡遇害的嗎?伊莉莎白、葛麗絲,或是其他的受害者是在那裡被宰割的嗎?
「麻煩你。」
萊恩離開後,我才想起來忘記告訴他手套的比對結果。雖然湯格已經被抓,我還是不能放心,最好凱蒂離蒙特婁遠一點,或許我可以南下看她,所以還是得找彼得。
這次電話接通了,凱蒂幾天前已經離開。她告訴彼得出去旅行是我的建議,這是真的,但我可沒有同意她安排的行程。彼得照舊不清楚女兒的行程內容,只知道她跟朋友從學校開車到華盛頓,探望其中一個朋友的父母,再往紐約到另一個人家裡住幾天,然後去蒙特婁。聽起來他很放心,也不記得凱蒂是否打過電話給他。
我想告訴彼得戈碧的事,還有我最近的生活,但還不是時候,反正事情就要過去,不重要了。一如往常地,他抱歉還有事要忙,遺憾不能再聊久一些。他就是這樣,永遠不會改變。
我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好像生病了。接上來幾個小時,我裹著被子呆坐著,期待有人能餵我些熱湯。摸摸我的額頭,告訴我別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就這樣我邊打磕睡,邊做著些情節破碎的夢。
1點50分,萊恩過來按門鈴。
「天哪!布蘭納,你看起來糟透了。」
「謝謝,我想我感冒了。」
「我們還是明天再談吧!」
「不行。」
他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跟著進屋坐下來。
「他的全名是約翰·皮耶·湯格,28歲,看來就像是普通鄰家男孩。在雪溫格長大,未婚也沒有小孩,有個姐姐住在阿肯薩斯州。他九歲的時候母親過世,父親是泥水匠,辛苦將兩個小孩帶大,在湯格念大學的時候死於車禍,對他的打擊似乎很大。他中途輟學,和姐姐住了一陣子,便離開在美國各地閒晃。他在美國南部的時候突然得到靈感,上帝顯靈之類的事情,決定投身聖職,不過面談的時候教會認為他不夠虔誠,所以拒絕他的要求。於是他在1988年返回魁北克,一年半後修完神學學位。」
「所以他從1988年後就沒離開過?」
「對。」
「那時大概是康絲妲和瑪麗奧遇害的時間?」
萊恩點頭。「直到現在他都在此地。」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怎麼解釋那些動物屍體?」
「他說自己是生物老師。這我們已查證過。所以他辯稱是在為課程收集教材。」
「因此他擁有許多解剖學書籍。」
「或許。」
「他怎麼弄到那些屍體?」
「撿馬路上被撞死的小動物。」
「真給貝坦德說中了。」我的腦中浮現他在黑夜的公路,撿拾屍體裝入塑膠袋的景象。
「他有在肉店做過事嗎?」
「他沒說,怎麼了?」
「克勞得爾從他同事身上有沒有問出什麼?」
「沒什麼不同,他是個自閉的人,只管教書,沒人跟他有來往,也沒有人接過怪異的電話。」
「聽起來就像奶奶的說法。」
「他姐姐說他是個離群索居的人,沒聽說過他有朋友。她大湯格九歲,已記不得他小時候的個性,但她倒是告訴我們一件新鮮事。」
「嗯?」
萊恩笑了起來。「湯格是性無能。」
「他姐姐主動講的?」
「她認為這可能解釋他的古怪性格,他只是覺得自卑,但不會傷害別人。她似乎熟悉這些詞彙,解釋得很合理。」
我沒馬上答腔,滿腦子想的是兩份驗屍報告。「有道理,所以瑪格莉特和法蘭絲身上才沒有精液反應。」
「答對!」
「他怎麼會性無能呢?」
「天生缺陷加外傷。湯格出生時就只有一顆睪丸,之後在一次運動傷害裡失去另一顆。有一次他踢足球的時候,有人竟在口袋裡放了支筆。拉扯間戳進他正常的睪丸,就此成了性無能。」
「所以他隱居起來?」
「或許他姐姐的解釋有其道理。」
我想起珠兒和茱莉的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找妓女的時候不與她們做愛,而每一個受害者身上都找不到精液。」
「我奇怪他會選擇教書,」萊恩一臉疑惑。「這樣的工作需要被人群包圍。如果他討厭人,應該找個接觸社會較少的工作,像電腦操作或是實驗室化驗之類的。」
「我可不是心理學家,不過教書或許正是最好的選擇。在學校需要面對的不是地位同等的成人,而是幼稚的小孩,他可以享受控制學生的權力。教室就像是屬於他的王國,不管他說什麼,孩子們都不會懷疑或是嘲笑他。」
「至少不會當面表現出來。」
「所以教書是最能滿足他的工作。白天支持他的權力慾,晚上則滿足他的性幻想。此外學校還是最好的場所,可以讓他進行偷窺的癖好,甚至在肉體上接觸這些孩子。」
「對。」
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萊恩抬起頭,環顧四周,眼神和在湯格房裡一樣嚴肅。他看起采疲倦極了。
「應該不再需要警員在下面監視了。」我開口。
「也好!」
我送他出門。「你對那傢伙有什麼感覺?」他沒立刻回答,想了會兒再開口。
「他說自己是無辜的,但看得出來他很緊張,似乎想隱藏什麼事情。等明天我們搜完小木屋,就可以逼他全盤托出真相。」
萊恩走後,我吃了顆感冒藥。幾星期來頭一次真正安心地睡下去,就算有做夢,我也記不起內容了。
第二天起床,感冒似乎好多了,卻還沒有去法醫研究所的力氣。或許潛意識裡我根本就不想上班,只想留在家裡和博蒂玩。
在家裡我忙著讀學生的報告,回復這幾個星期以來遭我漠視的信件。下午一點鐘,萊恩打電話過來時我正洗好衣服,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事情進行得不順利。
「調查小組回報小木屋裡什麼都沒有,找不到任何跟案件有關的物品。沒有刀刃、槍械,沒有色情電影,更沒有約翰說的受害者紀念品:珠寶、衣物、骨骼或是屍體碎片,統統沒有。只有一隻死松鼠在冰箱裡,就這樣。」
「有挖掘用的工具嗎?」
「沒有。」
「附近有沒有地下室或是儲藏室,他可以存放鋸子或是舊刀具之類的地方?」
「耙子、鋤頭、木箱和老鏈鋸,非常普通的農作用具,而且到處都是蜘蛛網。」
「那裡有養魚的地方嗎?」
「布蘭納,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新聞剪報嗎?」
「沒有。」
「有任何與在博傑街公寓裡相似的東西嗎?」
「沒。」
「有關聖傑魁斯的東西?」
「沒。」
「戈碧?」
「沒。」
「任何受害者?」
他不吭氣了。
「你想他在那裡做些什麼?」
「釣魚,還有動歪主意。」
「現在怎麼辦?」
「貝坦德和我會繼續盤問他,試試可以逼出什麼來,我希望他可以自己投降。」
「這樣做有意義嗎?」
「或許。也許貝坦德說得沒錯,這傢伙有分裂人格。一方面他是個生物老師,釣魚、搜集生物樣本供教學用、另一方面他從對女人的暴力行為裡得到性的滿足,所以他跟蹤這些女人,襲擊謀殺她們。他或許在不同的地方顯現不同的性格,或許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雙重人格。」
我告訴他拉夸克斯的實驗室裡的發現。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很難要你專心聽我說話,萊恩。」
「所以這事也牽涉到博傑街的部分。」
「你想那裡為什麼找不到指紋?」
「該死,我怎麼知道。湯格那傢伙狡猾得很,不過克勞得爾已經抓到他一些小辮子,希望你聽到會覺得好過些。」
「什麼?」
「我讓他自己告訴你。現在我得趕過去了。」
「保持聯絡。」
我寫完所有該回的信,準備拿去郵局寄。看看冰箱,裡面的豬排和牛肉都不適合凱蒂。我想起她14歲時宣佈拒吃肉食的臉蛋,忍不住笑了起來。當時我認為她是三分鐘熱度,結果到今天她已經吃了五年素。
我在腦裡盤算,我決定去健身房,不是我打倒細菌就是讓它們戰勝我。結果才做了十分鐘運動,我便一身大汗,不得不停下來。
流汗讓我的喉嚨舒服多了,緊繃的額頭也緩和下來。當我坐在蒸汽室裡,滿腦子裝滿的是湯格的事。我回憶萊恩過的話、貝坦德的論調,和約翰的預測。當我快速地想要把所有的資料歸納時,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又開始緊張起來。手套有什麼重要性?為什麼我一直認為它與其他的事情會有關聯?
湯格真的是因為心理障礙而做出這些暴力行為,來滿足他的性幻想嗎?他真的是一個極度渴望掌握權力的人嗎?這種殺戮行為可以滿足他的權力慾嗎?他對這些動物,或是對茱莉還有沒有其他怪異的行為?他為什麼要殺人?這是埋藏在他心裡多年的慾望,到現在一發不可收拾?他的變態是因為母親早逝、身體殘廢、染色體突變,還是有其他原因?
為什麼戈碧也成為受害人?她並不符合湯格的標準。他認識戈碧,她是少數願意和他談話的人。想到這裡,我心裡又是一陣難過。
當然戈碧符合他的標準,我也一樣。我發現了葛麗絲的骸骨,負責檢驗伊莉莎白的屍體,我等於向他的權威、他的男性尊嚴挑戰。殺掉戈碧可以向我宣示他的威力。接下來呢?照片上我的女兒會是下一個目標嗎?
這個傢伙同時是老師和殺人犯,他熱愛金魚卻嗜好肢解動物。我不停地想著這些事,眼睛閉上後彷彿能看到水族箱裡彩色的金魚。
老師、生物、釣魚。
再一次,我感覺答案就要出現,到底是什麼呢?老師?沒錯,他從九一年開始在聖艾思道爾教書。然後呢?我的頭又開始痛了。
光碟片!我幾乎忘了這件事。抓起毛巾,我得趕緊回去。也許裡面有什麼資料能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