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俠,你找我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幼喜在經理的引導下進入房間後,意外地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感到非常詫異。她下意識環顧周圍,卻沒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她用驚慌的眼神注視著面帶笑容的老朋友。
「見到我,你不高興嗎?」
幼喜含含糊糊地笑著,在道俠對面坐了下來。寬敞、優雅的歐洲王室風格的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這讓她有點緊張。座位就是座位,只是她的心情不知為什麼有些奇怪。
「不,不是這樣的……我爸在哪兒?」
道俠聳了聳肩:
「這話應該我問才對。剛才馬會長突然打電話邀我一起吃晚飯。」
「我明白了!這個卑鄙的老頭子!」
幼喜毫不客氣的咒罵聲剛落地,道俠的笑聲就冒了出來。
「你和會長還在冷戰?」
「你這個臭傢伙!竟然假裝不知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是為了誰才和爸爸吵架的?你竟然還敢問這種話!」
聽了幼喜如刀子般鋒利的話語,道俠不由長歎一聲。他用拇指摸摸自己平滑的額頭,做出一副非常為難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我也認為反對爸爸他們決定的事是徒勞的。可是如果贊成他們的話,我必然會失去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百分之百理解我的朋友……」
「我堅決反對!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和你一輩子糾纏不清!想想就覺得厭煩。」
幼喜用果斷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神情冰冷而僵硬。她毫不理會身穿制服的侍者遞過來的菜單,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道俠的臉。意識到空氣變得越來越險峻的道俠把侍者打發掉後,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幼喜。
「為什麼和我結婚會讓你覺得厭煩呢?」
幼喜把雙手抱在胸前,翹著二郎腿,上身靠在椅背上。不得不和一直當成朋友看待的男人進行這種方式的談話,對她來說,這種做法本身就像一部令人啼笑皆非的新派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要和這個傢伙仔仔細細地說明我的感情?
不過更不祥的徵兆卻是道俠英俊的臉上竟然浮現出傷心的痕跡。這個自從離家前往英國之後,屁股後面就一直跟著一大群女人的花花公子只有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脆弱的一面。雖然不得不扮演令他傷心的壞人角色這一點讓她感到有些擔心,但只要一想到和他訂婚……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兩人能夠維持一種瞭解彼此的傷痕和秘密的關係,並將這種關係保持在精神友誼的層面上,對此她已經很滿足了。幼喜把攪得內心某個角落搔癢難耐的軟弱趕到了意識之外。
她端起水晶杯,把杯裡的涼水一飲而盡,之後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俠用溫和而深邃的目光默默地注視有些傷感的幼喜。
「上次兩家聚會時,我不是說得很明白嗎?我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我絕對不會把自己推進那個足以讓人瘋狂的監獄中!」
「你之所以感到厭惡是因為對象是我嗎?還是對於婚姻本身……」
「不光是你,任何男人都一樣。我厭惡的是婚姻這種制度本身。婚姻不過是一種限制女人自由、把女人變成男人的附庸、把她變成不停工作的工具的暴力手段罷了!救濟那些沒有任何選擇餘地的人生落伍者的最後一種社會制度就是婚姻。讓我結婚?哎呀,真讓人受不了!真是的!」
說到這裡,幼喜不由提高了嗓門。沉默了片刻之後,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道俠繼續說道:
「你想想我們的友誼吧。我們已經認識二十五年了。年頭實在不短啦。關於對方的一切,我們沒有不知道的。我甚至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是處男的!你也知道我什麼時候失去了少女的純真。我們太瞭解彼此了!這樣的兩個人會對婚姻心存幻想嗎?對對方不存一絲期待的我們真的能在那個監獄裡感到幸福嗎?」
「幸福從來都是相對的。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實現!」
道俠平靜的語氣讓幼喜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不定。她一拳捶在桌子上,一個個字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來,每個字都是強調的重點:
「我現在就很幸福!如果沒有一個男人在身邊礙手礙腳的話,我會覺得更幸福!」
「如果我不礙手礙腳,你就會覺得幸福?我可以保證我們訂婚後會按照你要求的方式生活。我是一個視承諾如生命的人,這一點你也很清楚。所以,幼喜,我們訂婚吧!我會讓你幸福的。我決不在你身邊礙手礙腳,你可以盡情地享受自由的生活!」
道俠平靜的語調中蘊涵著意料之外的韌性,這讓幼喜不知所措。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他們兩個人不是好朋友嗎?兩人的關係不是讓人覺得舒服、坦率而平淡的嗎?有時還有點老夫老妻的味道。那此刻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知所措,並且氣憤難當。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道俠用愚蠢的話語把兩人的關係扭曲成一團亂七八糟!他媽的!幼喜用手指拽著自己彎曲的頭髮,冷冰冰地說:
「這到底是一場什麼樣的利益婚姻?現在是封建社會嗎?竟然還有這種完全聽從父母安排的傢伙!簡直是傻透了!你醒醒吧,崔道俠!就算是我對婚姻不感興趣,有資格向我提出結婚要求的人也決不會是你!我從來就沒想過你會成為我的丈夫!」
「也許像朋友一樣的夫妻反而更能長久。」
幼喜怒氣沖沖地瞪著道俠。他好像完全聽不懂她的意思,這讓幼喜感到非常鬱悶。
「你到底想要什麼?」
道俠的回答把幼喜的腦子變成了一張白紙。
「你的背景。」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道俠的話一直滲透到腦子裡,並在那裡生根發芽後,一直固執地緊閉雙唇的幼喜才終於爆發出一陣大笑。尖銳而有力的笑聲激盪著室內靜謐的空氣。她用指尖拭去凝聚在眼角的水霧,用充滿笑意的聲音說:
「你可真是一個坦率的傢伙!」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需要的東西!我不想讓你感到為難。只要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你把我當成男人看待,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這樣一來,你還會認為我們的訂婚是可怕的噩夢嗎?我們試試看吧,幼喜!」
從一開始,道俠就沒打算用這些話說服幼喜。幼喜不是那種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就能矇混過關的女人。她很可能會讓形勢演變成因為輕率的愛情不得不放棄這份友誼的地步。幼喜不同於他認識的任何女人。她是那種和不願被囚禁在任何束縛中的野馬一樣的女人。
道俠瞇縫著眼注視著幼喜的神態變化。那是一副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絕美容顏。她是那種有著鮮明的西歐風格的美女,充滿活力的表情中散發著無盡的韻味和足以迷惑任何人的魅力。那個名叫馬幼喜的女人具備了身為理想伴侶的最佳條件:良好的血統、無盡的財富和足以動搖一切的權勢。私生活混亂不檢點算不上什麼大問題。結婚以後還可以品嚐一下馴服一匹野馬的樂趣。為了把這個女人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已經低聲下氣熬了多少年?在該死的「朋友」名義下,他總是按照這個女人的喜好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在她面前賣力表演。現在,只要再努一把力就能夢想成真了。
要一點點地、慢慢地、讓她無從察覺地靠近。等她明白這一切的時候,早就變成了我的玩物。到那時候一切就由我——崔道俠來主導了。我要再造這個女人的身體和心靈,把她變成一個完全臣服於我的、完美的、只屬於我崔道俠的玩物。
道俠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身體也跟著燃燒起來。他想像著幼喜被他壓在身下苦苦哀號拚命掙扎的樣子,身體不由蠕動起來。
「要是有必要的話,我還要試試鞭子。既然是要馴服一匹野馬,就不能只用那些常規的方法!」
光是這些想像就讓他感到了無盡的快樂。他恨不得立刻進入幼喜的身體,釋放自己的慾望。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渴望能盡快得到解放,並不斷地催促他採取行動:
「快!抓到那個女人,把她放到你的身下!」
只要他願意,就可以隨時在他的床上蹂躪、踐踏女人。在他看來,女人不過是男人發洩的工具罷了,因此她們有義務滿足男人的任何要求。這種想法一直統治著他的思想。但是幼喜不同。他必須慎重地對待這個女人。就算光考慮在社會上的體面和名譽,他也必須把她當成一位貴婦人看待。直到兩人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一刻為止。
他把手伸到桌下,握住褲子中間鼓脹的部位。他輕輕地撫摸著,直到它逐漸恢復平靜。這種慾望只要用思想就能控制。如果能這樣控制馬幼喜就好了。無論如何,他都會說服幼喜的,她一定會放棄那個和乞丐無異的傢伙。
崔道俠,你一定能做到!
「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一定要幫我說服爸爸他們。我們決不可能成為夫妻!」
幼喜向道俠送去一個誠懇的微笑。他抬起伸到桌下的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他皺了一下眉頭。這是他處於無比激動的興奮中,或深思熟慮選擇要說什麼話時的習慣。幼喜從道俠沙啞的嗓音中猜到此刻他正處於興奮狀態中。
「是為了那個男人?也就是你的秘書?他……」
「住口!」
道俠攤開雙手,一臉無辜地望著勃然大怒的幼喜。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習慣於在你面前對你遇到的男人評頭論足!」
不知為什麼,在幼喜聽來這句話非常刺耳。他把志翰當成了和別的男人一樣微不足道的存在,他的話讓幼喜感到非常不快。她咬著下唇,氣呼呼地瞪著道俠。
「把他排除在外!他和我們的訂婚沒有任何關係。」
「真的是這樣嗎?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你還沒有感到厭倦。從這一點來看,你好像對他動了真感情……」
「住口!我沒有!」
道俠用超人的毅力把心裡湧起的憤怒火焰壓了下去。這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一想到自己竟然敗給一個一無是處的臭乞丐,他就火冒三丈。
他大汗淋漓卻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的心裡一直盤算著如何對付幼喜。
「不管怎麼樣,你要答應我考慮一下我們訂婚的事。把你擁有的背景和我的野心結合在一起,一定會取得了不起的成果。身為韓國最了不起的夫妻,我們一定可以享受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崇高地位和榮譽。我會讓這一切都成為現實的!」
雖然幼喜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無法開口詢問。因為這不過是一個最根源、最本能的問題罷了。
「那愛情呢?」
道俠直視著她:
「你還沒有放棄對愛情的幻想?」
「我當然不會相信這種幻想!那性呢?如果連性都排除在外,我們的婚姻中還剩什麼?」
儘管她的語氣非常輕柔,但刺探他的真正想法的意圖卻非常明顯。顯然,只要在這個問題上稍有閃失,婚姻和一切都會飛走。道俠非常慎重,仔細考慮該如何做答。良久之後,他朝她溫柔地笑了一下,說:
「信任。我們對對方有著充分的信任。就算沒有性,只要有信任,我們一樣可以維持我們的婚姻。另外,只要你想要,我隨時可以提供。我們結婚以後,不論什麼事都由你決定。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馬幼喜,你絕逃不出我的手心!你這個和妓女沒什麼兩樣的女人!
道俠面帶微笑注視著幼喜。不知不覺間,幼喜剛才還怒目而視的瞳孔中開始浮現平和的氣息。她苦笑了一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崔道俠,你這傢伙真讓人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道俠伸出手輕輕握住幼喜放在桌上的手。他偷偷用力握了一下,把自己手心的溫度傳給對方,以此安撫她敏銳的神經。
「我喜歡你!我們一定可以成為最瀟灑的一對!」
幼喜噗哧一聲笑了。凝結成冰的空氣被熱烈的氣氛融化了。幼喜晃著被道俠握住的手,用和平時一樣的玩笑口吻說:
「好了,道俠。現在我們該吃飯了。剛才火氣太盛,我的肚子早就餓了。我們吃什麼好呢?」
她打開菜單瀏覽著,充滿活力的臉上閃爍著熠熠的光輝。她並沒有覺察道俠注視她的目光中一閃而過的冷峻。他的瞳孔中充滿了冷酷的殺機。
午夜時分,幼喜出現在志翰公寓的大門前。現在她已經對自己拒絕道俠一起喝酒的提議,拚命趕到這裡來的做法感到後悔了。不過,在按了三次門鈴後站在門外焦急地等待志翰開門的此刻,她心裡期盼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立刻見到志翰。
「為什麼不早點開門?」
當思念中的男人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她很不高興地問道。就在責問的同時,她已經邁開腳步朝室內走去。和老舊簡陋的公寓外表不同,室內收拾得乾淨利落,讓人看了不由得感到驚訝。在擺放著一套藍色雙人沙發、一個低矮的電視櫃,以及錄像機櫃的客廳裡,哪怕只站兩個人都會覺得滿滿當當。不過,這裡卻是令她無比思念、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小窩。簡潔灑脫的室內裝飾中的每一個地方都留有他們的味道。幼喜逕自沉浸在內心的滿足中,並沒有注意到志翰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秀彬睡了?」
「是的。」
幼喜壓低腳步聲,走進了孩子的房間。床頭燈的光線照在孩子沉睡的臉上。幼喜親了親秀彬的額頭,接著把被子仔細掖了一遍。志翰抱著雙臂站在門邊望著她。幼喜一回到客廳就一把抱住了正朝廚房走去的志翰的背。
「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又爽約了,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是啊,都是我爸,他……」
「和會長一起吃晚飯,很不錯吧?」
直到此時,幼喜才注意到志翰說話的口吻既冷酷又生硬,這令她不知所措。她走到志翰面前。看到他注視自己的眼睛是那麼冷酷後,幼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彷彿一隻冰冷的手滑過她的脊背,她感到陰森恐怖。幼喜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
「你怎麼了?怎麼一副看陌生人的樣子?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志翰胸口的熱氣穿透了覆蓋在上面一層薄衣料,經由手掌擴散到空氣中。幼喜把手掌按在他急劇跳動的心臟周圍,用沙啞的聲音說:
「你不要這樣嘛。我是真的想見你。我也沒辦法啊。爸爸這人,一鬧起彆扭來就不會輕易和解,我不好拒絕他呀。」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
志翰問。他的語氣非常尖銳。幼喜側著頭望著他。和平時完全不同的生硬態度令她不知所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麼晚了我還來看你,你會不瞭解我的心情?」
「是的,我完全不瞭解您的心情,也不想瞭解。」
「志翰……」
志翰一把推開了幼喜。志翰會抓住自己的手腕把自己推到一邊的做法令幼喜感到非常震驚。不過在她發現他的左手腕上包裹著白色繃帶後,幼喜的心臟光噹一聲跌到了谷底。她指著他的手腕,問:
「這是怎麼回事?傷得怎麼樣?是怎麼傷的?」
志翰避開她伸過來的手,把手腕藏到了背後。他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
「玻璃杯碎了,被玻璃扎破了一點皮,其實什麼事也沒有。」
「你,真的很奇怪!今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聲點!不要把秀彬吵醒了。」
冷淡陌生的表情和感覺不到任何情感的冰冷口吻。
幼喜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志翰。他也默默地望著她。他們默默地凝視著對方,就如同中間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河流。只要朝前跨出一步,幼喜就能投入志翰的懷抱中。但她卻完全不能動彈,彷彿一隻被看不見的繩索套牢的野獸,只能呆呆地望著他。她感到憋悶。肺部好像充滿了水一樣,不快的感覺讓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你怎麼了?」
好不容易一縷細小的聲音才從她的嘴裡擠了出來。
「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面對志翰謎語般的質問,幼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幼喜大步走到志翰面前,用雙臂圍住了他的脖子。話說不通的時候就用肉體的糾纏來溝通,這是她一貫的信念。
「對不起,我又爽約了。下次我一定好好補償你。我真的很想見到你。抱抱我好嗎?」
幼喜把臉埋進了志翰的脖子裡,所以她沒能看到志翰眼中閃過的痛苦。志翰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抓住她的後頸把她的頭拉了起來。幼喜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仰起了頭。她的視線和志翰冰冷的目光相遇了,臉上浮現一片惶恐。
「你到底要我怎樣?」
第一次見到志翰如此陌生的神情,這令幼喜感到惶恐,她失去了對當前情況的判斷能力。她掙扎良久之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你是在考驗我嗎?」
片刻之後,惶恐逐漸減弱,直接刺入皮膚的不快在她的全身擴散。不快很快變成了憤怒,憤怒賦予了她重拾往日傲慢的力量。她把臉湊到志翰的鼻子前,用低沉的聲音說:
「保持現在這種關係,這可是你的選擇!除了這些,你還希望得到什麼?」
志翰的雙頰不停地抽搐。他咬緊牙關承受著感情火山的猛烈爆發。抓住幼喜脖子的手加大了力度,幼喜不由得發出了呻吟。這種痛徹骨髓的疼痛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不,除了這些,我不希望得到任何東西。身為您的性伴侶,只要能讓您感到滿意,我就知足了。」
志翰低聲回答。
「那就好。我對你非常滿意。」
「那是當然的了!因為您絕不會放過把一個對性一無所知的人培養成性機器的樂趣!」
「志翰,你……哼!」
他突然把舌頭擠進幼喜的嘴裡,打斷了她要說的話。志翰的牙齒碰到了她的下唇。他不停地吮吸著她的嘴唇,透過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呼出粗重的氣息。嘴唇的動作也不再是從前如輕觸貴重珍寶般的溫柔移動,而是變成了單方面的掠奪。疼痛令幼喜嗚咽不已,她張開了嘴,以便能吸入新鮮空氣。她無法呼吸。志翰突如其來的粗魯舉動讓她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疼痛和恐懼包圍著她。她邊抽泣邊無聲地抱怨,志翰卻把她按在牆上,用牙齒啃噬著她的雙唇。這就是被啃噬的痛苦嗎?……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被他含在嘴裡的下唇破了,流出了鮮血。幼喜的精神變得恍惚起來。她真希望自己能立刻昏倒。這樣一來,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和開始時一樣,她的嘴唇突然重獲自由。志翰歪歪斜斜地站在她面前。他用手背撫摸著自己的嘴唇,呆呆地望著幼喜。他臉色蒼白,原本純淨的眼睛裡佈滿了深切的痛苦。那份痛苦是那麼深切,這讓幼喜感到迷茫。
受傷的人明明是我,可他為什麼……
「請你離開這裡!」
志翰低聲說。幼喜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癱坐在地上。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志翰一把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志翰手裡拿著她的東西,朝前邁出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動作既冷酷又殘忍。
「你這個混蛋!」
幼喜一回過神來就開始破口大罵。可是志翰卻像沒聽見一樣,一直把她拖到了大門口。幼喜再也無法按捺滿腔的怒火,伸手在他臉上摑了一個耳光。劃過夜空的尖利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志翰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僅此而已。他一腳踹開玄關的大門,把幼喜推到了門外。
「請回去吧。」
「你瘋了嗎?」
幼喜俯身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嘴裡發出尖利的喊叫。嘴唇裂開的疼痛根本不算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她被踐踏的自尊心。而對她的自尊心加以踐踏蹂躪的人是志翰,這則是更加沉重的打擊。一直像忠誠的寵物那樣崇拜她、仰慕她的志翰,她最忠誠的秘書、最熱情的情人,把她推翻在污水溝裡。可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幼喜望著志翰陰沉的目光,在心裡猜測著原因。志翰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遍。那是一種充滿侮辱意味的眼神,是一種好像在欣賞一絲不掛的女人胴體般的卑劣眼神。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談情說愛,毫無疑問,我們兩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瘋子,也許瘋子就是您啊!」
幼喜錯愕地張大了嘴。志翰伸開雙臂倚在門框上,眼睛依然注視著她。他扭曲的嘴角上掛著一絲冷笑。
「被我這樣的人推出門,心情一定不好吧?看到一直被你踩在腳下的傢伙竟敢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心情一定很不舒暢吧?」
「有話明天再說吧!你現在根本就是神智不清!」
「他媽的!神智不清的人是你,馬幼喜!」
志翰用拳頭敲打著門框,大聲喊叫:
「對你這樣的人心存奢望……我竟然對你心存奢望……」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胡亂撓著自己的頭髮。心裡的話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只能懊惱地拉扯自己的頭髮。憤怒和恐慌讓幼喜不知所措,她只能呆呆地望著他奇怪的舉動。志翰長歎一聲,接著說:
「我累了。我不可能在這種狀況下繼續生活,現在已經到達極限了。」
「你到底……這是什麼意思?」
幼喜的聲音不住顫抖,她低聲問。志翰冷冷地笑了。
「啊……是啊,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為什麼這麼複雜!想得單純點,不行嗎?」
「我是單純的人。所以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不行就選那個。我是這個,而你是那個,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他媽的!」
「我也想罵他媽的!性,性,性!我們之間除了性還剩下什麼?什麼也沒有。真是他媽的!」
幼喜的心裡亮起了警燈。那是在過去十幾年裡從來沒有啟動過的心靈警燈。軟弱、稚嫩、容易被玷污、被打碎的警燈正在慢慢地啟動,這種感覺把幼喜推入了恐怖的漩渦中。盔甲已經出現了一道道裂痕,原本在盔甲下面跳動的心臟從裂縫裡擠了出來,上面的傷痕清晰可見。危險!她的本能發出了警告。快點離開那個怪物!它要吞噬你已經解除了武裝的心!她的內心有人高喊。那是一個她無力對抗的可怕而殘忍的怪物。那是一群以名叫陳志翰的男人為首的怪物。
「你……一切都結束了。陳志翰,你被判出局了。」
幼喜嘴裡念著阻止怪物進攻的必死咒語,腳步慢慢朝後退。志翰手裡握著門把手。他靜靜地凝視著她。雖然時間短暫,卻足夠他看透幼喜的內心。
「隨您的便!」
不,不要!
幼喜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願意就此結束。這份不甘令她渾身顫抖。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放開這個男人。直到現在還是。
「明天再說吧。你和我,今天神志都不太清楚。」
志翰對她的話不置可否。他用努力克制的口吻說出了道別的話語:
「祝您晚安!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玄關的大門在幼喜面前靜靜地關上了。緊接著傳來了「喀嚓」的鎖門聲。這聲音既不大也不小,但在幼喜耳中卻是一聲晴天霹靂。在她腦中迴盪的霹靂激盪著回聲填滿了整個天地。門關上了。陳志翰把門關上了。陳志翰在她面前把門關上了。這代表什麼……
幼喜獨自站在燈光已經熄滅的公寓走廊裡呆呆地望著那扇門。
她原本以為只要過一夜,一切就會回到正常的軌道上。昨夜的矛盾不過是一時的誤會罷了。她仔細回想了之前的一切,認定兩人都沒有折磨對方的理由。
發生這種變故並不表示志翰會對她不理不問。她並不希望他把自己當成隱形人,對自己疏忽到連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不給的程度。志翰的態度讓幼喜感到既失望又憤怒。因此,早在上班後見到他的那一刻,和他和解的最初計劃就夭折了。
志翰像往常一樣走進她的辦公室,向她匯報當天的日程。幼喜用冰冷的目光望著他。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整潔的炭灰色西裝,從他的眼裡不難看出徹夜不眠的痕跡,儘管如此,他卻依然充滿活力。他的男性魅力日益純熟。幼喜把身體埋在椅子裡,乾咳了一聲,希望以此引起他的注意。志翰就站在她的辦公桌前。他什麼話也不說,把手裡的白色信封推到了她的面前。幼喜皺起了眉頭,靜靜地盯著那個好像裡面藏有定時炸彈的信封。
「這是什麼?」
志翰把信封的方向調轉後放在她的面前,以便她能清楚地看到信封上寫著的文字。幼喜看到了信封上用黑色鋼筆寫就的三個粗大漢字:辭職信。
她慢慢抬起頭望著志翰。兩人彼此凝視著對方,連眼都不眨一下。幼喜的臉色漲得通紅。她咬著牙,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不會看的。你撕了吧。」
「這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就算您不接受,我也絕不會改變主意!」
「我說不行就不行!不,我不答應!」
「您不允許也沒關係。」
志翰的聲音既沉著又溫和。
「像我這樣的秘書,您可以再找一個。對於我的離開,您應該沒有任何理由感到惋惜。」
「那我們的關係呢?你辭職後我們之間該怎麼辦?」
就好像一直在等候幼喜的質詢一樣,志翰的眼裡突然迸射出閃閃光芒。雖然他匆忙垂下頭加以掩藏,但幼喜還是看到了那雙眼中放射出的滿意光芒。志翰用低緩的口吻說:
「對我來說,您是我的第一個女人,當然絕不可能成為最後一個。您教導我要多為日後著想。多虧您的指點我才會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素質竟然還不錯。這可以幫我樹立信心。現在我已經有自信了。我相信以後不論遇到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應付自如了。這一切都多虧了您。我真的非常感謝您,理事!」
他媽的!這個傢伙竟然真的這麼想!
幼喜絕望地望著志翰波瀾不驚的眼睛。她的腦子變成了一張白紙。志翰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幼喜呆呆地望著他嘴角的酒窩。比死亡更沉重的、令人感到絕望的寂靜悄悄地降臨了。幼喜一把抓過志翰推到她面前的信封,用手把它揉成了連形狀也看不出來的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