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太陽紀2·憶之痕,血之絆 上卷 第一章 十字鏡面
    Ⅰ

    「讓我包裹你,不要擔憂,我可以撫慰你,用黑暗消融你所有的痛苦……讓我,請求你……」

    零合上眼簾,身體如同泡在和體溫相親的水中,被托舉著,無重力地充分舒展,勞累的關節都酥軟了。

    黑影摸上了他的脖子,漫延過他乾燥的嘴唇和泛著透明光澤的眼瞼,滑入他的發絲。溫暖輕柔的觸覺,從發梢滲進太陽穴,又沿著血管貫穿全身,彷佛重新回到母親懷裡的嬰兒。

    潮濕的溫暖,摩擦著他的雙唇,舔著他,撫摸著,絲滑如少女的嘴唇。

    疼痛感終於完全逝去,零感到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切是那樣地可笑,在這具絕望崩潰的身體裡,竟有這樣強大不屈、再生不息的力量。他在心底癲狂地大笑,這個世界絕對瘋了。

    零休息夠了,睜開眼睛。晦暗不明的夜色中,他看到一瀑蓬松柔軟、光澤四溢的長發輕軟地蓋在自己身上。那親吻著他乾枯嘴唇的東西,也不是黑影,而是少女蜜一樣的唇。

    水蜜桃甜膩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裡,酥麻地浸潤著房間裡的一切。

    零輕輕地托住少女的肩膀,把她從自己的身體上拉開。昏暗中,他看到一個水蜜桃般甜美飽滿的少女,初生一樣赤裸著身體。

    橘色的燈光在少女背後的壁燈裡亮起。

    「是你做的嗎?」

    少女驚喜地向後望了一眼,隨後便讓她水藍色的大眼睛更加崇拜傾慕地凝望著零。水藍色的長發覆蓋在她光潔瑩潤的身體上,微微嘟起的嘴唇在光影中如才摘下來的荔枝般新鮮。

    零也望著她,若說是欣賞,更像是在嚴謹地審視。許久,他白開水一樣的目光從少女的臉上慢慢下移,從上而下,一直到她嬌嫩鮮艷的腳指甲上定住。

    「納瑞娜?帛曳,帛曳家的族長。」

    「你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激動地一顫,旋即撲倒在零的身上,幾乎和他徹底糾纏在一起,緊緊地挽住他的脖子叫道:「你一眼就認出我來了!蒼御零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啊,嗯。」

    零拍了拍她的背,把她從身上扒下去,推到床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走到穿衣鏡邊,邊對著鏡子整理頭發邊道:「帛曳家的喪服是皇帝的新裝嗎?」

    納瑞娜用雙腕撐著下巴,趴在床上,搖晃著雙腿大笑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行,所羅門一定也不會喜歡我穿黑衣服的樣子,我最最最尊貴的王子殿下!」

    「哦?」

    零出氣似的笑了笑,雙臂垂下來,靠在腰邊,繼續對著鏡中的少女道:「我很傳統的。才死了丈夫的寡婦,裸體躺在我的床上,還是太火爆了。」

    「哎呀!」

    納瑞娜從床上跳下來,從零身後將他擁住,潔白柔軟的手臂水草一樣纏繞過他的胸膛,指尖在他的喉結上曖昧地摩挲。

    「所羅門只是一顆棋子,對於我,對於卡斯蒙殿下,對於這個世界都是。棋子就該順從棋子的命運,為世界真正的主宰者獻出它卑微的生命,不是嗎?就跟狼一定要吃掉羊,羊一定要給狼吃掉一樣的呀!我最最最尊敬的零王子!」

    「棋子?」零想起了那片優雅地躺在大理石上的黑色羽毛。它多麼像一個無奈的問號。

    「你是說,所羅門的死都是卡斯蒙的計劃,或者是你們共同的計劃?」零裝作完全不理解納瑞娜的話,轉過身問她,「為了讓光明一族觸犯神的禁忌而失去一個三級能力者,這樣的代價是不是太昂貴了點?」

    「哈哈,三級能力者,他那樣的資質也配……」納瑞娜說著,毫無徵兆地停頓下來,光蓋在她睫毛上,遮蔽了她瞳孔的藍色,也化去了她輕佻漂浮的訕笑。

    「不昂貴,一點都不昂貴!」納瑞娜勾著零的脖子,抬起頭來,黑色的光暈在她瞳孔裡旋轉,神情莊重神聖,「為了將你引領到我的身邊,任何的代價都不昂貴,都不。」

    零聽到她的聲音變了,舒緩安寧,彷佛初生的玫瑰花瓣在絲綢上散落。

    Ⅱ

    「卡斯蒙?」

    「是我。」

    「納瑞娜」在零面前屈膝跪下,親吻了他的腳後仰起頭,用她被黑暗統治的黑瞳望向他,「我的王!」

    零厭惡地推開用卡斯蒙的聲音說話的少女,走到床邊坐下道:「你的樣子真惡心。」

    「我知道!」

    「卡斯蒙」沒有靠過來,對著鏡中的零祈求道:「原諒我現在還不能以真身相見,拉斐爾們再無能,只要我親自出現,他們還是能察覺到的。可惜黑影的樣子又不能讓你正視我的雙眼,不得已我才只能借用她的身體。我只是命令她來吞噬掉那些傷害你的疼痛,卻沒想到她會不穿衣服。」

    「看來,你也不了解女人。」零故意取笑他。

    「卡斯蒙」莞爾一笑,自嘲道:「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但也只是在你的面前,她才會背棄我的命令。因為你與我相比,哦……不是你與我相比,我們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不要恭維我了。」零冷冷道,「我一秒也不想多看你現在的樣子,告訴我你全部的故事,或者我親自動手。」

    「不用,我就是來說故事的。」

    「卡斯蒙」微笑著,彎著眉毛凝望著鏡中的零說道:「如你所見,殺死所羅門的人,確實是我。而我的目標,是那個米迦勒家的孩子。這是我的計劃,也是我隨時可以開戰的把柄。我為什麼要開戰呢?」

    他停了下來,狡猾地眨了下眼睛:「你要聽我開戰的原因嗎?還是你更有興趣從我的口中聽到關於那個人的故事,從我這個幸存兒的口裡聽到那段歷史真實的記錄。」

    「那個人?」零側頭問:「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零……」「卡斯蒙」瞇眼一笑,「我知道沒有人能夠欺騙你,你又何必懷疑我的真心呢?」

    零沒有說話,「卡斯蒙」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從你開始沉睡的那一刻起,加繆就開始相信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真的。黑色的石頭從天而降,混濁如血污的水淹沒土地,人們在火與水中掙扎、號叫,最後全部被毀滅。而焦土之上——」

    「你!選擇站在我身邊,成為我的王!這是你的抉擇,也是你和我命運的交點……」

    「荒謬。」

    「那麼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呢?」卡斯蒙聲音大了一下,旋即又低沉了下來。

    「抱歉,繼續說故事。於是他開始殺戮了,不顧神的禁忌,不顧一切地進行殺戮。他認為要扭轉最後的太陽紀的命運,只有兩個方法,一是毀滅蒼御家,二就是毀滅我們。可惜,他最後發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他無法找到我,也找不到亞伯罕的雙生子,所有那些在他的預言裡將與最後的太陽紀發生關聯的人,他都找不到,殺不了,然後……這個時候,你醒過來了,並且如加繆所料,你醒來的同時,你的母……」

    「卡斯蒙」突然停了下來,零望著遙遠的地方,那裡似乎只有悲傷。

    「抱歉。」

    「你繼續。」

    「加繆到達路西法莊園時……我的父親……」「卡斯蒙」的手指有意地在腕間摩挲起來,「那個懦弱、自私、連加繆的腳趾都不如、拋下了一切逃走的父親,根本沒有想到我還能活下來。當他在被血洗的亞伯罕之家看到活下來的我時,你知道他怎麼了嗎?」

    這是卡斯蒙的故事,已經與加繆沒有關系,但零沒有打斷他。

    「卡斯蒙」似乎也知道他不會打斷,微笑著繼續:「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想再一次逃跑。不過,他怎麼可能逃得掉呢?呵呵……我好像跑題了。」

    「跑到火星去了!」

    零恢復了他一貫的風采,瞥了「卡斯蒙」一眼,道:「我累了,想活命就閃走吧。」

    「哈哈,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卡斯蒙」笑道,「你不想聽我開戰的理由了嗎?」

    零慵懶地吐詞道:「不會是『蒼天已死,黃巾當道』這樣的鬼話吧?」

    「卡斯蒙」控制不住大笑起來,邊笑邊對零說:「我要說的正是這些鬼話呢!戰爭連連,道德淪喪……」

    「青少年犯罪,還有娛樂片橫行……啊嗯。」零歪了下眉毛,很認真地對卡斯蒙道,「說實話,我只看娛樂片。」

    「哈哈哈!求你不要再讓我笑了。」

    「卡斯蒙」笑得靠倒在鏡子上,轉過頭來望著零道:「的確是這樣的,之後的話更老套,比如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而我相信只有將這個神創的世界徹底毀滅,我們才能自由,自由地在焦土上按我們的意志重建一個世界,我們才能成為新的神,真正的自由的神。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生下來就是神的奴隸,被可惡的命運左右,我不甘心!所以……」

    「卡斯蒙」注意到零並沒有因為他越來越激動的聲調而動容。

    「呵呵……確實我說的話,有點垃圾,甚至有可能是我的一相情願。也許太陽紀毀滅後,根本沒人能存在,我也不例外。不過……你笑我,卻不是因為我的話垃圾,而是你還不相信,不相信加繆看到的未來才是你和我真正的命運!不相信我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才是那個唯一能靠近你的人!」

    「哦?」零故作驚訝地翹起眉毛。

    「卡斯蒙」站了起來,剛才還大笑的面孔,此刻突然嚴肅得堅硬。

    「是的,你不相信,拒絕相信,拒絕我!不過,我會讓你知道我是對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從神的謎局裡走出來,來到我的身邊,帶領著我和我的子民,將這個無聊的夢境徹底摧毀!」

    說完,「卡斯蒙」冥想片刻,似乎給什麼人發出了命令,隨後他伸出手,將手掌放在了鏡面上。

    他的手就像炙熱的鋼觸碰到湖上的薄冰,立刻沒入了鏡面,鏡面吸引拉扯著他,將他的身體吸了進去。

    「卡斯蒙」緩緩地沉入,用黑色的眼眸向零微笑,另一只手召喚著他。

    「來,我的兄弟,你過來,面對我,鏡中真實的我。我要讓你看一個東西,我要讓你知道,讓你不再拒絕。」

    零遲疑了一下,血液裡遠古的牽絆拉扯著他,誘惑著他,讓他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鏡子面前。

    牆壁上的燈下,墨色的陰影如同地底潮濕的生物,沿著燈柱爬到光源處,輕輕吹氣,溫柔地將光線掐滅。

    陡然變暗的房間裡,窗外若有若無的自然光薄紗般襲在零的身體上,讓他的半邊面孔和胸膛上的起伏如鬼魅般迷離驚艷。

    鏡面中那個凝望著他的男人,也是如煙霧般零散地維持著不可觸摸的、像幻想一樣的美麗。

    「一個人照鏡子時,永遠不會以陌生人的眼光來審視自己。他的自我意識只會不停地低聲提醒自己……」

    「……我看到的不是另一個自我,而是我的自我1。」

    零自然地接著他的話,詠了出來。他分不出此刻究竟是他在讀卡斯蒙的心,還是卡斯蒙在讀他的,又或者他看著鏡中的他,鏡中的他望著他,所見所思都是一樣的。

    「如果是你不想聽的故事,我說再多,你也聽不進去。如果你真要傷害我,你也不會只是說說。」

    零沒有回答,鏡中的卡斯蒙抬起了雙臂,伸到他的面前,將手腕上的傷疤陳放於微弱的自然光的反射中。

    兩個十字形的傷疤,割得那麼深,一定已經觸及動脈,差點送掉性命。

    零同樣抬起了他的雙臂,伸到卡斯蒙面前。那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裡,手腕上兩個十字形、深到動脈,曾經讓他陷入噩夢、讓加繆開始殺戮的傷疤清晰可見。

    「零,我的神血值是0.89。而我父母的都是0.87。對於加繆,我沒有恨,和你一樣,他才是那個給予了我與命運抗爭的力量的存在。他是我的導師、父親!零,我的身體呼喚著你,請相信你也需要我,因為我們是兄弟,因為……」

    零望著他,久久地,一直望著他。

    「只有我,才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痛!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只有我!」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Ⅲ

    燈猝然全亮,海砂探著頭推開門,看到零正在鏡子前有模有樣地擺弄襯衣扣子。

    「我看到你房裡的燈亮了又滅了,所以……」海砂低聲說著,小心地探身進來。

    零有點不解,看了一下表,現在的時間是午夜3點了,原來他一覺睡了這麼久。

    「這麼晚了,你來干什麼?」

    零詫異他竟如此心慌,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他轉過身,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又一顆顆把襯衣扣子解開,懶洋洋地坐到床上,卻瞥見還散落在床單上的黑色藥丸。他立刻拽過被子掩飾,勉強裝出來的鎮定差點就煙消雲散。

    「別傻站在那裡,有話快說,要麼就走。」零故意用了很生硬的語氣。

    「哦。」

    看了海砂一眼,零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面鏡子上。

    手腕上的疤痕在隱隱作痛。

    ……

    「零,你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呀!」

    ……

    零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同時聽到了房門關閉的響聲,他想應該是海砂聽話地離開了。身體裡被夜色剝離得赤裸、比肉體的折磨還要苦澀的記憶,湧了上來,折磨著他。

    他拉過被子,想把自己蓋起來。

    忽然他聽到細微的出氣聲,皮膚上也感覺毛茸茸。他睜開眼睛,差點沒叫出聲來。海砂居然沒走,門是被她關上了,但她還在裡面,和零獨處在一個房間裡。

    「你在干什麼?」

    零驚叫著坐起來,海砂正狗一樣趴在他的床上,鼻子湊在床單上努力聞著什麼。

    「好怪的味道!你的床上怎麼有小熊寶寶香水的桃子味呢?」

    「我怎麼知道?」零吃驚於海砂的舉動,更吃驚於他竟緊張成這樣,好像一個被老婆抓到口紅印的丈夫。

    他不知道,很快他就要真變成被抓到口紅印的丈夫。納瑞娜的吻已經在他白得病態的皮膚上留下了很多痕跡。

    「我對我的嗅覺可是最有信心的喲,零,你身上有香水味。」海砂說著,皺著眉,抬起頭,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零的嘴邊、面頰、甚至脖子上都零散地分布著一些碎碎的桃紅色,好像桃花的花瓣散落在白色的綢子上。

    他解開的襯衣衣領上更是有一個絕對完整的鮮紅印跡。

    「這是什麼?」海砂說著,一把揪住了零的衣服,把他拉了起來,「我果然沒聞錯!這裡有過別的女人!」

    「沒有!」

    零答完,突然冷靜下來,展顏微笑道:「你這麼在意嗎?」

    「我……我……」

    零微張的嘴唇上閃耀著濕潤魅惑的光,海砂只覺得從眼睛到喉嚨都是乾的。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近到他的呼吸可以撩動她的睫毛,近到不小心就會讓彼此的皮膚觸碰在一起。

    海砂慌亂地推開零,零靠在枕頭上止不住地笑。

    海砂從來不知道他可以這麼討厭,瞪著他許久,突然揪起一個枕頭,重重地甩在他的臉上。

    「一定是你用月光通道出去鬼混了!」才說完,海砂就連忙支吾著改詞,「不是鬼混,是去玩了。你鬼混不鬼混與我沒點關系!真的沒關系!我就是說你這個人好爛,假正經……不……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用對我假正經……不是……我在……」

    零代她說了出來:「你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才不是亂七八糟的……我……我是……我氣你……也不是為那個氣你……就是氣你……」海砂越說越喪氣,目光小偷一樣四處躲藏,明明就已經整個人都亂七八糟的了。

    零一味地笑,海砂終於察覺到不妥,從他的床上跳了下來。

    零看到她手裡一直還抱著本大書,聯系她起初進來時謹慎的、有求於人的樣子,於是問:「你抱著加百利的族譜,是想讓我給你當家教嗎?」

    「啊?」海砂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書,她確實是這樣打算的。這本書裡所記載的那些操縱能力的方法都太抽像了,她怎麼也看不懂,恰巧這個時候她發現零的房間裡有響聲,所以就貿然進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她是打死都不會承認零猜對了。

    「哼……」海砂賭氣地扭過身,除此之外,她實在找不到其他反擊零的方法。

    零笑得更厲害,正要說:這麼晚難為你為了找借口還抱了本書,開口時卻不經意地再一次瞟到了那面鏡子。

    如果命運安排,我終將要成為她的敵人,那麼起碼現在……

    零黯然地垂了下睫毛,跨下床,從衣架上拿了件T恤,轉身對海砂道:「我去沖個涼,你煮兩杯咖啡在餐廳裡等我。」

    「啊?」海砂驚訝地抬起頭,零歪著眉毛瞧著她。

    「怎麼?」零笑道,「難道你更希望在我的臥室裡,我的床上,接受我的指導?」

    零說完,大笑著走進了浴室。

    Ⅳ

    吉他的沉吟聲,淺灰色的曼哈頓街頭,還有柏油路面上吃面包屑的鴿子。

    海琴從夢境中蘇醒過來,感到難以抵抗的饑餓。畢竟他已經有兩天兩夜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

    他爬起來,抬手摸頭,察覺到兩件奇怪的事。一是手臂上好像被什麼東西牽連著,二是他的頭怎麼這麼重。

    第一件事很快得到了解決,他動作粗暴地拔掉了手腕上的輸液管,弄得血一下就飆了出來。

    他摸著黑下床,赤著腳走到走廊上,恍恍惚惚地在走廊盡頭的大鏡子裡看到一個很陌生的影子。

    他拖著腳步走到鏡子前,仔細地打量那個鏡中的自己:栗色的眼睛,栗色齊肩的長發,溫和舒展的表情。

    「真難看!」

    他埋怨了一句,才拖著腳下樓。

    另一邊,海砂煮好了咖啡。她按照習慣,給兩杯咖啡都加了三顆方糖、半杯奶。在她把咖啡調好、放到餐廳左角的四人圓形茶桌上後,零穿著一身深藍的休閒裝,拖著絨拖鞋走了進來,濕漉漉的頭發讓他顯得容易親近了些。

    他在海砂身邊坐好,看了一眼她特制的咖啡,徑直用胳膊把杯子推到了邊上。

    「你不是說要喝咖啡嗎?」

    零瞟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問我問題嗎?」

    「你喜歡什麼樣的咖啡?」

    「呵呵。」零笑而不語。

    海砂立刻臉紅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又問了莫名其妙的問題了。

    「我們開始吧。」零屈指敲了敲桌子,「早飯前,我還想睡一會兒。」

    「好吧。」海砂翻開族譜,正要問問題,卻突然醒悟過來,零入浴前說的那句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黃色玩笑!

    「你……你這個流氓!」

    「啊?」零瞧了她一會兒,明白後,笑得很大聲,「你真不是一般地遲鈍,海砂。」

    「你……」

    「還是開始問問題吧,別這樣了,海砂。」

    「怎樣,我怎樣了……」

    「呵呵……」

    海琴無聲地站在餐廳大門外的陰影裡,視線穿過大門的縫隙,在餐廳左角的圓桌上凝固。

    從什麼時候開始,海砂已經被別人從他手裡奪去了?

    他看著海砂,還有海砂身邊那個高大深沉的背影,連他的影子都顯得那樣具有力量——絕對的力量。

    超越透,超越所羅門,超越卡斯蒙,也是絕對凌駕於他之上的力量。

    海琴退回陰影裡,攥緊的拳頭顯出了青筋。

    他一步一步迫使自己悄聲離開餐廳外的走廊,重新爬上樓梯,回到他的房間,坐回床上。

    萬籟靜寂中,夜晚掙脫理智地陰暗。

    「不要說了!」

    海琴突然猛地搖頭,攪得身下柔軟的紡織物皺成一團。

    「不要再說了!我不聽!我不信!你不能阻止我!誰都不可以,我……」黑暗中,他在跟什麼人對話。

    拳頭中的血滴染紅了雪白的床單,在夜色裡失去顏色,黑白分明的花斑更加刺眼驚心。

    「哪有不保護妹妹的哥哥!哪有不保護父親的兒子!他不能奪走他們,他只能死!只能死!不要……不要再勸我……你知道這沒用的!沒用的!維洛妮卡!這沒用的!我不再聽!你說什麼,我都不再聽!」

    咆哮後,海琴安靜了下來。

    蜷縮在一團糾纏的紡織物中,血,淚滴般打了下來。

    餐廳裡的海砂,似乎聽到了海琴的聲音。

    「哥哥醒了嗎?」她疑惑地回頭望了一眼,手裡操縱著的一個水球頓時塌了下來。

    還好零早有防備,坐在離她很遠的地方。

    掉落的水球引起的水花只打到了海砂。她一邊擦桌子,一邊拿紙吸肚子上的水。再這樣下去,她的裙子就要濕透了。

    「我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零突然說。

    「什麼?」海砂恭敬地問,只差在「什麼」後面接上「零老師」三個字。

    「如果剛剛是實戰,而你操縱的水球有這個房間這麼大,我要怎麼才能幸免於難呢?」

    「你……」海砂板著臉,語氣卻相當沒有信心,「實戰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啦。」

    「你確定?」零故意做出很天真的樣子。

    海砂的臉板得更緊了,狠狠地點了點頭。

    「哦,其實我沒什麼關系。」零幽幽說道,「大不了當洗澡,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穿太單薄的裙子比較好。」

    「嗯?」海砂又是遲鈍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零的意思,又羞又氣,連自己都覺得自己遲鈍得討厭了。

    「好了,不說笑了。你翻書看看還有什麼問題不明白。」零揉著太陽穴,把腳搭在桌子上,用鞋底對著海砂。

    海砂討厭他這副大男子主義的樣子,不過這難得的機會,解惑答疑更要緊。於是她抱著族譜,賣力地翻了起來,看是不是還有她疏忽了的地方。

    忽然,她翻到族譜的末尾,外祖父口述的一段話引起了她的興趣。那段話與使用能力並沒有聯系,但族譜所記錄的人說的話,通常都是簡單明了,毫不隱晦。

    唯有這段,從頭到尾好像都在說一個人的事跡,而且還是非常恐怖、血跡斑斑的事跡,卻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他到底說的是誰。

    「那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以一己之力去挑戰整個黑暗家族,幾乎瘋狂地要把他們全部毀滅,從地球上抹去。亞伯罕的洞之巫女被他斬殺於聖母的裙邊,垂下來的紅色血瀑幾乎讓石頭在月夜中煥發出妖媚的螢光……」

    海砂念了一段,抬起頭問零:

    「零,你知道這個他是誰嗎?還有後面,他染血的翅膀所到之處,連黑暗的魔君都無法抵抗,望風而逃,只剩下孤獨戰斗的黑暗家族最忠誠的斗士謝爾蓋?帛曳。濃稠蔽日……但這個時候,那個孩子終於從長久而痛苦的睡眠中蘇醒了……這個孩子又是誰?謝爾蓋?帛曳不就是幻魔嗎?」

    零沒讓海砂察覺到他表情微妙的變化。

    他站起身,輕蔑地笑道:「如果你的好學心有好奇心的一半強,也許在解開所有啟示前,我還能稍稍指望一下你。」

    海砂立刻跳起來:「零!你現在就可以百分百指望我了!」

    「真的嗎?」零冷笑一聲,搖著身體離開。

    海砂已經受夠了他的歧視,這時剛好瞥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不小心留下的刮痕,於是命令道:「零的鮮血,出來!凝結!」

    珊瑚一樣的紅色液滴立刻從那條刮痕裡滲透出來,很小很小的一顆顆飛到空中,凝結成指甲蓋大小的一顆紅色液滴。

    零感到脖子癢癢的,轉過頭,看到海砂正得意地用中指頂著他的血液組成的紅色小水球。

    「難怪說最毒婦人心!」

    海砂邪惡地微笑,心想這一次可不能被他抹煞了威風,一定要好好整整他。

    想不到零捂著脖子,臉色突然大變,好像失血會讓他窒息。

    「怎麼?」

    海砂頓時慌了神,奔到他身邊,緊張得差點就要撲在他身上:「血沒止住嗎?」

    「唉……你演技真差!」

    零又變換臉色,壞壞地淺笑著離開了餐廳。

    「我……演技……」海砂再一次反應遲鈍了,也再一次徹底敗在了零的手上。

    望著零的背影徹底消失,海砂才想起她還沒跟零交代那些沙子的成分呢。

    她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她以前也許有些遲鈍,但絕對沒有遲鈍成這個樣子。她退化了嗎?她呆呆地坐回椅子上,端起零自己泡的咖啡。

    好苦!原來他喜歡黑咖啡。海砂滿意地笑了。

    零走到樓梯邊,看見傳真機邊擺放的文件,走了過去。

    「沙礫的成分是花崗巖和石灰巖……」零把巴黎礦產實驗室的報告從頭到尾看完,翻開第二份傳真,那是教授所作的經驗推測報告:

    沙礫的成分很簡單,為普通的花崗巖、石灰巖混合物,看上去似乎沒什麼特別的。

    但這二者混合的比例,還有它們的色澤,都和我從埃及金字塔采集到的樣本一模一樣。並且在對全部沙礫進行過濾分析的過程中,我發現了碳十四。在對它進行半衰期實驗後,發現它的衰變時間為五千年左右。

    「第三啟示,埃及,建造時間為五千年的金字塔?」零放下了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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