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人生沒有你,那還能剩下什麼呢?」
「……好像什麼都不剩了!」
「我也是……我也是啊……哥。」
「恩熙、因為有你……我的人生美好到無法和他人比較。」
「嗯……嗯……」
「到死為止,就讓我們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吧!哥哥……」
「嗯……」
「那麼我們誰也不要再背叛誰,不要再不幸下去了!」
「我們要在一起……直到死為止。」
兄妹
在回程的車上俊熙不發一語,恩熙也一樣,然而所有的想法卻在腦海裡亂七八糟地蹦了出來。當他們抵達咖啡館時,恩熙並沒有一下車就立刻投向俊熙的懷抱,而是獨自在咖啡館前的長椅子上。除了從屋裡流洩出來的稀疏燈光,整個庭院都籠罩在漆黑寂靜中。
「恩熙啊!現在別再說謊話了,我已經厭倦了……」
俊熙終於打破沉默。設身處地為俊熙考慮的話,恩熙也知道他非常為難,然而再怎麼於心不忍,恩熙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事到如今如果再不說實話,我們不僅得不到幸福,以後還會過得更辛苦!包括泰錫、你、我和幼美……我們全部都……」
俊熙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如此沉重,加上最後的歎息,更可見他說得多費力。如果我不出現的話,哥哥就不會這麼辛苦……
恩熙不敢抬頭看俊熙。
「難道你不愛我?」
雖然俊熙的這句話,讓恩熙覺得好不容易握住的線又要隨風飛逝了,但是他也只能含淚看著恩熙,任憑心中的無奈將兩人淹沒。
「你……並不愛泰錫,對不對……恩熙!?」
恩熙默默流下眼淚。
此時一部轎車行駛而至,並且停在俊熙的車子後面,兩人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
「大概是這裡吧!?」看著從車上走下來的兩個人,恩熙驚訝得合不攏嘴……原來是爸爸媽媽。
「之前我曾經打電話給兒子。」
啊!是媽媽的聲音!
大概是察覺到現場有人,因此爸爸媽媽朝恩熙和俊熙的方向望去。只見媽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媽!?」
「恩……熙……」
在確定來的人是媽媽的那一瞬間,恩熙訝異地用手摀住了嘴。媽媽也感到非常震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著媽媽和恩熙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恩熙……恩熙啊!恩熙……恩熙啊!」
終於見到媽媽了……媽媽……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讓我仔細看看!再讓我看看,這真的是恩熙嗎?是我的恩熙嗎?啊!真的是我的恩熙啊!」
媽媽的聲音開始變得哽咽。
爸爸也淚眼汪汪地看著恩熙,這時四個人都說不出話地站在原地。
「外面太冷了,我們先進屋去吧!」
爸爸的話提醒大家,這會兒大家才開始有所行動。
「我想跟恩熙兩個人單獨說說話。」
媽媽緊緊抓住恩熙的手說著,然後就帶著恩熙往房間走去。
媽媽和恩熙坐在床上,仔細地端詳著彼此。
「讓我摸摸你的手!」
媽媽和恩熙的眼淚早已氾濫成河了。
「恩熙啊!你的手比以前大了一倍呢!」
嗚……媽……
緊緊握著媽媽的雙手,恩熙的記憶就像坐上時光穿梭機似地回到了過去。
讀中學一年級時,跟哥哥躲在碾米場避雨的那一天夜裡。
恩熙和媽媽一起待在澡堂裡,明亮的光線從澡堂的小窗戶照了進來。浴池裡冒出陣陣的溫熱霧氣,而這煙霧瀰漫的澡堂有如夢幻的情境一般,讓恩熙覺得自己跟媽媽就好像是圓時才會下凡來洗澡的仙女一般。
浴池裡兩個赤裸的身影,恩熙和媽媽很幸福地幫對方刷洗著背部。在幫恩熙搓背時,
媽媽問道:
「你說哥哥有喜歡的人了!」
「他說這是秘密呢!」
恩熙的小嘴嘟得高高的。
「我們恩熙很羨慕吧!?那恩熙沒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
「真的?是誰呢?是媽媽認識的人嗎?」
恩熙滿自信地點頭回答說:
「是哥哥!」
「真的嗎?你在跟媽媽開玩笑吧!?」
恩熙被媽媽搔癢搔得咯咯笑個不停,於是她苦苦哀求說:「別這樣,請停止!」
眼看媽媽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胸部,所以恩熙又叫了起來。
「咦?恩熙,讓我瞧一瞧!」媽媽往泡在水裡的恩熙的胸部摸去,讓她嚇了一跳大叫起來。
「我的天啊,什麼時候變那麼大了?嗯?」
大概是因為害羞吧,恩熙彆扭地說:
「媽媽還不是一樣?」
「哪有?」
看到媽媽假裝要急著遮掩胸部的動作,恩熙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媽媽得到報應了吧!?
這時媽媽突然滿臉嚴肅地說:
「恩熙,以後真有喜歡的人出現,你一定要先告訴媽媽喔!」
「我知道了!」
恩熙一邊點頭一邊用心地幫媽媽搓背,這時她突然注意到媽媽的耳垂。
「媽媽耳垂那麼厚,以後一定會很有錢!」
「外婆也是這樣。」
「真的嗎?」
在聽媽媽說話時,恩熙伸手摸摸自己的耳垂,發現自己的耳垂並不厚。
「可是我的很薄啊!」
「很薄!?」
媽媽轉過身來摸了摸恩熙的耳垂。
「本來很厚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薄啦!?」
「我可能不是媽媽的女兒,因此我們沒有相像的地方。我大概是撿來的吧!?」
「什麼?」
媽媽假裝翻了翻白眼,並用雙手撫摸恩熙的臉龐。
「我漂亮的恩熙!」
那時還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自己是被撿來的呢……恩熙輕輕地歎了口氣。當時的情境彷彿就
像昨天才剛發生似的,仍然栩栩如生地呈現在眼前。兩人的聲音、水的溫度和肌膚的觸感都
是那麼的真實。每當想起媽媽,眼前就會出現以前一起去大眾澡堂的情景。媽媽的肌膚、光
滑的觸感和溫馨的畫面,總讓恩熙不知不覺沉浸在回憶裡不肯醒來。
恩熙緊抓著媽媽的手。
「真的比小時候大一倍呢!」
媽媽上下打量著恩熙。
「這麼久以來媽媽都沒辦法好好照顧你,真是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淚水從媽媽的眼睛裡奪眶而出。mm
「恩熙,辛不辛苦?」
「一點都不辛苦。」
「書讀得好嗎?」
「不好,我書讀得並不好,媽……對不起,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不是嗎?」
恩熙邊笑邊說,但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恩熙啊!你這樣子叫媽媽怎麼辦?叫媽媽該如何是好!把你一個人放在這裡,我、我……」
「不是這樣的!媽別這樣子!」
「唉……我是怎麼啦?嗯……不能哭!哭的話我們恩熙的臉會花掉,所以我們都別哭了,好嗎?」
媽媽和恩熙全都喜極而泣,為了再次重逢而笑,但也因為分離而淚眼婆娑。
「媽……媽……」
媽媽再次緊抱住恩熙。
「很想媽媽嗎?」
恩熙用力地猛點頭。
「媽媽好想你,想到心都痛了!媽媽因為太想念你,所以身體變得不好。因為身體不好,也就沒辦法來這找你。恩熙啊!我最寶貝的恩熙!」
兩個人再次緊緊相擁在一起,好像要把以前無法擁抱的機會一次補完似地抱了那麼久,那麼久……
綠意盎然的庭院裡,穿插著褐色的樹枝。天空一片蔚藍,暖和的陽光下擺著一張草綠色的長凳,就像是圖畫一般。樹木的影子雖然在餐桌的一角晃動著,但是餐桌的位置卻設在為了避免樹木的陰影而開闢的空地裡。
除了媽媽之外,爸爸、俊熙、恩熙、幼美和泰錫都在場。
媽媽一直待在屋裡遲遲不見蹤影,此時俊熙等不及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決定要一起吃飯是父母提出來的,也因為這個提議,俊熙才會把恩熙帶回家來。
剛從公司回來的芯愛一看到恩熙,就露出一副恩熙不應該出現的態度。俊熙早料到芯愛會有這種反應,雖然芯愛的心情不難理解,但她的反應確實有些過分,因為這不只是討厭,甚至包含了很強的警戒心。初次見到恩熙的當天,芯愛就向恩熙亂發脾氣,而且還要恩熙不准把兩人見過面的事告訴父母,逼她保守這個秘密。芯愛可能是怕恩熙的出現會動搖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吧!
結果芯愛還是因為看到恩熙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情景而慌張失措,心生怒火。媽媽以略帶責備的語氣問芯愛:「為什麼沒把跟恩熙見面的事情告訴我們?」芯愛一聽,一氣之下往外頭衝去。俊熙和恩熙也跟著追了出去,雖然俊熙硬抓著她,但最後還是被她甩掉。這時芯愛衝動地打了恩熙一巴掌,而泰錫和幼美趕到時只看到捂著臉的恩熙。
泰錫激動地問道:「怎麼了?是誰打你?快告訴我!」而芯愛繼續朝前衝去。
結果,一家人再也無法快快樂樂地相處在一起。俊熙感覺心底深處開始出現裂痕。
芯愛的行為大概是因為心理不平衡而造成的。等到吃飯的時候,媽媽還待在房間裡。
俊熙打開房門只見媽媽呆坐在床邊,即使刻意在房門上敲了幾下她也沒反應。
「大家都在等你喔!」
俊熙以宏亮的聲音說:
「芯愛她……」
媽媽將擔心的眼神投向俊熙。
「為什麼會這樣……我是不是傷到芯愛了?」
聽媽媽這麼說,俊熙覺得她很可憐。媽媽是如此地愛著恩熙,比任何人都對恩熙好。深受思念之苦,甚至因此生病的媽媽……
「原本應該得到良好照顧的芯愛,卻陰錯陽差地被隔壁鄰居撫養著。他們常常又打又罵,而且鄰居媽媽還因為生病而無法照顧好小孩。雖然芯愛還是被養大了,但是恩熙呢……俊熙啊……」
媽媽淚眼婆娑地看著俊熙,想著要如何開口。
「有什麼事嗎?」
「你愛著恩熙吧!?」
瞬間,俊熙的心好像被震了一下。
「你會跟以前一樣疼愛恩熙吧?」
大概知道媽媽的話是什麼意思了,俊熙的心好痛。
我愛她!但是媽媽……這種愛跟兄妹之情……已經不一樣了。
「是這樣子的……在恩熙還是嬰兒的時候,我跟爸爸之所以會為她取這個名字,是因為覺得俊熙、恩熙這兩個名字,會讓人聯想到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妹。
「爸爸認為你們如果能夠跟名字一樣,一直待在媽媽身邊當一對感情好的兄妹,永遠生活在一起的話該有多好啊!所以俊熙,我們絕不能拋棄恩熙,你一定要把恩熙當成妹妹一樣地永遠珍惜、照顧她。俊熙……聽到了沒有?」
俊熙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緊抿著無辜的雙唇。
「回答啊!給媽媽一個承諾……」
媽媽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擔心,於是他深吸一口氣,開口說:「嗯!我會的。」然而媽媽並沒有察覺到,恩熙已在俊熙心裡激起漣漪。大家仍然照往常一般開始在明亮的陽光底下用餐。
「恩熙多吃一點,只做恩熙最愛吃的東西喔!」
媽媽緊緊握住恩熙的手,看到媽媽和恩熙的樣子,真是為她們感到高興又難過啊!
「真的嗎?那……我要把這個全部吃光!」
泰錫看一看媽媽,愉快地說:
「唉呀……已經被你吃到只剩下一點點啦!?」
陽光中的爸爸滿意地看了看泰錫和恩熙。
「爸爸、媽媽,請把恩熙交給我,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
泰錫放下筷子和湯匙,做出堅定的表態。此時只見俊熙和恩熙彼此望著對方。
「我和恩熙有重要的事想告訴大家。」
「什麼事那麼嚴肅啊?」
媽媽淚眼迷濛地幫恩熙把頭髮撥到耳朵後面。
「就算那樣也要先等俊熙和幼美結婚再說啊!」
爸爸的話讓幼美靦腆地笑了,然而俊熙卻沒有任何表情。
「啊……照相機!爸,要照張像嗎?」
俊熙和恩熙合照、連同恩熙的四人家族照、以及俊熙和幼美兩人合照,就這樣地照了幾次。在照相時,俊熙和恩熙所說的悄悄話,以及之前媽媽所說過的話再次在俊熙耳邊響起。
「你是我哥哥嗎?」
「你是恩熙嗎?」
「幼美姐姐和哥哥真的好般配喔,所以……我也要像哥哥一樣幸福。祝福我吧!」
「你……不是不愛泰錫嗎?恩熙啊!不是不愛嗎?」
俊熙耳邊又想起媽媽的話。
「是這樣子的……在恩熙還是嬰兒的時候,我跟爸爸之所以會為她取這個名字,是因為覺得俊熙、恩熙這兩個名字,會讓人聯想到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妹。
「爸爸認為你們如果能夠跟名字一樣,一直待在媽媽身邊當一對感情好的兄妹,永遠生活在一起的話該有多好啊!所以俊熙,我們絕不能拋棄恩熙,你一定要把恩熙當成妹妹一樣的永遠珍惜、照顧她。俊熙……聽到了沒有?」
明明是在笑,明明笑著看鏡頭,但他卻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濕的,於是他趕快抬頭看著天空……事不關己似的藍色天空。
哭了好一會兒,芯愛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從家裡跑出來後芯愛毫無目的地開車亂逛,開一下子就停在路邊哭了起來。氣消之後,芯愛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又哭了起來,雖然討厭落淚的她想要強忍住,但淚水最後還是潰堤似地湧出來了。
到底恩熙在想什麼,竟然到現在還和哥哥在一起,而且從媽媽對哥哥的表情中還沒辦法看出端倪。到旅館上班的第一天就跟恩熙說清楚,而恩熙也親口保證要離開。雖然擔心,但看到恩熙臉上懇切的表情,芯愛百分之百地確定她不是在說謊話,只是……芯愛不喜歡因為恩熙出現而帶來的某種變化,不只是不喜歡,甚至已經到了害怕的地步。
對於芯愛來說,事實上她希望恩熙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恩熙的存在使她不斷想起自己童年時期的不幸,以及目前所處環境造成的不安。一股莫名的力量使恩熙與芯愛的命運連在一起,彷彿是在捉弄她們兩人似的。
以恩熙目前所處的環境來說,生活條件當然是惡劣到很難再繼續過下去。就因為芯愛曾經親身體驗過,所以這種感受就更強烈了。不過這都是恩熙的命,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出生在尹家的人。只是人要出生在哪個家庭並不是憑個人意志就可以決定的,所以只能說一切都是命吧!?
但為什麼在芯愛內心深處卻對恩熙抱有罪惡感呢?芯愛為此而生氣,因為事實上要道歉的人應該是恩熙啊!!
還在學校時,芯愛就常常推舉恩熙。
不論是班長的選舉還是畫展作品的推薦,芯愛都會支持恩熙。芯愛覺得那些跟個人能力沒有關係,而是因為恩熙出生在富有的家庭而擁有的福氣。即使靠個人的努力,芯愛的成績也永遠沒有辦法趕上恩熙。芯愛內心非常委屈,雖然事實不完全如她所想像,但芯愛確實非常忌妒恩熙。
班上同學都非常喜歡恩熙,而老師也很明顯地偏愛恩熙。芯愛非常討厭午餐時間,因為只有泡菜的便當盒讓芯愛連盒蓋都不想打開。相反的,恩熙的便當裡全都是高級料理,使恩熙無論何時都很受同學歡迎。有一次芯愛正打算拿便當出去時,卻因為撞到恩熙而讓恩熙的便當掉在地上。飯和泡菜撒了一地,而同學們全都站在恩熙那邊。芯愛感覺到那些想吃好菜的同學們,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而芯愛也只能抿著嘴不說一句話。
再也無法忍受對恩熙的恨意了。
好不容易爸爸媽媽才要開始淡忘,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不過現在看來他們還是接受恩熙的……為什麼你要再出現,讓我如此痛苦呢?
看著車窗外,芯愛深吸了一口氣,腦海裡又出現另一個畫面。那天上完課,好不容易走到校門口,卻看到哥哥正等在那裡,芯愛心想他一定又是來要錢的。鍾哲抓著芯愛的手要拖她走,這一幕剛好被恩熙看到。芯愛大聲叫喊:
「你放手啦!我沒有錢,真的沒有錢……」
「什麼……連你都這樣,這點倒跟媽媽很像……我知道你在餐廳裡偷藏一些錢……老實說的話我就放手!」
「不知道誰是小偷?偷錢的人是你才對!」
芯愛大聲喊叫,鍾哲的拳頭就要揮來,這時恩熙出面阻止。
「不要這樣!」
芯愛因為太訝異,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要打她?不要打她!」
接著恩熙從書包裡拿出皮包,並且快速地把錢遞給他。
「這裡有錢,這些錢你拿去!拿走之後不要再打她了!」
「崔芯愛……這是你的朋友啊?」
一拿到錢,鍾哲就把芯愛的手甩開,然後大聲向恩熙質問。
「你憑什麼管我們家的事?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鍾哲突然抓住芯愛的衣服,那單薄的衣領一下就被扯破了。
「你在做什麼?」
「還不趕快走。」
鍾哲緊緊抓著恩熙的錢,在離去時還不斷咒罵著。
「可惡的妹妹,有種你就不要回家!」
潑辣的芯愛也不甘示弱地大聲回罵,此時恩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芯愛……他是你哥哥?」
「對,是我的親哥哥,他是一個混混。為什麼這樣問我?你心裡很爽嗎?」
「芯愛……不是的。」
芯愛看到恩熙因為同情而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幹嘛做出這種表情……你們最好去死啦!」
痛恨眼淚比看到人死掉更厲害的芯愛強忍著眼中的怒氣,馬上離開了現場。
當時真希望恩熙能夠趕快死掉!她傷了我的自尊心,所以……
然而奇跡般的事情發生了,芯愛進入自己嚮往已久的恩熙家裡,而恩熙卻被迫住到芯愛原本的家。本來芯愛可以補償出生以來所遭遇到的凌虐和受傷的自尊心,可是結果並不如想像一般,芯愛終究還是無法得到自己所嚮往的幸福。
雖然朋友很羨慕她的際遇,而芯愛表面上也裝出一副很幸福的模樣,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媽媽總是撫摸著恩熙的衣服,而哥哥更是連一句話都不跟她說,即使到了美國也沒有改變。雖然芯愛因為無法跟家人之間建立起良好的關係,而將所有心力全都寄托在讀書上,然而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努力不懈的芯愛,竟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已對整體狀況產生了不安。
直到再次看到恩熙,芯愛才明白原來心中的不安就是因為恩熙。
事實證明了一切。
「為什麼沒有把跟恩熙見過面的事情告訴我?」媽媽激動的表情毫無保留地顯現出來,就跟八年前芯愛來到家裡時,看到媽媽不想接受自己的態度一樣。芯愛再也受不了,於是把這八年來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情感全部爆發出來。
芯愛再次發動引擎,開始往另一個目的地開去。
芯愛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名為阿巴以的小村,這裡也是恩熙的家……恩熙親生母親的家。
知道她是恩熙的親媽媽之後,就覺得她是別人的媽媽……雖然她曾經當了芯愛十四年的媽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車開到這裡,不……應該不是不知道……不是不知道來這裡的理由……
從見到恩熙的那一刻開始,芯愛就不斷想起媽媽。雖然她不想再見到哥哥,但是卻很想見媽媽一面。雖然媽媽只會叫芯愛做事,但芯愛能夠感受到媽媽內心的那份愛。媽媽真的很可憐,所以當時就決定要用功唸書,以後買漂亮的衣服給媽媽,還要讓媽媽住好的房子……
然而知道自己的親生媽媽之後,自己就變得很不想再當媽媽的女兒,甚至發誓在離開這裡以後就要把這裡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因為覺得忘記這裡的一切會對自己的人生有幫助,所以芯愛真的全都忘光了。但是因為恩熙,又讓她想起所有的事情。
看到恩熙家兼雜貨店的那一刻,芯愛猛踩了一下煞車。遠遠看見在家前面梳頭的媽媽,芯愛馬上變得熱淚盈眶。此時她看到一名男子正用下流的髒話罵媽媽……
「媽……」
「芯愛……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我早看透你那不可告人的心事……媽!我好想你……」即使如此,但芯愛不敢確定媽媽是否還認得出自己。
芯愛抿著雙唇質問自己……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芯愛緊抿雙唇,猛踩了一下油門。突然間有一個小男孩從雜貨店裡跑出來,而媽媽在後面大喊「小心!」,並且跟著衝出來。幸好當時芯愛緊急煞車,不然可能就撞上他了。
「對不起!」
低下頭的媽媽剛好跟芯愛眼神交會,媽媽的嘴張得很大,遲遲無法合起來,芯愛也驚訝得像是心跳暫時停止的樣子。
「芯……愛……是芯愛!芯愛啊!」
芯愛從車上慢慢地走下來,看到媽媽停止哭泣,咬緊牙根地恢復原有的表情。
「別再哭了!」
和媽媽一起到碼頭的堤防上坐下來,芯愛有些生氣地向不斷哭泣的媽媽說:
「不要哭……別再哭了!」
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媽媽哽咽著說:
「嗯!我這就不哭了!」
芯愛又開始神經兮兮起來,這種潮濕的地方讓她覺得難過。
「他們對你好嗎?沒虐待你吧!?對你好嗎?」
媽媽仍舊用充滿鼻音的聲音問芯愛說,然而芯愛很不耐煩地回答說:
「他們對我很好,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他們當然對我很好,衣食無缺地過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啊!」
媽媽又哭了,雖然她強忍著不哭,但最後還是又哭了起來。
「不要再哭了,氣死我了!為什麼我們會這樣?恩熙和媽媽相見是那麼的幸福。為什麼我們會是這樣?」
結果芯愛的聲音也開始哽咽了起來。
「你……見到恩熙了嗎?恩熙和教授夫婦也碰面了是不是?」芯愛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除了我之外,現在大家應該正在享用
一頓豐盛的大餐吧!?即使少了自己大概也沒有多大差別,他們應該是一邊歡笑一邊用餐吧!?
想到這裡,芯愛的心就開始糾結起來。
崔恩熙,你給我聽清楚!你是崔恩熙,我是尹恩熙!我們只是被抱錯了,當時是因為不知道,那沒辦法,但現在的我不會再讓你搶走我的地位,我不會再讓給你了……
芯愛突然想到泰錫,手不禁開始顫抖起來。
我不會再讓你搶走任何一樣東西的……
如同夢幻般的午後,天空耀眼依舊。咖啡館外的洗手台上,掛在繩子上的照片在陽光下變得刺眼。
俊熙和恩熙坐在洗手台對面的白色凳子上,看著已沖洗出來的照片。
照片裡的四人,以八年前一個家族的模樣笑著。看到這裡,俊熙心裡感到一陣滿足,但是同時卻有一股細小的聲音在心底深處痛苦地呻吟著。
我已經確認對恩熙的愛,我聽到自己內心哭泣的聲音,所以我決定要跟幼美分手。但是俊熙要克服的並不是只有幼美而已,他同時還要克服倆人原本的兄妹關係。不……是兄妹名義上的關係。特別是對於媽媽,因為俊熙很瞭解媽媽,再加上恩熙並不是那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痛苦上的孩子,所以想著想著,俊熙變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這樣想了老半天,他開始認為也許自己可以忘掉她也說不定。就像前面的八年一樣,無法聽到她的聲音,也許就會失去她的音訊、不瞭解她的近況。但俊熙終究不希望如此,無論是以兄妹的身份或其他身份相處在一起,如果無法看到恩熙的話,俊熙可能也無法繼續活下去了。
我們可悲的命運啊!恩熙……好像只能接受現實了,因為我永遠都不想忘記你……
「爸爸、媽媽,一點都沒變對不對?」
恩熙笑得很燦爛,但俊熙知道她的心裡很亂。俊熙以宏亮的聲音回答:
「你也沒變啊!哎呀!瞧你這怨婦的表情!」
「你說什麼啊?」
恩熙聳了聳肩,她身上仍舊是草綠色的薄毛衣、配上草綠色的裙子。恩熙最喜歡這種風格的穿著打扮,而她的名字也會使人聯想到開滿野花的原野。
深深吸一口氣,俊熙握住恩熙的手,把她放到自己的膝蓋上。俊熙感覺恩熙在顫抖。
「想想看?」
「……」
「如果我的人生沒有你,那還能剩下什麼呢?」
俊熙看著地板,恩熙則看著對面。
「好像什麼都不剩了!」
「我也是……我也是啊……哥」
「恩熙,因為有你……」
就好像感冒的時候,喉嚨又乾又澀地痛到說不出話來。
「我的人生美好到無法和他人比較。」
「嗯……嗯……」
恩熙像小孩子一樣猛點頭。她的聲音像有鼓勵作用似的,使俊熙更用力握住恩熙的小手。
「到死為止,就讓我們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吧!」
恩熙的聲音突然變得嬌柔起來。
「哥哥……」
因為從剛才開始俊熙的心就麻掉了,所以用力地咬緊牙根。
「嗯……」
慢慢地望著恩熙,發現淚水已經從她的臉頰滑落下去,俊熙又再次把恩熙的手移到自己的視線裡,他的眼眶也熱了起來。
「那麼我們誰也不要再背叛誰,不要再不幸下去了!我們要在一起……直到死為止!」
「嗯……嗯!」
聽到恩熙的回答、以及夾雜在裡頭的歎息聲,俊熙再次握住恩熙的手望向遠方,不知不覺倆人在那裡坐了許久。
你和哥哥就當兄妹吧!我不想結婚,即使只能和你當兄妹,我也不想結婚。
但是俊熙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自己不能不去正視對幼美的責任。雖然不確定幼美是否會成全,但幼美不放手的話,老實說自己也沒有信心能否撐到最後。這就是俊熙。
為什麼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如果可以早一點見面的話……或是乾脆成為並不相愛的兄妹……
雖然難過,但俊熙仍試著要突破所有的壓力。老實說他沒有信心,對於所有的事情,如果再次失去恩熙……逼自己把恩熙當成妹妹……也許他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天色漸漸變暗,夜幕低垂使天空變成一片橘紅。連綿的山峰呈現出青灰色的線條,與天上的亮光一條一條地交錯編織著。海面也因為失去鮮紅的太陽光而變黑、變暗了。
喝了酒,俊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後倒,一頭栽進黑暗中。
「再喝!」
一口氣喝完一杯,俊熙又馬上向泰錫敬酒。
「幹嘛?好好的為什麼要喝成這樣!?」
泰錫原本打算辦完事要回來好好休息,但俊熙卻說好久沒一起喝酒了,想一起去喝酒!
俊熙很少提出這種請求,所以泰錫就帶俊熙來到海邊的小吃店。
「對不起!」
俊熙邊倒酒邊說。
「為什麼道歉?」
「覺得自己有這麼漂亮的妹妹,所以感到很不好意思。」
俊熙邊笑邊說。
「我也……」
泰錫突然笑出聲音來。
即使只聽到恩熙這個名字,泰錫也覺得很幸福。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恩熙?」
「對!」
「那就好……」
總覺得俊熙臉色怪怪的。
「擔心嗎?你在擔心什麼?」
「不是擔心……只是怕你只知道我們恩熙有多漂亮……你應該要知道才對!」
「全都知道的話才不對呢!」
泰錫的話搞得俊熙一頭霧水。
「時間那麼多,慢慢會越來越瞭解的,你不要擔心!」
「你說的對,時間還很多。不過我要告訴你幾件事情……」
泰錫仔細觀察著俊熙的臉龐。
總覺得俊熙今天怪怪的,平常不喝酒的他,今天卻突然說要一起喝酒,而且臉上的表情又非常詭異,好像要出遠門似的。
「嗯……恩熙生氣的時候一定會笑!」
「對……生氣的時候反而會笑出來,真恐怖!」
一想到恩熙的臉,泰錫就笑了起來。
「還有睡覺的時候一定要靠牆壁才能睡著!」
「真的嗎?」
一想到恩熙一定要蓋棉被的樣子,不知為何俊熙心情就很好,而且哈哈笑了兩聲。
「吃飯的時候,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
「啊!還有……她從小時候就一直留長頭髮。」
「不喜歡運動,而且很偏食。」
俊熙真的很奇怪,一個人不斷地自言自語著。只見他歪著頭發呆,眼淚就像是要掉出來似的。到底出了什麼事?泰錫百思不解地看著俊熙。
「……對不起……」
俊熙用手指擦了一下眼角。真的很……俊熙一直在回憶恩熙的事,還有自己跟恩熙的種種往事……俊熙真的很奇怪。
難道……俊熙對恩熙……?
雖然有這種念頭閃過,但泰錫用力地甩頭,試圖要甩掉這奇怪的想法。
不會發生那種事!俊熙是真正的朋友,他不會不動聲色地隱瞞到現在。即使他把心事埋藏在心底,但他不會同時跟幼美在一起的,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因為泰錫知道俊熙是一個把責任感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的人。
這些奇怪的念頭,讓泰錫覺得自己快要笑死了。
俊熙喝醉了,以前俊熙很少喝醉的,然而現在,看著俊熙酒醉的模樣,泰錫覺得很奇怪。
「你醉了,真的是醉了!沒想到尹俊熙也會喝醉酒喔!」
「哈哈!」
兩個人往海邊走去,在海灘上散起步來。
「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到那邊!」
在泰錫的提議下,倆人開始跑了起來。不一會兒,俊熙就筋疲力竭地躺在沙灘上。
「啊……我們再跑一次!」
泰錫呼吸急促地說。
「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恩熙玩剪刀、石頭、布的時候都只會出石頭!」
「哈哈哈!」
泰錫和俊熙的笑聲傳到夜晚的海面上。
泰錫躺著向天空大叫。
「很高興恩熙又再次回到我的生命裡!」
在宿舍前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恩熙,看到其他職員走進宿舍,泰錫忍不住看看手上的時間。明明說今天會回宿舍,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呢?
等到宿舍附近再也沒有人出現,泰錫才去找宿舍的舍監。
「什麼?今天沒辦法回宿舍?」
泰錫又再問了一遍。
「不知道,她是今天早上才突然決定的。她說自己也還不確定。行李也都帶走了……說是要去看一位先生,不知道她有沒有去?」
舍監以奇怪的表情看著泰錫。
「真的沒有回來嗎?」
「真的!無處可去……那她會去哪兒呢?」
告別舍監之後泰錫心想這一定是芯愛搞的鬼,一定是芯愛要搬進宿舍,才讓恩熙無處可去。
「泰錫……你怎麼這樣?」
芯愛生氣的樣子既潑辣又刻薄。
「為什麼連你都只想保護恩熙?」
「芯愛啊!」
「從上學的時候就開始了,不管什麼都是恩熙害我落選,班長也是,詩畫展也是……當我被流氓哥哥欺負時,恩熙卻跟公主一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那些都是我應該得到的,而不屬於奪走一切的恩熙……」
芯愛在辦公室裡焦急得走來走去。
「現在我找回自己應該擁有的,但我還是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恩熙!你們全都只為恩熙考慮,為什麼都沒有人替我想想?為什麼你們都沒看到我的痛苦?現在連你也想照顧恩熙,為什麼我的東西全都被恩熙搶走……?」
「芯愛啊……因為我喜歡恩熙……」
泰錫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想到恩熙,他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
恩熙啊……你又流落到哪兒去了呢?跟笨蛋一樣,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呢?恩熙啊……我們不是約好要分享你生活裡的一點一滴嗎?結果你還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到底何時爸爸才會接受我?
「我喜歡恩熙跟你們的身世並沒有任何關係,我喜歡恩熙,崔恩熙全部……跟你沒有關係。你的遭遇並不是恩熙的錯!恩熙也很辛苦,為什麼爸爸要怨恨恩熙、欺負恩熙呢?現在恩熙的事就是我的事,爸爸只要在自己的寶座上好好享受就好了,知不知道!!」
芯愛表情猙獰地瞪著泰錫。
「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吧!?如果敢再一次欺負恩熙,或是讓她難過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哈……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會說這種話了!?」
芯愛嘲諷地說著。
泰錫正眼也不瞧一下芯愛便出了辦公室,他又著急又擔心……
恩熙啊!你記得要在有我的地方捉緊我的手,忘掉害你難過的所有煩惱嗎?恩熙啊……你到底去哪兒了?
泰錫漫無目的地開著車。
那去俊熙那裡看看好了……嗯!現在就去!如果沒回宿舍,那當然就是去俊熙那裡了。
幼美說要在咖啡館裡設置一間工作室,剛好跟恩熙約好今天要拿用具過來。說不定都在那裡……一定是這樣的!
快到咖啡館時,泰錫看到俊熙正站在路邊。雖然難以置信,但那確實是恩熙。恩熙從後面抱著俊熙,而且旁邊還放著行李。泰錫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
泰錫慢慢地從車上走下來。
恩熙和俊熙兩個人……
泰錫的腦海裡迸發出千百種聲音。開始回想昨天來找自己的俊熙,以及他那怪異的態度。泰錫用力地搖頭,想甩掉這種念頭。這時他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慢慢地走向兩人。兩人像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完全沒有覺察泰錫的出現。靠得越近,兩人的聲音就聽得越清楚。
「哥哥……好好的照顧幼美姐姐。」
恩熙哽咽地說:
「我會好好地對泰錫哥哥,所以哥哥也要善待幼美姐姐……」
「恩熙啊!」
俊熙簡短地叫了一聲便陷入沉默,而泰錫的心跳卻開始越來越快。
雖然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但兩人之間的對話,和他們面對彼此的眼神,可以感覺出兩人之間已經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情愫。
「現在我們真的要以兄妹的身份相處了,對不對?」
恩熙抽噎著。
泰錫無法再前進,站在原地的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恩熙……原來你、你……是愛俊熙的?而不是對哥哥的情感……
於是他開始回想恩熙在海邊被俊熙抱著的模樣,以及俊熙眼角的淚水,還有那一次在家裡所發生的事情,和幼美公寓裡的行為……原來以為這些都是因為俊熙把恩熙當成妹妹般愛護。因為很久無法見面,所以做哥哥的才會對妹妹更好,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冷冷地打到泰錫的頭,他突然清醒過來,並且快步離開了。
大概是怕被兩人看到,所以他悄悄地往後退。不知道到底後退了多久,如果不是後面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可能就要被撞到了。
這時泰錫開始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