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飛到「雲譎天書」的中心,這兒橫直迸射,撇捺亂飛,點畫橫衝直撞,好比大小山巒。四人身在其中,如在血火戰場。
「方非!」簡真又驚又怕,「你瘋了嗎,來這兒送死?」
方非左顧右盼,默不作聲,呂品怒叫:「死肥豬閉嘴!」大個兒呸了一聲,破口大罵,「懶狐狸,你想送死,我又不攔你……」
「在那兒!」方非向前一指。呂品極目望去,心頭一涼,文字叢中,一個「老」字時隱時現,它的四周上下全是文字筆畫,移動較為緩慢,可是筆勢外向,好似千軍萬馬。
「怎麼進去?」呂品大大發愁。
「鑽進去!」方非面孔蒼白,兩眼炯炯放光,他一踏尺木,闖入文字從中,巨字橫豎挪動,時分時合,少年卻似失去形體,一眨眼,從文字的縫隙間鑽了過去。
「過繩網!」禹笑笑與呂品對視一眼,飛上前去,也如方非一樣,透過文字鑽了進去。
簡真瞧得心驚,嚥了一口唾沫,收斂翅膀,也跟了上去。
巨字擦身而過,相距不過寸許,如果文字太過密集,還要甘冒奇險,鑽過筆畫的間隙。到了這個時候,四人終於明白了道師的苦心,他們鑽了一年的繩網,現如今,幾乎鑽得過任何狹窄的縫隙。
文字來來去去,彷彿無窮無盡。四人精疲力竭的時候,前面忽然豁然開闊,出現了一片虛空。「老」字懸在中央,它的上下四方,巨字周流轉動,好似如月星辰。
方非一縱身飛了上去,身後三人發出一聲驚忽,眼看他逼近那字,伸手一摸,「老」字飄然舒捲,活是一張大口,把他吞了進去。
三人趕到近前,面面相對,同時伸手,按上了那個「老」字。
一股吸力傳來,三人身不由己地向下落去,周圍青墨翻騰,好似懸空的瀑布。
飛劍飛輪飛甲,統統失去了控制,下面一片虛空,只有茫茫青氣,三人渾身繃直,雙手緊握,掌心裡的汗水不絕湧出。
身子猛地一沉,彷彿落進了棉花堆裡。軟東西陷了足足十米,三人的墜落勢頭,全被吸收殆盡。
棉花堆蠕動一下,嗖地向上彈起,三人始料不及,一陣騰雲駕霧,撲通摔在地上,摔得筋骨酸痛,不由叫出聲來。
三人爬起身來,掉頭望去,上下四方都是岩石,竟是一個極大的洞窟。
軟東西光白透藍,橫在三人身後,它的體格極大,橫直數以百米,忽伸忽縮,忽高忽低,看似一個活物,可又無手無腳,也無眼耳口鼻。
「太歲!」禹笑笑輕叫一聲。大個兒立馬反駁,「不可能,太歲在九地之下、暗無黃泉……」
「沒錯!」呂品的目光掃過四周,深深吸了口氣,「這裡就是九地之下、暗無黃泉……」
簡真心子咯登一下,望著那只太歲,一時說不出話來,剛才還在青天之上,與白雲紅日齊飛,一轉眼功夫,居然落到了九地之下,與地妖太歲為伴。
沉寂時許,禹笑笑頭一個清醒過來,大叫:「方非呢?」
「噓!」大個兒慌忙豎起手指,「別大聲,驚動了太歲怎麼辦?」
「你膽子還是那樣!」禹笑笑鄙夷冷笑,「永遠跟你的個頭成反比!」
「禹笑笑你……」簡真一跳三尺,少女卻把食指一豎:「別大聲,驚動了太歲怎麼辦?」
大個兒頓時收聲,罵人話嚥了回去,瞪著禹笑笑,眼裡放出一陣亂箭;少女不甘示弱,揚起臉來,眼裡迸出道道火光。兩人來回交鋒,冷箭敵不過火焰,大個兒忽地心虛起來,避開少女的目光,把頭一別,嘴裡哼哼連聲。
「沒出息!」禹笑笑冷笑一聲。
「你罵誰……」簡真臉紅筋脹,還沒發飆,其他兩人一起豎起手指,發出一陣噓聲,大個兒忙將嘴巴摀住,回頭看去,太歲蠕蠕而動,怡然自得,一轉眼的功夫,似乎又漲大了不少。
正對太歲的是一條隧洞,禹笑笑向前走去,簡真跟在後面,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咕噥,「呂品,書上不是說過,太歲什麼都吃嗎?為什麼我們落在它身上,它也沒吃我們?」
「天知道!」呂品眨了眨眼,「興許你肥肉太多,它吃了發膩!」
「呸!」大個兒啐了一口,「我看是你一身狐臊味,它吃了反胃!」他頓了頓,又衝呂品耳語,「方非沒看見,你說,他會不會叫太歲吃了?」
「呸!」禹笑笑一聲怒喝,「簡真,我可知道為什麼太歲不吃你了,因為你有一張臭嘴巴,叫人聞了就想吐!」
「哎呀呀,喝……」簡真沖手心噴一口氣,「好清新的口氣,我天天都使『漱口符』、『潔齒符』,要不信,你聞聞看……」他恬不知恥,衝著少女大口吐氣,嚇得禹笑笑連連後退。
「快來!」呂品在前面招手。兩人互瞪一眼,快走幾步,前方一亮,隧洞到了盡頭,進入一方空地。
空地的左右是兩片山崖,山崖上雕刻了兩尊巨像,高約百米,左面一個男子,尖嘴勾鼻,環眼圓睜,滿頭怒發飄舉,手握一枚巨槌。
右邊是一個女子,姿容美麗,體態婀娜,雙目注視前方,雙手一上一下,緊攥一對大蛇,蛇身曲曲折折,十分猙獰可怕。
「瞧!」呂品一指前方,「方非在那兒!」其他兩人舉目一望,兩尊巨像中間,夾了一道緊閉的石門。石門上方寫著「雷洞」兩字,石門前方站了九個學生,左邊一個是方非,右邊八個,正是角字組和壁字組,雙方手持符筆,相互對峙。
三人連忙跑上去,禹笑笑大叫:「做什麼?角字組,壁字組,你們想退考是不是?」
「你叫禹笑笑是吧?」巫裊裊轉過臉來微微冷笑,「你箕字組的人,怎麼混到危字組來了?」
禹笑笑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壁字組的人,不也混到了角字組來了嗎?」
「禹笑笑!」白和虎諧女不動聲色,「我早就聽說過你了。」
「別謙虛!」巫裊裊陰毒一笑,「我聽說,箕字組的禹笑笑,一個人有兩個伴兒,白天跟二年級的桓譚卿卿我我,晚上跟這個九星騙子不清不楚……」
「你胡說!」禹笑笑氣得抽出符筆,呂品慌忙攔住她說,「別上當,她故意激怒你,你現在攻擊他們,會被取消考試資格……」
「呵!」巫裊裊笑了笑,「還是狐狸精的兒子識趣!」呂品的臉上像是挨了一拳,左頰的肌肉微微抽動。
「巫裊裊!」簡真忽然大喝一聲,「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
「你罵我什麼?」巫裊裊臉色大變。
禹笑笑也很吃驚,回頭望去,簡真梗起脖子,粗聲大氣地說,「巫裊裊,聽說你每天早上都刮鬍子,對不對?」
「你、你胡扯!」巫裊裊面紅如血,耳邊的牡丹花變成了絢麗的紫紅色。
「哈!」簡真大聲叫嚷,「這事兒誰都知道,呂品,你也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呂品咧嘴一笑,「我聽說,角字組的巫裊裊,一個人有兩個身份,白天是女人,晚上是男人,天天醒過來啊,都要對著鏡子刮鬍子,刮下來的鬍子,可以織九件毛衣,角字組和壁字組,一人一件還有多餘。」
巫裊裊氣得發瘋,眼珠子快要變成子彈,一人一顆,結果了這兩個臭小子。她一跺腳,淚花兒一滾,邊哭邊叫,「皇秦,你看看,他們怎麼污蔑我的?我、我不要活了……」
「無聊!」皇秦理也不理,冷冷走向一邊,巫裊裊瞪眼望他,嘴裡的哭聲越哭越小,最終化為一串呻吟。
簡真大獲全勝,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這是誰的雕像呀?這個男的怎麼長了一張鳥嘴?」
「那是雷公!」禹笑笑指了指男子,又轉身指著女子,「這是電母,這二位是夫妻,也是上古有名的天道者。」
說話間,後來的學生三三兩兩鑽出隧洞,望見兩尊雕像,紛紛露出驚訝神色。
皇秦走到一塊石碑前,駐足片刻,忽說:「全部過來!」七個同伴應聲向前,皇秦舉起符筆,衝著石碑輕輕一掃,一道白光閃過,碑前的八人全部消失。
方非吃了一驚,快步趕上前去,是被立在石門左邊,上面刻了一道天機鎖,他一摸石鎖,鎖邊出現了一行天青色的小詩——
雷行天地中,太息驚蟄龍。
長吟三五聲,無心入雲叢。
方非瞧得發懵,心裡暗叫糟糕,簡真也吸了一口涼氣,苦著臉說,「這玩意兒我不在行,笑笑,你來!」
禹笑笑搖了搖頭,低眉沉吟,呂品卻摸著下巴,邊笑邊說:
「雷行天地中,天地,八卦裡是乾坤,雷,八卦裡是震卦,雷在天地之中,那麼開鎖的密符,頭三個字是乾震坤;太息驚蟄龍,驚蟄二月初二,今年甲子年,干支推算,為丙寅月丁酉日;長吟三五聲,這裡的三五不是數字,而是十二律裡的太簇律和姑洗律;至於最後一句,無心入雲叢,入雲叢,就是上天唄,天上二十八宿,心宿屬於蒼龍七宿,蒼龍無心,去掉心宿,依次還剩角、亢、氐、房、尾、箕六宿……」
呂品談吐流利,難壞三人的謎題,到他嘴裡輕鬆破解。三人六隻眼睛,瞪著狐妖之子發愣,方非心想,「原來是這樣!」禹笑笑也想,「人不可貌相,這人一貫懶懶散散,到緊要關頭還挺中用!」簡真佩服之餘,又生嫉恨,「真是狐狸精,實在太狡猾了!」
「合併以上四句,開鎖的密符就是——乾震坤丙寅丁酉太簇姑洗角亢氐房尾箕。」呂品說一字,方非點一字,點到「箕」字,吱嘎連聲,天機鎖轉動起來,四人站在一起,伸手按上石鎖,忽覺手心一涼,一束青色光華,投在四人身上。
四人身不由己,只向前衝,一剎那,眼前景物暗換,霧氣噴薄而來,霧中似乎藏了小針小刺,扎得渾身又麻又痛。
四周形勢不明,前方隱隱傳來雷聲,四人架起法器,升到空中,禹笑笑忽地銳叫,「大家當心,這是雷霧。擺『四神陣』應敵,用辟雷符開路!」
四人應聲騰挪,擺成一個陣勢——方非在前,其他三人在後,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形似的三角尖錐。
「四神陣」出自上古四神,只要四人就可以施行。進攻時一人在前,作為前鋒,三人在後,以備支援;退卻時,三人在前,一人在後,觀察前方虛實,伺機加以援手。如果敵人四面攻擊,那麼前後攻守,還可以交替輪換。如果四人默契得當,常常能以少擊多,以弱勝強。道者的歷史上,這套陣法從沒過時,直到如今,震旦裡的任何軍陣,都要以它作為根基,學宮的羽化課,四神陣也是必修的科目。
四人深入霧中,前方雷聲越來越響,飛了一百多米,迎面飄來一圈黑氣,直徑兩米,忽聚忽散。
方非想起三劫門的遭遇,忙叫,「是陰雷!千萬別碰。」
四神陣應聲變化,呂品成了前鋒,其餘三人做了後衛,四人落到氣團下方,屏住忽吸,想要躲開,誰知緊要關頭,簡真翅膀一抬,啪,翅尖掃到了氣團的邊緣。
金星迸閃,黑氣嚓地散開,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數十道閃電好似出巢的惡龍,向著四人凶狠撲來。
四人慌忙發出「辟雷符」,盡力抵擋電光。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邊電光未散,那邊又飛來幾枚陰雷,猶如覓食的猛獸,嗅到獵物的血腥,一窩蜂地擁了上來。
雷霆聲聲,電光閃爍,簡真心中慌亂,根本不辨東西,他只顧留意前方,忘了眼觀六路,冷不防一枚陰雷從後飛來。簡真一無所覺,仍是埋頭向前,方非在他左邊,一眼瞥見,來不及招忽,俯身猛衝上來,眼前微微一黑,與那陰雷狠狠撞上。
轟隆巨響,電光照眼,方非渾身疼痛欲裂,忽然之間失去了知覺。
昏沉中,他的身子似乎不歸自己,魂魄若即若離,彷彿半生半死,他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兒,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叫喊,起初聲音細微,漸漸越來越響,鑽進耳孔深處,腦子裡一陣撕裂的痛楚。
痛感回歸,其他的知覺也慢慢回來,方非只覺雙眼脹痛,兩耳嗡鳴,唯獨脖子以下麻木不仁,身子幾乎消失了,只剩下一顆人頭,還在靜靜的漂浮。
他張開眼睛,一道電光閃過,刺得他雙眼流淚。方非模模煳煳,看見一張胖臉,臉上兩隻小眼,含了一包淚水,簡真見他醒轉,不由大聲歡叫,「方非,方非!」
方非張開嘴巴,舌頭發麻,使勁頂了兩下,一股熱流傳到舌尖,終於說出話來,「簡真……我沒死啊?」
「死?你想的美!」簡真小眼一瞪,「你死了,我怎麼辦?」
方非苦笑一下,還沒回答,忽聽呂品破口大罵,「死肥豬,你電傻了嗎?說話這麼肉麻?害得我差點兒吐了。喂,你們兩個是伴兒嗎?抱這麼緊幹什麼?」
方非轉眼看去,呂品、禹笑笑一左一右,運筆如飛。少女擋下了一大半陰雷,兩眼圓睜,分外吃力;反觀呂品。照舊得過且過,能用一分力氣,絕不用上兩分,他想方設法地偷懶耍滑,身處險境當中,還是不忘插科打諢。
更多的學生進入了雷洞,人數增多,陰雷也隨之增加,勢如黑雲壓陣,密匝匝擠在洞裡,稍一觸碰,即刻爆炸,電光滿空遊走,不時傳來淒厲的慘叫。
方非瞧得心驚膽顫,他試圖動彈,身子卻如一塊頑石,木木的毫無感覺。
「別亂動!」簡真焦急說,「笑笑說了,你是撿回了一條命,要不是穿了龍蛛羽衣,哼,人都化成灰了!」
方非苦笑一下,轉眼看向少女,忽見禹笑笑停了符筆,抬頭望天。方非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皇秦白衣飄舉,踏輪凌空,符筆左一掃,右一揮,筆鋒所向,陰雷丟開他人,紛紛向他聚攏。
「小白臉要自殺?」簡真又驚又喜。
「他也還沒出洞嗎?」方非微微皺眉。
數十枚陰雷聚集到皇秦身邊,隨他符筆支使,紛紛向前激射,擊中雷洞的巖壁,發出連聲的轟鳴。電光忽嘯亂竄,整座洞窟簌簌顫抖,學生們發出了一聲歡忽。可是歡忽聲很快變小,那片岩石像是吸水的海綿,電光落在上面,轉瞬消失不見,石塊絲毫無損,只剩下一片雷霆的回音。
皇秦臉色蒼白,符筆再揮,聚集更多的陰雷。又是一陣雷鳴電閃,洞壁不為所動,顏色晦暗不祥,石面上的電光閃閃爍爍,如眉如眼,如歡如笑,衝著天上盡情嘲弄。
太子爺的臉上失去血色,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喘著粗氣,剛才兩次召集陰雷,耗去了他不少元氣。
「他想幹嘛?」大個兒張開嘴巴,盯著皇秦。
「他想用陰雷轟開石壁!」呂品冷冷地說。
「為什麼要用陰雷?」方非十分詫異。
「這座雷洞四面都是死路!洞壁全是雷巖,硬度超過鋼鐵!」呂品兩眼望著洞頂,輕輕吁了一口氣,「看樣子,想要出洞,必須找到提示!」
「陰雷就是提示?」方非皺了皺眉。
呂品看他一眼,「迅雷疾電,雷洞裡面,還有什麼比雷電更快?」
「這一關的提示是最快?」簡真一抬頭,皇秦第三次召喚陰雷,這次數目更多,他也更加吃力,陰雷紛紛向他聚攏,危字組的壓力大大減輕。
「陰雷根本沒用!」大個兒小聲咕噥,「轟了半天,石頭皮也沒蹭下來一層。最快與最慢,沒準兒是最慢!最慢,什麼最慢……」正在冥思苦想,忽聽方非說,「皇秦想得不對,雷洞裡面,最快的不是雷電!」
其他三人紛紛瞪眼望著他,呂品笑著說:「好傢伙,你說什麼最快?」
方非定定地望著遠處,輕聲說,「念頭最快!」
「念頭?」眾人莫名其妙。
「閃電固然快,可也快不過光,一束光前往遙遠的星系要許多年,可是換了念頭,想一想就能到達。」方非沉思了一下,「又比方說,幾千年的歷史,看似十分漫長,你用念頭想,要不了多久也就完了……」
「不對!」大個兒大叫,「這個快跟那個快不一樣……」話沒說完,忽見禹、呂兩人神氣古怪,不由心一跳,閉上嘴巴。
「方非!」呂品沉吟說,「你是想說,要用意念打開洞門?」
「用意念,怎麼用?」禹笑笑一陣茫然。
「我知道了!」呂品用力把頭一點,「方非,你帶了波耶水鏡嗎?」
方非笑了笑,「在我的彌芥囊裡!」
「啊!」其他兩人恍然大悟,「通靈!」
「透天縮影!」呂品符筆一揮,鏡心湧出一點光亮,在四人看來,這真是人世間最美妙的一道光。
「窮搜盡索!」呂品寫出「搜天攝地符」,搜索最近的通靈節點。鏡子裡密密麻麻,出現了無數眼睛似的光點,但隨符筆揮動,光點越來越少,搜索的範圍也從百里縮到十里,十里縮到一里,突然間,節點只剩下了一個,烏黑發亮,在鏡中幽幽閃爍。
呂品揮筆點開,進入了一個小小的通靈台。台裡別無文字,只有一面天機鎖,光白的鎖面上寫滿了烏黑的文字。
「山道師的筆跡!」簡真一眼認出。
呂品筆尖一拂,鎖旁烏光閃爍,跳出了幾行小字:
臥起雲歸處,坐聽松裡風。
對鏡窺天變,一月落水中。
呂品想了想,沉吟說:「臥起雲歸處,一臥一起為升,是六十四卦中的升卦;雲歸處是山谷,也是八卦裡的兌卦;坐聽松裡風,松為五行之木,風為巽卦,木中有聲,即是十二律裡的林鐘。對鏡窺天變,窺為觀,六十四卦有觀卦。鏡中世界萬物相反,天為太陽,鏡中一變為少陰。一月落水中,月為太陰,一月就是一陰,月亮當然落不到水裡,落水的只是月亮的影子,影子與實物相反,這裡的一陰翻轉過來就變成了一陽,冬至一陽生,這裡的一陽指代節氣,今年的冬至日是丙子月庚寅日,水又是坎卦,這道天機鎖的密符應該是——升對木巽林鍾觀少陰丙子庚寅坎!」
呂品邊說邊點,點到「坎」字,天機鎖一片沉寂,根本沒有變化。
「喝!」大個兒心頭一樂,「懶狐狸,叫你賣弄聰明,這下子露餡了吧!」
呂品哼了一聲,目不轉睛,從頭推演一遍,不覺有所錯漏,方非一邊瞧著,想了想說:「呂品,也許這密符要反過來?」
「反過來?」呂品一愣。
「你剛才說了,鏡中的世界萬物相反,鏡中開鎖,密符的順序,也該與天機鎖相反!」
「沒錯!」呂品一拍後腦,顛倒順序,依次點下「坎寅庚子丙陰少觀鍾林巽木兌升!」
剛剛點中「升」字,天機鎖轉動起來,四人各自伸出右手,按上波耶水鏡。剎那間,一道烏光噴出,四人眼前濃黑一團,跟著身不由己,如飛向前。
突然腳下一沉,雲開霧散,一轉眼,四人到了雷洞之外,前方紅光照眼,來自一片怪誕的森林。樹身火紅髮亮,樹上長滿金葉,金葉間紫果纍纍,大小有如雞蛋。
呂品回頭看去,身後的石壁上嵌了一面通靈鏡,破解過的天機鎖就在鏡子中間。
來不及細看,鎖又轉動起來,壁前烏光一閃,出現了八個學生,角字組和壁字組,竟也出了雷洞。
呂品正覺驚訝。忽見宮奇目光投來,眼裡透出一絲得瑟。懶鬼猛可記起,破解密符的時候,宮奇似乎從旁邊飛過,這小子一定偷聽到了機密,回頭告訴了皇秦。
「真卑鄙!」呂品氣憤難平。
「九星騙子怎麼啦?成了軟腳蝦啦?」鍾離燾盯著方非,一臉幸災樂禍。
「癱瘓人士就該回家,少來這兒丟人現眼!」司守拙在一邊大聲吆喝。
方非又急又氣,拚命想要站直身子。他的上身已有知覺,可是氣血到了腰間,再也無法下行,聽到「癱瘓」兩字,心裡咯登一下,不由滿頭是汗。
冷不防皇秦一揚筆,白光閃過,方非的小腹挨了一擊,脫出簡真的攙扶,直直摔了出去。
忽啦,雙方全圍上去,個個抽出符筆,眼看就要開打。
一股鑽心痛楚掠過雙腿,方非大叫一聲,「慢著!」一彈身,居然跳了起來。
眾人見他康復,都很吃驚。方非彈了彈腿,除了有些酸麻,再也別無大礙,他一皺眉頭,大踏步走上來,盯著皇秦說,「你治好了我的腿?」
皇秦沉默不語,巫裊裊氣憤不過,忍不住大叫:「皇秦,你怎麼可以幫助敵人……」皇秦輕哼一聲,揚起臉來,冷冷地說,「蒼龍方非,我們兩清了!」
「兩清?」方非一愣。
「宮奇從危字組偷聽到了出洞的提示,我現在治好了你的腿,大家互不相欠。」皇秦深深看了方非一眼,「還剩兩關!你如果想贏,那就拚死地跟著來吧!」
方非微微一怔,一股火焰從胸中燃起,一直燒到他的臉上。皇秦一招手,心蓮火落到身前,他縱身跳上,掀起一整狂風,向著那片紅樹林飛去。
七個同伴緊跟其後,禹笑笑一跺腳,叫聲「快」,乘起佛青追趕上去。呂品駕著「紫璇風」,優哉游哉地跟在後面。簡真本來飛得就慢,這時落在了第三,方非的雙腿恢復了知覺,可是挨過陰雷一擊,魂魄大受震盪,元氣時斷時續,飛行不如往日迅疾,不知不覺,落在了四人的末尾。
簡真回頭一看,放慢速度,與方非並肩齊飛。穿過火紅的樹林,樹梢的紫果擦肩而過。簡真連過四關,又累又餓,看見紫果,飢火上衝,伸手摘下一串,塞進嘴裡,果實甘美微酸,入口即化。
大個兒有了吃的,腦子馬上縮小,嘴巴自動放大,左捫一串,右扯一串,兩手左右開弓,吃得興高采烈。他邊飛邊吃,還一邊大肆評點,「這些果子不賴!填肚皮不行,潤喉嚨還可以!方非,你不吃嗎?」
方非見那火樹生在地底,樣子詭異,心中遲疑,嚥了一口唾沫,輕輕搖了搖頭。
飛了一陣,林子越發晦暗,火樹的微光逐漸淡去,前方飄來一片濃霧,好似滾滾激流,一分為二,從兩人的身邊流淌過去。
樹林到了盡頭,紅光忽然消失。法器的遁光著涼了飄來的霧氣,濃霧跌宕起伏,形狀變化萬千,綠幽幽,陰慘慘,活是無數鬼臉,在前方沉浮變幻。
一張鬼臉猛撲過來,方非明知虛幻,還是不由向後一仰。霧鬼撲在身上,無聲迸散,化為道道流煙,沒入黑暗的淵藪。
這時幽寂深處,響起輕微的犬吠聲。
「狗?」簡真嗓音一抖,「哪兒來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