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嫻從自動售貨機中拿出一杯咖啡,和站在前面的景豪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後期製作進行得怎樣?」
一臉疲勞的景豪用手擋在額前,遮住刺眼的陽光,說道:「晝夜加班加點,馬不停蹄地在做著呢,順利的話月底能完工。」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我這種時候找你來幫我看劇本是不是太麻煩你了?」怡嫻面帶歉意地說道。
「沒有沒有,」景豪連聲應道,「總做一件事也挺煩的,看你劇本剛好調劑一下。對了,現在剪接過的《減肥套餐》可有意思了,你有沒有興趣看看?當然等你有空的時候。」
怡嫻這次來找景豪,主要是想聽聽景豪的意見,讓他幫忙修改一下自己現在正在寫的這個新劇本。
兩人約好了在時時人滿為患的學校休息室見面,因為景豪現在正忙著做電影的後期製作工作,為了這個幾乎都快把家搬去,住在學校編輯室了。
怡嫻喝了一口咖啡,自動售貨機的咖啡還是不如自己煮的好喝,但因為抑制不住想喝,所以只好將就了,其實咖啡這種東西和香煙一樣,會讓人上癮,但因為是飲品,不像香煙那樣讓人有戒心,所以更容易不知不覺就沉溺進去。怡嫻從包中拿出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整整齊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不是就隨便聊聊嗎?幹嗎搞得這麼嚴肅,把這些筆啊本兒啊的拿出來幹嗎?不知道我一見正式場合就發怵嗎?」
「我也不想弄得跟記者採訪似的,怪丟人的,但現在老了,腦子總記不住東西,不是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嗎?還是記下來的好,你應該感謝我沒拿個採訪筆或錄音機對著你。」
景豪一聽,哈哈大笑了出來。
「你既然看了,就認真給點兒意見,否則要是我在編劇公開招募中被刷下來,就找你算賬!」
景豪一聽,立刻抗議,拒簽任何不平等條約,兩人又相互打趣了幾句,不一會兒,開始進入對怡嫻新劇本的討論。
「劇本本身嘛,作為文學作品看看覺得還是挺有意思的……但如果是作為電影劇本來看的話,就……怎麼說呢,感覺有點單薄,因為如果整部電影全部都是以那個殺人事件為主線來拍攝的話,好像少了點什麼……」
「是嗎?那少了什麼呢?」
「嗯,應該說是少了一點更起伏跌宕的感覺吧。整個劇本給人感覺好像有點太平淡了,最開始部分的講述節奏還比較緊湊,而且情節設計也不錯,很能吸引觀眾的目光,但越到後面就越有些鬆散了,感覺好像在拖時間,一些情節和對話完全沒有必要,雞肋都算不上,建議直接刪之,而且過於注重心理和氣氛描寫,你知道,小說和電影劇本的很大區別就是你的受眾是讀者還是觀眾,電影劇本需要依靠具體的東西,像是場景設計、對話之類的來展示,不是單純描寫心理就能讓觀眾明白的。」
「嗯!這點確實很重要。」
怡嫻在本子上飛快地記錄著。
怡嫻這次給景豪看的是自己新劇本的內容摘要,就是把劇本中每一個鏡頭的內容簡要地概括出來,這是正式進入劇本寫作之前的一個必經階段,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階段,從這些內容摘要中可以看出劇本主線和一些整體構想,完成了劇本的內容摘要,就等於完成了整個劇本的百分之六十以上。
如果接受剛才景豪的建議和意見,那下一個階段就得進行大規模的刪改而不是細枝末節的小修小補,也就是說,這幾天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內容摘要可能基本上要全部重新來過了。怡嫻歎了一口氣,開始後悔沒有早一點把自己的構思告訴景豪。
景豪注意到怡嫻臉上閃現出一絲沮喪的神情,連忙安慰道:「這些都不是硬傷,你的整體構思和場景處理等專業部分還是很過關的,而且結尾部分處理得很不錯,大大的出人意料,這對於一部電影來說,很可能是最大的賣點哦!」
「真的?你不是安慰我吧?」
「當然是真的,我是那種隨便敷衍著安慰人的人嗎?確實不錯,怎麼說呢,是讓人看到最後才能恍然大悟,原來真相是這樣的啊!」
怡嫻用圓珠筆撓了撓頭,不知為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其實自己對這個新的劇本並沒有太大的信心,自己也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所以才來找景豪,讓他幫幫忙。
「這樣說吧,既然這是以那個殺人事件為主線來貫串,那麼越故弄玄虛越好,可以在前面設下許多似是而非的陷阱,讓人自以為找到了線索,例如如果讓男女主人公都同樣受到殺人犯威脅的話,是不是會更有意思點兒呢?而且,這樣的設定,既為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故事作了鋪墊,又增加了故事的驚險性。」
「嗯!我開始有點兒苗頭了!」怡嫻點了點頭。
「你的本意既然是要陰謀與愛情齊飛,懷疑與希望共存,那就一定要記得保持兩者的平衡。開頭不是說男女主人公互相懷疑對方,都認為對方是殺人犯嗎?這樣的開頭很吸引人,但後面的整個故事似乎都只是單純地為了解開他們之間的誤會,消除彼此的懷疑,未免顯得單調乏味,這就是因為你只注重了愛情而少了陰謀的味道,你說呢?」
怡嫻專心地聽著景豪的分析,邊點頭邊記錄著,接著問道:「還有就是,你會不會覺得整個故事的結構顯得太俗套了?或者說太商業了?」
「雖說是為了參加編劇公開招募而寫的劇本,好像很單純很學術似的,但誰都知道這也是一種商業途徑,不過換了個說法,看起來好看一些而已,現在只要跟電影有關的多少都會帶點兒這種所謂的商業味道的。」
怡嫻對此也有同感,看了看先前花費了很大心血寫出來的那些劇本內容摘要,還是有點兒捨不得,但因為整個故事大綱似乎都要做很大的變動,所以再捨不得也不得不放棄它們了。
怡嫻看著日曆算了算日期,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想趕得及參加這個月的編劇招募會,那就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肯定只能每天足不出戶地坐在電腦前,廢寢忘食地寫東西了。
「謝謝你,景豪!真是麻煩你了!真的很感謝,我挺受啟發的,不過回去還得好好修改一番,仔細想想再加些東西,只有這些是不夠的。」
「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入選的話要請客哦!看來你最近也很辛苦啊,我們現在都是熊貓一族,大家同苦同苦!」
「還好吧,比起你來我幸福多了,至少能呆在家裡,有床可以睡,有浴室可以洗澡,呵呵,不刺激你了,一起加油吧!對了,你幾點回編輯室?」
「七點左右吧。」
「那我們一起吃晚飯吧,作為對你今天指導的感謝,今晚我請。」
雖說是請客,但其實也就是在學校附近找個小飯店,兩個人加起來頂多也就是幾千塊韓元的消費而已,因為景豪還得趕回編輯室繼續老黃牛事業,完成電影的後期製作,所以也根本沒走遠。兩人出了校門拐進旁邊的一條小路,找到上學時常常光顧的那家小吃店,點了兩個套餐。
學校休息室是禁煙區域,忍了半天的景豪和怡嫻,一點完菜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煙吞雲吐霧起來。
「說了半天正事兒,該扯點兒閒話了。對了,和尤勝處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不就那樣唄。」
「看看,看看!果然是女生外相啊!我這月老當得容易嗎我?你們倆這還沒送入洞房呢,就把我這媒人丟過牆了?我前後牽線,累了老半天的,到頭來你就用這麼句話來敷衍我?快!別讓哥哥我動刑啊!趕緊招了,仔細點兒!」
怡嫻看著景豪頂著一張再忠厚老實不過的圓面孔卻硬要作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扮惡人,毫不給面子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是她幾天來最開心的時候了。那天晚上正冥思苦想寫著劇本的時候,尤勝突然來找自己,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次見面,而自從那次直截了當絲毫不留餘地地拒絕了尤勝的求婚之後,尤勝已經連續四天毫無音訊了,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更別說見到人了。
而怡嫻本來就為了寫劇本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睡不到五個小時,神經繃得緊緊的,敏感得不得了,結果好死不死居然又和尤勝上演了這麼一出「好戲」,所以這四天她過得很糟,本來就睡眠不足,現在更差不多整夜失眠,神經緊繃到好像只要輕輕一彈就會斷似的。
失眠和緊張像許久以前的夢魘一樣緊緊纏住怡嫻,除此之外更折磨人的是不斷啃噬內心的猜疑,為了擺脫這一切,她只能整天整天地坐在電腦前,不斷敲打鍵盤,構思劇本,讓自己不去想也不能想。
儘管如此,每天都讓自己筋疲力盡的怡嫻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還是充滿光亮地在等待著尤勝的電話。
其實怡嫻很厭惡這樣不幹不脆的自己,這就是所謂的死愛面子活受罪吧!既想和尤勝通電話,又不願意主動聯繫他,為了維持自己無謂的自尊和傲氣,放不下面子去找他,不,也許這又是借口,其實不過是因為她害怕,對,就是害怕,不知道電話那頭的尤勝知道是自己打來的電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說不定會掛掉,說不定根本不接,又或者會原封不動把自己曾砸給他的那番話砸回來。一想到尤勝會用生疏有禮的聲音對自己說「基本上你完全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我沒這個權利要求,你也沒那個義務解釋」,怡嫻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變成心臟一般被人用手死死抓住,殘忍揉捏,痛到無以復加,所以不敢給他打電話,所以這樣癡癡等待又絕望若死,申怡嫻,你到底是在虐待誰?尤勝,還是你自己?為什麼每次都要鬧得兩敗俱傷才甘心呢?怡嫻最後悔就是那天為什麼要那樣斬釘截鐵不留餘地,她現在完全體會到尤勝的心情了,這就是報應嗎?
當時第一次聽到從尤勝嘴裡說出的「我們結婚吧」這句話時,怡嫻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可尤勝重複第二次時,怡嫻整個腦子都閃爍著「NO」的紅色警告,她沒有太多的喜悅,自己藏在內心最陰暗角落裡還袒露著猩紅血肉的名為「過去」的傷口被冷不丁暴曬在炎炎烈日下,還撒上了白花花的鹽粉,這讓她驚恐不已,疼痛萬分,而最可怕的,是彷彿昨日重現的空茫,現在的尤勝是不是當日的自己?那現在的自己是過去的誰呢?又會是將來的誰呢?所以才會有那如同反射一般不假思索的「不行」。尤勝和自己在臨睡前的對話和他醒來後的求婚差別太大,自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如此突兀的求婚讓自己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憑本能反應,最後導致這一結局。
「經常見面的朋友」這一模糊又敷衍的說法,讓怡嫻每次想到都不禁一陣寒顫,厭惡之意像夏日的水草一樣茂盛而驅之不盡。其實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恐懼,怡嫻從身體最深處恐懼著自己深愛的這個男人,這個叫做尤勝的男人,愛上他的同時就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他的手上,而決定性瞬間的一切卻是全然的未知,不知道自己在下一刻會怎樣,是滅頂的絕望還是直上天堂的幸福?尤勝的態度讓她無從把握。
然而,就如尤勝所說的那樣,在當時那個場合,無論尤勝將自己定位為他的女朋友還是情人,自己都肯定會生氣的,但無法否認,當聽到尤勝說自己和他是經常見面的朋友時,怡嫻才意識到,自己內心一直希望由尤勝來開口決定兩人之間的關係,把兩人關係的主導權放在男人的手上,任由男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這樣的自己曾經是夢魘的源頭,現在卻不知不覺重蹈覆轍!!
怡嫻絕對不想也絕不會由自己的口中說出對兩個人關係的定義,但卻希望能從尤勝的話語中證明自己在他心目中與眾不同的地位,就算他已經佔據了自己的整個心靈,可表面上卻仍要故意表現出一種超然,似乎在說就算沒有他自己也可以活得很瀟灑,這段感情對自己來說是可以像垃圾一樣扔掉,絲毫不會心疼的存在,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或許早就崩潰了。
或者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自己是在憎恨這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讓自己完全無法再堅持自我;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讓自己無法再把這種超然的態度維持下去,用盡全力堅守住的也僅剩下表面上的不在乎。
為什麼就不能對我說句「我愛你,我喜歡你」?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感覺一旦失去我,你也將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呢?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感受到正是因為你的存在,我才能沐浴在幸福中呢?為什麼只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情話你卻反而說不出口呢?
慘痛的初戀之後,又談過幾次戀愛,輕易就可以對那些男人嗤之以鼻,甩甩手就一走了之,毫不留戀,因為從未動過真心。
再也不想對人糾纏著不放,再也不想因為愛而淪為俘虜,任人宰割。會有這樣的堅持也許是因為年齡漸長,也或許是因為對男人的瞭解慢慢增多,又或者只是自尊心在不停作祟,可是,如果在戀愛中連自尊都可以棄若敝屣的話,那剩下的又能是什麼呢?
所以,拋卻自尊的戀情,一次就足夠了!!
「你喜歡我,對吧?」自己曾經以為會是全世界最美好最值得珍藏的初戀就是以這樣一句足以彰顯男人卑鄙性格的反問作為開場白的,拋卻自尊飛蛾投火般的執著熱情換來的只是永遠的傷痛,一句「你和其他的女人不同」曾給怡嫻帶來無限的希望和等待,而最終留給怡嫻的卻只有一個難以彌補的巨大空洞,她失去了信任的堅定和被愛的勇氣,更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得到的只有一顆抑鬱不平、傷痕纍纍的心。
初戀結束了,悲慘的收場讓怡嫻不再相信男人,更不再相信未在自己面前說出投降宣言的男人。沒有完整的投降宣言,就沒有兩個人的開始。先愛的人先輸,就是這麼簡單。
就算在和尤勝的戰鬥中多次敗北,怡嫻也無法在尤勝宣佈投降之前和他締結平等的和平條約,更不能原諒想要對尤勝宣佈投降的自己。
怡嫻一言不發,只是慢慢地喝著擺在面前的大醬湯,景豪輕輕地問了一聲:
「辛苦嗎?」
怡嫻本想說「沒什麼」,但還是默默無語,在這個曾經目睹了自己最最尷尬局面的好友面前,似乎已經沒必要強顏歡笑了。
「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
坐在對面正從泡菜湯裡面撈泡菜吃的景豪對怡嫻的話表示贊同般點了點頭:
「要不你乾脆甩了那小子,到我身邊來吧?」
怡嫻夾著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這想法不錯。」
怡嫻笑著在心裡說:
「如果是你的話,我的心肯定不會這麼不敢安定,也肯定不會如此痛苦,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還是算了,想想要和你這種個性硬邦邦得像石頭,身材又瘦高得像筷子的女孩兒交往,我就一身冷汗呢!」
「什麼?洪景豪!你今天終於說實話了,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種形象啊?剛才不知是誰說要我甩了別人到他身邊來的?石頭筷子是吧?我記住了,總有一天還給你!」
怡嫻和景豪是在大學就認識的好朋友,心靈相通,卻默契地不會互相干涉,在對方需要幫助的時候會默默守在身旁,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治療對方的傷口。
所以,怡嫻在心裡暗暗地下著決心,絕不能因為自己不堪痛苦就利用他,這只會把自己的痛苦傳染給所有人。
吃完飯,怡嫻和景豪悠閒地溜躂回學校,各自手中都拿著一杯自動售貨機上買來的咖啡,在校園裡隨便找了個長凳坐下,兩人又不約而同點起了煙。默默坐了一會兒,怡嫻起身正要告辭時,景豪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
「申怡嫻,男人其實比你想像的要小氣得多,他們其實比女人更容易受傷。」
「……男人?什麼意思?」
「反正你就是因為不懂男人,或者說不願意真正瞭解男人,所以戀愛才總是出問題。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跟人分手?不要太固執己見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該聽聽別人的忠告!」
話一說完,景豪就也站起身,轉了個方向走進了編輯室所在的藝術系教學樓,怡嫻望著景豪的背影,沒說再見只是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朝地鐵方向走去。
走在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擦肩而過,怡嫻似乎聽到包中手機的鈴聲,連忙打開包拿出來一看,嘴邊不禁滑過一絲自嘲,又把手機放回包中。
從即使入夜也喧鬧繁華的市中心回到了寧謐的家中,怡嫻打開音響,音箱中立刻傳出震耳欲聾的勁爆音樂,怡嫻的身體似乎有不受大腦控制的自我意識般,隨著音樂狂野地搖動著,好像是在感受著音樂的力量又似乎是在宣洩著什麼。
忙起來就不分晝夜,更不清楚時間的流逝,轉眼,在學校和景豪見面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這三天中,怡嫻大幅度修改了劇本大綱,重新著手於劇本的寫作,高度的緊張、繁重的工作以及鬱悶的心情,已經快把怡嫻逼到極限,她衝進浴室任憑水流嘩嘩地沖打著自己的身體,然後換好衣服,離開了房間。
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尤勝的消息了。
和前四天一樣,後面的三天仍是沒有一通電話,沒有一個短信,不見人影。當怡嫻嘴中蹦出「不行」的那一瞬間,已經預見到可能會發生現在的情形,但卻還是對尤勝心存幻想:也許這個男人堅強到並不在意自己的拒絕。
該死的疑心,還有緊接而來的考驗。
就如在好動的貓咪面前放了只簌簌爬行的蟑螂,然後強制命令貓咪不准動彈,自己總是會用這樣一種不切實際的方法測試兩個人之間愛情的深度和真心的程度,雖然明明知道人心,尤其是戀人的心,是多麼的真誠而脆弱,卻總是因為一時的衝動,狠狠地傷害對方。
怡嫻不是不清楚,這一次該自己主動去找尤勝,他已經做得夠多了,這次輪到自己為這段感情做出些努力,可無論怎樣鼓勵自己卻就是沒有勇氣:多少次都已經衝過去把手機拿在手裡只差按下那個鍵但最終又把它放下,不管自己在幹什麼,哪怕是在投入地寫著劇本時,也總是似乎聽到了手機的響聲,可事實上每一次手機都靜得讓人絕望。生怕自己因為沉迷寫作錯過任何一條短信息,怡嫻一次又一次地翻找著已讀信息;為了查收語音信息,怡嫻一次又一次地按下接收數字,聽到的卻總是「您沒有語音留言」這樣一句由機械的冰冷聲音做出的應答。
希望自己的心能盡快得到勇氣,所以親愛的,因為愛,因為喜歡,請你再稍稍忍耐,我會馬上來到你的身旁請求你的原諒。怡嫻無數次地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自己的愛情咒語,然而她應該想到,愛除了讓人變得寬容還會把許多的事變得無法原諒無法容忍。
如果不給我希望就請讓我盡快毀滅吧!也許怡嫻會選擇這樣的自我了斷,就如同掃雷遊戲一樣,不知地雷隱藏在何處,不知地雷何時會爆炸,由此而產生出一種焦躁的心理,有時甚至希望早點兒點擊到地雷,那樣就可以盡快結束遊戲,現在的怡嫻說不定也會因為無法忍受那種由於等待和未知而產生出來的焦躁,做出那種儘管知道附近有地雷,卻半是因為失誤半是因為故意而踩中地雷導致遊戲結束的傻事來。
儘管知道,如果遊戲的結束是因為打破了紀錄,會和遊戲中有一方提早終結遊戲結局相同,就是到頭來一無所獲,而不同的是勝利後的一無所有那種經歷了盛大的期待卻只落得的兩手空空是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兩種心情。
舞池中隨著音樂忘我扭擺身體的怡嫻突然感覺背後似乎有人貼了上來,稍稍停頓了一下之後,怡嫻試探地往前邁了一小步,很快那人也往前貼了貼。
兩人互相感覺得到對方的體溫,身體間卻又保持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縫隙,偶爾因為身體的晃動而輕輕地掠擦過彼此的肌膚,謹慎地保持著這樣一種微妙的距離,在昏暗而閃爍的燈光下,怡嫻和一個不知姓名、不知長相、不知身材的男人跳著舞。
已經連續跳了很長時間的怡嫻覺得腿腳似乎有些酸疼,於是她從舞動的擁擠人群中鑽了出來,朝放著自己啤酒瓶的桌子走去,桌邊恰巧有一個空座位,怡嫻順勢坐下,喝了一口已經變得溫熱的啤酒,人群中緊跟著鑽出一個男人,拿著酒瓶徑直朝怡嫻這桌走過來。
「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嗎?」
「不!自己來的。」
聽完怡嫻的回答,男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舞跳得很不錯。」
「謝謝誇獎。」
怡嫻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這種搭訕的老把戲就不要再耍了吧,男人又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怡嫻暗自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男人像機器人一樣,似乎只會點頭。
怡嫻一隻手拿著啤酒瓶,身體隨著勁爆的音樂隨意搖擺著,眼光投向了跳舞的人群,男人站在旁邊,身體微微靠在桌上,兩人較勁兒似的都堅持一言不發。覺得放在牛仔褲後袋的手機好像響了,怡嫻連忙拿出手機一看,又一次地失望了。「再下去我就要幻聽了。」怡嫻心中暗道,仰頭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氣喝光,起身正想離開迪廳,這時,身邊的那個男人開口了:
「有男朋友嗎?」
突然問這麼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看來這個男人不是很老到嘛。
怡嫻面掛微笑,不知該如何作答,心中絲絲縷縷湧出的酸楚又蜇到了傷口:也許和尤勝的結局不過如此了,就像現在這樣不再聯繫,默默分手,也許兩人以後還會再見面,但那時的心情肯定與當初感覺迥異,因為兩人那時已不是戀人了,連能不能慨歎「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都不一定。
「沒有,不過倒是有經常見面的男人。」
怡嫻活學活用了尤勝的那句話,也把尤勝當時的表情學了個十成十,男人又是一陣點頭。
怡嫻已經悄悄地打量過眼前這個男人了,看臉似乎差不多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也許是覺
得怡嫻和自己的年齡相仿,於是主動過來搭訕。
看著怡嫻把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覺得似乎應該說些什麼,男人又一次開口問道:「那怎麼自己一人來跳舞?」
「只是朋友而已,沒必要總是兩個人統一行動啊!」
聽著怡嫻的話,男人又是點了點頭,怡嫻被他磕頭蟲一樣的反應逗得忍俊不禁,終於大笑起來,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之後再沒搭理那個男人,獨自離開了迪廳。
怡嫻從迪廳出來後覺得口渴就進了附近一家便利店,買了幾盒香煙和幾瓶飲料,付款後扔進塑料袋裡,晃晃悠悠地提著,朝地鐵站走去。
突然間,怡嫻忍不住咯咯地笑開了,不知是酒精的催化作用讓情緒特別容易激動,還是剛才那個搭訕男人的表現實在太過可笑,又或者是搭訕這種行為本身讓她發笑。
經常見面的男人,經常見面的男人,多麼方便的一種表達,既不是親密的戀人關係,又不是疏遠的普通朋友的關係,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似近似遠,可近可遠,模糊而曖昧,簡單又貼切,給人無限希望卻又無法靠得再近。
兩人可以安安分分做朋友,也可以漸漸疏遠不再聯繫,更可以進一步發展,成為彼此的親密愛人。
已經在心裡默默數過不知多少次了,不過七個字而已,卻隱含著這麼多的可能性,真是近可攻退可守,多完美的定位,方便又卑劣!!
怡嫻在塑料袋中翻出剛買的香煙,叼起一支,點了火,邊走邊抽起來,惹得街上的行人紛紛注目,「有什麼好看的!愛看不看!」怡嫻心裡想著。
一路都沒斷煙的怡嫻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自己就是因為那個男人才開始抽煙的,那個自己曾經親熱地省略姓名只稱呼他哥哥的男人,他曾經是自己的男朋友,是自己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那個人,同時也是那個曾經背叛了自己的人,而他最重要的身份就是那個自己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人,那個……自己初次戀上的人。
懷著這種心情抽煙,也許樣子會很醜陋。曾幾何時,自己眨著眼睛好奇地對那個人說:
「哥哥,煙到底什麼味兒啊?哥哥抽煙的樣子,看起來好帥啊!讓人覺得煙的味道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而話音剛落,男人就遞過來一支煙。
從此,怡嫻迷戀上了抽煙。但現在,向不吸煙的人勸煙,會被認為是不道德的行為。
曾經真心地相信愛情,幼稚地認為電影小說描述的那些天長地久海誓山盟就是真正的愛情,那時的怡嫻,稍微有點兒胖乎乎的,樣子比現在純真,是一個愛笑又清爽的女孩子。
毫不懷疑那個輕易就接受自己的男人,堅定地認為那就是愛情,以為自己擁有一個全世界最甜蜜的初戀,然而,這樣的初戀卻是失敗的,對於怡嫻來說,這是早已接受不需辯解的事實,而經歷過那樣的一切,不可能無動於衷,現在的怡嫻,不僅懷疑自己能不能愛人,甚至懷疑所有的愛情。戀愛的結局,只會有兩種——結婚或者分手。
然而,無論是選擇其中的哪一條路,無疑都是戀愛的結束,可能也會是愛情的結束。
也許,離別才是能兼顧愛情和戀愛完整的最完美結局,離別後,難以忍受的傷痛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退色消淡,而原本的美好回憶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被心無限美化成無法超越的絕對,被這樣的感情所填滿的心靈或許才是愛情和戀愛的美好歸宿。
是的,不可否認,即使是曾經那樣傷害了自己的初戀,回憶起來也不全是慘淡的灰色,也曾有過幸福的時刻,也曾有美好的回憶……
因為對方對自己的細小疏忽而感覺像是世界末日一般絕望,又因為對方對自己的少許關心而感覺像是擁有整個世界一樣欣喜。
當悲喜兩條曲線不斷糾纏終於不知不覺間交匯成一條傷心痛苦的直線時,便是放棄愛情的時候了。
於是會再次擁有新的愛情,開始新的戀愛,於是再次出現全新的卻幾乎完全相同的喜怒哀樂的交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果一直對對方的行動無動於衷,如果從不會為對方的話而感到彷徨不安,那麼可以肯定這不是戀愛,對方也不過只是用來打發寂寞的過客而已。現在的怡嫻,已經能夠熟練而不露聲色地把心中的痛苦和悲傷連同那份隱隱的焦慮一起深深隱藏到內心最深處,所以不是不在意,只是表現得不在意,這不過是一個受過重傷的人再次踏上戰場時用以保護自己的一層厚厚盔甲而已。
聽到尤勝的求婚時,怡嫻痛苦茫然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認,心中那個曾以為堅若磐石的角落卻有著轟然坍塌的巨大聲響,欣喜就像地震後廢墟上生出的淡綠草芽一樣細小卻難以忽視。
男人的求婚遭到拒絕後,能否裝作若無其事,像平常一樣打來電話呢?答案只有一個,不,絕對不、可、能!應該說,不管是哪個男人,都不可能做到,那種心情是只要稍微發揮一下想像力,就能輕易理解的。
其實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種柔和而兼顧雙方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但和所有那些引發歇斯底里反應的事情一樣,自己極為冷靜地選用了最決絕冷血的方式重重地傷了那個男人。申怡嫻啊,就算你自己曾經受過傷,卻也並不能以此為理由給別人留下傷痕!怡嫻終於下定決心:回家就主動打電話給尤勝,真誠地向他道歉。
看到地鐵站的入口,怡嫻捻熄香煙,進去下到站台靜靜地站著等地鐵。忽然用力咬了咬嘴唇,她走到附近的長凳上坐下,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她剛才突然意識到,從認識到現在,自己從來沒有主動給這個深情款款的男人打過一通電話,也從來沒有對這個男人說過哪怕一聲我愛你,更沒有在這個總是在自己面前表現得像個大男孩兒一樣的男人面前撒過一次嬌。
電話通了,可透過話筒傳來的只是「嘟——嘟——」的聲音,電話的主人沒有接電話。
怡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放下手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帶點自嘲地笑出聲來。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呢?如果自己的情況是發生在那種愛情電影和小說裡的話,故事應該會這樣發展:同樣苦苦等待的男主角會一把接起電話,而已經深刻反省的女主角用自己的眼淚和無數聲愛你向男人道歉,深受感動的男人立刻就朝著哭泣的女人狂奔而來,當然現在男女平等了,允許哭泣的女人朝感動的男人一路狂奔而去。
現在的怡嫻,就有朝尤勝一路狂奔而去的衝動,但鑒於距離和體力問題——沒辦法,就像跟景豪抱怨的,果然是老了——真要付諸實踐的話還是坐著地鐵去比較好。
這應該也算職業病吧!會把現實和電影小說重合,或許聽起來很夢幻而且不切實際,但自己卻正是為此才愛上寫劇本的,可以在虛構的世界裡漫遊,無拘無束。偶爾在非常絕妙的時機牽引下故事有意或無意地朝著悲劇或喜劇的方向發展著,結局可能是既定的,但也可能隨時作出修改。也許自己也是在某個絕妙時機牽引下才走入那個虛幻的世界裡的吧,而某些預感似的方向感指引著自己在這個世界裡遊走自若,有些時候真的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這些虛幻的世界喚走了。
不斷被現實背叛的怡嫻,想要重新回到那個可以給自己幸福無比的感覺的虛幻世界,「回家就繼續寫劇本吧。」怡嫻暗暗地下了決定,喝了一點酒的怡嫻有點兒暈暈乎乎地走進了剛剛到站的地鐵,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稍微鬆弛了一下最近繃得過緊的神經,怡嫻的腦子像上了機油的輪軸,飛速地運轉起來,看來酒精確實是靈感的源泉之一。
回到家後,怡嫻飛速地卸了妝,簡單地洗了洗就立刻衝到電腦旁,開始辟里啪啦地打起字來,手指像被操作的機械似的在鍵盤上動得飛快,但即使是這樣感覺也趕不上頭腦運轉的速度。
就這樣,怡嫻不眠不休地奮鬥了不知多久,劇本的內容概要終於完成了,一陣倦意毫無預兆地撲了過來,怡嫻掙扎著確認了一下手機,還是既沒有來電也沒有信息,失望已極的她直挺挺倒在床上,昏厥般睡了過去。
又昏天暗地睡了不知多久才起床,為了喚醒自己還迷迷糊糊的身體和頭腦,怡嫻走進浴室沖了個澡,隨便拿牛奶麵包之類的填了填肚子,她端著咖啡把剛寫完的劇本內容摘要打印出來,一張張看完整理好,又開始投入新一輪的戰鬥。
腦海中忽地閃過的一絲不祥預感正慢慢地蔓延開來,肯定是寫劇本寫累了,怡嫻甩了甩頭,想把由此產生的一些不好聯想甩開,於是,怡嫻刻意地把自己融入到剛剛構築出的那個虛幻世界裡。
女主角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對一整天繁重工作的厭煩抱怨回到了家中,習慣性地隨手打開電視,本來漫不經心的她卻突然被電視裡的新聞報道吸引住眼光,那個曾經與她相戀過的男人被殺了,不,其實還說不上是相戀,用相戀這個詞來形容兩個人的關係似乎有些不恰當,曾經這個詞也需要斟酌,因為就在上個週末,許久未見的兩人還見了面並上床做了愛,電視裡說,那個男人被殺的幾率較高,而且很有可能是被認識的人殺害的。
驚愕與悲傷同時湧上了心頭,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是警察局打來的,因為死者被殺前兩天的通話記錄中有她的電話號碼,所以警察局希望她能過來做一個協助調查,於是就在警察局裡,她和同樣是作為證人而出現的男主角有了所謂的「命運的相逢」。
各自接受了不同警察的一遍遍詢問後才被放出警察局,還被要求「最近請不要去外地,有可能需要你的協助」的兩人,又一次在警局門口相遇了,於是,男人提議到酒館喝杯酒,借酒澆愁也好,緬懷舊友也好,就當給自己找個喝醉的理由吧。
她以前的那個男朋友,也就是被害者,是一個女人關係混亂複雜的男人,女主角就是因為不想陷入那種複雜困惑的男女關係才提出分手的,可男人在事隔已久時打來的電話卻並不讓她感到厭惡或者唐突,所以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男人見面的要求,而見面後也許是氣氛使然,也許本身就打算如此,總之兩人又上床做愛了。
男主角是被害者的朋友,他也是因為自己的電話號碼出現在死者近期的通話記錄中才被請到警察局協助調查的。
那個男女關係複雜的男人從沒有把女主角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因此,警局的相遇是男女主角的第一次見面。在酒館中邊喝酒邊談論起那個兩個人都認識現在卻已經是個死人的男人,唏噓感歎一番人世無常,猜測了一下兇手後,兩人互相留下電話號碼,分開了。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接一個的場景,故事如同傾瀉的瀑布般隨著怡嫻手指的敲打動作流暢地出現在她的電腦裡。她幾乎陷入了忘我的境地,就算心裡想著去做些其他事情,可是腦海中描繪出來的場景和噴泉般湧出的故事情節讓怡嫻無法把手從鍵盤上拿開。
就如怡嫻在地鐵站時所希望的那樣,她成功地讓自己沉浸在了那個虛幻的世界中,暫時忘卻了現實帶來的痛苦。狂熱地寫著劇本的時候,家裡來過兩通電話。不得不從那個世界中出來的怡嫻胡亂接了電話,不知說了什麼就掛了,然後就把手機電池卸了下來,把座機的電話線也拔了下來,放任自己投入了這個僅容得下自己的空間,專心致志地構築著那個能夠帶給自己安慰的虛幻世界。
只有在疲倦到無法寫作的時候,怡嫻才會讓手指停下來,但腦子不停,用筆在劇本的最後記錄下自己瞬間冒出的靈感,然後隨便靠在床上小憩一會兒。
在這種時候,黑人和雄仔就會睜著那清澈得彷彿可以映出整個世界的眼睛,善解人意地輕輕偎在怡嫻身邊,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給她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力量。
完全記不得已經過去了多少天:玄關入口處堆滿了報紙,碗槽裡堆滿了用過卻沒有洗的碗筷,浴室角落裡的洗衣籃裡滿是穿髒的衣服,整個房間似乎都處在某種消化不良的狀態。
怡嫻一鼓作氣地把腦海中的故事情節寫了下來。當打印機把劇本打印出來的時候,怡嫻已經處於一種純機械的構思—輸入—打印狀態了。
打開電視,電視機裡顯示出當天日期讓怡嫻意識到已經過了很多天。
連仔細閱讀、修改的時間都沒有,怡嫻把打印出來的劇本整理好之後放進A4大小的牛皮信封,就趕緊下樓朝最近的郵局走去。
從最深沉的夢中突然醒來的怡嫻發現,窗外漆黑一片,分不清是半夜還是凌晨,睡意全無,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突然想起卸下電池的手機,於是她爬下床找到被自己胡亂塞在一個犄角旮旯裡的手機裝上電池,開機,然後把電話線也插進了電話機裡。
手機關機的狀態下,唯一能留下信息的也就是語音信箱,然而,這麼多天過去了,怡嫻的語音信箱中仍是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信息。
那個消失的男人到底是根本沒有看到怡嫻打的電話呢,還是看到了也故意不接也不回呢?
怡嫻終於從虛幻的世界裡跳了出來,重新回到讓她痛苦萬分的現實,曾經不斷閃現的念頭又不依不饒地現身出來,彼此激烈地鬥爭著。
身體是疲倦的,內心是空虛的,頭腦是複雜的,多麼工整的排比!怡嫻彷彿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事不關己般或冷言冷語地嘲諷或時不時說些完全不著邊際的話,就像剛才那句,而另一個則被喧鬧在腦海中的種種念頭撕來扯去,無法呼吸,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哪一個才是正確的,哪一個的可能性更大,怡嫻已經無法判斷了。
怡嫻激烈鬥爭了半天的決定是拿起手機,在鍵盤上按下那一個個已經銘刻在心底的數字,然而事情往往是這樣,在你不想要的時候,上帝把它吊在你眼前誘惑你,而在你終於想要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上帝已經收回了它,尤勝的手機關機了!怡嫻呆呆地聽著自動轉接到語音信箱的提示,突然,電話裡傳出的「嗶——」的一聲把怡嫻拉回到現實中,怡嫻無奈地掛了手機。
怡嫻很想安慰自己說,他肯定是在片場拍戲或者有其他的什麼事情才把手機關了的,但耳邊彷彿響起一個更大的聲音:尤勝就是故意把手機關掉的!!
不會的,尤勝不是那種卑劣又怯懦的男人,如果他真的不想再見到怡嫻的話,肯定會直截了當地告訴怡嫻而不是選擇用這種方式逃避。
不!!不要替他辯解了!想想看,他曾那麼冷酷地對待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如果不想再繼續了,他肯定也會那樣無情地對待自己!
那麼,乾脆就這樣結束吧!就在這裡寫下「THEEND」的字樣吧!然而怡嫻卻萬般不願千般不捨,以這種無聲無息的方式,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這段所謂的戀愛,這種做法並不符合她的性格。
突然間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濕雙頰,眼淚終於像衝出閘的洪水一樣從心裡傾瀉而出。
怡嫻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盡情宣洩內心的痛苦,但頭腦卻茫然一片,只能任淚珠不斷掉落下來,無聲無息。哭啊,申怡嫻,你大聲哭出來啊!!怡嫻坐在床上,所有聲音都卡在喉口,哽得她只能不斷抽噎著。
黑人和雄仔不知什麼時候悄然跳到床上,偎在怡嫻身邊,靜靜地看著怡嫻。彷彿也感受到了怡嫻心中潮湧的悲傷,極通人性的它們只是默默地守在怡嫻身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連常做的用胖乎乎的身體磨蹭的動作都沒做,只是無聲又貼心地看著守著,淚眼模糊的視線中映出這兩個可愛懂事的寶貝,怡嫻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得更厲害了。
忽然,一聲痛快的哭聲從怡嫻的口中溢出,她終於痛哭出來,連擦眼淚的念頭都沒有,只是專心地哭,什麼都不想地放聲慟哭。
從來沒想到會就這樣結束,真的沒料到兩人之間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結束的,如果可以早點知道最後是這樣一種結局,那麼即使明知會分手,當初也會好好地珍惜呵護這段感情,全心全意和他膩在一起,就算只是多了一分一秒。
因為自己固執於初戀所帶來的傷害,堅持地抓住過去的殘骸不放,當真正的愛情到來時,才被過往的傷痛遮住了目光,就這樣,錯過了也許是一生中唯一的真愛,無法認真地品味那閃爍著美麗光芒的真心。
也許,有沒有那麼一點可能,尤勝是真的有事所以才關機,所以才沒有給自己打電話。怡嫻試著懷有一絲希望。
也許,尤勝並不是如同自己想像的那般是因為受傷而逃避,也許他也來過電話,也許此刻的他也在想著自己,也許……
怡嫻也怕了這個淚流不止彷彿要哭到天荒地老的自己,她變換著角度語氣鼓勵安慰著自己,試圖從積極的方面看待已經發生的一切,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是怡嫻,你好好保重!我們結束吧!」
兩天之後,怡嫻給始終沒有回音的尤勝發去了這麼一條語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