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究是會走的。現在這樣的時刻到來了。」連維材在那座已經沒有西玲的、瀟灑的小宅院裡,小聲地說道。
西玲離去了,連維材再一次體會到他是多麼愛西玲。
現在他是否要通過對失去喜愛的女人的悲哀的忍耐,來考驗自己的力量呢?
1
連哲文遊學蘇州即將結束,他不久就要回廈門了。但他還不想回去。
這兩年來,哲文整天畫畫,弄得老師周嚴只能搖頭歎氣。但對他來說,繪畫卻是人生的啟蒙。如果回到廈門,恐怕很難遇上像昆山道人這樣傑出的畫師。「看來你已經開闢了新的道路,從我這兒已經學不到什麼東西了。」昆山道人雖然這麼說,但哲文感到還可從他那兒吸收很多東西。
哲文不願離開蘇州還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女人。
哲文經常到哥哥們挨次托付的妓女麗雲那兒去,但他跟麗雲並沒有很深的關係。他們的年歲相差太大,而且她曾是哥哥相好的女人,所以一開始就產生不了情感。
她的房子緊靠著運河,窗子下面經常停靠著一隻邋邋遢遢的舢板船,船上有一個粗野的少女。哲文之所以經常上麗雲這兒來,就是想看一看這位女船老大。這不是出自對異性的興趣,而是作為一種繪畫的素材在挑逗著哲文的心。
夏季的某一天,哲文來到麗雲那兒。麗雲吸了鴉片睡著了。日頭還很高,窗上掛著竹簾子。
哲文朝窗外看了看,女船老大的舢板船沒有繫在那兒。他已經三次沒有看到這只舢板船了。上一次來的時候,麗雲半開玩笑地跟他說:「那個大腳美人最近不見啦。大概是上什麼地方去了吧。看你怪可憐的。」
這天,看到麗雲衣衫不整的睡姿,年輕的哲文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心情。他快二十歲了,還沒有親近過女人哩。
因為是夏天,麗雲沒穿內衣,只罩著一件長衫。長衫的料子是極薄的粉紅綢子,上面印著竹葉的花紋,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長衫的大襟是解開的,裸露的胸脯上只覆著一把泥金的扇子。不知什麼時候連這把扇子也滑落了。
因為出汗,長衫幾乎濕透了,粉紅的綢子緊貼在身上,顏色顯得更濃。乳房的四周也濕透了,奶頭清楚地顯露出來。
因為是哲文,所以她並不注意自己的睡相;加上又吸了鴉片,睡得十分香,連長衫的也撩了起來。下身連褲子也沒穿,而且蹺起一隻腿,連腿肚子也露了出來。竹簾的影子變成細線條的花紋,投射在她的腿肚上。
如果沒有竹簾投下的影子,哲文也許會轉過臉去。但印在腿肚子上的條紋卻不由得吸引住了他。
他很年輕。他的胸口撲通撲通直跳,心兒簡直要穿透後背跳出來,他不由得搖搖晃晃地邁開步子。
他走到麗雲的身邊,彎下身子,手兒哆哆嗦嗦地伸向麗雲的腿肚子。當觸及大腿的內側的時候,哲文的手指頭激烈地顫抖起來。不過,麗雲並沒有任何反應。她吸了鴉片,睡得又香又甜。哲文馬上縮回了手。他的腦子裡閃現了另外的事物——畫。
「這個女人並不美,她的肌膚甚至可以說是醜的。那麼,究竟是什麼使我的心兒這麼怦怦地跳動呢?這個三十歲的女人的肉體已受到鴉片的腐蝕,決不會具有蠱惑的魅力。是什麼給它帶來了美感呢!?」哲文看到了窗子,他心裡想:「啊,是竹簾的影子!」
他走到窗邊,捲起竹簾。耀眼的陽光,一下子照滿了屋子。哲文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睡在床上的麗雲。刺眼的陽光也不能驚醒這個吸了鴉片而熟睡的女人。她只轉了轉臉,身子一動也未動。
陽光是無情的。完全暴露在陽光中的肌膚,鬆弛而無光澤。那是一片枯肉。
「對,那是影子。不是普通的影子,是帶著許多細直線的影子。我從未見過使用這種方法畫的畫兒。」
正當哲文這麼想的時候,窗外有人喊道:「這位少爺真糟糕!把女人弄成那個樣子,還要打開簾子!」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停靠了一隻畫舫。畫舫裡一個年輕的女人踮起腳正朝屋子裡瞅著。說話的就是這個女人。她那張圓下巴的臉蛋兒,叫夕陽一照,顯得光彩奪目,十分漂亮,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動。女人見哲文紅脹著臉,沒有答話,於是跟他打招呼說:「你的相好的在睡覺,怪寂寞的吧。到我這兒來喝一杯吧。」女人的話帶有北方口音。
畫舫是一種塗著彩色的帶篷的船。這是一種遊玩的船,不是運載貨物的。在江南的水鄉,流行用這種畫舫載著歌妓遊玩。不過,現在向哲文打招呼的女人並不是妓女。後來據她說,她是租了一隻畫舫在獨自遊玩。
哲文叫這個女人奪去了魂魄。這大概是由於窗外射進的陽光,把麗雲的醜陋、枯萎的肌膚無情地映在哲文的眼中,因而緊接著所看到的美更加打動了他的心。而且哲文具有藝術家的氣質,他對第一印象尤其敏感、強烈。
以後,他跟畫舫裡的女人見過多次面。每次見面都是在船上。約會的方式大體是這樣:「明天在桃花橋見面。」
女人自己說她的名字叫李清琴。但她從未說過她住在什麼地方,堅持問她,她就笑著回答說:「我住在船上呀。」
畫舫上還有船家夫婦倆。他們的嘴都很緊,有關清琴的事情,除了她簡單的經歷外,什麼也打聽不出來。
在分手的時候,一般都是先讓哲文在什麼地方下船,然後她繼續坐在船上向什麼地方開去。
不過,清琴並不叫人感到她是個神秘的女人。相反,她性格開朗,心直口快,愛打聽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情。她的這種毫不羞怯的性子,對性格內向的哲文來說反而有一種吸引力。
事實上清琴也確實很少登岸。她在躲避石田時之助。
由於林則徐調任,她的使命暫時告一段落。在武昌將有另外的人來刺探林則徐身邊的情況。她已接到新的命令,要她留在蘇州,接近連維材的兒子。
看來北京已開始注意金順記了。
石田時之助向清琴提出,他想趁林則徐榮升的機會,辭去幕客,跟清琴一起生活。清琴一聽這話,說了一句:「啊呀!我太高興了!」然後就逃到船上去了。
蘇州當時是一個擁有一百多萬人口的大城市。石田紅著眼睛,每天在拚命地尋找清琴。
清琴跟哲文說:「有人在尋找我,所以我到處躲藏。」
這一半是事實,一半是謊言。
她編造了一段經歷,說她是一個不滿家裡訂的親事而逃出家門的姑娘。
2
連維材也叫西玲從自己的手中逃走了。不過,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事。他已經一年多未去廣州了,而且他早就知道簡誼譚跟承文勾結在一起,發了大財。
西玲和誼譚除了一般的姐弟的感情外,還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同志式的感情把他們聯繫在一起。這一點連維材也是很清楚的。現在誼譚既然發了財,西玲當然不願再受連維材的束縛了。
西玲有一顆奔放的心。為追求自由從波斯流浪到印度的帕斯人的血液,現在以另一種形式流在她的血管裡。「無聊死了!」她經常這麼說。這句話表明了她無法忍受束縛的性格。西玲最大的魅力就是她那奔放不羈的性格。連維材為自己有力量把她束縛住而感到高興。
「她終究是會走的。現在這樣的時刻到來了。」連維材在那座已經沒有西玲的、瀟灑的小宅院裡,小聲地說道。
西玲離去了,連維材再一次體會到他是多麼愛西玲。
現在他是否要通過對失去喜愛的女人的悲哀的忍耐,來考驗自己的力量呢?
連維材跟石田時之助不一樣,他只要想找,馬上就可以把西玲找到。他很瞭解她弟弟的近況,只要循著誼譚的線索去找,很快就會瞭解西玲在什麼地方。
道光十八年,連維材來到廣州時,由於日益高漲的嚴禁鴉片的浪潮,弛禁論已經銷聲匿跡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危險當然會向承文和誼譚的身邊逼近。而這兩個青年人卻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得意忘形地大搞冒牌鴉片的買賣。由於資本充足,甚至在西關租了倉庫,規模比以前搞得還大。
連維材叫來一個瞇縫著眼睛的偵探。
「我想找誼譚姐姐的住址。」
「這個我已經知道。」
「在什麼地方?」
「在石井橋附近。」
「石井橋不是鄉下嗎?難得她能夠窩在這種地方。……我不在這裡的一年多時間,她幹過一些事情?」
「邀朋呼友,幾乎每天晚上都舉行宴會。」這是一位很有本領的偵探,他什麼都知道,但只回答所問的問題。
「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讀書人。」
「現在石井橋的情況怎樣?」
「還是跟那一帶的讀書人交往。他們都叫她西玲女士,看樣子她很得意。」
連維材歪著腦袋想了想。
以前西玲同鮑鵬那些外國商館的人以及街上的流氓頭子交往。這些人同讀書人可大不一樣。不過,她不願意受束縛,為了排除寂寞,她什麼事都能幹的。她跟那些閒散的知識分子交往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連維材要偵探給他畫了一張路線圖,然後低聲地說道:「我得去一趟看看。」
林則徐介紹的王舉志已經極其秘密地來到金順記的廣州分店。他的相貌、言談、思想等一切都顯得爽朗、正派,連維材暗暗地為他的人品稱讚。
「我要到鄉下去一趟。」連維材這麼一說,王舉志央求他說,「請您也把我帶去吧。我不會給您添麻煩。我喜歡在鄉下走動走動。以前我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
「我是到一個叫石井橋的地方去。」
「啊,那一帶最近我去過。我還在那兒交了一個朋友。我想去看看他。您在辦您的事情的時候,我到我的朋友那兒去。」
於是兩人一塊兒朝石井橋走去。
出廣州城向西,沿河北上,接連有泥城、繒步等小鎮。東邊有「四方炮台」,再往北去,即到後來鴉片戰爭時平英團包圍英軍的三元裡。石井橋是位於三元裡西北方向的一個鄉間小鎮。
剛過舊歷正月,風和日暖,珠江沿岸一片新綠,到處可見渾身泥土的農夫在地裡幹活。
「他們這麼拚命地幹活,勞動的成果幾乎全被當作捐稅、佃租拿走了。」王舉志一路上說的都是這種話。
一到石井橋,王舉志說他要到前面不遠的地方去拜訪一個名叫李芳的朋友,便跟連維材分了手。
西玲的家很快就找到了。這座房子好像是在城裡發了財的商人,為了享受田園生活而建造的別墅。連維材並未向出來的女傭人報自己的名字,只是說:「我要見西玲女士。告訴她,關於她弟弟的事,我有話要跟她說。」
3
房子並不怎麼寬敞。客廳裡傳出熱烈議論的聲音。其中有江南口音。那是一種「處士橫議」——未能踏上仕途的讀書人,他們的議論方式帶有一種特殊的情調,一下子就能聽出來。他們喜歡用悲憤慷慨的調子痛罵官府。
他們之中魚龍混雜,並不一定都是品質惡劣的。因為當時的世道不能寫端正的楷書就不能當官,所以有不少在野的遺賢。而且擁有超眾的才能往往是會受到排擠的。
連維材被領進另外一個房間,在那裡等了不一會兒,西玲就走了進來。
「是你呀!?」也許是她故作鎮靜,她看到了連維材,言語態度上也未露出動搖的神色。
連維材也沒說多餘的話。「我到這裡來,是關於誼譚的事,有些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呀?」
連維材回去之後,西玲打內心裡感到精疲力竭。對於她的不辭而別,連維材隻字未提,只告訴她誼譚有被捕入獄的危險。
「當然,也關係到承文。」連維材說道,「像承文這樣的人,我覺得坐坐牢對他也許有好處。我正考慮我的處理辦法。不過,誼譚不是我的孩子,他的事,你作為他的姐姐應該加以考慮。」
西玲極力忍著一陣陣頭暈目眩,說道:「我明白了。我也要採取措施。」
連維材點了點頭,說:「這一次不如說誼譚是受了牽累。他們一開始就策劃好了要陷害承文。就是說,他們要通過陷害承文而把我逼入困境。……」
「他們是……?」
連維材簡短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最後補充說:「當然,幕後操縱的是公行,但實際動手幹的是顛地商會的鮑鵬——那個忠實於你的傢伙。」
交談的時間很短。事情一談完,連維材絲毫未露出依戀不捨的樣子,提腿就走了。儘管這樣,西玲還是切切實實地感覺到連維材對她的愛。被人愛就意味著受束縛。她希望擺脫這種束縛。再說,連維材雖然愛她,但她始終捉摸不透連維材這個人。
他是個可怕的人。跟他比起來,現在她所交往的這些男人,她是很瞭解的。這些人太容易瞭解了。他們絕不會束縛她的自由,可以使她放心。
她一度交往過商人和街上的流氓地痞。他們有著明確的金錢慾望。這些人也很容易瞭解。現在在她家客廳裡的那些男人,大多嚮往著當官。總的來說,後者比前者更富有男人的味道。他們說話慷慨激昂,可以排遣寂寞。有時還說一些很傻的話。
連維材的身上有什麼呢?她至今還不瞭解。好像既無金錢欲也無權勢欲。肯定有什麼東西是她所理解不了的。她所瞭解的只是他的愛。但西玲並不是唯有愛就可滿足的女人。
大概是她臉上失去了血色,她用雙手使勁地搓了搓面頰,然後才回到客廳。
客廳裡有五位客人正在大發議論。一個浙江口音的人,正用極其粗魯的語言痛罵官吏的貪污:「副將韓肇慶這小子,聽說他撈了一百萬兩。他媽的!他嚴禁個屁!大鴉片犯他放過,盡欺侮小傢伙。小傢伙出不起賄賂嘛。」
這人的名字叫錢江。他到處罵人出自己胸中的怨氣,據說正經的紳士都不理睬他。不過,他確實很有文才。
在太平之世被認為是多餘的人,往往到戰亂的時代才能分辨出真假。錢江這個人當然有很多缺點,他平時雖然盛氣凌人,胡吹鬍擂,但他和那些一上戰場就捲著尾巴逃跑的無賴還有所不同。在鴉片戰爭中,他主動要求站到鬥爭的第一線上,因此後來被流放到新疆。他雖然粗暴,但確是直腸子的好漢。
「就是嘛,盡欺侮弱者。」西玲幫腔說。
「霍,西玲女士這次說的話很有感情。」旁邊另一個客人說。
「啊呀,這……」西玲跟往常不太一樣,有點慌亂起來。
「說起來有點不好聽,以前西玲女士的幫腔有點像起哄。不過,這一次很真摯。太好了。」
以前她確實是為瞭解悶而來聽這些熱烈的議論,即使插幾句話,當然缺乏認真的勁頭。不過,這次幫腔跟往常不一樣。原因只有她自己明白,但也有人從旁看得很清楚。——她害怕起來。
「何先生真叫人害怕。」她瞅了瞅說話的對方。
這人叫何大庚。一向為大官兒當幕客。後來林則徐來廣州時,他成了林則徐的幕客,主要負責草擬文件書函。
「我有點事,要失陪了。我不在這兒,仍請大家慢慢地談。我叫人馬上拿酒來。」西玲說後,走出了客廳。
對於誼譚的事,她必須採取她自己的措施。
「怎麼辦?……」她在走廊上緊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4
白天的廣州城內。
地點是在貢院的旁邊。
貢院就是科舉的考場。在這裡正舉行廣東省的「鄉試」。各省鄉試及格的人,即為舉人,能取得去北京參加「會試」的資格。
考試要進行數天,為了防止作弊,在考試期間要與外界完全隔絕。每個考生關在一間很小的房間裡。這房間很像監獄裡的單人牢房,有一張簡易的木床,兼作書桌用,當然帶有便桶。
廣州的貢院可以容納八千名考生。就是說,有八千個單人房間。那簡直像無數棟連簷屋日本的貧民窟因屋簷緊聯屋簷,擠在一起,稱作「長屋」。這裡暫譯為「連簷屋」。聯接在一起。
貢院的附近,白天幾乎沒有行人。
連承文正從那裡經過。他走得並不急,可能是在想著什麼事情,對周圍根本沒有注意。
這時他遭到了一群暴徒的襲擊。事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他記不清究竟有幾個暴徒,但不止一個是確定無疑的。
他首先被包圍了。「不好!?」他剛這麼想,一個漢子就貓著腰向他衝過來。
他感到心口窩上一陣劇痛,馬上就失去了知覺。撞他的漢子低著腦袋,但承文隱隱約約地看到了這漢子的臉。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好像在哪兒見過。
當他恢復知覺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一間小房間裡的木床上。承文沒有應過科舉的考試,但他覺得這兒很像經常聽說過的貢院的單人房間。
這是一個四方形的房間,木板牆上沒有任何裝飾。靠牆擺著一張小書桌,他躺著的那張簡陋的木床緊貼書桌對面的木板牆。房角上放著一個帶蓋的圓桶,不用說也可知道那是便桶。
沒有一個窗子。承文試著推了推門,那扇厚實的木門一動也不動。
他顯然是被監禁了。
「是誰把我抓來了呀?」
是作為鴉片犯被官府抓來的嗎?不,如果那些人是當官的,不會一句話不說就撲上來;應當耀武揚威地自報姓名,大喝一聲:「不准動!」然後才走過來。再說,這房間雖然簡陋,但比官府的監獄,那恐怕還要高級得多。
仔細一看,在小桌前面的木板牆上,與桌子差不多高的地方,有一個二十公分見方的木框框。這框框的顏色比四周的木板牆的顏色要深一些。
看來好像是安在牆上的窗子。推了一下推不動,一定是從外面開的。這框框的作用後來才弄明白了。到了一定的時間,那兒就打開,向桌子上扔進一頓粗糙的飯食。
跟貢院的單人房間不同的地方,是桌子的旁邊有個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把書籍帶進貢院,那就是作弊。
「他媽的!究竟是誰叫我吃這種苦頭!?」
承文心裡恨極了,兩隻腳把地板跺得山響。但這只能告訴他地板是多麼堅固牢實。
「不過,那傢伙是誰呢?」
那張面孔他總覺得面熟。究竟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襲擊者呢?他想了又想,怎麼也想不起來。
接著他為鴉片而擔心起來。他擔心的不是西關倉庫裡的那些冒牌鴉片,而是他不能不吸的鴉片。既然被監禁了,當然不會給他鴉片抽。一想到發煙癮的痛苦,承文簡直要發狂。「只要給我鴉片抽,幹什麼都行,忍饑挨餓也可以,用鞭子抽、用棍子打也甘願忍受。」他不知道抓自己的是什麼人。但不管是什麼人,他都願意向這個人跪下哀求。
從石井橋到廣州約有三十公里路程。
西玲首先央求村裡的一個小伙子給他送一封急信,然後自己坐轎子向廣州出發。
墨慈商會的辦事處設在西關十三行街最西邊的丹麥館裡。這裡名義上說是丹麥館,其實當時一家丹麥籍的商館也沒有,而只有幾家英人商館和一家帕斯人商館雜居在這裡。
西玲走進附近一家茶樓的單間,然後派人把誼譚叫來。誼譚已從信上知道了大概的情況,但他還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情。
「姐姐,會是真的嗎?」他問道。
「當然是真的。」西玲肯定地說。她深知連維材在這種事上絕不會說謊。他既然說了,絕不會有假。
「那麼,該怎麼辦呀?」
「一定要把貨物全部轉移到當官的注意不到的地方去!」
「什麼地方好呢?」
「澳門怎麼樣?」
「鴉片都是從澳門運到廣州的。怎麼能運往澳門呢?」
「現在不談這些了。」
「那就這樣辦吧。」
「就這麼辦,馬上就辦!」
「真夠嗆!這麼忙的時候,承文這小子不知跑到什麼地方,連面也見不著。」
「一定是躲起來了。」
「好吧,我相信姐姐的話,先處理貨物吧。……我趕快準備船。」
「給我留下一箱。」
「幹什麼?」
「我買。三百兩行嗎?」
「便宜一點給你吧。」
辦起事情,誼譚一向爽快麻利。倉庫裡的存貨一下子就搬空了。這事一辦完,他就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出去採購食品了。
西玲把一箱冒牌鴉片送到顛地商會的買辦鮑鵬的家中,同時寫了一封告密信。
她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