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2·星之子 正文 第六章 雲巢
    回到四十九號,進門就聽見細微鼾聲,呂品已經回來了,正在那呼呼大睡。

    「你還睡得著?」大個兒跳上前去,三兩下將他搡醒。

    呂品清夢被擾,迷糊咕噥:「你、你幹嘛?」

    「蹩腳貨,你聽著!」簡真氣沖斗牛,「你跟我一組,不許拖我的後腿!」

    「你想留在八非學宮?」呂品瞇縫眼睛,衝著大個打量。

    「沒錯!」簡真虎著臉說,「你不想留下來麼?」

    「沒錯,」呂品懶洋洋地說,「我就不想留下來!」

    簡真一愣,反問:「為、為什麼?」

    「我是失手考進來的!」呂品打了個老大的哈欠,「老天有眼,還有天罡地煞這條後路,呵,混滿了今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喂、喂……」簡真氣得大吼大叫,「你參加八非天試,不就是為了考進來麼?好容易進來,幹嗎又想出去?」

    「唉,參加這個天試,全都怪我奶奶。老太婆要死要活,哭天搶地,我不來考她準會上吊。本來我只想考個不上不下,一來顯得盡了力,叫她無話可說;二來又不會真的上榜,免得白受三年的活罪!哪知道,我算計好的,依照黃榜,就算七星齊輝,我也上不了榜,誰知老天弄人,偏偏來了個八星同光……」

    「你也是八星同光?」另外兩人大為驚奇。

    「是啊,」呂品一臉苦悶,「真是倒霉透了!」

    簡真張口結舌,方非也覺匪夷所思。兩人四隻眼睛,瞪著呂品發愣。倒霉蛋說了一通,越發睏倦起來,連打哈欠,翻身又想鑽進被子。大個兒一把揪住他說「八非學宮有什麼不好,你幹嘛不願意留下來?」

    「進了八非學宮,天天要上課,沒空通靈,沒空下棋,最難過的是,還沒空睡覺……」呂品的聲音起初還能聽清,越說越小,到後來,化為了一串斷斷續續的呼嚕聲。

    「他一定是白虎人的奸細!」簡真坐回床上,直喘粗氣。

    方非也覺棘手,如果呂品故意搗亂,任由其他三人怎麼努力,危字組仍是岌岌可危。

    次日清早,還在朦朦朧朧,忽然嗅見一陣木芙蓉的香氣。方非睜眼望去,嚇了一跳——床前俏生生立了一個粉衣少女,笑靨如花,明艷照人。

    方非只疑做夢,倉皇爬起,扯著被子大叫一聲「簡真」。

    大個兒應聲驚覺,張眼一瞧,也是哇哇尖叫。方非怒斥他說:「該死的,你昨晚沒關門麼?」

    「我關了啊!」簡真支吾沒完,忽地渾身激靈,「哎呀,她不是人,她是花妖!」

    方非一愣,粉衣女轉身一笑,手一揚,飛出一張淡青大紙,刷地蓋在簡真臉上。

    大個兒手忙腳亂的去抓那紙。花妖見他狼狽,抿嘴一笑,揚起臉兒瞅向呂品。懶鬼雷打不動,還在呼呼悶睡,花妖一揚手,一縷淡淡的白色鑽進被子。呂品發出了一聲尖叫,嗖地彈起,只叫「冷,冷……」話沒說完,連打了兩個噴嚏,瞪眼望去,花妖已經穿牆而過,留下滿室花香,叫人神清氣爽。

    「今天的課表!」簡真瞪著那張青紙,「上午辰時,雲巢丙室上煉氣課,道師雲煉霞;下午未時,雲巢丁室上摶煉課,道師周觀霓。雲巢丙室?雲巢丁室?咦,你們知道雲巢在哪裡嗎?」

    三人出門時遇到了聞子路,三年生詭秘一笑「三位,叫醒服務還香艷吧?」

    「香艷?」簡真咧嘴一笑,「你說花妖嗎?」

    「香艷個屁!」呂品無精打采,臉色陰沉。

    「花妖不止管起床!」聞子路說,「八非學宮的日常起居大都歸她們管。你們洗澡的時候可要當心,這些老妖怪沒什麼廉恥,最愛偷看光屁股的小男生!」

    三人聽了,一陣面紅心跳。接著問起雲巢方位,聞子路說:「我去水殿上課,跟你們不同路。雲巢很顯眼,過如意館往東走,不到三百米就能看見」

    眾人方向相左,就此分手,聞子路遲疑一下,低聲說:「你們到了雲巢,千萬小心五行磴!」說完左右看看,夾著課本,急匆匆奔水殿去了。

    三人莫名其妙,路過如意館,吃了一頓要早飯,向東轉過一條曲徑,忽見長天一碧,晴空萬里。

    蒼碧的天穹上,漂浮著一座巍峨的古城,上大下小,上圓下尖,金碧色的寶頂花團錦簇,白森森的圍牆青苔斑駁。古城的下方都是陡峭若削的山崖,按照東南西北,雕刻了四神的頭像——勾芒剛毅;朱明靈秀;蓐收威猛;玄冥深沉。

    四面神像連山雕琢,離地足有千米,下面空蕩無依,雲巢四周,無數細小光點飛來飛去,有的離巢極遠,有的離巢很近,縹緲若帶,層次分明,細細一數,從內到外共有五層,恍若五道光環,從雲巢中發散出來。

    「嗐!」簡真呆了呆,「這地方怎麼上去?」

    「飛上去唄!」方非下意識摸了摸尺木,木棒冰冰涼涼,摸起來十分舒服。

    「呵!」呂品在一邊輕輕發笑。

    「喂!」大個兒凶巴巴打量呂品,「你的破輪子呢?」

    「沒帶!」呂品答得乾脆。

    「臭懶鬼!」簡真拎起對方衣領,「不帶輪子,你想曠課麼?」

    懶鬼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指頭,彈了彈簡真的手背:「把你的豬手拿開,非法鬥毆,可是要記大過喲!」

    簡真的臉色紅了又白,悻悻收回手去,忽又想起什麼?大聲抱怨起來:「氣死人了,天素昨天頂撞道師,危字組還沒開張,先記了兩次大過!哼,這個冰山女,一點兒也靠不住,又冷又硬又晦氣,誰碰上了誰倒霉……」

    大個兒說得痛快,忽見對面兩人神氣古怪,心覺不妙,一掉頭,天素挑眉瞪眼,冷冷站在他的身後。

    「我……」大個兒兩眼發黑,雙腿發軟,「天、天素……我、我那都是說著玩的!」

    少女淡淡說:「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心裡有數。倒是你,豆子眼的死肥豬,你給我當心一點兒!」

    「誰、誰豆子眼?誰、誰死肥豬?」

    「還有你!」天素不理大個兒,一瞪呂品,「白虎崽子,我不管司守拙給了你什麼任務。哼,你敢跟我搗亂,那就試試看!」少女眼裡出火,呂品卻是笑嘻嘻地滿不在乎。

    天素目光一轉,又落在方非身上,皺皺眉頭,揚聲說:「本組的組長是誰?」

    三個男生還沒應聲,少女又自問自答:「當然是我!」

    自封的女組長眼如冰錐,把男組員們挨個兒紮了一遍:「你們三個給我聽好。我可不想輸給任何人,誰要拖累了我,我就叫誰好看!」訓完了話,冰山女揚起臉兒,傲然去了。

    「太不可愛了!」簡真氣得渾身發抖,「方非,你聽到了嗎?這個冰山女,她叫我……」

    「豆子眼的死肥豬!」呂品應聲接到。

    「不要臉的死奸細!」大個兒咬牙切齒。

    「嗐,她叫你肥豬,關我什麼事?」呂品一瞅仙羅盤,「快走吧!辰時還差兩刻!」

    三人趕到雲巢,走進了才發現,發光的小點全是橫直一米、四四方方的飛磴,青紅黑白黃,五種顏色俱全,飛磴的深處,隱隱透出亮光。

    許多飛磴上都站了人,忽來忽去,不時兩磴相撞,迸出炫目亮光,衝撞以後,飛磴有的上升、有的下降。

    這兒沒人御劍,方非只覺不妙,抽出尺木一拋,木棒懶洋洋跳了兩下吧嗒一聲落在地上。

    「來!」簡真也在那兒召喚寶甲,可是連叫兩聲,全無動靜,大個兒著了慌,「方非,不好,火豕甲失靈了……咦,你的尺木也飛不起來?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叫聲未落,又聽呂品嘻嘻直笑。

    「臭懶鬼!」簡真衝他瞪眼,「你知道怎麼回事,對不對?」

    「哎呀呀!」呂品眨巴眼睛,「你們兩個真的考過天問麼?連雲巢的五行蹬也不知道?」

    方非瞪著簡真,大個兒使勁撓頭,「好像是有這麼回……進雲巢,非得、非得通過五行蹬!」

    「好像?又是好像?」方非的臉也氣白了。

    「我心眼不多,記性又壞……」大個兒一心轉移焦點,伸手向前一指,「嗐,那不是冰山女嗎?」

    天素就在不遠,她默默站了一會兒,飄身一縱,跳上了一隻紅色的飛磴。還沒站穩,黑色的飛磴如聞號令,紛紛向她撞來。少女嗖得加快,踩著紅蹬向前飛趕,黑蹬化身流光,跟在後面緊追不捨。

    少女神速驚人,始終搶在黑蹬前面,嗖嗖嗖閃過了一串飛磴,火光迸濺,撞上了一隻青色飛磴。

    嗖,她身影一閃,躍遷百丈虛空,進入了第二層光環。她的襟袖飄搖如雲,腳下的紅蹬越發明亮。一群黑蹬衝她飛來,這一次,許多黑磴上都站了學生,鍾離燾、宮奇全都在內。

    「哎呀!」簡真跌腳發怒,「這些白虎崽子太卑鄙了!」

    天素掉頭就走,白虎大軍緊追不捨,鍾離燾最為賣力,大呼小叫地衝鋒在前。誰知少女飛到半途,逍遙一縱,跳上了一隻青蹬,回過頭來向白虎人衝去。追兵不知怎的,紛紛抱頭鼠竄,鍾離燾本事先鋒,這一下成了殿後。天素如箭趕上,飛磴撞在一起,鍾離燾失聲尖叫,連人帶蹬掉落了底層。

    天素一閃身,撞上了一隻黑蹬,青蹬熾亮奪目,閃電躍入三層。這時呼喝聲起,司守拙帶了四個男生,咋咋呼呼,踩著白蹬一擁而上。天素靈巧如穿花蝴蝶,一閃一縱,突圍而出,飛身跳上了一隻紅蹬。

    五個男生見了,掉頭跑了四個,只有司守拙臨危不亂,轉身跳上一隻黑蹬,誰知天素趁他換蹬,飛身撞上一隻青蹬,火光跳躍,升入了第四層。司守拙又氣又急,衝撞一隻白蹬,忽也躍上四層。

    白虎甲士立足未穩,天素踩著黃蹬衝了過來,身後跟著踩青蹬的巫裊裊。三人勢頭之快,恍若首尾相連,司守拙儘管應變神速,仍叫黃蹬擦中了一線,嘴裡連聲怒罵,人已掉回了第三層。天素卻閃過巫裊裊一撞,撞上了一隻紅蹬,飄散躍入五層。第五層無人阻攔,少女再撞紅蹬,輕輕鬆鬆地鑽入雲巢。

    這一串圍追堵截,前後不過十多秒,其中的驚險變化,卻是叫人瞠目結舌。

    方非、簡真望著天上,臉色發白。呂品摸了摸下巴,笑說:「五行生剋?有意思!」

    「什麼是五行生剋?」小度者傻乎乎地發問。

    「哎!」大個兒呻吟起來,「方非我求你了,別問這種話好嗎?」

    「我真的不知道啊!」方非十分委屈。

    「好吧!我來給你說說。」呂品抽出符筆,信手一揮,先畫了一個光溜溜的圓圈,圓圈裡又畫一個五芒星。緊接著,在五芒星的尖角上,他從上到下,從右到左,依次寫下「火土金水木」五個大字。

    「這是五行生剋圖。比相生,火生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間相剋,火克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天上五種飛蹬,對應圖中的五行——紅火,白金,黑水,青木,黃土。依照五行生剋,紅蹬撞白蹬,火克金,白色的金蹬受了克制,勢頭減弱,必會掉落一層;如果紅蹬撞青蹬,屬於木生火,紅色的火蹬受了激發,力量大增,就能躍生到上面一層。」

    「按照這道理,你上了火蹬,連撞五次木蹬,木生火,連生五把火,就能進入雲巢。可是說著容易,做來卻難。你一上火蹬,水蹬受你吸引,都要飛過來撞你,蹭上一星半點,水克火,馬上掉落下層。這還不算,如果有人使壞,故意駕馭水蹬來撞你,那就更麻煩了。天素就遇上了這種事情,可是冰山女厲害,沒人撞得了她,她還換了飛蹬反撞別人。換蹬撞人這一手,不但身手要快,還要用到五行循環……」

    「五行循環?」方非的心裡一陣發顫。

    「是呀。」呂品說,「只有同相的元氣才能駕馭飛蹬。比方說,駕馭火蹬,你的元氣就得轉化成火相,如果半途中要換土蹬,你就得在間不容髮的當兒,把火相的元氣變成土相。這變化不止要快,還得要巧。煉氣沒有相當根底,一個失手,沒準兒從飛蹬上掉下來……」

    「啊!掉下來會怎麼樣?」方非臉色慘白。

    「那也沒什麼!」呂品嘻嘻一笑,「頂多摔斷脖子,運氣好的話,沒準兒只摔斷一條腿。」另外兩人瞪著白虎崽子,牙根一陣陣發癢。

    「其實要進雲巢,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法子!」呂品托長聲氣,笑著瞅看兩人。

    「什麼法子?」簡真精神一振。

    「齊心協力!」

    「齊心協力?」其餘兩人大為茫然。

    呂品點了點頭,「拿危字組來說,三弱一強,天素最厲害,她只要願意,就能把我們通通送進雲巢。」

    「怎麼個送法?」大個兒來了興趣。

    「呵!」呂品打量他一眼,「比方說,死肥豬……」

    「你說什麼?」簡真直眉瞪眼地挽起袖子。

    「好吧!簡……那個真,如果你駕馭火蹬天素有心幫你,她就會駕馭木蹬來撞你。她撞你一次,你就躍遷一層,這麼層層上升,不就進入雲巢了嗎?如果有人挑釁,冰山女一發威,就能把他們統統收拾掉……」

    「對啊!」簡真一拍腦袋,跟著又苦了臉,「臭懶鬼,你這話等於沒說!」

    天上閃光連連,飛蹬上的人數多了一倍。正如呂品所說,各組以強服弱,齊心協力,先把弱者送進雲巢,強者再來設法硬闖。

    「辰時差一刻!」呂品一瞅仙羅盤,「兩位老兄,我先走一步!」

    「喂!」簡真小眼瞪直,「你不是說齊心協力嗎?」

    呂品瞅準一個金蹬,跳了上去,笑嘻嘻地說:「我是說別人,又沒說自己!」他沖二人揮了揮手,閃過幾個火蹬,與土蹬一碰,飄然躍入了第二層。司守拙與呂品道種一樣,心裡雖然煩他,面子上還是另眼相看,任他躍遷,並不阻擋。呂品平素懶散,飛起來卻如風似箭,三兩下鑽入雲巢,一閃身就不見了。

    「該死的奸細!」簡真跺腳發怒,「他說了半天,都是為了拖延我們的時間!」

    「這下可怎麼辦?」方非輕聲咕噥。

    「怎麼辦?」大個兒鼓腮瞪眼,「衝上去!」

    「我不會五行循環!」小度者唉唉直叫。

    「不礙事!」簡真蠻有把握,「你的蒼龍元氣是天生木相,找個木蹬跳上去就行。我的玄虛元氣天生水相,水生木,我用水蹬撞你,把你送上去!」

    「可是……」方非大為感動,「你怎麼辦?」

    「誰叫我比你強呢!」簡真將他肩頭一拍,臉上儘是得意。

    方非走進飛蹬,眼看一隻青色的木蹬落到面前,慌忙跳了上去,還沒站穩,就聽四面風響,一群金蹬蜂擁過來。

    方非倉皇躲閃,元氣流入木蹬,雙腳黏在蹬上,他心念一動,木蹬加速向前,可是顧此失彼,一不留神,一隻金蹬迎面撞來,腳下當地一震,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回地上。

    上面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方非抬頭看去,大個兒,踩著一隻水蹬,叫一群木蹬趕地走投無路,只好拚命上升。轉眼間,兩人一天一地,拉得越來越遠。方非慌忙跳上一隻木蹬,使出全副心神,一邊躲閃金蹬,一邊追趕簡真。

    飛了不足百米,忽又聽到簡真在下方呼喊。方非分外詫異,一低頭,只見大個兒站在地面雙手亂揮。原來他信守然諾,不願獨自躍遷到第二層,結果不到天頂,就叫土蹬打落地面。

    方非低頭分神,腳下一震,忽又天旋地轉,落回了地面。

    頭頂上傳來一陣哄笑,二人抬頭望去,蹬上的學生所剩無多,幾乎全都是白虎學生。鍾離燾守在第二層高叫:「死肥豬、喪家狗,上來啊,老爺等得好辛苦哇!」

    「沒錯!」司守拙守在三層,使出「風雷叱吒符」,「九星之子上不了雲巢,那可多丟臉呀!快來,快來,司老爺送你一程,當然咯,是往下送,哈哈哈……」

    巫裊裊帶了一群女將在四、五兩層游弋,聽了這話,咯咯直笑:「哎呀呀,天又冷、風又大,我可等得不耐煩啦!司守拙,他們上得來嗎?」

    司守拙大咧咧一揮手「你進雲巢,交給我就是了!」

    「那怎麼行?我還想見識一下九星之子的飛行術呢!」

    「飛行術?」鍾離燾,呸了一聲,「我看爬行術還差不多!」

    「他們是蜥蜴嗎?」巫裊裊故作驚恐,「好可怕,好可怕!」

    「他們不是蜥蜴!」司守拙冷冷說到,「一隻豬,一條狗而已!」

    「三個狗腿子,你們少得意了!」簡真運足中氣叫罵,「皇秦不來,你們四條腿都湊不齊。呸、呸,你們才是狗,三隻腳的跛腳狗!」

    巫裊裊臉一沉,冷冷地說「司守拙,死肥豬的話你都聽見了?你這豬倌兒怎麼當的?」

    「你放心!」司守拙齜了齜牙,「我要把他連皮帶骨吃個精光。」

    「哼,好啊,剩一根毛兒,我拿你是問!」

    兩邊亂打嘴仗,方非卻充耳不聞,想了一會兒說:「簡真,我們不能分開,一起上飛蹬才行!」

    「怎麼上?」大個兒心急火燎,「木蹬和水蹬,又不會挨在一起。」

    「那可說不定!」

    「呸,哪兒有這樣的巧事?」

    「等一等,總會有的!」小度者耐心十足。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大個兒苦惱起來,雙手猛揪頭髮。

    方非一言不發,死死盯著下落的飛蹬。光陰流逝,辰時越來越近,忽然他雙眼一亮,扯住簡真飛奔起來。大個兒抬眼望去,兩隻飛蹬下降,一青一黑,相隔不足五米。

    機會難得,兩人向前奔跑。五行蹬互衝互撞,卻不撞人,面對兩人讓出一條路來,眨眼間,兩人齊齊縱身,各自跳上一個飛蹬。

    飛蹬中間夾了一隻火蹬,火不克木,也不克水,所以才能相安無事。簡真繞開火蹬,上前一碰,水生木,烏芒星閃,方非躍遷到了第二層。

    鍾離燾嗷嗷怪叫,踩著金蹬撲了上來。方非慌忙躲避,可他一心注意鍾離燾,冷不妨宮奇鬼鬼祟祟地從後撞來,金克木,小度者天旋地轉,忽又落回了第一層。

    他盡力穩住身形,駕著木蹬左衝右突,湊巧遇上了一隻水蹬,縱身而上,再次回到了第二層。還沒緩過勁來,忽聽簡真大吼大叫,轉眼望去,大個兒寡不敵眾,又被打落底層。

    一名白虎人咬牙瞪眼,狠狠撞來。方非穩住陣腳,沉著一閃,居然讓開了這一撲,他掉頭向前飛馳,閃過一個對手,又躲開了兩個金蹬,這時忽哨聲四起,一掉頭,白虎人結成鐵通陣勢,四面八方地向他擁來。

    方非心叫不妙,誰知這時,司守拙聲如雷鳴,高叫一聲:「時候到了!」

    白虎人應聲拋下方非,紛紛撞擊土蹬,躍遷到了第三層。第三層的白虎人踩著土蹬,又將他們送到第四層,四層再送五層,五層送入雲巢,這麼層層傳送,一轉眼,白虎人全都鑽入了雲巢。

    敵人突然離開,方非喜不自勝,飛身撞上一隻水蹬,輕鬆躍遷到第三層,誰知運氣欠佳,遇到了一大群金蹬,幾下騰挪,金克木,又被打落第二層。正覺煩惱,身後風起,簡真趕到,水蹬一撞,將他送回三層。大個兒緊跟著躍遷上來,風馳電掣,又奔方非撞來。

    咚咚咚三聲鼓響,雄渾有力,鼓聲響罷,兩人相隔不過五米,眼看就要撞上,嘎吱,飛蹬一個急剎,雙雙靜止下來。兩人相隔咫尺,面面相對,過了幾秒,齊叫一聲「糟了」。

    五行蹬運轉,自有一定時間,到時運行,過時停止。兩人時運不濟,敵人剛走,辰時也到,五行蹬應時停止,兩個倒霉蛋不上不下登時困在了半天雲裡。

    這一下,去雲巢上課是不行了,回寢室睡覺也不可能。這兒離地六百多米,高不高!低不低,兩人坐在蹬上,像在忍受一場苦刑,天高地寒,一陣風來,吹得方非抖抖索索,手腳一陣冰涼。

    「高了一點兒!」大個兒抬頭一望,「要不然,我使一招野馬之吹,就能把你吹上去!」

    「免了!」方非悻悻說,「你先找頭野牛吹吹看!」

    「好小子!」大個兒尖聲大叫,「你罵我吹牛?」

    「你不吹牛,吹馬也可以!」

    「信不信我吹死你!」

    「我信,你先把人吹死,再把人吹活!」

    兩人無所事事,有一搭沒一搭地拉扯閒話。說到八非天試,簡真十分好奇,「方非,你的『定式』用了什麼作弊法?來,說說,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誰也偷聽不了。」大個兒一面發問,一面眼巴巴瞅著方非,恨不得掐住他的細脖子,將那作弊的妙方兒活活擠捏出來。

    「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說不得。」方非歎了口氣。

    砰,帝江從虛空裡冒了出來,氣呼呼大叫:「好小子,嘴巴挺緊!」

    兩人大驚失色。方非的心子砰砰狂跳,心想老妖怪真是奸詐,居然一旁偷聽,幸好自己嘴嚴,如果稍露口風,那可就糟糕極了。簡真先驚後喜,以為來了救星,手舞足蹈地叫道:「帝江道師,救命哇,救命哇!」

    「救什麼命?喝,你要死了嗎?」帝江一頓吼叫,將大個兒嚇個半死,跟著又衝方非大吼,「小子快說,你用了什麼作弊法兒?」

    方非一味搖頭,圓道師翻滾兩下,忽又好言相勸:「小子,乖乖招了吧!你招了,我就把你送進雲巢。怎麼樣?喏,白虎人再來纏你,我也幫你擺平他們!怎麼樣?這買賣公平吧?」

    「公平極了!」簡真大聲附和。帝江樂得伸出翅膀,拍了拍他的腦袋。

    「帝江道師,我不能說!」方非還是搖頭。

    「那你承認作弊咯?」

    「這……不知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臭小子!」老妖怪氣得哇哇怪叫,「你就接著喝風吧!」撲的一聲,忽又憑空消失。

    「方非……」簡真幽幽怨怨地看了度者一眼,「那事兒真不能說?」

    方非默不作聲。大個兒歎了口氣,低下頭去。

    方非望著簡真,自覺連累了他,心生愧疚,抬頭望去,雲巢高高在上,壓得下面的人喘不過氣,他想了想,低聲說:「簡真,你教我五行循環吧!」

    「那太難了!」簡真一皺眉頭,「煉成五行循環,少說三五年,多則十幾年,我現在教你,你也學不會。比方說,這個姿勢你做得了嗎?」

    他一個翻身,只手倒立,叫人吃驚的是,簡真掌心懸空,純以五個指頭支撐全身。方非瞧得咋舌,拍手叫好。

    「還沒完吶!」簡真悶聲悶氣地說,「這只是水精訣的起手勢,接下來還要這樣!」忽地收起四指,只留拇指撐地。這一下更是驚世駭俗,大個兒身處狹窄石蹬,下臨百丈虛空,單憑一根拇指,支撐起了雄偉的身軀,這情形恍若枝頭上的一片枯葉,一陣微風也能把他吹走。

    方非瞧得頭皮發麻,忽聽簡真吹出一口長氣,大聲說:「呼吸一次!」說著拇指收回,換了食指撐地,簡真又吹一口氣,「呼吸兩次!」

    方非傻了眼,連聲說「夠了,夠了,我見識過了!」簡真存心賣弄,嘻嘻一笑「不礙事!」他呼吸一次,換一根手指,換到小指的時候,那根指頭纖細短小,看著簡直叫人揪心。

    右手五指用完,又換左手五指,十指數完,簡真翻身站起,兩手叉腰「以前這種呼吸,哼,我每天要做五百次!」

    方非臉也綠了。簡真又以左腳尖著地,右腳盤左膝,雙手抱在胸前,身子盡力向後,好似靠了一張無形的坐椅。

    「這是土精訣,站上一天,也很平常!還有這樣……」簡真翻個觔斗,動作很大,看似就要掉下飛蹬,方非來不及驚叫,大個兒大頭朝下,篤地落在飛磴邊緣。他兩手抱胸,身形挺直,笑嘻嘻地說,「這是金精訣,我十二歲那年,夜裡常常這樣睡覺!」

    方非又震驚,有回信,忍不住問:「簡真,你這樣子不累麼?」簡真將身一挺,站起來說「起初累得要命,後來練到魂魄隨身,也就不怎麼累了!」

    「魂魄隨身?」方非皺了皺眉,「那是什麼?」

    「修煉五行循環,歸根結底還是鍛煉三魂七魄。人的魂魄藏在軀殼深處,比起身子遲鈍千百倍,一切冷熱痛癢,肉體馬上就能知道,可只要不危及性命,魂魄根本就不會知覺。」

    「我們修煉,大多數時候,身子動了,魂魄卻懶著不動。比方說,我頭在下,腳在上,魂魄還是老樣子,頭在上,腳在下,肉體魂魄各朝一方用力,這就好比一根繩子,兩頭在拉,中間繃緊,長久下去,還不累死人嗎?我拇指撐地,魂魄無動於衷,仍是兩腳著地,大拇指再有力氣,沒有魂魄支撐,躲不了多久,也會發痛發麻,直到折斷為止!」

    「我懂了,」方非恍然說,「要想不累,魂魄的姿勢就得跟身子一樣!」

    「對啊,元氣出自魂魄,只有練到魂魄隨身,才能駕馭元氣。駕馭元氣以後,才能進行五行循環。五行循環練到一定地步,才能修煉野馬之吹。哼,你老說我吹牛,可我媽說,野馬之吹練到頂尖兒,真的能把人吹到幾百米高。若是吹塵,想把天地間的微塵吹成什麼形狀,就能吹成什麼形狀!」

    「簡伯伯抽煙,呼出的動物也是吹塵麼?」方非問。

    「也算是,也不全是!」簡真撓了撓頭,「那些煙靈與魂魄相通,算是老爸的一個分身。當然咯,吹塵的本事不行,煙靈也成不了氣候。我就吹不出那些玄妙玩意兒,我媽也不行,我們倆都只會吹石,不大精通吹塵。哼,吹塵是個精細活兒,煙靈也不是人人都能練的。你別瞧吸瑯嬛草的人多,是有八個都是唬人,近來還有一種『煙靈幻化符』,買了藏在煙斗裡,想吹什麼動物,就吹什麼動物,嗐,那就更離譜了。」

    「這不跟鏡花符一樣嗎?」

    「是啊!可這些玩意兒就是好賣。再過一些日子,老爹的生意就沒法做了。」

    方非聽得灰心喪氣,重振旗鼓的念頭化為烏有。這麼下去,唯有指望天素回心轉意。想來想去,小姑娘不過怨恨自己,如果自己退學,叫她稱心如意,天素心平氣和,興許還會顧全大局。可是他走了,組裡少了一人,三對四,前景也很渺茫,呂品有出身白虎,心性難測,如果暗中使壞,後果不堪設想。

    方非想來想去,束手無策,望著雲巢,只是搖頭歎息。

    兩人各懷心思,相對枯坐,這感覺真是度時如年。過了不知多久,水殿方向,傳來三聲鼓響,兩人恍然大悟,這是?龍擊鼓,無怪聲動百里。

    五行磴應聲運轉,兩人慌忙跳起。簡真驚弓之鳥,只怕白虎人又來搗亂,他使足力氣,狠撞木磴,一口氣將方非送上了五層,又撞一次,水生木,方菲眼前一眩,連人帶磴,落在了一片草坪上面。

    草坪渾圓無缺,半綠半白,形如陰陽雙魚,僅僅合抱在一起。擺的是霓草,不想在此見到。

    方非跳下飛蹬,掉頭四望,偌大的太極草坪,好似深陷碗底,四周全是古樸雄偉的房屋,曲梁拱柱比比皆是,陡峭的飛簷一眼看不到邊。

    簡真也到了,他四面張望,一臉驚奇,掏出課表看了看:「這兒有一道指引符。」掏出筆來,向天一揮,空中湧出紅光,冉冉向東飛去。

    兩人跟在後面,走了一段,紅光飛到一扇門前消失了,兩人抬頭一看,門上寫著一個丙字。

    兩人猶猶豫豫,還沒拿定主意,砰,大門洞開,學生蜂擁而出,將兩人狠狠擠到一邊。

    這是屈晏出來,看見兩人,吃驚說:「你們怎們才來,課都上完了!」

    禹笑笑也走出來,臉一沉,還沒說話,一個清銳的聲音傳來「簡真,方非,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雲煉霞站在門前,冷若冰霜。兩人面色如土,低頭走上前去。

    「好哇!」美人道師動了怒氣,「第一天就曠課,你們兩個打的什麼主意?想要離開八非學宮,現在就可以走啊,哼,沒有人會挽留你們!」

    「雲道師!」簡真面紅耳赤,「我們困在五行磴上了!」

    「我不管那麼多!」雲煉霞冷冷說,「今天上午的測驗,你們兩個都是零分!」一面說,一面從彌芥囊裡拿出兩本書,「拿去,這是你們的煉氣課本!」

    方菲垂頭喪氣,接過一本,封皮上寫著《煉氣術的小竅門》,下面沒有署名,只畫了一個圓滾滾的大肚皮,著肚皮一瞧,就知道主人是誰。

    雲煉霞剛剛走遠,四周響起一陣哄笑,司守拙怪叫:「好可憐,好可憐,危字組得了兩個零分。」

    「太可憐了!」巫裊裊嬌滴滴地應和,「我的小素素知道了,還不傷心死了?」

    「巫裊裊!」一個冰碴兒似的聲音迸了出來,「換了我是你,就該閉上嘴你的聲音比樹上的烏鴉還難聽!」

    巫裊裊耳邊的牡丹花熾亮起來,她一掉頭,冷冷說:「天素,不要這麼輸不起!」

    「輸字怎麼寫?你倒是教教看!」天素大步穿過人群。

    兩個少女相隔咫尺,狠狠對視。巫裊裊妙目出火,牡丹文身比火還亮;天素目光冰冷,通身透出凜凜寒氣。

    「天素!你少得意了。」巫裊裊忍不住搶先發難,「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呸,你就是個無爹無娘的野種。你爸爸死在星原,連骨頭都沒剩下;你媽媽犯了大罪,活活死在了天獄。你哥哥是個不要臉的下賤胚,什麼壞事都幹的出來。別當我不知道,你家裡窮的不像話,一件羽衣都要裁成兩件穿。這一件穿在身上,那一件還在壓箱底吧?」

    四週一片嘩然,天素的淺藍色短裝,高腰束身,樣式新奇,放到紅塵,也是新潮亮麗的裝束。如今大家才知道,她是因為窮困,才把一件羽衣裁成了兩件,布料不夠,只好做緊做短,她的手藝巧妙,常人看來只覺輕便瀟灑,唯獨巫裊裊眼光歹毒,一下子看出來這短裝的來歷。

    巫裊裊的話字字扎心,天素的臉上泛起一抹紅雲,她吸一口氣,揚聲說:「巫裊裊,亮你的筆!」

    學生們刷地散開,方非愣著沒動,簡真狠狠一拉,將他扯到後面。

    「說不過就要打,哼,你還真是輸不起!」巫裊裊佔了上風,洋洋自得,「我偏不亮筆,你又把我怎麼……」

    「樣」字還沒出口,她猝地翻手,疾喝一聲——「銀電飛星!」

    一團銀光電射而出,天素身形一轉,銀光擦身而過,奪得擊中牆壁,石砌的牆壁上,多了一個碗口大的凹洞。

    眾人全都變了臉色,巫裊裊突然偷襲,手段已很卑劣,出手之很,更是匪夷所思。只一下落在天素身上,就算不死,也得殘廢。

    「輪到我了!」天素的聲音又冷又脆,就像剛剛凍過的梨兒,雲掃筆落到指尖,少女旋身斜走,飄然若飛。

    巫裊裊偷襲失手,旋風轉身,喝聲「空雷無音」,一團白氣破空飛出。

    可天素出手更快,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幾乎無人聽見,她的身子靈動飄逸,簡直不向血肉之軀,只是輕柔一閃,白氣擦身而過,少女筆尖揚起,一縷青光正中巫裊裊的胸口。

    白氣落地,地板酥黑一團,與此同時,巫裊裊飛出老遠,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一錯身的功夫,勝負已經分出。眾人心子砰砰亂跳,信箱巫裊裊出手這麼歹毒,天素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念頭還沒轉完,巫裊裊嬌呼一聲,挺身跳了起來。

    黑衣女一摸身上,毫髮未損,心中又驚又喜,盯著天素狠笑,心裡搜尋詞兒,打算挖苦個過癮兒。

    還沒開口,忽覺周圍的人全都死盯自己,神色又似驚訝,又似忍俊不禁,好似看到了什麼滑稽透頂的稀罕事兒。巫裊裊心頭彆扭,大聲說:「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看客的眼神越發古怪,巫裊裊忍不住問身邊的一個白虎人,「樊長鋏,你看什麼?」樊長鋏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長花了麼?」

    「不是,你的臉……」

    說話間,巫裊裊忽覺雙頰發癢發脹,忍不住伸手一摸,這一下,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鬍鬚。

    不錯,正是鬍鬚!鬍鬚細細長長,好似雨後的韭菜,一轉眼的功夫,妙齡少女變成了一條鬚眉大漢。

    「啊!」巫裊裊發出一聲尖叫。在方非的印象中,再沒有什麼叫聲,比這一聲更加淒慘的了。

    黑衣少女丟了符筆,捂著面孔蹲了下去,發出一陣悲痛欲絕得號哭。

    「出了什麼事?」皇秦的聲音傳來,人們讓開一條路,太子爺走了過來。巫裊裊聽到聲音,哭得更加淒厲。

    司守拙迎上去,低聲說:「她中了天素的符法,臉上長了很多鬍鬚!」皇秦轉眼一瞧,那個藍衣兇手,靜靜站在遠處,神色一片淡漠。他皺了皺眉:「裊裊,你抬頭給我看看!」

    「不……」巫裊裊哭得傷心傷意,「我死也不給你看。」

    皇秦沉默一下,說了聲:「好」,徐徐抽出筆來。白色的筆管火焰流轉,筆鋒又紅又亮,好似一道長長的火舌。

    皇秦口唇微張,吐出幾個彈音,筆尖向前一揮,巫裊裊的哭聲虛弱下來。過了一會兒,黑衣女慢慢抬頭,手裡攥著一把鬍鬚,其餘的鬍鬚也已脫落,但叫眼淚黏在臉上,那樣兒有淒慘,又滑稽,眾人見了,齊齊發出一陣哄笑。

    巫裊裊雙頰滴血,狠狠把臉一抹,飛也似向後奔去。

    「天素!」皇秦轉過身來,聲音十分冷峻,「巫裊裊是角字組的人。」

    「那又怎麼樣?」天素揚了揚眉。

    「你的符法很高明!」皇秦笑了笑,「我也想討教討教!」

    「好啊!」天素吸一口氣筆尖,指向地面。

    皇秦濃眉一挑,符筆也斜指下方。

    人群嘩的散開,簡真扯著方非又往後退,少年忍不住叫道:「你幹嗎?」

    「他們動起手來,不是鬧著玩的,你要想死,就往前面去,!」大個兒盯著兩個對手,激動得渾身發抖。

    「幹什麼?」樂當時忽的衝了過來,紅著臉大吼大叫。皇秦皺了皺眉,收起符筆,天素遲疑一下,也把符筆收了起來。

    「這兒是教室,不是羽鬥場!」樂當時聲色俱厲,「兩個青榜天元在雲巢打架,可真是了不起的大新聞!」

    「樂宮主!」皇秦微微苦笑,「這不是還沒打嗎?」

    樂當時看他一眼,眼神亦嗔亦喜:「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喲。」他目光一轉,又瞪天素,「你,跟我來一趟!」

    「幹嗎?」

    「幹嗎?哼,巫裊裊告你偷襲她。」

    「我偷襲她?」天素雙頰漲紅,「她說我偷襲她?」

    「沒錯!她的臉上有『化雄生須符』的痕跡,你敢說不是你幹的?」

    天素的身子一陣發抖,人群沉寂一下,忽的有人說:「巫裊裊先動手的。」樂當時一掉頭,見說話的卻是方非,登時冷笑起來,「你們兩個一組的,當然幫他說話。少廢話,天素,跟我去宮主室。那個,方非,你也給我小心一點兒,有人說你今天上午曠課。」他威嚇一頓,轉身就走,天素一咬牙,拔足跟了上去。

    「太不公平了!」禹笑笑大聲叫道。司守拙聞言瞪他一眼,正想挖苦兩句,忽見皇秦離開,忙又跟了上去。

    主角一走,觀眾也散了場。禹笑笑上前問:「你們兩個為什麼曠課?」

    方非還沒回答,簡真將他扯到一邊,虎著臉說:「我們危字組的事兒,跟你們箕字組不相干。」

    「你……」禹笑笑變了臉色,這時遠處有人叫喊,「笑笑,一塊兒吃飯!」聽聲音,就知道桓譚到了。

    二年生快步上前,笑著揮手:「簡真,九星之子,你們好哇。」也不瞧兩人臉色,又說:「笑笑,煉氣課最費神了,你一定累壞了吧?」

    「有一點兒!」禹笑笑望著兩個朋友,忽覺三人之間多了一條不大不小的鴻溝,那兩人站在對岸,說不出的冷淡陌生。她又傷心,又遲疑,瞧著簡真的神氣,忽又惱怒起來,「好,我們去吃飯!」

    望著兩人走遠,方非歎了口氣:「簡真,笑笑都是好意。」

    「管她好意歹意。」大個兒把手往褲兜裡一插,狠狠吹了聲口哨,「我才不要別人同情,哼,大不了離開八非學宮,跟我老爹學吹花去!」

    這好漢話沒說完,肚子裡一陣亂叫,心念起如意館的美味,大個兒從頭到腳一陣發癢,嚥了口唾沫,輕聲說:「方非,你餓不餓啊?」

    「怎麼不餓?可是下去了,又怎麼上來呢?」

    「唉!」簡真愁眉苦臉,「這些挨千刀的白虎崽子,我跟他們勢不兩立!」呆了一會兒,他忽的一跳,大聲嚷嚷:「不管了,不管了,方非,我要下去吃飯!」

    「我也去吧!」方非微微苦笑。

    「不行!」大個兒把手一揮,「你是個大累贅,有你在,我放不開手腳。哼,上午沒有你,我早就上來了。在這等著,我吃完了,給你帶幾樣點心。」好漢兄一面吞著口水,一面甩開手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盡頭。

    「累贅」無事可做,人又膽小怕事,唯恐五行蹬之外,還有別的機關,只好老老實實地在丁室外面站了一個鐘頭。學生們吃罷午飯,陸續回來。方非站在門邊左等右盼,始終不見簡真的影子。又過了一會兒,夔龍三聲鼓響,上課的時間到了。

    方非無奈進了教室,丁室裡支滿長桌,空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這時呂品進來,他一面走路,一面連打呵欠,方非忍不住問:「你看到簡真了麼?」

    「他呀?」呂品咧嘴一笑,「玩五行蹬上癮啦!」

    方非心頭一沉,起了不祥之兆,這時司守拙等人蜂擁進來,望著方飛一臉得意色。巫裊裊也來了,黑紗蒙面,半遮半掩,那鬍鬚是脫了,變粗的毛孔卻一下子不能復原,想要變回原貌,還得好些日子。黑衣女的心中不勝怨毒,目光掃向方非,就像兩把刀子。

    「喂!」天素的聲音響了起來,「豆子眼又沒來嗎?」

    方非回頭一看,天素氣勢洶洶,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他沉默一下,忍不住說:「天素,我們談談好嗎?」

    「談什麼?」

    「我們分在一組,應該齊心協力!」

    「誰跟你齊心協力?」天素的聲音冰冷刺心,「你不是九星之子嗎?九星之子還用別人幫忙?」

    「危字組被淘汰了,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少管我的事!你怕淘汰,好哇,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跟你齊心協力。」

    「什麼事?」方非心跳加快。

    「你向所有人宣佈——」天素揚起臉來,一字一頓,「你不是九星之子!」

    少女的聲音傳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

    方非胸口一悶:「可、可我拜亮了九星。」

    「造化筆也會犯錯!」天素語氣武斷。

    兩人對視一陣,方非輕聲說:「我不宣佈呢?」

    「那就這麼拖下去!」天素輕輕咬了咬嘴唇,彷彿下定了決心,「直到你宣佈為止!」

    「好吧!」方非吐出一口長氣,「我宣佈……」他盯著天素,少女的眼中透出一絲得意。

    「我永遠都是九星之子!」方非話到嘴邊,改變了初衷,「就算離開了八非學宮,我也照樣還是九星之子。」

    說完這話,他丟下天素,走到了一張長桌前面。扭頭看去,天素還在那兒發呆。方非見她這樣,略感不安,可當時熱血上衝,那些話就是無遮無攔地說了出來。

    教室裡鴉雀無聲,大伙屏住呼吸,要看這事如何了局。

    「安靜得不像話!」矮個兒道師來得恰是時候,「我來錯教室了嗎?沒錯,丁室。喝,這兒有二十八張桌子,大家分組站好。蒼龍天素,你在那兒幹嗎?到危字組的桌邊去。」

    天素一咬牙,走到方非對面,冷冷別過頭去。呂品站在一邊,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咧著嘴吧,發出無聲的詭笑。

    周觀霓一揮筆,白光閃過,每人面前冒出一座小巧玲瓏的八卦爐、三個或大或小的瓷瓶、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紙盒,盒子裡放了一本書、一根金色絲線、一塊碩大的鑽石。

    「拿起書。」周觀霓大聲說,「翻到第一頁!」

    方非拿起那書,書本清皮鏨銀,寫著『至高摶煉術』五個大字。書名下面,列了一大串響噹噹的頭銜——八非學宮資深道師、摶煉研究會副會長、工部丹藥師首席顧問……寫了足足三行,作者這才粉墨登場,『周觀霓』三個字威風八面,比起書名還要醒目。

    「一切法物,都要經過摶煉,你們腳下的飛輪飛劍,身上的神甲羽衣,乃至於手裡的符筆,無一不是摶煉而成的。摶煉是一門至高無上的學問,哼,可是偏偏有人瞧不上眼。」

    周觀霓激憤起來,一拳砸在講台上面「他們居然認為,練幾天元氣,學兩道符法,懂一點兒雞零狗碎的東西,摶煉就能水到渠成。這個念頭荒唐透頂。八非天試早該設立摶煉科了,我向斗廷申請了多少次,每次都是石沉大海。試想一下,沒有摶煉,渾天城飛得起來麼?如果老天有眼,渾天城活該掉在積明湖裡,給那些官老爺洗個冷水澡,好叫他們清醒清醒!」

    矮道師大發牢騷,拳頭左右飛舞,咋的桌子咚咚作響。

    砸完桌子,他又瞪起牛眼,高叫一聲「皇秦,你來說說,摶煉最常用的三條符咒是什麼?」

    「無明沸水符,九轉陰陽符,抽鉛添汞符!」

    「沒錯!皇秦同學,你該跟令尊說說,摶煉這一科,必須加入八非天試。天素!」周觀霓又叫,「摶煉最常用的六種材料是什麼?」

    「元胎、紫液金、神龍血、帝女玄霜、雙麟芝、沙棠果!」天素一氣答完,周觀霓不置可否,一揮手,「九星之子,你來說說,鬼眼明沙是什麼東西?」

    方非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答不上來?」周觀霓尖刻冷笑,「你真是九星之子嗎?瞧你那個呆樣兒,北斗九星認錯了兒子嗎?」

    「他是北斗九星的私生子!」鍾離燾尖聲怪叫。

    哄笑聲更響,老傢伙笑容可掬,一揚手,「喏,鍾離燾,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鬼眼明沙,就是鬼眼蝠的大便!」鍾離燾一面回答,一面瞅著方非,那眼神彷彿在說:得了吧,什麼九星之子,你就跟鬼眼明沙差不多!

    「答對了!」周觀霓哈哈大笑。

    接下來,矮道師天馬行空,東拉西扯,一會兒說他煉的驅水珠揣在身上,能把海水趕來趕去;一會兒又說他煉的破山錐,能把山也扎個窟窿;還有他煉的七寶金丹,包治百病,萬試萬靈,好幾個至人院的老院士都受過他的恩惠。上次渾天城的下墜事故,他也出了一點兒小力,這力氣小到幾乎讓他做了星官。

    吹了一個鐘頭,周觀霓才想起了正事,於是三言兩語,交代了八卦爐的用法、五行循環的作用,至於文火、武火、無明火三種火焰如何運用,老道師十分高明,他把這個當成問題,統統留給了在場的學生。

    接下來是個小測驗,題目是把金剛石的特性轉移到英招尾毛上去。那尾毛黃澄澄的,足有一米多長,金剛石又大又亮,少說也有二十克拉。摶煉的輔料是三錢鬼眼明沙、兩錢百眼羊妖的眼髓、四錢尖吻犬妖的鼻血。

    周觀霓說地語焉不詳,方非翻書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摶煉過程。這過程複雜的驚人,要用到四個符法和六個五行循環。方非嘗試畫符點火,畫了幾次全都失敗,惹來天素一輪白眼。

    沒過多久,天素第一個完成摶煉,她從熱騰騰的八卦爐裡抽出尾毛,尾毛變了顏色,細白光亮,放在暗處,好似一段冰雪,放在明處,又如三尺陽光。

    周觀霓接過尾毛,嘖嘖稱讚,他拿來一段木棒,尾毛輕輕一揮,卡擦,木棒應聲斷成兩截。

    「好!」周觀霓高叫,「甲之上,三十分!」

    不一會兒,角字組全體完成了摶煉,四根尾毛一起交了上來。皇秦煉的最出色,得了滿分;巫裊裊、司守拙不相上下,各得二十八分;就連鍾離燾受了皇秦的幫助,也得到二十五分。

    天素一邊瞧著,氣的發抖,瞪著方非、呂品,眼裡火光直冒。可她跟方非較上了勁,心裡又氣又急,可就是不肯援手。

    很快氐字組也完成了摶煉,周觀霓接著宣佈,下課前不能完成摶煉,全都記為零分。各組不敢怠慢,群策群力,互幫互助。呂品亂七八糟一頓折騰,夔龍鼓響以前,居然也把摶煉完成,尾毛成色平常,只得了十五分。唯獨方非最慘,八卦爐冷冷清清,整整一堂課,連爐火也沒生起。

    周觀霓驗收成果,把方非盡情挖苦了一通,發現簡真曠課,又給危字組一個零分。

    天素氣得無法可想,下了課掉頭就走。呂品也抄著兩手離開。丟下方非一個,受盡了白虎人的冷嘲熱諷。

    方非趕到太極坪,不想對頭搶先布好陣勢。司守拙用心體貼,鍾離燾無微不至,方非沒出第五層,就給利利索索送回了雲巢。禹笑笑前來助陣,可惜寡不敵眾,就給巫裊裊打落了下去。

    白虎道者人多勢大,了的那個是又使了心眼兒,每一組都有白虎學生,縱有學生心生不平,也不好與本組的成員為敵。加上方非資質平庸,偏偏拜亮了九星,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這群人樂得看戲,小度者越淒慘,他們就越高興。

    桓譚與禹笑笑是一路,可他為人滑頭,又見太叔明帶人參與,心虛膽怯,不敢盡力,裝模作樣地周旋一番,眼看禹笑笑掉落,也就順勢叫人打了下去。

    司守拙將人馬分成了兩撥,一波攔截禹笑笑,一波專門對付方非,他鐵了心不讓方非離開雲巢,比的小度者走投無路,每次到了最後,只有返回雲巢。

    五行磴攔截對手,在八非學宮屬於合法。如今危字組四分五裂,禹笑笑有心無力,道師們礙於規矩,也不能主持公道。整整一個時辰,方非也沒能越過第五層,直到酉時將至,白虎人才一哄而下,跟著?龍鼓響,滿天飛磴停了下來。小度者孤單單落在草坪上,身子疲憊不堪,心裡灰心喪氣,可是老天爺還不罷休,不一會兒,瀟瀟灑灑的飛起了細雨。

    方非站在雨中,仰望天上飛磴,那兒空空蕩蕩,似乎整個世界都將他遺棄。雨水落在臉上,絲絲滲入心底,化作一股酸熱,又從眼眶裡洶湧而出。

    雨越下越大,方非走回教室,室門已經關了,外面風雨如晦、雷聲隱隱,走廊上卻空蕩蕩的寂無聲息。

    方非心裡起了一股寒意,樂當時的話時斷時續,在他耳邊響起:「不許在雲巢過夜……比起任何懲罰都要嚴重……那就是——死亡……」

    他的背脊彷彿過了電,汗毛一根根的豎了起來。這是,他彷彿看見了一樣東西,走廊的牆壁上無中生有,悄然出現了一行字跡,色澤暗紅,好似乾涸已久的鮮血——

    雲巢夜間生存守則

    甲.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

    乙.不許越過許願台。

    丙.如果獨自一人,聽見有人叫喊自己,切記不許回答,也不得搜尋聲音的來源。

    丁.以上三點,如有違背,後果自負。

    八非學宮道師團

    某年某月某日

    望著字跡,方非眼前發黑,他的身上冷嗖嗖的,像是結了一層冰。

    他已經兩頓沒有吃飯,為了脫困,又在五行磴上耗盡了力氣。看了守則打一條,他不敢離開走廊,不一會兒,倦意陣陣湧來,方非倚牆坐下,一不留神,昏沉沉睡了過去。

    矇矇矓矓,他又落在五行磴上,四面大雨如注,他在盡力飛翔。前後左右,白虎人追趕正急。方非左衝右突,擺脫了鍾離燾,繞開了巫裊裊,將司守拙拋下時,那傢伙發出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吼叫。

    因為是在做夢,他在五行磴上跳來跳去,飛得十分神勇。突然間,狂風撲面,皇秦面無表情的直衝過來。方非掉頭就跑,可是無論飛得多快,始終避不開白王太子。兩人首尾相連,皇秦的呼吸似在耳邊。方非心驚肉跳,回頭一看,忽的不見了皇秦,烏雲壓頂而來,化為了一張濃黑的人臉,鼻高眼深,面頰突出,嘴巴張得老大,其中縈繞著長長的閃電。人臉大聲狂笑,聲如巨雷,一剎那,空茫茫的眼窩裡射出兩道電光,方非來不及躲閃巨臉齜牙咧嘴的向他撲來……

    「啊!」方非猝然驚醒,嗓子又乾又痛,腦子裡似有一把錘子。

    飛磴、怪臉、烏雲、閃電,統統消失不見。他躺在走廊的角落,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地板冰冰涼涼,牆壁發出淡淡的青光,長廊半明半暗,一股陰森氣息,衝他撲面壓來。

    這時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團亮光,跟著響起了縹緲的歌聲——

    「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縱縱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珮搖聲。」

    曲調憂傷淡淡,一股冷香隨歌而來。方非只覺鬼氣森森,恐懼莫名。他掙扎欲起,可是身子酸軟,動彈無力,那光亮一路飛來,雲光迷離,香氣濃郁方非沐浴其中,身子也似漂浮起來。

    「咦!」光亮裡傳來了一個柔媚的女聲,「誰在那兒?」

    白光淡去,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方非面前。她通身白衣,姿容秀美,氣韻淡雅高華肌膚瑩白無瑕。

    雨夜幽宮,出現了這樣一個女子,不是艷屍,就是麗鬼。一時間,方非的心裡閃過了好些可怕的念頭,可是不知怎的,望著這個女子,他就是怕不起來。

    「小傢伙!」女鬼摸了摸少年的額頭,手白如雪,悠悠生涼,「你生病了?」

    方非想到《雲巢夜間守則》,悶著頭不敢出聲。

    「你是學宮的學生?」女鬼又問。

    方非還是不敢說話,也不敢瞧對方的眼睛。

    「呵!」女鬼看出她的心思,「小傢伙,我如果要害你,一定會叫你的名字,可如今,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方非一愣抬頭,望著女鬼的面容,不知怎的,一句話衝口而出:「我、我叫方非!」話一出口,他就悔恨起來,——這不是授人以柄嗎?女鬼知道了名字,不就有了蠱惑自己的手段嗎?

    「怎麼不回臥龍居?」女鬼又問。

    「我回不去!」方非對答如流,心裡只覺奇怪,懷疑對方用了迷魂法兒。

    「哦!」白衣女鬼輕輕俯身,打量方非,忽的微張檀口,呼出一口白氣。

    這一下猝不及防,涼意透體而出,方非渾身一輕,不覺站起身來,他的心裡又吃驚,又迷惑,呆柯柯地問:「你、你究竟是誰?」

    女鬼一笑,飄然迫近,放飛來不及後退,女鬼如煙似霧,穿過了他的身子,一股餘香裊繞不去,方非如癡如醉,一時呆住了。

    「你可以叫我牡丹!」白衣女的聲音柔柔軟軟,從他的身後傳來。

    「你是花妖?」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可是,花妖不會說話呀!」

    「不會說話?」煙雲起落,牡丹又在前方凝聚成形,「你說那些奶娃娃?」

    方非想起簡懷魯的話,忍不住問:「您多少歲了?」

    「問這幹嗎?」牡丹笑了笑,「女士的年紀可不能隨便說!」

    「我聽說,妖怪五百歲才會說話!」

    「五百歲?」牡牡丹輕描淡寫,「那也只是個奶娃娃!」

    方非越發吃驚,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支吾問道:「牡丹!我能下去麼?」

    「下去?」老花妖搖了搖頭,「五行磴每天運轉三次,卯時到辰時,午時到未時,酉時到戌時,你要下去,就得等到卯時。」

    「你怎麼上來的?」

    「花妖想上哪兒,化成霧兒不就行了麼?」牡丹見方非無精打采,笑了笑說,「左右下不去,你陪我說說話吧!」方非無可奈何,輕輕歎了口氣。

    「你還沒吃飯?」牡丹問。

    方非聞言,更覺飢餓。牡丹隨手一抓,從虛無空中拽出一盤圓餅、一瓶甘露。

    「嫌棄妖怪的點心嗎?」牡丹遞到方非面前。

    別說妖怪點心,就是妖怪毒藥,方非餓字當頭,也是照吃不誤。好一頓狼吞虎嚥,花形餅滋味清美,甘露也是淡甜味兒,喝過之後,齒頰留香。

    吃完喝光,牡丹接過空盤空瓶,向天一丟,啪地閃光,又不見了。

    「牡丹!」方非有了精神,「你來雲巢幹嗎?」

    「這兒歸我管,打掃拂拭,整理用具,每天都有活幹!」

    「你來這多少年了?」

    「記不清了,好似兩千年。呵,活得太久,最難記住的就是時間。套用紅塵裡的一句話,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雲巢的人來了去,去了來,少的老,老的死,說起來,還真是一件悲傷的事呀!」牡丹說話,一如寒夜花香,總是幽幽淡淡,可是揣摩其中況味,方非又覺一陣淒然。

    「小傢伙,你怎麼不說話?」

    「牡丹,你在幹嗎?」

    「打掃呀!唉,誰這麼淘氣,把牆炸了一個窟窿,咦,地板也壞了嗎?」牡丹揮揮衣袖,帶起一片白光,石牆彌合無痕,酥黑的地板也恢復原狀,花妖悄然向前,身上光亮所及,上下四方,煥然一新。

    方非跟在牡丹身邊,默默看她展示法力。

    「小傢伙,你會不會吹塵呀?」牡丹回頭看來。

    「我……」方非羞愧難當,「我不會!」

    「可惜呢!要不然,倒可以幫我的忙!不過,你被困雲巢,不是對頭厲害,就是本事不行。說起來,好些日子也沒人困在雲巢了!」

    方非面皮發燙,越發羞慚。牡丹逐間逐室地打掃過去,經過的地方,留下冷冷花香。

    「小傢伙。」牡丹漫不經心地問,「你一生之中,有什麼時候最快樂呢?」

    「騎單車的時候!」方非應聲回答。

    「呵!」牡丹笑了起來,「這答案挺奇怪。許多人會說,考上八非學宮的時候,也有人會說,吃東西的時候、通靈的時候、飛行的時候、要麼跟伴兒一起的時候。答案多得很,可沒一個你這樣的。我猜猜,騎車的不止你一個人吧!」方非面紅耳赤,心子撲通亂跳。

    「另一個是女孩麼?」牡丹又問。

    老花妖洞悉世情,一語中的,方非無奈「嗯」了一聲。

    「女伴兒?」

    「不!不!」方非連連搖頭,「不是!」

    「那就是你單戀咯!」牡丹轉過頭來,清澈的眼中透著笑意。

    「我不知道!」方非老實回答,「她是我的點化人!」

    「唉,小度者,你跟妖怪說這話,不怕我食了你的魂兒嗎?」

    方非聞言一驚,忙說:「你、你不是那種妖怪!」

    「那也不見得。」牡丹冷冷掉過頭去。

    方非心裡古怪極了,他在跟一個妖怪散步,討論的話題是食不食他的魂兒。可是不知為什麼?牡丹有一種奇怪的氣質,叫人不會對他心生恐懼。

    「牡丹!」少年大著膽子反問,「你活了那麼久,什麼時候最快樂?」

    牡丹悄然止步,轉眼望著方非,眼裡似有一絲歎息:「小傢伙,你可真會問呢!這個問題,我問過好多留宿雲巢的學生,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也許,他們都以為,一隻花妖,一團霧兒,沒有快樂,也無所謂悲傷,時間對於我們,不過都是虛空罷了。」

    老花妖抬起頭來,微微沉吟:「多久以前,我也記不清了。那時節,我還沒有覺醒,只是一樹無知無覺的花兒。可是有一天,一個人的蕭聲把我喚醒了。他是一個吹花郎。」

    「吹花郎?」方非插嘴,「我也認識一個吹花郎。」

    「他叫什麼?」

    「簡懷魯。」

    「那個小傢伙?」牡丹微微一笑,「我還記得他!」

    鬍子拉碴的簡懷魯也成了小傢伙,方非心裡大為彆扭。牡丹瞧破他的心思:「我只記得他當年的樣子,他剛進來時很害羞,見了花妖也會臉紅!」

    吹花郎老臉厚皮,玩世不恭,方非實在想像不出他臉紅的樣子。

    「可是那個吹花郎,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呢!喚醒我的時候,他還很年輕,眼睛比星子還光亮,笑容總是掛在臉上。」

    牡丹生音縹緲,目光渙散迷離,「那時間,他每天都來,隨身帶著那管洞蕭。他喜歡坐在花樹前,衝我吹奏曲子。有一次,他還替我趕走了一隻魑魅。這個愛花惜花的人呀!看著他的笑臉,我就無比滿足,聽到他的蕭聲,我的靈魂就像漂浮在無垠的太空。到後來,聽到他的腳步聲,不待吹蕭,我都會忍不住綻放花朵。那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多想有一雙手臂,可以把他擁入懷中,又多想有一張嘴,可以親吻他明亮的眼睛。唉,可是,不行呀……」

    「為什麼?」方非忍不住叫了起來。

    牡丹瞅他一眼,淡淡地說:「我那時還是一隻花魂,年歲不久,不會靈通變化。小傢伙,不是每隻花魂都能成為花妖。有的耐不住寂寞,自行泯滅;有的叫風雨雷電傷了本根,香魂消殞;還有的遇上了魑魅,吸走了他們的魂兒,落入悲慘透頂的境地。如果沒有那個吹花郎,我也許不會覺醒,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也成不了花妖,早就與那些姊妹一樣,隨風隨雨,零落成泥了……」

    牡丹說到這兒,揀了一處台階坐下。方非也坐在一邊問:「後來怎麼樣?」

    「唉,一隻花魂兒喜歡上一個道者,又能怎麼樣呢?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吹花郎沒有來,第二天,他還是沒來,後來的日子,我等呀等呀!一月,一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那段日子可真難熬,許多年裡,我一朵花兒也沒有開。我日夜望著他的來路,心裡受著無窮無盡的折磨。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一個腳步聲,可是不像他的,那腳步沉重、遲緩,我抬眼一瞧,從他慣來的地方,走開了一個老人,滿頭白髮,容色愁苦,眼睛混濁無神,腰背也佝僂起來。

    「我起初沒有在意,可當老人拿出洞蕭,吹起曲子,我才猛然明白,這個人就是他呀……」

    「哎喲,發生了什麼事?」方非又叫起來。

    「什麼事也沒發生。」牡丹搖了搖頭,「他來了,可也老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吹起昔日的調子。歡快飄逸沒有了,只有沉重和悲傷,我默默地聽著,感覺自己開了花,可那花兒不能持久,曲子吹完以後,花朵也就凋謝了。我望著這個老好人兒,心裡又喜又怨。這世間,他開口對我說話,他說,他知道我有靈性,知道我能聽得懂人話。可他知不知道,我曾是多麼地喜歡他呀?這個狠心人,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他的過往生平。他娶過妻,生過子,後來,他的妻子病死了,兒子也在戰爭中亡故。他隻身離開了我,又孤苦伶仃地回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個環兒,他在環裡兜轉了一輩子,起點和終點,始終分不清。」

    「他無處可去,在我身邊住了下來。這個老兒瘋瘋傻傻,整日整夜都在吹著憂傷的曲子。有一支曲子他吹了百遍千回,那是他為妻子譜寫的。直到有一天,我聽著這只曲子,忽然傷心極了。那一夜,我沒有開花;到了第二天,他也沒能從房子裡走出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走了?」方非憨憨地問。

    「不!」牡丹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他死了!」方非渾身一顫,臉色刷白。

    「從那以後,我又修行了好多年,終有一天,我拋棄了軀殼,成了現在的樣子。可是,他住過的屋子坍塌了,斷壁殘垣成了他的墳墓。我默默地站在墳前,過了不知多少歲月,直到暴雨和山洪,將那塊地方永遠地抹去了。」牡丹說到這兒,悄然住口。

    「後來呢?」小東西心裡發堵,執著地追問。

    「沒了,故事完了。」牡丹笑了笑,「有時我也會想,如果在他年輕的時候,我就是一隻花妖,興許,我會食掉他的魂兒。要是那樣,我們永永遠遠也不會分開了。」

    老花妖徐徐起身,注視天穹。雨,已停了。雲巢浮於萬山之巔,離天猶近,新雨過後,星斗更加明亮,散發幽淡光芒。

    牡丹穿過太極坪,飄然向前,小傢伙老實地跟在後面。經過一間教室,進去一間廣殿,殿中星光無窮,點點漂浮,兩人好似不經意間闖入了茫茫太空。

    「這兒是魁星殿。」牡丹輕聲說,「歷年八非學宮的『魁星獎』得主,都會在殿中留下影像!」

    凝目望去,每一點星光,都是一尊小小的人像,光芒凝聚,栩栩如生,那些影像都很年輕,活似一群小小的精靈,衝著方非點頭微笑。

    猛可間,少年的心劇烈跳動,她看見了一尊人像,白衣清靈,縹緲若飛,處在眾星之間,宛如一隻雪白的飛燕。

    牡丹見他出神,伸手拂過人像,人像下方,閃過兩個小字。

    「燕眉!」花妖沉吟說,「我記得不錯,這座大殿,她有三尊人像!」說著轉眼望去,忽見方非臉色蒼白,「小傢伙,你怎麼了?」

    「她……」方非嚥了口唾沫,費力地說,「她也是八非學宮的學生?」

    「南溟燕眉,大名鼎鼎呢!」牡丹露出一絲微笑,「這個小姑娘,很是討人喜歡!」

    「她畢業了嗎?」方非的心快要衝出嗓子。

    「沒有!」牡丹搖頭。

    「什麼?」方非失聲大叫,「她在哪兒?」

    牡丹瞧他一眼,奇怪他情緒激烈。「她是四年生!」花妖說,「第四年是還願年,就我所知,她還在還願!」

    「還願年?還願?」方非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遠就是許願台了,到了那兒,你就會明白!」

    走出魁星殿,經過一條長廊,遙見一座高台。台如圓柱,盤繞著一條石龍,石龍半身沒入地下,半身盤旋而上,龍頭衝出台階,沖天發出無聲的長吟。

    沿著龍身化作的階梯,兩人盤旋而上,好一陣才走到台頂。這兒已是八非學宮的頂端,迎面可見支離邪的天羅盤。夜色中,那圓盤熠熠發亮,上面的字跡一清二楚。

    八非學宮就在下方,天湖水光星閃,好似一面小巧的鏡子,山下的玉京猶如光燦的寶石;回頭望去,連綿起伏的都是雪山,星光映雪,靜謐幽藍。

    龍嘴裡發出一聲長吟,一道白光衝口而出。這一下突如其來,嚇得方非身子一縮。那道光柱雪亮通明,一直沒入天心深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變淡消失。

    「又有學生畢業了!」牡丹笑著說。

    「畢業?」方非十分好奇,「這跟畢業有什麼關係?」

    「這條石龍叫作願龍!學生在八非學宮修習三年,到了第四年,都要許一個心願,用符筆寫了,投入願龍嘴裡,哪天還了願,才能從學宮畢業!」

    「一直還不了願呢?」

    「那就永遠畢不了業!」牡丹微微苦笑,「從古至今,這條願龍,裝了一肚皮的心願,實現的也許還不到一半。天下事稱心的少,不如意的多,哪有心願都能得償呢?」

    「畢不了業,豈不糟糕?」

    「要畢業嗎?那也簡單。這裡只說許願,可沒說許什麼願。你只要許一個最容易達成的心願,譬如說吃一樣好東西,睡一頓好覺,只怕還沒出八非學宮的大門,你就順順當當地畢了業。可是這樣的心願,又有什麼味兒呢?說起來,畢不畢業,這兒的學生並不放在心上,他們在乎的只有一樣東西!」

    「什麼?」

    「榮譽!」牡丹眺望星空,目光悠遠,「越難達成的心願,越能獲得榮譽,為了這樣的心願,許多人終其一生孜孜以求。幸運的總在少數,可就算失敗了,敢於許下心願的人,也會受到世人的尊重。」

    「燕眉許了什麼願?」這才是方非最想問的。

    「我不知道,學生許的願,除了他們自己,就只有願龍知道。這老石頭的嘴巴很緊,寧可將心願爛在肚子裡!」

    方非望著石龍,那東西木木呆呆,全無生氣,乍一看去,就是一堆無知的死物。

    「牡丹,這兒最難的心願是什麼?成為天道者嗎?」

    「那也是極難的了。最難的倒也說不上!」牡丹沉思一下,「打我來到這兒,見過兩個心願,差不多是最難的,不過也全都實現了!」

    「什麼心願?」

    「一是伏太因的降服六龍,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宏願,實現以前,若說有人相信,那他一定瘋了。伏太因只用了十年,就將其一一完成。從那以後,世間的群龍將他奉為『天龍』。」

    「另一個是皇師利的白王無上,這一個比伏太因的還要難,必須超越所有的天道者,包括天龍伏太因。皇師利花了十五年才得償所願,這裡面儘管有些運氣,可他的心願卻是早已許下的。」

    「你也見了心願了結時的白光。可你更該瞧瞧,伏太因和皇師利畢業時的景象。願龍吐出的還願光,亮了三天三夜,天上雷鳴電閃,風雨大作,就連大地也為之震動。這才叫驚天動地的宏願——道者能夠成為震旦的主宰,正是因為他們敢於發下如此宏願,並不惜一切地付諸實現。」

    牡丹說到這兒,頓了一下,輕聲說:「只不過,這兩個心願還不算最難的。」

    「還有更難的?」方非吃了一驚。

    牡丹撫過龍頭,幽幽地說:「這條願龍的身子裡,還藏了一個可怕的心願。叫人慶幸的是,它還沒有實現……」花妖的聲音縹緲不定,猶如一串囈語,漂浮在方非耳邊。

    兩人默不作聲,下了許願台,方非忍不住問:「牡丹,那個最難的心願是誰的?」

    「呵!」花妖搖頭一笑,「我已經忘了!」

    方非心下生疑,伏太因和皇師利的願望,牡丹清楚記得。這個心願如果更難,老花妖沒理由記不得許願人的名字。也許她心裡知道,只是不肯說出來。

    他只顧著想著這件事,忘了《生存守則》的訓誡,不知不覺越過了許願台。

    走了短短一程,前方響起一陣呻吟,陰沉、淒楚,還有一絲莫名的詭異。方非心搖神顫,不覺毛骨悚然。

    牡丹應聲止步,他也隨之停下,又來一聲呻吟,彷彿近在耳邊——方非一抬頭,猛然發現,前面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拱形的石門,就在門扇的後面。

    「小傢伙!門裡是學生的禁地,你就待在門外,不要到處亂走!」牡丹輕輕一晃,穿過石門消失了。

    方非又驚又怕,又覺百無聊賴,站了一會兒,也不見牡丹回來。石門聳立在前,月光照射下,石料粗糙沉暗,沒有一絲閃光,這道門似有某種力量,吸走了所有的光亮,統統所在了裡面。

    「學生的禁地?禁地裡又有什麼呢?」方非注視石門,好奇心油然升起,不由伸出雙手,輕輕推向石門。

    啪嗒——雙手剛剛碰到門扇,巨大的鐵鎖就打開了。

    他沒有用力,石門卻呀呀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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