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被碾碎,碎成一粒粒的水晶,我將它從漏斗般的回憶裡倒來轉去,每一個切面都映出我愛你的樣子。
[一]
洛子初和季栩成約定好要早起一起去看暮山的黎明,據說那是整個陽川市最美的景色。
除了景色是陽川一絕外,處在半山腰上的遊樂場所也很吸引人。如果只是單純想鍛煉身體,可以登山去看山頂的日出和日落;如果看美景,便可以乘坐纜車睥睨深淵溝壑;想要更刺激一點兒的運動,不妨挑戰皮划艇激流或者蹦極。
從陽川東到暮山景區需要左兩個小時的車。
因為起得太早,洛子初輕輕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輕柔的呼吸不時吹向季栩成的脖頸,帶著花朵初綻的香甜,她的腦袋最終停靠在他的肩上。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季栩成安安靜靜地坐著,手中拿著一本書,洛子初歪倒在他的肩上,她栗色的長髮一邊散落在他潔白的T恤上,一邊勾勒出少女美好的側臉,淡青色的天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女孩的臉上,濃密的睫毛在細緻的皮膚上投下淺淺的影子。
她的腦袋一有滑下來的跡象,他便溫柔地伸手將它攬上自己的肩。
「哧!」汽車猛地剎車。
季栩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洛子初的腦袋便毫無預兆地離開了他的肩膀,只聽到一聲骨骼錯位的脆響,她「呀」了一聲,恍然從睡夢中醒來。
「嗚,搞什麼嘛!」洛子初哭囔著,沒天理,為什麼要被這樣猛烈的撞醒?
「怎麼了?沒事吧。」季栩成扶起她的肩膀,皺著眉頭詢問道。
「脖子扭了。」洛子初歪著腦袋,師徒緩解那種不適感,可是她只覺得整個腦袋就像要從脖子上掉下來似的,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我看看,能直起脖子嗎?」
「不行,好痛啊!那司機叔叔怎麼開車的嘛?」
「別動了,我幫你推一下。」季栩成扳過洛子初的肩膀,用拇指沿著她的後頸上下推動。
「絲。」洛子初疼得吸了一口冷氣。
季栩成一抬頭,便看見她吃痛地擰著眉毛,想到剛剛發生的事,忍不住笑起來:「呵——」
「笑什麼?」洛子初無力地問道。
季栩成正色,手術認真地動作著,道:「沒什麼。」
他說話時的氣息掃過洛子初的後頸,那一塊皮膚頓時感受到一陣溫熱,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慄。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為了打破這樣的尷尬,洛子初於是問道:「季栩成,你怎麼會推拿的?」
他沉思片刻,然後徐徐道:「我身體不好,小時候經常摔跤,沒人照顧我,只有自己來,慢慢地就會了。」
「孤兒院沒有其他人嗎?院長什麼的啊。」
「只有幾個阿姨,有好幾十個小朋友,她們照顧不來。」
「有那麼多人嗎,一定很熱鬧吧。」稍稍感覺到舒適些,洛子初回過頭來。
「我三歲的時候被孤兒院收留,期間被好幾戶人家領養過,每一次回去,都是不一樣的面孔。」他說話的時候,嘴角有一抹無奈的淺笑,細長的眼尾彷彿藏匿著什麼,微微閃動著,在眼底輕輕跳躍。
強迫自己努力去融入一個家庭,一次次承受被拋棄的孤單,最需要人關懷的年紀裡,身邊從未有一個全心愛護他的人。她彷彿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茫茫人海中尋覓,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黑白電影一般的畫面,連空氣都顯得冰冷。
胸口沒來由地一陣酸楚,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忽然就覺得無力。
就在這時,司機大叔不耐煩的聲音忽地響起來。
「你們兩個小傢伙還下不下來,再不下來我就走了。」
「來了。」季栩成從位子上站起來,走了幾步發現洛子初還坐在位子上,他看了她一眼,又折回去,「怎麼了?還是不舒服嗎?」
「呃,腿睡麻了。」她回過神來,胡亂找了個理由。
「那我扶你。」他不由分說地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
於是,她也不得不裝出一副行動不便的樣子。可是靠在季栩成肩膀上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壞,準確的說,感覺很好,她仰起頭,男孩精緻的側臉在泛白的清晨被渲染出一層淡淡的光華,她第一次發現他其實長得挺好看的。
下了長途巴士,眼前是暮山的大片花海,沿著地平線漫出一層層淡白金黃的色澤,漫山遍野的黃桷蘭,是暮山盛名遠播的別樣景致。
它綻放了那日黎明的溫暖日光,也綻放了那個少女一季的怦然心動。
天很快就全亮了,他們沒能趕到山頂看日出。
於是滿懷期盼的洛子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日光漸漸氾濫了整片天空,直到太陽呈現圓滿的形狀。她站在半山腰上一臉的失望。
「別失望了,喝口水吧。」季栩成從背包裡拿出準備好的礦泉水,遞給洛子初。
她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悻悻地撇嘴:「沒想到起那麼大早還是沒趕到。」
「下次再來的話,前一天晚上可以在山頂露營。」
「好哇!」洛子初頓時笑逐顏開,為他的提議歡欣不已,「那下次還是你陪我來嗎?」
「呃,到時候再說吧。」也許,她不是每一次都需要他。
洛子初微微有些失望,但這不同於錯過了日出,胸口堵堵的,這算不算是拒絕?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再一次露出那樣慵懶狡黠的神情:「不如這樣,如果下次我能考得比你好,你再陪我來。」
其實,誰考得比誰好,這似乎已經沒有懸念了。
季栩成微微挑眉,在想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只見她輕咬著下唇,微微有些害羞的模樣:「如果下次,我還是輸給了你的話,作為懲罰,那我再陪你來好了。」
臉皮已經變厚了。
他驚喜於她的小聰明,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欣喜,於是有些彆扭地轉過頭去,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對情侶停在他們面前。
其中的男子走上前來,看著季栩成微笑著問道:「請問,你們知道休息處在哪裡嗎?」
他們問的是處在暮山半山腰的休息點,季栩成自然是不知道的,洛子初於是上前:「我們剛好也要去那裡,我為你們帶路吧。」
「真是謝謝了。」問話的男子喜形於色。
一路上到時不清靜,那對情侶有說有笑。
山路雖然修得很好,但是因為太過陡峭,洛子初停停歇歇間,便與季栩成和那對情侶隔了好一段距離,一個拐彎,季栩成就不見了。
她無奈地起身,想要加快步子,心急之下一不小心崴到腳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她只得聽下,坐在一旁的青石板上休息,躬著身子揉腳踝,痛得她全身發麻。洩氣地將季栩成在心裡咒罵了好幾遍——臭季栩成,跑那麼快幹嗎!
不一會兒——
「子初。」
洛子初抬頭,眼前是已經模糊得不成樣子的季栩成的臉。
「怎麼搞的?」季栩成又好氣又好笑,怎麼他才轉了個身,她便出了狀況?
「你走那麼快幹嗎。」她的聲音隱有哭腔。
原來是為了追他嗎?
他低下頭,忍不住笑起來:「對不起,現在怎麼辦?」
洛子初一臉怨懟地看著他,她的眼神好像在說「你看著辦吧」。
季栩成歎了口氣,轉身蹲下,背對著她,側過臉說道:「上來吧,我背你。」
既然他都誠心誠意地開口了,洛子初自然不會客氣。
這樣說未免有些「奸詐」,可是趴在他的背上的時候,她漸漸淡忘了痛楚,不用再那麼拚命地要追趕上他,可以這樣近在咫尺地挨著他,那麼崴到了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是今天第二次,他們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她的臉貼著他的背,他的心跳和著她的呼吸。耳旁是嘰嘰喳喳清脆的鳥鳴,像輕輕哼著一首歌。
幾分鐘後,季栩成看到了那對情侶的身影。他們站在不遠處,看到背著洛子初的季栩成時,露出驚訝的神色。其中的女孩還快步地趕過來,滿臉關切地詢問著發生了什麼事。
季栩成解釋著說是腳崴了。
女孩自責不已,畢竟稍微有責任心的人,碰上了這種狀況都會感到過意不去。受傷的孩子還比他們年幼,總算是他們的疏忽。
這時,洛子初抬起頭來,努力綻開了一個微笑,看著女孩道:「不要緊的,休息區有醫務室,到上面擦點藥酒就好了。」
暮山腰的休息區。
洛子初在醫生的推拿下,疼得死去活來。整個休息區的病人,就屬她喊疼的聲音最大。
不過,帶洛子初推拿的醫師一點兒都不溫柔,根本不會因為病人喊疼而減輕力道,連和他們一起來的女孩都看不過去,忍不住提醒道:「醫生,您輕點兒。」
結果,那五大三粗的醫生十分拽地回了一句:「要不你來?」
會的話還找你幹嗎?
基於那位醫生實在太不客氣,洛子初也懶得跟他客氣。
於是,她喊疼的聲音越來越大,醫生終於受不了了,不得不妥協道:「小姑娘,待會兒疼的話你還是用說的吧。」
站在一旁的女孩忍不住掩嘴失笑,轉身來到季栩成身邊,一臉促狹地說道:「你的小女友還真是可愛啊。」
季栩成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解釋道:「你誤會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病房內,卻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聽見。
「哦——」那女孩打量了一下季栩成,又轉過頭去看洛子初,只見她抱著膝蓋呲牙咧嘴的,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可是,我覺得你們兩個好般配哦。」
「好啦,好啦!你八卦的毛病又犯了?」女孩的男友忍不住打斷她,好笑地說道。
洛子初一下子沒了聲音,她靠著病床,目光落在季栩成的臉上,表情從最初的錯愕逐漸變得複雜,她忘了去跟醫生較勁,她忘了腿傷還疼,像是從長久的失憶中醒來;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二]
他們再山頂的餐廳吃了中飯,又休息了一會兒。
因為腿傷的緣故,洛子初不能玩蹦極,她嚷嚷著說要試試,季栩成沒準。
洛子初橫了他一眼,不悅道:「你是不是還真喜歡上管著別人的感覺了?」
季栩成沒話說,他揣摩不出洛子初話裡的意思,因為明明覺得是玩笑的話語,她卻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著。
「可是我這人最討厭被別人管著!」她繼續說著,完全沒注意到季栩成微微暗淡下去的臉色。
「就算我沒資格管你,你也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哼——」洛子初撇過頭,蹙著眉頭看向不遠處綿延的群山,她手捧著奶茶杯,牙齒卻不安分地把吸管一咬再咬。
洛子初感覺到身邊的季栩成撐起身子,忍住好奇不朝他那邊看,大概過了五分鐘的時間,身邊又有人坐下來,眼前突然多出了一隻手,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吸管。
「都咬成那樣了,還怎麼喝?」他淡淡地說道。
洛子初鬆口,看了眼被咬得傷痕纍纍的吸管,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若無其事地接過季栩成手中的吸管,替換了舊的。
季栩成,現在的你,又怎麼能體會我的心情呢?
因為腿傷的緣故,洛子初什麼也不能玩,兩個人並沒有在休息區逗留太久。
洛子初的腳崴得有些厲害,連走路都成問題,她很辛苦地勉強走著,連季栩成都看不下去了,冷不防他蹲下身:「我背你吧。」
「開什麼玩笑啊,下山的路很危險的。」山路很陡,一不小心,他們都會滾落下去。
「不要緊。」他依舊保持蹲著的姿勢,聲音低低地傳來,令人莫明地心安。
「那,實在不行我可以走的。」
「嗯。」他輕聲應道。
他背著她走左厘米寬的山道上,此時路上的遊客很少,可以清晰地聽見枝葉摩挲的沙沙聲。
「季栩成,我不喜歡你像我爸媽一樣跟我說話。」她邊說邊敲了敲季栩成的肩膀。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
「你對我的抗議那麼明顯,我能不知道嗎?」他自嘲道。
「你生氣了嗎,季栩成?」
「我不會生你的氣。」他隨口應道。
聽了他的話,洛子初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季栩成。」
「嗯?」
「你的名字是這樣寫的?」她說完,邊用指尖在他的背上比畫著,邊念出聲,「季——栩——成。」
他靜靜地感受背上傳來的輕柔觸感,緣著那一條條令人顫慄的軌跡,漸漸浮現出一個曖昧不清的名字——洛子初。
他的腳步一頓。
「我寫得對嗎?」她俏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有得到回答。
他忍住澎湃在胸口的一陣陣悸動,復又抬起步子。背對著她,他可以放肆地勾起嘴角:「洛子初。」
「嗯?」她緊張地等待著,想聽聽他會說些什麼。
「你不會寫我的名字?」
想捶牆。
洛子初咬咬唇,拍了拍季栩成的肩膀:「放我下來。」
「腳不疼了?」他頓住腳步,疑惑地問道。
「不疼。」
他乖乖地放她下來。
腳踝處隱隱作痛,洛子初面不改色地朝前走,一拐一拐走得很是艱難,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被他施捨同情的同時還承受變相羞辱。
這個人,他是不是神經大條?
[三]
熱熱鬧鬧的期末考變成了一個小插曲,當班長在講台上宣佈,這個暑假學校會組織夏令營的時候,全班都沸騰了。
這個時候,洛子初才剛剛走進教室,走在樓梯上的時候她就聽到歡呼聲,此時她看著全班同學歡呼雀躍的模樣,目光鎖定在黑板上的幾個粉筆字寫的大字:暑假夏令營,7月中旬火熱出行。頓時明白過來。
「小初,看到沒,這個暑假居然不補課,要去夏令營了!」易昕把黑眼眶眼鏡摘下來,露出因為興奮而閃著光的漂亮眼睛。
「看到啦。」把剛買回來的礦泉水遞給好友,「真的不補課嗎?該不會回來後繼續補吧。」
「不會哦。」後排的體育委員突然湊過來,「這個是自願的,洛同學會參加吧?」
「全校都去嗎?」一想到這一點兒就頓時喪失了興趣。
全校都去的話,那該多無聊,那就不是夏令營了,乾脆說是去趕集吧,人多得就像下餃子,老師一定又把同學們牢牢地捆在一起,劃定界限,這不許去那不許去。
「當然不了,這個是自願,不是以班級為單位的,去之前要自己找幾個好朋友組成小組,吃飯問題就自己解決啦!」體育委員說完,打了個響指。
「真的嗎,太好了。」
「所以說,洛同學和易同學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組呢?」她說完指了指其他幾個女生。
洛子初看來易昕一眼:「怎麼樣?」
「如果以個人的身份參加的話,我們就可以和彭晏一組了。」頓了一下,易昕皺了皺眉,「天哪,我覺得這是噩夢,我們還是和班級在一起吧。」
洛子初知道她一定是又想到了蔡婷婷——彭晏喜歡的人,易昕的宿敵,至少目前看起來是這樣的,洛子初打算隨她去,於是看向體育委員:「那我們報個名。」突然想起什麼,她急忙喊道,「等等——」
「怎麼了?」體育委員放下筆。
「我們能過幾天再報嗎?」洛子初笑道。
「怎麼了?」易昕湊過來。
「我突然想起來,如果季栩成想去的話,我們得組上他啊,晚上我去問問他。」
「這樣啊——」易昕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還是把彭晏也組上吧。」
「他要是帶著蔡婷婷怎麼辦?」
易昕揮了揮拳頭:「那他就死定了。」
晚上回到家,洛子初問季栩成想不想去夏令營,他猶豫了一下。
正好這時爸爸從樓下上來。
「學校要組織夏令營麼?」
爸爸的臉上掛著喜悅的微笑,他很久都沒回來,難得看到這兩個孩子有商有量的。
洛子初點了點頭:「嗯嗯,而且還是以個人為單位的,如果阿成參加就可以和我們一組了。」
「那好啊,小成,你是個男孩子,交際一定要廣嘛。」洛爸爸順勢坐下來。
季栩成原本打算暑假的時候去報個補習班,現在連洛叔叔都這麼說了,他也不想猶豫了,於是點了點頭:「好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們一組,太棒了!」洛子初拍了拍手。
據說這次的夏令營地點可是暮山,而且她還上網查過,那幾天裡會有英仙座流星雨,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碰上。
[四]
夏令營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因為是自願報名,很多人都寧願自己去也不跟著學校,因為學校還要收費,除了安全也找不出別的好處。
原本洛子初他們也不想報名,但由於她和易昕都是班幹部,老師說一定要他們支持學習工作,好吧,其實反正都是要去的,那幾十塊錢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所幸,季栩成也是班上的幹部,這樣一來,除了彭晏,他們三個都沒有怨言。
時間是7月15號,一大早,體育委員便打電話給洛子初,其實女生方面應該是作為副班長的易昕來張羅,但是她們這個班的體育委員太過熱情,硬是包攬下所有的事兒,易昕也樂得輕鬆。
九點在學校**,洛子初趕緊爬起來洗漱,正打算去季栩成的房間通知他,卻沒想到他早就起來了,正在飯廳吃早餐,他的手邊放著一份報紙,正看得入神,暖暖的光線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聽到動靜,男生從報紙上移開目光,專注的眼神還來不及閃現出別的神采,顯得分外動人:「起來了嗎,快來吃早餐吧。」
「哦,好的。」洛子初匆忙轉過身。
7月中旬的天氣還算不上酷熱,他們在學校操場**,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達暮山。因為是下午,山道上零星沒幾個人,昏黃的暮色染上地平線,不經意地潑上一層金黃。
又爬了四十分鐘到達山頂,四周環繞著蔥蘢的大樹,穿過樹林,來到了今天的目的地,眼前突然豁然開朗,一大塊空地,遠處曖昧朦朧的景色盡收眼底,頭一抬便可以看到整片天空。
「希望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啊!」洛子初喃喃道。
「啊,今天有流星雨嗎?」易昕本來在清點人數,聽到洛子初在那兒自言自語,突然湊過了腦袋。
「嗯,今天凌晨,英仙座流星雨。」
耳尖的女生很敏銳地捕捉到洛子初的話:「真的嗎?」
「嗯,今天凌晨。」
「這趟沒白來。」易昕狠狠地點了點頭,繼續去忙她的事。
洛子初在幾個同學的幫助下打開帳篷開始安營紮寨。
遠遠地她看見季栩成正四處張望,因為不是一個班的緣故,季栩成沒有和她們在一起,原本還擔心他因為性格冷淡恐怕組不到同學,可是洛子初顯然不夠瞭解季栩成,要知道性格冷淡有時候在別人眼裡並不是孤僻,而是沉穩。
她朝季栩成招了招手,男生顯然沒有看到她,移開目光躬著身子幫旁邊的同學安帳篷。
洛子初和易昕打了聲招呼,朝季栩成那邊走去。
「阿成。」
季栩成回頭,看到是洛子初,揚起一個微笑:「剛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兒了?」
洛子初看他傻傻的樣子忍不住想笑:「是你太笨了,我跟你拚命招手你都沒看到。」瞥了他一眼,「走,我們去那邊吧。」
「嗯。」他答應道。
他身邊那些剛才還忙著扎帳篷的男生突然發出了起哄的聲音:「阿成,不錯啊。」
「忙你們的吧。」他揚了揚下巴,隨即拎起自己的旅行包,那個動作十足的帥氣。
男生們卻不依不饒,對著洛子初和季栩成的背影猛吹口哨。
「你別介意。」季栩成突然道。
「什麼?」
他看到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的樣子:「剛才他們……算了,沒什麼。」
洛子初見他欲言又止,於是道:「我怎麼會介意,你不像剛來我家那樣憂鬱了,我很為你高興。」
季栩成看向她,她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眉眼都生動起來,說不出的好看。
易昕早已忙完了,正在鋪床布,天色漸漸暗下來,是該開飯了。
彭晏在這時趕過來,滿頭大汗。
空地附近有路燈,據說晚上八點左右會關閉,他們得趕在八點之前做晚飯,生火卻又是一樁難事。
這時,易昕發揮了她的領導才能,開始指揮起來:「彭晏你和季栩成兩個人去管理處提水,我和小初去撿乾柴,開工。」
四個人開始各忙各的。
空地的後面是一大片樹林,地上有枯樹枝,所以,撿柴這事兒一點兒也不難,不一會兒,兩個人便撿了滿滿一袋子,回到營地的時候,有好幾個小組已經開飯了,易昕和洛子初忍著飢腸轆轆開始生火。
季栩成和彭晏很快就取來了水,幾個人都是第一次做飯,所以免不了手忙腳亂,到最後一個個菜都做得像鐵板燒,黑糊糊的。
「你們兩個女生居然不會做飯,還是不是女生啊。」彭晏抱怨道。
洛子初不服氣地說道:「喂,誰說女生就一定要會做飯啊,我們這不是在慢慢學嘛。」
「我說,番茄炒蛋炒得像炭燒番茄,你們也太有本事了吧。」
「淨說風涼話,你能耐,早知道讓你來做。」易昕也憤憤不平。
季栩成在一旁但笑不語,自顧自地盛了一碗飯,然後嘗了一口,讚賞地點了點頭:「嗯,味道還不錯!」
「真的假的?」彭晏半信半疑地拾起筷子。
「好歹你別吃啊!」易昕按住彭晏的手。
她咱們能拗得過彭晏,男生的力氣大,三下兩下就擺脫了易昕的鉗制。
吃了一口之後,他表情古怪地嚼了嚼:「好像真的還可以。」
易昕這才心滿意足地瞪了他一眼。說說笑笑,這一頓飯吃得也算開心。
就在這時,不開心的事情上場了。
蔡婷婷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手中還端了一個飯盒,她面帶笑容地在彭晏身邊坐下。
「你怎麼來了?」彭晏看著眼前的女生,一臉無奈。
「我來看你吃得好不好啊,順便讓你嘗嘗我的手藝。」說完她把飯盒打開,洛子初看得分明,連季栩成的眼睛都亮了。
而易昕的眼睛則開始冒火。
那是一份糖醋排骨,做得絕對比易昕和洛子初做的任何一個菜都好看。
「大家嘗嘗吧。」
彭晏第一個動筷子,嘗完咂了咂嘴巴,看著季栩成道:「阿成,你也嘗嘗。」
季栩成點了點頭,拾起桌上的筷子。
就在這時,洛子初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一下,想到自己跟易昕是同一陣線的,不禁有些訕訕的。
蔡婷婷頓時笑得花枝亂顫:「小初你也吃啊,不要客氣。」
「小初是女孩子,怎麼能吃這種東西,阿成,咱們兩個搞定吧!」彭晏朝季栩成揮了揮手。
「小初,你不是說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嗎?咱們趕快去找個地方吧。」易昕拉起洛子初的手,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起來。
洛子初看了季栩成一眼,說道:「那,阿成,你們收拾碗筷吧,我們找好了地方喊你們。」
季栩成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洛子初被易昕一路拉到一個偏僻的小坡上,這裡的月色剛剛好,沒有人工照明的污染,大自然呈現給人的是最純潔的姿態。她索性躺著腳下的草地上,月光淡淡灑遍這小坡的每一個角落。
「小初,你說為什麼彭晏那麼喜歡她,而我卻那麼不喜歡她?」易昕也學著洛子初的樣子躺下來。
「這得問你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易昕嘟噥道。
洛子初抿唇一笑:「我知道,你不是討厭她,只是有點兒不甘心而已。你只是覺得她配不上他,你只是把他的好當成習慣,他在你心裡已經是個完美無缺的人,你就是覺得他的女朋友也應該是個絕不能比你差的女生。」
「這一切我都明白。」
「小初,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兒無理取鬧,其實我不該管彭晏的。」
「別那麼想,他不會怪你的。」
「嗯,我也這樣覺得,不然我也不會去跟他胡鬧了。」她好像忽然放寬了心,「打電話給阿成吧,我們三個人一起看流星雨。」
「不喊彭晏嗎?」
「不喊他了,有人陪。」
「那——我手機沒帶來,你打吧。」
「好。」易昕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剛想給季栩成撥個電話,卻已經有人撥過來了,她按下接聽鍵,「喂?這樣啊……好的……我馬上來。」
「怎麼了?」
「班主任說有個女同學不舒服,讓我陪她一起去看看。」
「沒有別人嗎?」
「不知道呢,哎,誰讓我是副班長呢,我給季栩成打個電話,讓他過來陪你吧。」她說完給季栩成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位置,便掛斷了。
因為這裡離營地不遠,所以不一會兒,男生修長的身影便顯露在月色下。
易昕拍了拍後背:「好了,我過去看看,待會兒過來。」
[五]
不知為何,洛子初的心跳有點兒快。
月色,星空,微風,還有季栩成,這一切都剛剛好,這一刻她也終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是的,她喜歡季栩成,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已經記不起了,可是此時此刻,心跳在拚命提醒她這個事實。
她從草地上坐起來,看著月色下靜靜的他的身影:「你來啦。」
他遞給她一罐東西:「噴點兒這個吧。」
她聞了聞,香香的,原來是驅蚊水:「你比我還細心。」她說完,連忙往身上破了噴。
「是你太粗心了。」他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要等到大半夜看到流星雨的話,慢慢地你的身上一定會出現大小包無數。」
洛子初忍不住笑起來,這一刻很美好,不是嗎?
他也在她身邊坐下來,他們一邊聊天一邊靜靜等待這天氣預報所說的流星雨,只是山頂風太大,夜深之後穿著T恤短褲的洛子初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的小動作被季栩成看到了:「很冷?」
洛子初點了點頭:「嗯,現在有點兒了。」
「你等著。」他說完便起身,跑回營地拿了一條薄毯披在洛子初身上,「這樣好些沒?」
「嗯。」她應道,濃墨重彩的夜色讓她紅臉的畫面沒能落入他的眼中,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此時此刻,她多想對他說,我喜歡你,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他對她好,卻更讓她害怕,她知道現在的他對她並沒有特殊的感覺,他只是盡他應盡的責任,就像一個拿了薪水的人做他該做的事,是這樣吧,她惶惑不安地想。
在那之後,他們都沒有說話,於是兩個人靜靜地,躺在夜空下,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洛子初閉著眼,睡意漸漸襲來,短短幾個小時她居然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天空正在嘩嘩地下著流星雨,大片大片的,她愣了半天才開始許願,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搖醒了……
是季栩成,他的眼睛格外亮:「小初,凌晨一點了,回去睡吧。」
洛子初揉了揉眼睛,忽然覺得異常窘迫,該死的!她居然睡著了,她的睡相不醜吧?有沒有說夢話?
季栩成見她半天不動,便伸手將她扶起來:「不舒服?」
她木訥地搖了搖頭,有些呆呆地看著他。
「那好吧,我們走吧。」
那一刻,她本來已經被季栩成扶著轉過了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回過頭,靜寂了幾個小時的夜空很快地劃過了一顆流星,她急忙喊道:「阿成,你看!」
一閃即逝,季栩成沒能看見,而她也沒能來得及許願。
洛子初頓時覺得失望透了:「天氣預報也太不准了,這麼意思一下就完了?」
「總算看到了,別沮喪了。」季栩成安慰道。
「可是我沒來得及許願。」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如果流星真的能實現願望,那也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流星很忙。」
他成功把她逗笑了。不記得是從哪裡看過的句子,就那麼一秒,像流星一樣從洛子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你也許不知道,無論是萬分之一,還是萬萬分之一都好,你我的相遇都是我生命中那0.111……的可能,據說那叫「命中注定」。
[六]
第二天早上,季栩成感冒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咳嗽,最近的醫院在半山腰,洛子初問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一直拒絕,說回家吃個藥睡一覺就好了。
回到家,他吃了藥便開始躺下來睡覺,洛子初偶爾來看他一眼,他卻燒得越來越厲害了。
家裡沒有人,媽媽去上班了,她也搬不動季栩成,只能學著電視裡看過的那樣,用涼水浸濕一條毛巾,擰乾後放在他的額頭上。接著便跑去書房上網搜了一下感冒發燒時的應急措施,都說只要吃藥睡一覺就好,洛子初照做了,季栩成卻絲毫沒有恢復的跡象。
洛子初關上電腦,來到季栩成的房間,他的臉泛起病態的潮紅,不斷地推開壓在胸口的被子。
她不厭其煩地又替他蓋上,像個老太太似的歎了一口氣:「平時看你健健康康的,原來都是表象啊。」
她一邊照顧他,一邊埋怨他不知道照顧自己,昨天晚上怎麼沒想到給自己也拿一床毯子呢?這樣想著她忽然記起自己睡了一覺,原本兩人用的毯子被她一個人霸佔了,她想他肯定不會把睡著的她丟在那兒,忽然有些自責,於是喃喃道:「對不起啦。」
「渴。」他抬手在空中揮了揮。
「你等著,我去幫你倒水。」
她很快捧來了一杯水,托著他的後腦勺餵給他喝,他咕嚕了幾口突然嗆了一下,她於是又手忙腳亂地把杯子放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他的身上很熱,熱到發燙。
「這可怎麼辦?」洛子初隱隱有些著急,決定打電話給媽媽。
「你……」季栩成呢喃著,忽然一把抓住了洛子初的手,她不得不停下邁開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坐到地板上,任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
他的手真燙啊,燙到她想馬上把手縮回來,忽而又感到很擔心,他會不會越病越重,但是聽著他勻長的呼吸又捨不得打攪他。
「你好好睡一覺吧,也許醒來就好了。」她喃喃道。
就這樣,他抓著她的手,她不得已坐在地板上,臉靠著床墊子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這樣的結果是,洛子初也感冒了,與病毒同居一室一個下午,想要免疫都很難吧。
洛媽媽回來的時候,洛子初仰面躺在地板上睡著了,季栩成頭上的毛巾已經被焐熱了,洛媽媽一副很頭疼的神情說道:「不知道你們兩個孩子怎麼搞的,一個感冒就算了,小初你為什麼會躺著小成房間的地板上?」
「哈?」她記得她醒的時候是在自己的房間啊。可是,她也清楚記得她睡之前是在季栩成的房間。
洛子初看了一眼季栩成,他的眼底分明閃過一絲笑意,都是因為你,還笑!她在心裡念叨,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媽媽在發火,畢竟一回家就看到兩個孩子都病了,心情怎麼也不會好。
洛子初和季栩成只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無辜地咬著溫度計。
五分鐘之後,慢慢從他們嘴巴裡拔出溫度計,愁眉苦臉地看了一眼,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高燒,你們兩個現在都回各自的房間,吃了感冒藥就睡一覺。」
洛子初乖乖「移駕」到了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