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鹹宜庵開門迎客一百五十三天之後,韓愈第一次在長安城大理寺的地牢裡見到了玄機。
高宗皇帝李治讓他審理負責玄機的案子,種種跡象表明,玄機用披帛勒死了莊陽公主,或是失手或是故意。無論怎樣,莊陽公主是高宗皇帝李治最喜愛的女兒。李治風疾犯的時候,只有莊陽公主的胡鬧能緩解。莊陽公主如果要李治的陽具,李治也會考慮是否切下來包好送她。
韓愈邁入地牢的時候,毫無理由地想起自己三十歲生日的時候,燒了前二十年的全部文稿和詩稿。扔進炭盆裡的黃色宣紙裡有薄薄的肌肉和筋脈,火一沾,飛速蜷縮,逐漸變黑,遲遲變白,慢慢地一點點地變成灰粉,變得自己都記不得曾經過了什麼樣的日子,都寫了什麼樣的句子。
韓愈的眼睛沒直接看玄機,說:"在正式升堂審案之前,皇上讓我來和你單獨談談。"
"莊陽公主是自己死的,她死得很快樂,她死前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玄機手銬、腳鐐,站在牢房裡面,日光從牢房窗戶打入牢房,玄機的臉還是粉白如常。韓愈站在牢房外邊,手裡攥著勒死莊陽公主的披帛,兩個獄卒一左一右。
韓愈見過這個披帛,現在摸上去柔暖的感覺提醒他回想起第一次摸上去的場景。韓愈第一次見這個披帛還是十年前,那是寶藍地小花端錦,一排十字花,一排八稜花,再錯著排一排十字花,再錯著排一排八稜花,摸上去,比十六歲小姑娘的肌膚還光滑。那時候,韓愈三十歲之前的文稿和詩稿還沒被他自己燒掉,他清楚記得披帛上繡著的這四句詩:
"楓葉千枝復萬枝,
江橋掩映暮帆遲。
憶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東流無歇時"。
韓愈緩緩了神兒,說:"快樂地死了也是死了,也是人命沒了,何況是莊陽公主的人命。披帛是你套在莊陽公主脖子上的,也是你一段段勒緊的,你的侍女綠腰和紅團都是證人。"
玄機說:"最後那一緊,要她命的一緊,是莊陽公主自己勒的。之前那些,是游戲,是有技巧的,不會死人,綠腰和紅團都不只見過十次。"
韓愈說:"我不相信你,即使相信你,我如何讓其他人相信你?"
玄機說:"你什麼時候相信過我?記得十年前嗎?記得這個披帛嗎?你看到我在披帛上寫給你的-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你沒喝多少酒,沒醉,把我從孟春樓買出來。我說,好吧,這輩子做你的妾,照顧你的情緒,讓你肏,隨便你抓過來肏。你讀《項羽本紀》讀到霸王別虞姬的時候,你說那是怎樣的離開啊,你就抓我過來肏吧,肏完了我還在,不離開。我盤頭發,你如果偷看,我就把頭發盤好了叫你過來肏,從我後面放你的雞雞進來,我一手支撐著梳妝台,一手拿著鏡子。我試穿新衣服,你如果眼睛發直,我就穿著新衣服給你跳個舞,跳完,就著新衣服,就著汗,讓你插進來,射在我衣服上,然後我再換一套新衣服。好吧,下輩子做你的床單,看你肏別人,看你的雞雞升起、射出、垂下,我就用我的身子包著你,讓你靜著垂著。再下輩子做你的酒杯,等你酒後把我摔碎了,就一下,就碎了,沒有前生和今世。我那時候告訴你這些,你以為我在寫詩嗎?我那時候還告訴過你,我在孟春樓三年,我還是女兒身,你當時相信了嗎?"
韓愈揮手讓兩個獄卒盡快消失,離開時帶走所有鑰匙,玄機手銬的鑰匙、腳鐐的鑰匙、牢房的鑰匙,讓其他人放心。獄卒的腳步聲和腰間的鑰匙碰撞的叮當聲完全消失,只剩韓愈和玄機兩個人。
韓愈看著手上的披帛,隱約聞到上面淹留的玄機遙遠的體液味道。新鮮的時候,韓愈聞上去,覺得像最好的西域葡萄酒,放得這麼久了之後,恍惚覺得有一點點像麝香一點點像龍涎香,恍惚又覺得不像,而是有一點點像腥濕的退潮時候的海洋。玄機送披帛給韓愈的時候和韓愈有過一次對話。玄機說,我在孟春樓,三年,沒賣身。韓愈說,覺得髒?玄機說,和媽媽說好的,我不願意賣就不賣,她不逼我,客人逼,我自己解決。在你之前,沒遇上想賣的。韓愈說,那總聽院子裡到處是肏屄聲和貓叫聲,身體怎麼受得了呢?玄機說,通常不太想,背背你的文章啊、詩啊,心思平靜很多。如果實在想,我用工具,自己爽自己。韓愈說,什麼工具?玄機說,手指,還有我剛送你的這個披帛,我擰成一股,放在兩片陰唇之間,前後磨搓,前面搓陰蒂,後面磨會陰。
韓愈對著面前的玄機說:"過去,我盡力了。這次我也會盡力,爭取能保你不死,或者死得痛快。我再問你,你是不是失手了?"
玄機說:"我是失手了,不是失手勒死了莊陽公主,而是失手沒攔住她。"
韓愈說:"我不相信。莊陽公主沒有死的理由。"
玄機說:"死還需要理由嗎?你生下來有理由嗎?你還是不相信我。我出孟春樓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能控制我的呼吸、心跳甚至皮膚的軟硬,我硬起來,陰戶能撅折胡人勃起的陽具。在孟春樓三年,強逼著我要肏我的客人不下三十次,但是如果誰想肏我,我就死,自己死。死對於我,和喝一杯酒、洗一把臉沒有什麼區別。其實,我一直恨父母,為什麼生我啊?有一次我已經被抬到棺材裡了,然後你走過來,然後我看見了你,然後我醒了,我想,你是能肏我、要我、疼我和蹂躪我的人。被你娶過去,你第一次肏我的時候沒覺得我屄屄很緊嗎?你不是一直喊疼嗎?你陰莖皮膚上不是被肏出好些細小的傷口嗎?你的龜頭不是都被血染紅了嗎?我不是幫你嘬了之後一起吞了嗎?之後三天,你不是說我嘴角一直有血腥之氣嗎?你都忘了嗎?"
韓愈說:"沒有,我記得。但是我還是不相信莊陽公主自己殺死了自己。"
玄機說:"好的,我幫你信吧。你把披帛纏在你脖子上,打個活扣兒。如果你還記得當初,你應該記得這條披帛。四句詩是你題的,我繡的,上面的味道是我多年自摸的味道,上面的暗紅斑點是那天晚上你肏完我,我陰唇和嘴角的血腥。"
韓愈將那二十八個字一個字一個字看過來,注意到披帛上點點滴滴的陳舊的暗紅斑點,下意識地順手把披帛套在脖子上。
玄機說:"你緊一下,看到什麼?"
韓愈說:"油燈的光有些發紅。"
玄機說:"你再緊一下,沒事的,你看到什麼?"
韓愈說:"我看到你用挺粗的絲線,幫我把那兩個漢朝的白玉剛卯和嚴卯穿起來,這樣我就可以系在腰上了,中間系個疙瘩,這樣兩塊玉就不碰上了。我教你讀剛卯和嚴卯上的字,我讀,你跟著我讀,-疾日嚴卯,帝令夔化。慎爾固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赤疫剛癉,莫我敢當-,-正月剛卯既央,零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蠖剛癉,莫我敢當。"
玄機說:"你再緊。"
韓愈漸漸聽不見玄機的聲音,他拔開孟春院看熱鬧的人群,看到玄機青著臉躺在棺材裡,長得真好看啊,他心裡想,然後玄機就睜開眼,叫了一聲,說,你個禽獸,你怎麼才來啊。
韓愈看見玄機走下轎子,走進他家,他看見他父母暗青著臉,周圍的牆都被映得暗青了,天空都被映得暗青了,偏巧是個春天,碧桃花紅得發暗紫。
韓愈聽見他父母持續的埋怨和威脅,然後聽見玄機輕快地在他書房的窗戶下叫,韓愈,我走了,這裡我不能再呆了,我不讓你為難了,你選擇不了你父母,你可以選擇不要我。你選擇不了不要我,我知道,我選擇走掉,你就不用逼自己了。我把能給的都給你了,你忘不了我的,那部分是我最好的,你好好的吧。
玄機的另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別緊了,韓愈,放手,否則要出事兒了。"然後這個聲音又變得很輕了。
韓愈看見他的心裡一緊,扔下手裡的書,打了一個小包袱,幾件衣服、幾本書、硯台、毛筆和披帛,和玄機一起跑出家門,沒人聽見。轎子,馬車,駱駝,黃沙,縮在一起的柳樹,穿大唐服飾的胡人,帕頭、圓領、六縫靴子、腰間帛魚,穿大食服飾的漢人,小袖花錦袍、衣長僅僅過膝。韓愈和玄機在一個叫敦煌的城市住下,住了五年,生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叫韓剛,女兒叫韓妍。
韓愈想起父母,他們應該老了,想起長安,大雁飛過繞城的八條河流。駱駝,馬車,轎子,長安的家門。韓愈讓玄機在轎子裡先別動,他先回去看看路數,希望父母已經忘記了對於玄機的不滿和不容。
韓愈看見家裡的一切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他書房的燈還亮著。韓愈看見有人在書房裡讀書,除了少了那條披帛和他五年前拿走的那幾本書,一切一樣,連那個讀書的人長得都和他一樣,只是多了一臉病容和愁苦,臉上不帶一點黃沙。
韓愈怎麼掙扎也挪不開步子,他慢慢看著他和那個讀書人慢慢合成了一個。
在這緩慢中,韓愈想起他和玄機的第一個夜晚,他躺在玄機的身體裡,他第一次有那種噴射。那種噴射之後,他第一次覺得,死是個非常美妙的事,即使沒有死,想到它都輕松。玄機的嘴裡是韓愈陽具上帶的玄機處女血和韓愈的精液,玄機一動不動,抬頭看著韓愈,眼睛大大的,耐心地等著他的陽具再次在她嘴裡的血和精液裡勃起,然後再次埋頭嘬他,用舌頭把他的陽具纏緊、放松,再纏緊、再放松。在第二次噴射後,玄機把他的陽具吐出來,然後把自己的處女血和他的精液一起吞了。
韓愈從後面把披帛系在玄機脖子上,讓玄機雙腿跪下,雙手支撐,臀部撅起。韓愈從後面插進去,他看到玄機的雲髻,黑發如花如霧如黑夜如雲霞,隨著韓愈的抽送,雲髻上烏雲起伏,垂下頭,花瓣散落。韓愈從後面牽起玄機的頭發和披帛,一邊抽送,一邊把她的頭高高揚起,馬一樣,韓愈牽著她,騎著她,弄疼她,窒息她。
一千次抽送,"殺了我吧!"玄機喊。韓愈最後一勒,玄機赤裸著掙扎著扭回頭,韓愈看到的是自己猙獰的臉,一臉病容和愁苦。這次,不是韓愈走向他,而是他走向韓愈,韓愈手上的力氣已經使出,仿佛一支呼嘯而出的箭,沒有機會回頭。韓愈怎麼掙扎也挪不開步子,他慢慢看著他和那個愁苦的讀書人慢慢合成了一個。
韓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和對面牢房裡被鎖著的站立著的叫喊著讓他不要再收緊披帛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