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全唐詩》一百六十二卷·李白〈野田黃雀行〉
葛洪丹火一噴出來,熾烈的火焰像噴泉一樣從鼎臍噴射而出,沖到半空再化作萬千火雨,像一把金黃色的大傘垂落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太極圈。而以太極圈為中心,整個鼎內的溫度開始緩慢而堅定地上升,仿佛死神展開了他巨大的斗篷,獰笑著一步步朝著鼎內的生命靠近。
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那麼恐怕只要幾分鍾,鼎裡的人就會被這丹火活活燒死。
周成盯著熊熊燃燒起來的大火,咧開嘴自言自語道:「葛仙翁的鼎火,果然名不虛傳。事不宜遲,就依著韋大人的推測,開始焚筆吧。」他瞥了一眼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韋勢然,繼續道:「第一個榮幸地獻給這尊火鼎的,就是諸葛十九小姐好了。如椽筆嘛……嗯,是枝好筆啊,一定很耐燒。」
十九剛才被他用白光卷起撞開了韋勢然,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那一撞讓她渾身劇痛,幾乎疼暈過去,哪裡還能反抗。白光一動,她的綿軟身軀立刻又被高高舉起,甩了幾圈,眼見就要丟去熊熊燃燒的鼎火之中。
「住手!!」
羅中夏大叫著,肝膽欲裂。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青蓮筆掙扎著從胸中而出。
「騎龍飛上太清家!」
隨這句太白詩一吟出,羅中夏胯下立時出現一條麟爪飛揚的青龍,馱著他一飛沖天,直直奔著甩在半空的十九而去。此時白光已經松開了十九,把她朝著鼎臍正洋洋噴射著的丹鼎盛火扔了過去。羅中夏騎著青龍死命追趕,只在一個閃念,就劃過大鼎上空。就在他行將觸摸到十九衣袖的時候,身子卻突然一沉。
青蓮筆雖可幻化成龍,但終究不是實體。這一句「騎龍飛上太清家」效果驚人,卻極費心神。羅中夏剛才連番用力,早已燈盡油枯,剛才能使出這一句來,全憑著一股氣血,如今氣血衰竭,胯下的青龍再也維持不住,眼看就要消散於無形。
羅中夏情急之下,雙腿蹬著消逝的青龍一用力,整個人橫彈而出,一把抓住十九,抱了一個滿懷。兩個人在半空的去勢俱是一頓,斜斜朝著那火焰噴泉飛去。韋勢然、顏政、秦宜均是滿面駭然,就連周成也驚在了原地,主人交待他青蓮筆動不得,倘若羅中夏在這裡被燒死,自己只怕也難逃罪責。
一念及此,周成恨恨地咬了咬牙,白光舞動,一下抽中羅中夏與十九,改變了他們兩個的飛行方向。
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饒是白光有光速之能,還是稍微慢了半拍。只見羅中夏緊抱著十九,在白光干擾之下去勢偏轉,雖不會直直一頭栽進鼎臍丹火,卻還是穿過那高高噴射出來的火焰噴泉,這才落到了地面。
只這短短的一瞬,他們二人便已是全身撲簌簌冒起火苗來。顏政已經沒了畫眉筆,只得和秦宜沖上來拼命撲打,只是這三昧真火歷時千年,一時不是那麼容易就打滅的。羅中夏與十九疼得大聲慘呼,一時無計可施。就在這時,韋勢然站起身來,大聲道:「快把小榕抱過來!」顏政也無暇去問他為什麼,轉身過去,把昏迷不醒的小榕抱了過來。
「把小榕的衣服扯掉,然後把她擱到他們身上。」
「啊?」顏政愣住了,「這不是時候吧?」
「別囉嗦,趕快!」
秦宜見顏政有些猶豫,一把推開他,自己上前扯掉小榕衣衫。小榕穿的是一襲薄薄的白襯衣與短裙,三兩下就脫得干干淨淨。秦宜俯下身子,小心地把少女純白無瑕的胴體擱在了羅中夏與十九之間,嬌嫩細潤的肌膚緊緊貼在那火熱的兩具軀體之上。
說來也怪,小榕的身體接觸到他們兩個的一瞬間,就像是一大捧白雪壓在了火堆之上,不過三、四秒的工夫,他們身上的三昧真火便徹底熄滅了。羅中夏和十九全身衣物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全,焦黑一片,但這兩條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韋勢然見他們逃得一劫,便轉頭對周成道:「青蓮無事,你可放心了?」
周成拱手道:「多謝韋大人成全。只是若要活命,還是得找筆靈來焚。」
「剛才你也都見到了,我們這幾個人關系密切,你若是想焚一枝筆,他們只怕都會與你拼命,糾纏之下,便是個同歸於盡之局。」
韋勢然身邊的鼎壁溫度在緩步上升,表面已經開始微微變了顏色,可他的神態還是安然不動。周成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陣,突然展顏笑道:「韋大人教訓得是,我知道了。」
如蛇一般的白光打了幾轉,猛然攫起一人,拋至半空。
被捉之人,是柳苑苑。
她適才逼攻周成未果,被力量反噬回來,躺在鼎底奄奄一息,性命已是十停去了七停。剛才鼎火燃起,溫度上升,她才被燙醒,還未及有什麼反應,就被白光捉住了腳腕,吊在了空中。
「那就先從我們這邊的柳苑苑燒起,足以顯示我的善意了吧?若這筆陣仍是不破,可不要怪我不客氣了,要從你們身上開刀了。」周成嘴裡說著,控制著白光讓柳苑苑逐漸接近那火花四濺的赤焰噴泉。
「韋勢然,你怎麼能……」顏政指著韋勢然,他雖對柳苑苑沒什麼感情,但天生固有的女性至上主義,讓他對這個老頭的舉動十分不滿。
「若非如此,怎麼能保存你等的性命?左右都是要燒,先燒敵人豈非更好?還是說,顏朋友你打算從自己同伴裡推出一個犧牲品來?」
韋勢然淡淡回答,負手仰望,眼神閃動,不知在盤算些什麼。顏政被噎了回去,答不出來。其他人對柳苑苑並無甚麼感情,眼見周成把她拋入火中,縱然心下憐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們已經是殘破不堪,根本沒有救她的能力。
只有一個人例外。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在鼎中響起,其聲洪亮,卻透著一絲絕唱的決然。周成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個反應,柳苑苑在半空停了下來。周成歪著腦袋端詳了這和尚一番:「如果是要告別的話,請快一點,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彼得和尚身子搖搖欲墜,面色蒼白,胸前僧袍上的大團血跡歷歷在目。可是他還是站了起來。顏政想過去攙扶,卻被他一個溫和的眼神給制止了。顏政從來沒見過彼得和尚露出如此溫和的眼神,就像是……就像是大德高僧圓寂之前的安詳。
對周成的話,彼得和尚並沒有理睬。他抬頭望了望柳苑苑,眼神充滿了感慨與懷戀,默默不言,整個人似乎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情緒。
「別想去學青蓮筆,只有他我是不得不救。」周成道。彼得和尚這種沒有筆靈的人,他一向是根本不屑一顧的。
彼得和尚還是沒有理睬他,邁步前行,步履穩健。大家以為他會去找周成的麻煩,可彼得和尚卻將身體偏了一偏,穩穩當當地朝著鼎臍走去,在太極圈的邊緣停住了腳步。無論是周成還是顏政,都摸不清他的想法,現在的彼得和尚就像是一位深不可測的禪師,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神秘飄忽的色彩。
太極圈內火焰熊熊,原本是米芾硯台鎮守的鼎臍已經陷入了極度的高溫。即使是在太極圈的邊緣,也是熱力驚人,不時有火苗飄蕩出來。彼得和尚面對著這如狂似暴的亂舞鼎火,不閃不避,任憑那些濺出來的火星撲到自己身上,舔舐著自己,很快僧袍便燃燒起來,眉頭也被燎焦。
「原來是想殉情啊,好吧,隨便你好了。」
周成不再理睬彼得和尚,他信手一招,白光搖擺,把柳苑苑緩緩地送入火焰之中。柳苑苑身軀與火焰接觸的一瞬間,她胸中微光泛起,那一枝怨筆仿佛要從主人身體裡跳脫而出,嘶鳴不已,妄圖逃過這火勢的侵蝕。可為時已晚,三昧之火不是凡火,乃是葛仙翁修道煉丹用的爐火,筆靈遇著這等火,根本無處遁逃。
隨著柳苑苑的身軀慢慢被烈焰吞噬,那一枝怨筆的嘶鳴之聲也逐漸低沉,筆靈泛起的微光被一分一毫地吞沒,宛如萬頃波濤中的一葉小舟,很快便不見了蹤影。鼎爐的火勢陡然旺盛起來,被焚盡的怨筆給予了這只怒焰巨獸最好的饗宴,它氣完神足,洪洪的火苗幾乎噴到了天頂的墨海。整個鼎內金光大盛,連最偏僻的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彼得和尚長長喟歎一聲,摘下金絲眼鏡,丟給了後面的顏政,舉步毅然邁入了太極圈內,身影立刻為大火吞沒。
「彼得!!」
顏政握著彼得和尚的金絲眼鏡,驚駭無加,瞪圓的雙眼裡爆出血絲。他雖有預感,卻沒料到彼得和尚會自蹈火海,與柳苑苑殉情。
秦宜見顏政氣色不對,從後面拉住他的胳膊,低聲道:「喂,你不要沖動……」
顏政手臂猛地一甩把她甩脫,指著周成怒道:「老子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你丫做了!」
周成面無表情地說道:「莫要著急,倘若這枝怨筆還不夠燒,下一個就是你。」
顏政跳了起來,不顧一切想要沖過去,卻被韋勢然伸手攔住。韋勢然道:「年輕人,稍安毋躁。」
顏政瞪了他一眼,罵道:「你給我滾開!這點破事全他媽是你搞出來的,明明是逼著彼得去殉死,還在這兒裝好人!」
韋勢然也不怒:「你現在沖過去,就是等於送死。」
「流氓陣前死,勝過背後亡!」
顏政懶得跟他囉嗦,作勢又要沖。韋勢然橫在他身前,雙臂抓住他兩個肩頭,輕輕一壓,顏政立刻覺得有萬鈞之力壓頂而來,登時被壓制得一動都動不了。他動彈不得,只能瞪著眼睛張嘴罵道:「你明明有筆靈,為何剛才不用,現在倒來對付自己人!你他媽到底是哪邊兒的啊?」
周成在一旁聽到顏政喝罵,不由得「嗯」了一聲,心中疑竇頓生。韋勢然這個家伙,主人一向頗為看重,總說此人不可輕覷。可自從入鼎以來,這人除了判斷與見識上表現上乘以外,沒見到有什麼特別之處,眼神渾濁,周身半點靈氣也感受不到,絲毫不像是個與筆靈神會的筆塚吏。剛才周成拿十九去撞他的時候,還暗暗做了准備,防備他突然反擊,可這老頭子一撞就被撞下了方硯,完全不堪一擊。
未免……沒用得有些過分了。
周成想到這裡,不免露出一絲冷笑。他聽到了顏政的那一句話,韋勢然確實是一位筆塚吏,體內藏著筆靈。他之所以示敵以弱,恐怕是存了扮豬吃老虎的心思,先使別人喪失警惕,等到筆陣開啟,七侯出世時再突然發難,坐享其成。
真是好計策,可惜啊,就是被識破了。
「任你什麼花招,在五色筆的黑光前都沒用。」
周成這麼想著,憐憫地看了眼韋勢然。這老頭苦心籌劃,智計百出,最終還是為他人作了嫁衣。他轉過頭去,繼續欣賞那焚燒了筆靈的大火。
先後吞噬了柳苑苑和彼得和尚的大火仍舊照天狂燒,絲毫不見有絲毫消減之兆,鼎內的溫度還在穩步上升,所有的人都開始面色泛紅,汗水肆流。
等待了大概一分鍾,周成對韋勢然冷冷道:「看來這一枝筆還不夠啊,韋大人。」
韋勢然繼續壓著顏政,從容答道:「看起來似乎是如此。」
周成瞥了他們一眼,抬了抬下巴道:「是你們毛遂自薦,還是我過去挑選一位人選?」說完他的白光威脅似的在半空晃了晃。
「那就從我開始吧。」
韋勢然松開顏政,伸開雙手朝周成走來。周成警惕地倒退了一步:「韋大人,請你不要靠近了。」
「呵呵,尊使有五色筆在側,還用對我這糟老頭子如此提防嗎?」
「主人對您的評價可是相當高的,我不得不防。」周成坦然回答。
「承蒙誇獎,真是不勝榮幸。」
韋勢然說到這裡停住了腳步,雙肩垂下,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周成猛然驚覺,這個人剛才一副淡然安心的模樣,原來只是臉上的偽裝,身體卻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周成對韋勢然的敬畏之心,讓他忽略了這老人的一些細節。
這說明,他剛才一直在很緊張地拖延時間,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
而現在這件事已經發生了。
周成還未及多想,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強烈的風聲,熱浪鋪天蓋地朝著他襲來。周成大驚,白光一卷,把他自己舉到半空,張目望去。他方才落腳的地方,立刻就被火焰吞沒了。
卻見太極圈內的鼎火呈現出一種極度紊亂的狂暴,已經越過了太極圈的范圍,朝著四周噴射出來,所到之處盡皆燃燒。一時間眼前一片赤紅,火熱的海嘯翻騰滾動,灼熱焰須像珊瑚觸手一樣舞動。剛才焚掉的怨筆,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反而催醒了這頭惡魔,讓它更為瘋狂。
「這就是你的圈套嗎?」周成的額頭也開始出現汗水,他沖著韋勢然瞪過去,看到他把其他幾個人聚到一起,張開了一層水霧,勉強能夠抵擋住飛濺火星的侵襲。不過這層水霧也是岌岌可危,在鼎火全面爆發之下,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當這高高噴射出來的鼎火達到墨海的底部時,噴發似乎達到了一個巔峰,整個鼎爐幾乎都被火焰充滿,有如地獄的火湖,熱氣騰騰,連空氣都似乎要燃燒起來了。
「難道我也要死在這裡?」周成腦子裡第一次浮現出了絕望的念頭。
就在這時,轉機出現了。
正如所有的高潮結束之後,都是極度低落。熊熊鼎火在到達了巔峰之後,驟然間竟開始呼呼地退潮!高漲的火苗以飛快的速度朝下方收縮,如同墜落的隕石一樣,在鼎內下了一場流星火雨,貼著鼎壁劃出無數道金黃色的亮線,朝著太極圈中央的鼎臍飛去,仿佛有一位巨人在鼎臍的另外一端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這些狂野的造物吸了回去。
包括周成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番奇異壯觀的景象驚呆了,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的處境,近乎迷醉地望著這一場盛大的奇景。
短短十秒鍾內,原本不可一世的丹鼎之火被鼎臍吸得干干淨淨,不余一燼,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只有葛洪鼎壁慢慢降低的余溫,才能提醒人們剛才這裡燃燒起了多麼大的一場祝融盛宴。
周成暗暗擦了一把汗,長長出了一口氣。他還從來沒面對過如此可怕的壓力。無論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他甚至開始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應該跟著他們上了墨橋,離開高陽裡洞,再作打算。
不過這火勢既然退了,說明焚筆是有效果的,而筆陣也應該因此而解除了才對。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七侯之一了。
除了那個韋勢然,余者皆不足論,看來這回是志在必得了!
周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慢慢控制白光把自己擱回到地面。他用袖子把汗水擦干淨,環顧四周,忽然看到鼎臍之上站著一個人。
原來不是志在必得。
而是志在彼得。
彼得和尚還沒死?周成悚然一驚,脊梁骨一陣發涼,可等到他再仔細一看,卻發覺有些古怪。
那人身材與彼得和尚仿佛,全身不著一縷,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相貌如何,但周成卻能感覺到一股極之深沉的氣勢從這具人體散發出來,讓他的呼吸有些不暢。
五色筆這時在胸中開始劇烈地躍動,周成試圖讓它平靜下來,卻無濟於事。這種震顫,不是見到同伴的共鳴,而是一種充滿畏懼的惶恐。五色筆靈把這種情緒准確地傳遞到了周成的心裡。
「莫非他就是七侯之一,只不過筆靈化作了人形?」
周成腦海裡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其實這也不算荒謬,筆塚之內,千奇百怪,有什麼樣的變化都不奇怪。只有尊貴無比的七侯,才能讓五色筆拜服戰栗。
這時候那人動了動雙腿,周成能夠望見在他腳下的鼎火仍舊燃燒著,只是被這人輕輕抑住,無路可出。他似乎對這個世界還很陌生,每做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像是在月球上行走的宇航員,在太極圈內優雅而不失謹慎地移動。這一次,葛洪鼎火失去了剛才的狂野,變成了被馴服的野獸,隨著這個人的足踏節奏一點一滴從太極圈的縫隙中滲透出來,緩慢有致,不溫不火,逐漸沿著紋飾走向用火線勾出陰陽雙魚。
最後當陰陽雙魚的魚眼被兩團爆起的火星點燃以後,那人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重新站回到鼎臍之上。在他的周圍,是一圈熊熊燃燒著的太極圖。這火焰飄逸淡定,仿佛洗盡了往日暴戾,變成一位雲淡風輕的火之隱士。
這才是真正的葛仙翁的鼎火啊!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冒出這麼一個念頭。剛才那種要燒盡天下的野性太過強橫,與道家風骨不合,葛仙翁是修道之人,淡泊清淨方為本源。
這人能輕易馴服鼎火,使之回歸道家本色,實在是令人敬畏。
「彼得,你還活著?是你嗎?」顏政的聲音從另外一側傳來,從他嘶啞的嗓音來看,剛才著實被燒得不輕。那人聽到呼喚,扭過頭來。
周成借著太極圈的火光,總算看清了他的面目。
這人是彼得,卻又不是彼得。就像周成和成周共用同一副面孔,卻擁有不同表情與氣質一樣,這個人仍是彼得和尚的五官外貌,精神氣度卻大不相同。現在的這位「彼得」面色沉靜,雙眸黑不見底,似乎沒有焦點,舉手投足之間隱然有一種激浪拍岸的壓迫感。盡管他現在慢如靈龜,緩似浮雲,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下蘊藏著的滾燙如巖漿般的激昂。
這一動一靜的矛盾,就集於這人一身,顯得說不出的奇妙。
周成忽然單腿跪在地上,抱拳大聲道:「後學晚輩五色筆周成,參見葛老仙翁靈崇仙筆!」七侯筆靈既然化為人形,必有它們自我的性格,不似別的筆靈渾渾噩噩。倘若貿然上前收筆,只怕是得不償失,不如先消除它的敵意,再作打算。
那人聽到周成的話,表情浮現出些許困惑。
「葛洪?」
「正是,您不是葛老仙翁留下的靈崇仙筆嗎?」周成道。
「彼得」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些什麼,又似乎在一瞬間忘記了。
周成愣在了這裡,不是葛洪?這個錯可鬧大了。他連忙凝神細觀,發覺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這個「彼得」身上,沒有半點筆靈的氣。
盡管五色筆見了它,要顫顫戰栗;盡管葛洪丹火在它腳下,馴服得像是小貓。但是它身上偏偏沒有一絲筆靈的感應。
管城七侯都是筆靈中的翹楚,尊貴無比。像王羲之的天台白雲筆甫一出世之時,氣象萬千,數十裡內皆為其氣勢所震懾,在場筆靈無不拜服。
可眼前這位,卻連筆靈在何處都看不到。以筆塚吏的眼光來看,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可這股威嚴是從哪裡來的呢?周成皺起眉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那您……是誰?」
「他,就是陸游陸放翁。」
韋勢然的聲音從另外一側傳來,音量不大,卻石破天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