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皇帝的袁術,實際上僅支配揚州一地而已。他是現在才開始要平定天下的「天子」。
——還是利用呂布的武力吧。煽動並且拉攏他,這應該是最聰明的方法。
袁術如此考慮著。所幸自己兒子和呂布女兒之間的親事仍在進行,倘若這門親事談成,拉攏呂布加入己方陣營,將可如願以償。袁術任命一個叫韓胤的人為使者,派遣他至徐州面見呂布。
——袁術已登基為皇帝,盼迎接令嬡為皇太子妃。
軍閥領袖的家庭問題——尤其是婚姻——絕不是單純的私人家務事,而是與派閥盛衰息息相關的重大問題,所以必須和幹部討論。
當時呂佈陣營的人脈相當複雜。呂布原本的直屬部下是五原騎兵將校團,他們都很驍勇善戰,卻無一屬智謀之士。
眾所周知,呂布過去隸屬董卓麾下時,向以猛將自許,因此黨羽沒有一人擅長動腦鬥智。也因為這樣,當前尚未得志的縱橫家之流,紛紛集聚呂布門下,期待一展長才。
——你們只有蠻力沒有智慧,我來做你們的智囊吧!
以謀士自詡的人,遂集合到呂布幕下。一些其他陣營的反間人員也乘機混入臥底,其中包括受曹操之命而潛伏在內的陳珪、陳登父子。
至於原本在曹操麾下、後來又反叛轉而投效呂布的謀將陳宮,與其說是他向呂布投誠,毋寧說是因為痛恨曹操而憤走極端。
由於自忖不擅謀略,所以呂布非常重用陳宮。這一點使沙場作戰勇將高順極為不悅。陳宮與高順之間的爭執,是軍隊內常見的參謀與野戰軍司令官之不睦,雙方雖然劃分派係爭鬥,卻一致對曹操採取勢不兩立的態度,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可以說都是徹底的主戰派。
相較之下,宋憲以及魏續等人抱持的是另一種意見,主張「用政治手腕解決紛爭比發動戰爭好」,他們認為,倘若曹操攻來,則開誠佈公,好好與之談判,只要條件對我方有利的話,即使投降也並無不可——如此想法的人,或可稱之為投降派。
最堅決反對袁術提親的智囊,大抵皆屬曹操遣來臥底反間的陳登一派。
「袁術稱帝登基,無視大漢天子建都於許的事實,因此,袁術乃大逆不道之篡奪者!什麼皇太子妃?呸!難道主子有意讓女兒嫁到逆賊家沾染惡名?此事萬萬不可!」
陳登強烈表示反對。呂布過去兩度弒主,還有理由可以自圓其說,而這次的情形卻大異其趣。
「說得也是,我再怎麼橫行霸道,畢竟還是漢臣啊!」
於是呂布決定不接受這門親事。他過去弒殺主子,標榜的是「大義滅親」。由於董卓對漢天子及皇室橫加壓迫,因此,他以「忠臣」立場,揮淚誅除自己奉為主人的董卓。既然是以忠臣自居,怎麼能夠和逆賊結為兒女親家呢?如此簡易的道理,呂布倒是懂得。
陳登等曹操派來臥底的一派人,用意當然在於阻止曹操的敵人強大起來。倘若敵人有聯手跡象,就設法破壞,好讓曹操予以各個擊破,這是他們的任務。
不能讓袁術和呂布因結親而結盟——這是他們在幹部會議上高唱反調的真正理由。
曹操遂發動戰爭討伐呂布,包圍了呂布所據守的下邳城,廣陵太守陳登這時投入曹操陣營。原本佯裝歸屬呂布麾下的他,由於再也沒有必要掩飾,所以露出廬山真面目,轉而擔任曹軍的前鋒。
「那個傢伙!」
呂布氣得直跺腳。
「他早就和曹操暗通款曲。他之所以極力反對令嬡的親事,為的是擔心我方會與袁術結盟。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了。」
陳宮咬著唇角說。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和袁術談這門親事吧!」
呂布的想法很簡單。總之,他將此事通知袁術,並要求對方派遣援兵前來。
——援兵之事,待令嬡過門之後再說。
結果,袁術卻是如此答覆。
「現在腹背受敵,還有什麼話好說?我只有把女兒帶到壽春給袁術,然後請他派出援兵。」呂布道。
「可是,本城已被包圍,要去袁術處,也無法從這裡出去啊!」
幕僚搖頭道。
「這種程度的包圍,算得了什麼……單騎的話,應該能突圍而出才對。我沒說我們要排出華美的隊列啊!」
「單騎……」
幕僚詫異地歪頭想著。
新娘隊列浩浩蕩蕩,敵軍當然不可能眼巴巴看著,任由他們通過。單騎或許還能強行突破敵陣,可是帶著新娘,如何能單騎突破呢?幕僚的不解乃是當然之事。
「我親自去。」
「主上要去……那公主呢?」
「由我背著去。」
呂布咬著唇角回答。
實際上,新娘只是政略工具,呂布的女兒才十歲而已。呂布是個巨漢,因此,由他背負一個十歲少女,就和一般保姆背著嬰兒一樣輕鬆裕如。
呂布為求行動敏捷,把女兒緊緊綁在自己的背上,然後騎上名駒赤兔馬,走出下邳城,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判斷過於樂觀,因為曹軍層層包圍下的下邳城已達水洩不通的地步。
「糟糕!」
再怎麼暴虎馮河的呂布,也看得出在此情形下單騎突圍是不可能的,因此,立刻死了這條心。
援兵不來——
該如何是好?
呂布實在一籌莫展。
由於無計可施,呂布遂在自暴自棄的心情下,一天到晚喝酒,在這期間,圍城的曹軍派出工兵,進行將沂水及泗水兩河水流引至下邳城的工事。——他們企圖展開水攻戰術。呂布的命運已如風前殘燭了。
戰場上勇猛無比的呂布,此時卻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正因為不敢面對現實,所以他只有借助於酒精。然而他還是很樂觀的。
我是天下第一勇士,怎麼會被一點挫折打倒!
全天下人都需要他——呂布到這個時候還如此自負。
主將一天到晚喝酒——這樣的軍隊還成什麼體統!呂布已完全失去統御力了。下邳城內的抗戰派和投降派正在暗中爭奪主導權。最後,投降派的宋憲、魏續等人逮捕了抗戰派幹部陳宮和高順。他們計劃以抗戰派幹部作為「禮物」,向曹操投降。於是他們打開城門,迎進曹軍。
一點都不知道有這樣事情發生的呂布,依舊沉醉酒鄉。
「有意一統天下的人,非依靠我的騎兵軍團為助力不可。我不動,歷史怎麼能前進?」
酒喝得越多、壯氣變得越大的他,似乎忘記了目前自己正身處敵軍重重包圍之中。
「白門情況相當危急!曹軍正向這個地方發動集中攻勢!」
傳令兵前來向呂布報告。
實際上,這個報告是假的。
白門是指下邳城南門。這個門已由投降派宋憲等人打開,讓曹軍陸續進來。集中攻勢、情況危急……其實都是傳令兵的杜撰。但他這樣做也是不得已。倘若老實說出白門被投降派打開迎敵,喝酒喝得昏了頭的呂布,為了要對通敵者出氣,說不定會遷怒到傳令兵身上,因此,傳令兵把報告的內容修改了。
「好!我去擊退他們!」
呂布把酒杯摔向牆壁,站了起來,牆前豎著戟和劍。呂布抓起戟,舞動數下後,直向白門方向走去。
連日牛飲,再怎麼海量的人,也會顯出醉意。扛著戟走過的呂布,自以為威風凜凜,其實是腳步踉蹌,在還沒抵達白門之前,傳令兵又跑來報告:「白門已被攻破了!」
「可惡的曹操!」
呂布把戟豎掃地面,咆哮道。
吶喊聲湧來——曹軍先頭部隊大聲叫著,步步進逼。呂布正聳著肩膀喘息時,曹軍愈聚愈多。
雖說是曹軍,但率先抵達的陳登部隊,不久之前還是呂布的部屬,因而彼此相當熟悉。
陳登部隊口口聲聲喊道:「快投降!快投降!」
宋憲、魏續等徐州幹部已率領半數以上士兵投降。由於被包圍而士氣沮喪,加上主將整日酗酒,連呂布禁衛隊都失去戰意。呂布知道自己再怎麼咆哮也鼓動不起士氣,遂跺腳吼道:「你們是不是想投降!想投降就取下我的首級,帶去吧!我的首級起碼能換得一郡太守之位!豈不正是發跡的好機會嗎!」
當然沒人擅敢前往取下呂布首級,士兵們全都背對呂布,逃了開來。
呂布並沒有逃。將戟刺入地面後,呂布叉開雙腿,環抱雙臂站在那裡。曹操官兵將他團團圍住。
這不是戰鬥姿勢。但素聞呂布武勇聲名的曹方官兵,起初只敢隔著一段距離圍住他,靜靜注視著。
「呂布已經表示願意投降!」
後面傳來叱喝聲。頓時,曹方官兵喊叫出聲,撲向呂布。
他們這才發現呂布手中並沒有武器。既然如此,那就搶先抓住他,以立功名……這時候眾人動起了這個慾望。
呂布絲毫沒有抵抗之意。連日來的醉意,一下子變成疲憊,他累得動都懶得動一下。
他被繩子捆住無法動彈。對付這麼一個豪傑,當然大意不得,因此,曹軍把他綁得扎扎實實的。
呂布被帶到曹軍營中,拖至曹操面前。
「你們幹嗎把我捆得這麼緊!快放鬆一些!」
呂布對捆綁的方式頗有微辭。
「把你捆得這麼緊,是對你的尊敬啊!捆兔子或狐狸不需要如此,可是,捆老虎非這樣不可!」
曹操冷然說道。
「不管怎樣,這回天下不會再亂了吧?」呂布道。
「此話何指?」
曹操問道。他猜得出呂布要說什麼,但禮貌上還是如此詢問。
——少了呂布這個勁敵,其餘敵人根本算不了什麼。曹操啊!你等於已經取得天下了!
曹操認為呂布要說的是這句話。
「呂布呀!到這個時候你還這樣自負!」曹操不禁苦笑。
「不是嗎?」呂布回答道,「你已經得到我了。你率領的步兵軍團和我率領的騎兵軍團一旦聯手,將所向無敵。這樣,平定天下不是很快就能實現了嗎?
聽到呂布說這些話時,曹操臉上的苦笑頓時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肅穆表情。
呂布從不認為自己被捕後會喪命。事關騎兵作戰,自己是天下最優秀的騎兵作戰人才,因此曹操斷無可能殺害像他這樣的英傑——這是呂布的想法。
「這個傢伙似乎以為天下除他以外再沒有第二個豪傑……」
曹操回頭對客卿劉備道:「玄德兄,呂布現已投降,讓他任你下屬,歸你差遣如何?」
「這個混賬呂布好像想要和我並駕齊驅,取得天下。——你算什麼東西?你這種人充其量只配跟在投靠我的劉備下面!」
曹操心想。曹操就是為了要讓呂布知道自己的份量,所以故意在他面前對劉備說這句話。
「唔……唔……」
呂布呻吟起來,因為他的自尊心大受傷害。要我屈居在曹操客卿劉備之下,這不是欺人太甚嗎!
「多承美意,我可不要呂布這等人物。弒殺丁原和董卓的人,我才不敢領教哩!」
以劉備目前處境,最好盡可能姿態擺低一點,他哪敢收容呂布這種轟轟烈烈的人物。
丁原和董卓都是呂布昔日的舊主。有過弒主經歷的人我不敢要——劉備裝出膽小的樣子給曹操看。
「什麼?你不要……我也同樣不要。這證明他是個無用的人。既然是無用的人,那就處以吊刑算了!」曹操以淡淡的語氣說。
「你這個大耳朵的傢伙,給我記著!」呂布睨目瞪住劉備大吼。
「吵死人啦,快拖走。」
曹操命令部下。
一世梟雄呂布,就這樣從亂世舞台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