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的眼珠,結了層霜一般,夢幻迷惑,透過黑色的葉子,目光跳躍式的微笑。微小的,輕盈的,好像紗巾從胸口劃過,感覺酥麻而略有一點惡心。
"什麼人?"海琴喝斥道。
"我不是壞人。"
標准頓挫的倫敦腔,卻在韻母處虛弱地滑開,彷佛蛞蝓從大理石的表面跌落,留下一條長而黏稠的痕跡。
這絕對不是討人喜歡的腔調,雖然足夠優雅高貴,卻讓人立刻聯想到一些很不乾淨的東西。不過,眼睛的主人說完話,立即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這個英俊男人的外形與他標准的倫敦腔非常相稱:身材筆挺,肩膀很寬,穿著貼身的絲棉襯衣和經典的灰白格子高爾夫長褲,顯得儒雅、博學、紳士、品味高妙。讓人驚歎不已的是他的頭發散發著柔和杏黃色的淺綠,彷佛陽光下清澈河塘中的水草。
"我是這座迷宮的精靈。"
"精靈?"
雪莉和海琴幾乎同時問,又幾乎同時舉起了右臂,對望一眼後,都不肯把手放下來,又對望一眼後,兩個人同時用右手在空中畫出了同一個符號,是順時針的雙圓圈中一個逆時針畫出的六芒星。畫完之後,一個金色的五角星出現在他們面前,兩個人都像知道了什麼。
海琴又望向了雪莉,雪莉也望著他。盡管沒有其他交流,但兩個人的眼神似乎是一樣的,都在說"不是"。
他們剛才的動作,與零在鏡子前所做的動作是一樣的,是從中得到對手等級和神血值的信息的測級符咒。
符咒的結果應證了男人的話,從他身上,海琴看不到任何神之後裔的級別和神血。只能看到空氣中憑空出現的五角星精靈圖徽,而且他外貌不凡,特別是頭發的顏色,更證實了這點。
男人謙卑地向兩個人鞠了一躬,動作嫻熟如中世紀公爵家裡的老管家,非常討巧:"歡迎兩位光臨我的星之迷宮。真是萬分榮幸。"
"星之迷宮?"雪莉皺眉道,"法國有這樣一個地方?"
"你的話太傷我心了。"男子向雪莉走了兩步,抬手朝著天地交接處道,"創世紀時,尊敬的大天使加百利可是用了一天一夜才仿照天上的銀河建造出這一個隱藏於鏡中的迷宮,高貴的您竟然不知道,太遺憾了。"
雪莉立刻橫了海琴一眼,用要人命的目光說:"原來轉到底,還是你這個家伙無知的錯!"
海琴毫不示弱,立即用眼神回擊道:"關我什麼事!你在法國住了這麼久都不知道才是無能!"
"呵呵,兩位,不要為我爭吵。"男子看透了他們之間的微妙,笑道,"要不要我帶領你們參觀一下我的迷宮,有一些很特殊的設計一定會讓你們驚訝的。"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雪莉說道,"你說這是你的迷宮,那麼我們想回到迷宮的入口處,那面鏡子之外的大廳。我們還有事要去做。"
"當然可以。"說完,男子用指頭在身邊的空氣中畫出一個方形的框,點了方框中央一下後,銀白的水銀從指頭點過的波紋中湧出來,漣漪著展開,薄薄地鋪了一層,形成了一個方鏡。方鏡的另一邊,正是海琴他們進來時的那座側廳。
"我的加百利殿下,這就是出口。"
"多謝。"
海琴習慣性男子氣地帶頭向那面鏡子走去,雪莉胳臂一擋,搶在他前面走了過去。
這個女人!
海琴剛想發作,忽然,腳底接觸到那片曾經束縛了阿裡阿德涅公主的土地,他想到了什麼……
如果這個男子就是這座迷宮的主人,那麼他為什麼要束縛住阿裡阿德涅公主呢?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看守精靈,他不需要這樣做。如果這座花園是加百利的祖先建造的,支撐這座花園所需要的神力應該來自加百利家族提供的某樣信物,而不需要一個游魂。
需要游魂的力量來維持的結界好像只有……
"雪莉!他是帛曳家族的所羅門!"
"啊?"雪莉驚訝回頭之際。男子嶙峋的手臂已經輕巧地繞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鬼魅般地穿過她的胳膊,將尖利的指甲抵在了她的頸動脈上。
"帛曳家的所羅門。"雪莉拉著眼角望向他。
"哼……正是我,所羅門?帛曳。初次見面,你們好。"所羅門微笑著,滑下去的法式輔音顯得十分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一定要告訴卡斯蒙殿下,加百利家的半血人還是有優點的,起碼眼睛很好,哦……呵呵……其實也不用告訴他了。"
"因為你認為我將死在這裡嗎?"海琴情緒迅速平靜下來,態度甚至比常態還要柔和,"所以才不用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了?"
"呵呵。"所羅門繼續很輕地微笑。
"那麼是卡斯蒙叫你過來的?你們這樣做是為什麼?告訴我這個將死的人總可以吧?"
"當然。不過我一向對我的掩飾功夫很有信心,你是如何發現我的,我很感興趣。"
海琴語調輕松,滿不在乎地說道:"這其實並不難。因為你的花園需要一個游魂來支持。需要依靠游魂的靈魂力來支持結界的,在九大家族中,只有帛曳家族。幻魔的結界用的是無數條乳白色的凶靈,而你,更聰明,用了一個能量巨大的古幽靈就支撐起了整個結界。而你所謂的偽裝,只不過在你的結界裡,所有條件都受你的控制,所以我和雪莉的測級符咒也就不准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身邊的那面鏡子不是迷宮的出口,而是你的結界核心腐蝕幻境的入口!"
"啊,完全正確!"所羅門笑道,"那麼作為地主,我也該展現出我的真誠。告訴你們也無妨,是卡斯蒙殿下讓我來的,殿下他希望我能夠清除一兩個他不喜歡的垃圾。"
所羅門說話時,放在雪莉脖子上的手一直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耳垂。海琴知道那個地方是女人最敏感也最隱私的所在。栗色的眼睛都要被身體裡的怒火燒穿了,但海琴更知道所羅門是在故意刺激他。
所羅門一定聽說了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有一個火爆得不行的性子,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更懂得:只有忍耐才能以弱克強。
所以所羅門笑得越發強烈,也越發讓海琴惡心憤怒,卻也使他身冷如鐵。
所羅門的神血值為0.5,年紀也比海琴大出十歲。而且海琴一路尋找過來,又剛剛淨化了阿裡阿德涅公主的靈魂,他的體力消耗過大。從各方面而言,他都沒有戰勝所羅門的把握,他最多只有一次機會,而這次機會如果失去,他就不可能獲勝。
不用看雪莉,海琴能夠感知他們心跳已經完全契合,她的所想一定也是他的。
他們都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
這時,所羅門又說話了。
"原諒我是這麼容易便能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蒼白的笑在所羅門的唇上搖曳,"屬於黑暗的我,怎麼會這樣有閒情逸致,和你們聊這麼久呢?呵呵。"
"這不用你提醒,我當然知道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們說這麼多廢話!"海琴居然也笑了笑,"你是認定我們兩個都不是你的對手才會這麼有……"
"閒——情——逸——致——"
最後四個字,海琴說得很慢,他是故意的。在"情"字出口時他已經朝所羅門沖了過去。到了"逸"字時,雪莉響應著他,放開了喉嚨。
"致"字如驚雷般響起!
一瞬間瘋狂伸張的籐蔓如老鷹利爪向所羅門撲去,而無數道尖銳的冰凌在空中凝結,也向所羅門殺了過去。
不能失敗!
海琴在心裡怒吼。
……
然後,在激烈沖突的剎那,世界陡然死寂下來。
乳白色的蒸汽帶著一種讓人厭惡的潮熱味道撲向海琴的眼睛,讓他霎時什麼都看不見了,看不見所羅門。
這是什麼?
剎那間,情況再次改變,一陣水霧拂過,海琴的冰稜和雪莉的枝蔓都不見了,不似融化或腐蝕,而是被分解成原始的分子一樣,消失為零了。
帛曳家族的結界太過著名,以至於海琴忽略了所羅門除了能制作結界外,還應該擁有其他力量。
"腐蝕!"
"腐蝕,多難聽的字眼啊。我的能力是吞食物質。"當所羅門再一次在海琴面前輕松得微笑起來,海琴的無言已不是忍耐,而是……
恐懼。
他不會承認這個詞語。但是他堅硬的膝蓋已經被折斷似的屈到地上了。不斷使用能力,加上之前的反噬作用還沒有完全恢復,他胸口一悶,喉嚨裡腥辣難忍。
哽咽地吞下那口溢滿泡沫的鮮血,海琴才明白,這一個動作竟就是他的尊嚴、堅韌和勇氣最後能做的一切了。
雪莉沒能看到他口裡的鮮血,但這個強驢子一樣的人,怎麼會讓膝蓋落在地面上?
只是看到他那個樣子,雪莉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其他選擇,只有用那個辦法了,不然她和他都要死。
歌聲,歌詞晦澀,曲調精怪離奇,海琴從沒有聽過這樣的歌。
雪莉在所羅門的懷中緩緩頌出這首奇異的歌曲,奇怪的是周圍的草木竟沒有任何的變化。
難道是她的力量失去了作用?
所羅門也驚疑了片刻,他也不理解雪莉這首歌的用意。但他馬上就明白了,他看到了他手上的皮膚發生了驚人變化。他的皮膚正在變干變松,就跟每個人都要經歷的衰老過程一般,只不過他的速度比普通人快了很多,嘴角和眼角也有撕裂感襲來。
"死亡之歌!"
拉斐爾一族雖然沒有可以用來直接攻擊的能力,但他們還是發明出了用他們的能力來攻擊殺死敵人的方法,那就是使人急速衰老直到死亡的"死亡之歌"。
"原來如此,哼……"所羅門慘笑一聲,惡毒地咆哮道,"我們神血值相當,不如來看看誰更快吧!"
海琴立即擔憂地望向雪莉,奇怪,雪莉似乎沒受到任何攻擊。
忽然,他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迅速腐化分解掉,速度之快讓他不能眨眼,緊接著是他的頭發,一根根碎裂消失,就跟他已經不再是真實的血肉之軀,只是一個不穩定的影像一般。
劇烈的疼痛隨著衣服和頭發的分解開始侵蝕他的身體。他明白了所羅門的意思。所羅門並沒有和雪莉直接沖突,而是拿受傷無力的他做籌碼,和雪莉進行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對抗。雪莉的神血值和所羅門相當,要用死亡之歌殺死所羅門所需要的時間遠比所羅門分解掉半血人的他所用的時間要長。
不行!我不能拖雪莉的後腿!
海琴強忍著胸口的劇痛,試圖堅持,但身體已經疼到麻痺。他的力量抵御不了多久了,甚至他能感到他的頭發已經完全沒有了,皮膚更有被熱水燙傷剝離的感覺。
但他此刻最擔心的還不是自己,而是雪莉會忍不住放棄。
"住手!"
雪莉尖叫著中途截斷了死亡之歌的旋律。海琴虛弱倒地時,鼻腔裡已經被苦澀的液體占滿。
傻瓜!你這樣不但救不了我,就連你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他喊不出來,沉重的無力感快要將他的身體撕碎。幾次他都要徹底地睡過去,可是他還是掙扎著身體,爬了起來。他幾乎可以確定,所羅門在雪莉中計後會用何等卑鄙的手段去對付她。
他抬起頭,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幾乎讓他哭出來。雪莉的裙子已經被瓦解得快要沒有。
死亡之歌作為拉斐爾家族不到最後關頭不得使用的兩種秘密武器中的一種,只要開始吟唱就需要投入巨大的神力和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中途截斷歌曲不但會使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盡棄,還會依據對手能力的高低帶來相應的程度地反噬力。
此刻的雪莉已經不可能獲勝了!
"雪莉!"
海琴幾乎崩潰的呼喊聲,飽含了瀕臨絕望的深情,他卻除了呼喚再也站不起來了。
可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似曾相識,好像還救過他一命的味道。他來不及回憶,血色的光芒下熾烈的火舌從遠處翻卷而來,頃刻間便將眼前的墨綠推倒、引燃,燒成了鬼爪一樣焦黑的枯枝。
一個揚著金色光芒的身影踏著一路焦黑走了過來。
"放開雪莉!"
吼聲後,一道火柱筆直地沖向所羅門。所羅門似乎也采取了一些抵抗措施,可是相差整整一個等級,透的力量對他而言太過強大,況且透用來攻擊他的東西不是任何物質,而是赤裸裸無限量的巨大熱能。
所羅門被火柱的沖擊力推倒在喬木牆上之時,雪莉順勢從所羅門懷裡脫離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來到了海琴的身邊。
兩個人都歡喜得幾乎流淚,差點就緊緊擁抱,但習慣和理智還是戰勝了沖動。沒有流淚也沒有擁抱的二人望著衣衫襤褸的對方,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
"你的內衣是黑色蕾絲的?"
"你頭禿了,好丑。"
什麼跟什麼,氣氛一下子就給破壞了。更重要的是這個時間,談情說愛或者拌嘴都不適合。
透在所羅門的四周都燃起了他的金色火焰,暫時控制住了他,但接下來要怎麼做,他完全沒有主意。
剛才若不是海琴叫得太大聲,他此刻還用一雙肉腿在迷宮中瞎轉悠,甚至根本不會想到要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麼,比如燒掉喬木,掃出一條捷徑來。
"禿子!快想辦法啊!我不知道怎麼做呢!"
海琴心想你什麼地方都弱智,偏偏給人取外號一點也不含糊,隨即破口答道:"我怎麼知道你有什麼破本事,會用火的話就燒……"
他突然住口,一方面大叫讓他的胸口再次撕裂般地痛,另一方面他終於想起了那條神的禁忌:
你們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殺戮。凡違背禁忌的,將遭到神的遺棄,血脈相連者將死於天誅,手沾血液者將死於天誅!
如果透殺了他,透就成為這個太陽紀產生以來,第一個沾上禁忌之血的神之後裔。那麼等待著透的命運將注定不幸,甚至是無法想像的殘忍!
"燒人呢!你以為是燒肉啊!"透的反應讓海琴意識到為他想那麼多,確實多餘,這個家伙怎麼可能干出殺人放火的事來?
"你們這些玩搖滾的,是看CSI看多了吧!以為人人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殺幾個人?我是陽光好青年呢!還是……"
透還在一個勁地說,海琴卻不禁想到了那首曲調奇異、實際上一點都不動聽的"死亡之歌"。雪莉難道就不知道禁忌,作為拉斐爾一族的族長,禁忌對她的約束力比對他們都大得多吧?她唱出那首歌卻絲毫沒有猶豫。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望向雪莉,雪莉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沒頭發才酷呢!"
"真的嗎?"雪莉揚著眉毛道,"我本來還想幫你長點頭發出來的呢。"
"啊?"海琴忍不住有些期待。
"要嗎?"雪莉故意問他。他沉著臉不回答。
"算了,看你受傷怪可憐的。"
海琴才要嘴硬,聽見雪莉在他頭上打著圈唱出了首俏皮可愛的兒歌。
"長啊!長啊!我的小家伙,快快長啊!啦啦,小東西,我可愛的小東西……"
雖然歌詞都是海琴並不擅長的法語,但那幾個簡單得不行的單詞他還是聽得出來是什麼,特別是那些單詞特有的調調,即便是80歲的老頭也會覺得被寵愛得不行。
酷酷的他終於乖了一次,任憑頭發在雪莉的召喚下長啊長,一直長到了齊肩,才驚呼:"夠了!以後會沒有的!"
"啊哈哈。"雪莉大笑道,"我就是故意的!"
短暫的輕松中,他們沒有一個人發現,也沒有一個人能發現,一片幾乎和夜幕融為一體的黑色的羽毛正從天幕中徐徐落下,宛若獨自釋放妖艷的黑色大麗花。
"哎呀!海琴,你的頭發原來是栗色的呀!"透驚呼著,粗心大意間,不由自主地向他們倆走了過來。
兩個人連忙齊聲大叫道:"透小心!"
到底沒有實戰經驗,透不知道面對一個經驗老到的對手,輕微的疏忽都會導致不必要的麻煩。
所羅門見准了機會,拔腿就鑽進了喬木叢。
"想跑!"
透大叫著,一團被烈焰包裹的火球向前方的喬木叢撲了過去,瞬間便讓那一叢茂盛變成了滿地的黑灰。黑灰中所羅門被火球截斷了去路,透立即又制造了三個同樣大小同樣能量的火球,分別包抄,再次將所羅門禁錮了起來。
經歷了哥根霍夫公園一役,透對能量程度的把握更加熟練了,僅憑直覺他也能做到用火焰禁錮他,而不傷到他。
可就在此刻、此分、此秒——
遠方的天空中,那片飄蕩了許久,幾上幾下,甚至好像永遠都不會安心著地的那片黑色的羽毛,垂直急速落下,點水般,與一片高昂的草尖接觸了一下,又再次華爾茲般地揚起。
它飛揚如常,與它接觸到的第一片草芽卻瞬時融化成了一顆水銀質感的液珠。液珠落下,滲入泥土,侵蝕著迅速蔓延,所到之處所有的小草都融化成了水銀質感的液珠。第二波的液珠落地,呈幾何增殖病毒一樣在迷宮中瘋狂滋長起來。
結界的一角被侵蝕了,結界的平衡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被徹底顛覆。
發白的火焰忽地閃了一下,火球驟然間失去了控制。透還沒能把握住這猝不及防的變故,蛋白質的焦臭還有刺耳的尖叫聲,已經利劍般穿過了他的身體。
"怎麼回事?"
尖叫聲中,被神之火的烈焰燒著了全身的所羅門,在地上痙攣地打滾,號叫聲異常恐怖。
同時,結界的主人遭到了致命的威脅,不等那片引發禍端的病毒水銀蔓延過來,整個結界內的植物便一齊變成水銀質地,然後嘩的一聲巨響後塌陷下來,在地上形成鏡面樣的一塊巨大平整的水銀面。
水銀鏡面之下,是與迷之花園截然相反的一個空間,高大宏偉的束柱還有玫瑰窗,正是他們來時的側廳。
透管不了這些異常的變化,火焰中的所羅門還在淒厲慘叫。他一邊強行回收自己的能力,一邊沖到所羅門身邊。
就在這時,世界突然顛倒,令人眩暈的光影變幻中,鏡子內的世界徹底消失,透和海琴他們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側廳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之上。
透看了一眼周圍的變化,便將全部注意力都收到了眼前這個已經全身焦黑的男人身上。
"你……"他的手在顫抖,腦袋中一片空白。他的手不知不覺間碰到所羅門的身體,一層黑色的殼從他的皮膚上掉下來,露出來的是一大塊粉紅色的肉,微微地還有熱氣冒出,就好像從滾水中燙過。怎麼會這樣?這個人真是剛才那個衣冠楚楚的英國紳士嗎?這一切都是他的能力造成的嗎?
"你……"他真不知該說什麼,形勢地震般的巨變,還沒來得及招架,他就已經被壓垮了。
"送我去……醫院。"所羅門還有氣,顫巍巍地伸手求救地抓向透。
"哦,對!醫院!"
透清醒了一點,連忙抓住所羅門的手,皮膚接觸到他焦皮下嫩得恐怖的肉,有一種恐怖的酥麻感。
但所羅門還活著,要救他,不顧一切代價地救他!透一咬牙,把他抱了起來。
所羅門的手被透緊緊捂在左胸口的位置。他脖子轉了一下,望了透一眼,渾濁的雙瞳兀然劃過冷冽的光。
如果要下手,現在就是殺掉透最好的機會!
"腐蝕。洞穿。"
兩個模糊低微的單詞從所羅門口中喚出,一股腐蝕心髒的力量通過他的手錐子般鑽進了透的皮膚、胸膛,目的只有一個——撕裂透的心髒,完成卡斯蒙的任務,殺了他!
不能承受的巨痛霎時要撕裂了透一般,他來不及思考,強烈的危機感讓他最原始的反應蘇醒,將決定和行動權從大腦,交付給了身體的本能。
橘紅色的火焰,從他的雙臂爆發出來。頓時,尖叫聲中,所羅門再次被火焰包裹,濃黑的、帶著油腥味的煙飛騰起來,熏得透雙眼一片模糊。
"怎麼回事?"
當透清醒過來,收回能力,再次抱起所羅門時,他已滿身鮮血,完全失去了形狀。
血,染紅了透手臂和胸膛上的白衣。
打破神的禁忌,不可逆轉的禁忌之血!
這一刻,那片羽毛終於落地了,在被禁忌之血的紅光映紅的雙眸、鎮住了魂魄的所有人的背後,那樣優雅、那樣飄然、那樣志得意滿地落了下來,躺在了米白色的大理石上。
"禁忌之血……你打破了禁忌……我的血……"
透燒紅的眼睛重新能看到東西之際,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他不敢正視的畫面。但就是那個已經不成人形、臥在米白色大理石上的焦黑身影,居然還沒死,還能說話,還能把他染血的手緩慢地伸起來。
把他深紅的血,用他黑色的手指,塗抹在透全身唯一還純淨的面頰上。
血污的手抹過透僵硬冰冷的臉頰,象牙色皎潔的皮膚上留下5個深紅的指印,深深嵌入般刺眼。
落下時,這個黑影的男人開始瘋狂地笑了起來。
"你們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殺戮。凡違背禁忌的,將遭到神的遺棄,血脈相連者將死於天誅,手沾血液者將死於天誅!你的手沾上了我的血!米迦勒家族的手沾上了帛曳家的血!神要懲罰你,卡斯蒙殿下和黑暗一族所有的後裔都不會放過你。毀滅的戰爭號角響起,你就是最後太陽紀決戰大幕開啟的罪人!罪人!"
他的頭倒向另一邊的海琴和雪莉,漆黑的面孔只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發出嚇人的白光。
"還有你……半血人,你又拖累了所有人,擁有卑賤的母親,你天生就是神族的拖累!你只會拖累大家,卑賤就是卑賤,永遠都不會改變!還有你,拉……"
突然他又什麼都不說了,白森森的牙齒半開合著,鮮紅的舌頭懸在那裡,混濁的瞳孔中,是色彩激烈的圖像——米白色大理石上純黑的羽毛,穿透了他的瞳仁。
"卡……"他忽然望向天空,穹頂之上那驚心動魄的哥特弧線神聖而陰森恐怖,"你給我的使命……啊!我明白了……我真正的用途原來……原來……是……"
尖銳的語言,還有半個未完的音符卡在他的喉嚨裡,所羅門的頭顱陡然一歪,從望向天頂的方向幅度扭曲地斜向地面,只有一雙慘白如幻影的眸子直勾勾盯著透,已經被他的污血徹底變了色的透。
悄然無聲間,死神的手已經把他的靈魂從身體中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軟趴趴水袋一般的殼。
"你……"
遲疑了兩秒,透才意識到此刻到底發生了什麼:"喂!你!"
到此刻,他甚至都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你怎麼了?你不要死啊!不要死,我求你!不要!"
黑色的羽毛再一次在透的叫喊聲中揚起,隨著他揚起的還有一團灰藍色的光芒。那顏色就跟裹了層霜一樣,夢幻迷惑。
所羅門的手落下,打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頓時泛起一道奇異的波紋。隨後他的手便沉入了大理石之中,緩緩地落下去的還有他的身體。
透想抱緊他,不讓他沉沒,就像如此便能擁有再一次喚回他生命的機會。但與其說他是沉沒,不如說他是被吸引,就像在地底有一雙更有力的胳臂在拽著他,與透拚命爭奪。
"不!"
喊聲中,所羅門最後的指頭也沒入了大理石。透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地面那樣堅硬,敲打只換來沉重的悶響。
無用的掙扎後,一片灰色的迷茫。
很久,他撐著雙臂,低頭跪在地面上。他不知道所謂的禁忌,他只看到雙手鮮紅的血污,那般毀人心志的惡心!
禁忌,同類相殘根本不是禁忌,是邪惡,不可原諒的邪惡。哪怕邪惡的本身是無可奈何的自保,但邪惡就是邪惡。踏進地獄的大門,就不能再有回頭路了。
透感到他的身體裡有一種東西淪陷了,非自願,甚至寧可以死抗爭,卻還是就在此時此地,如同巨浪下的孤帆,歎息的機會都沒有便徹底被掀翻、吞沒,完全淪陷!
那個東西,就是清白的靈魂!
他透明如洗的眼睛,已經被這血染紅、渾濁了。
"透。"
海琴的身體很疼痛,力氣也沒有恢復,不過他看到透沒有立刻回應他的呼喊,還是連爬帶走地趕到了他的身邊。
"透。"他抱起透的肩膀,真的再也沒有其他的力氣了,"你沒事吧?"面對透空洞混濁的眼睛,海琴懊惱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透。"雪莉也走到了他的身邊。
透緩慢地抬頭,看到雪莉衣裳襤褸的樣子,下意識反應著緩慢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她,卻在送衣服的過程中,被外套上的血漬再度重傷,渾身一抖,藍瞳更加混濁不堪。
雪莉接過他的外套,感到鑽心的痛。如果可以,她寧願手染禁忌之血的人是她,甚至是海琴,也不要是透,藍眼睛比晴空還要無塵的透。
"透。"第三次呼喚了透的名字,海琴突然想到他能為透做什麼。雖然他依舊不知道如何安慰透,但他想他也許有能力找到方法消減透受傷的程度,可那個方法……
他沒有去想結果,便合上了眼睛。雪莉感到了異樣,乳白色的人影,從地面、從天花、從牆壁鑽了出來。
"透,人死亡後靈魂不管會不會變成游魂,在7天內都是不滅的,而且會停留在他死亡的地點。你看……我……召喚出了這裡所有的靈魂,你看……"
海琴微笑著,一行鮮血再也抑制不住地沿著他的嘴角流淌了下來:"這裡沒有那家伙的靈魂。"
"沒有?"透抬起頭,眼睛裡終於有了些別的光澤,"果然……沒有!難道他沒死?"
"嗯。所以你不要……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難看死了?"海琴重重地點頭,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偏,倒在了雪莉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