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全身無力,筋疲力盡到像是隨時會一屁股跌倒在地,但翔赫還是必須得回到會場。因為他必須回去向大家解釋,以免大家認為有珍跟民亨可能已經私奔。
翔赫說了謊。他說他已經把有珍送回漢城家裡了。他並不是要袒護有珍,而是就算是為了要維護自己受傷的自尊心,他也必須要這麼說。他要怎麼解釋清楚下個月就要結婚的未婚妻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跟別的男人跑出去然後在他眼前上車揚長而去的事實?翔赫除了說謊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因此我跟有珍發生什麼事而不能結婚的話,我就再也不會見媽媽了。」
對於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話,硬是要相信有珍是跟彩琳的男朋友私奔的智英,翔赫更是用近乎威脅的口氣說明。然後他撇下露出一副莫名其妙表情的樸智英,轉過身面對真佑,為了自己的自尊心又編織了其他的謊言。
「媽媽生日那天,有珍來漢城的時候,我對有珍做了很可惡的事,那天晚上,我沒讓她回到滑雪場。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加緊腳步宣佈結婚日期,但是有珍還在氣頭上,所以才說她不能結婚,真是對不起。」
翔赫的話才真的像是炸彈般的宣言,那句話的威力強到把所有人的心都炸得千瘡百孔而有餘。
「你這該死的傢伙!」
一邊瞪著翔赫,一邊不斷地發抖的樸智英,像一陣風似地消失不見了。這像是天塌下來般的打擊,一直盯著翔赫看的有珍媽媽也忍不住衝到了外面。
翔赫感覺到自己丟下的這句話似乎是傷害了太多的人了,好一陣子都像個失魂落魄的人一般,將視線一動也不動地停留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地,翔赫一直站著出神了好一會兒,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離開了位置。他必須向有珍的母親請求原諒,因為自己炸彈般的宣言,已深深傷害到她。
翔赫加緊腳步趕往有珍母親的房間,但走廊的另一邊卻有人向翔赫走了過來。
「你剛剛是說謊的吧!對不對?」
是彩琳。彩琳帶著一副你騙得了大家,就是騙不了我的表情,朝翔赫走了過來。翔赫用冷酷的眼神狠狠地瞪著彩琳,他並不想跟彩琳打交道。
他早已猜測到會向媽媽告密,透露有珍與李民亨關係的人就是彩琳,他也瞭解到,彩琳並不是為了要把自己的男朋友重新搶回來,而是打算要拆散民亨跟有珍的,他知道彩琳只是想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只希望彩琳不要再把事情弄得烏煙瘴氣的。
「你就給我裝作不知道,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聽到翔赫這麼說,彩琳打算想說些什麼,但翔赫像是不想再多談似的,消失了。
當翔赫進到房間的時候,有珍的媽媽已經將行李都打包好了,她用不放心的表情望著翔赫,然後緊緊抓住他的雙手。因為她早就知道翔赫是絕對不會做那種事的孩子,因為與其說她相信翔赫,不如說她對自己的孩子有珍信賴無比。因為有珍絕對不是那種會做出這種行為的孩子。只是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有珍現在並不是在漢城的家中,而是跟李民亨在一起。
雖然她望著翔赫,希望翔赫能給她點說明,不管是什麼樣的說明都好。但翔赫依然沒開口。想到自己的猜測似乎真的成為事實時,有珍媽媽開始感到有些絕望,她無法直視翔赫的眼睛,拿著行李從座位上站起來。
翔赫雖然企圖阻止她,但是因為有珍媽媽的一句話,讓他再也不能阻止。
「現在最起碼我得做出有珍真的回到漢城的樣子,如此一來有珍才不會更丟臉,不是嗎?」
他不能違背關懷有珍的母親的心,有珍的媽媽似乎想說什麼,但翔赫卻終究只能呆呆地望著有珍的母親含著淚搭上出租車,因為他已經知道有珍母親想說的是什麼。
「媽媽——我也不想要失去有珍!……」
翔赫那顆懇切又焦急的心化為哭聲,慢慢浸透在黑暗之中。
江美熙對於深夜裡民亨帶著有珍來到深山的別墅感到不太高興,雖然他們兩人解釋說是工作的關係,但是她對於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在這個時候來別墅的行為就是不高興,她的眼神正是如此地表現。江美熙的眼神偶爾銳利地盯著有珍看,並帶著一股難以理解的警戒心。民亨看著對江美熙的臉孔感到相當陌生的有珍,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似的,眼神不斷地晃動著。
「這附近的風景實在是很迷人,媽媽一個人獨享的話,不免有點貪心,那前面有一條江,是很有名的釣魚場地,夏天到的時候,游泳的話……」
民亨帶著一副可惜的表情看著有珍東扯西扯的,但江美熙卻想到這孩子真是還沒長大,於是斥責道:
「你七歲時,掉進那條江裡差點淹死,那時你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結果現在你還沒學會教訓嗎?」
民亨完全不曉得江美熙在說些什麼,那件事不是在美國去河邊玩的時候發生的嗎?以為自己從來都沒來過韓國的民亨露出了感到奇怪的表情,江美熙頓時感到不知所措。雖然她立刻試圖說是一時把那件事跟其他事情搞混在一起,想要蒙騙過去,但是她的表情看起來依然不太自然。
當江美熙聽到有珍從前是在春川唸書時,臉孔瞬間變得慘白。然後她就立刻做好了要離開別墅的準備。搭上車子的江美熙,吐出一口很長的氣。開到大路的時候,江美熙看到認識的人走過去,立刻把車子停了下來。
一位中年鄉下男子因為看到江美熙開車門打招呼,掩不住喜悅之情跑過來。但是當那個男人向自己的兒子俊祥問好時,江美熙的心情立刻變得不舒服起來。江美熙在跟那男子說著自己一直沒忘記你的恩惠的同時,臉上依然被黑色的影子籠罩著。像是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美熙一離開別墅,民亨就立刻把身體轉向有珍,突然抓住她的手。「就算媽媽沒出現,你也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吧!連媽媽都把你弄得不知如何是好,這不知讓我有多不放心。」
民亨從一抵達別墅開始,就一直想對有珍做一件事,那就是想要把有珍的雙手緊緊握住。他想要抓住她的雙手和看著她的雙眸來撫慰她。他想要用他自己一顆溫暖的心來安慰疲憊不堪的有珍。
民亨抓著有珍的手,來到水池附近路旁的長椅,兩人並肩坐下。民亨把外套披在看起來很冷的有珍身上,心中還幻想著「如果再冷一點的話,有珍就會緊緊地靠在我身上吧?」他靦腆地一面笑著,一面抬頭望著天空。因為看起來似乎會下雪的樣子,所以一顆星星都沒看到。
「你知道北極星嗎?北極星?」
有珍抬頭望著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然後再望向民亨說道。
「嗯!我當然知道,北極星。」
民亨笑著用手指指向有珍。
有珍再度抬頭望著天空,因為她想起了俊祥。俊祥曾經跟她說過,在山裡面迷路的話,只要找到北極星就行了。因為每當季節變換的時候,其他的星星都會改變位置,只有北極星是絕對不會移動,它總是在那裡。他說當你迷路的時候,只要找到北極星就行了。然而,現在有珍的身邊並沒有俊祥,並沒有當她在迷路徘徊時,可以成為她的北極星的俊祥。
想到俊祥,有珍的眼神開始閃爍。一直用悲傷的眼神望著有珍的民亨在這個時候對有珍問道:
「有珍小姐好像以前曾經迷過路?」
民亨輕輕地把有珍的臉轉過來時,看到有珍一邊勉強地露出笑容,一邊卻又裝出一副輕鬆自在的表情。有珍認為傷害自己珍惜的人將會比自己受傷更加痛苦,而當她想到她再也沒有機會接受他們的原諒時,心中頓時難過得不得了。
民亨凝視著痛苦地流著淚水的有珍的臉,然後伸出雙手把有珍環繞著抱了起來。
「你說就算所有的星星都移動了位置,北極星還是永遠在那個位置上,對吧?就算其他的人不能原諒有珍小姐……不能理解,而離開了有珍小姐……如果我一直為有珍小姐守候在那裡的話,有珍小姐可以找到路嗎?」
民亨看著令人心疼的有珍,眼角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已經凝結了淚珠。
「你——可以相信我嗎?」
有珍用點頭來代替回答。她不停地點頭,像是要讓點頭化為聲音,停留在空中。民亨輕輕地吻著有珍的額頭。
這深深的一吻是為了成為有珍北極星的誓約。
當有珍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原本在二樓睡覺的民亨已經不在了。有珍來到客廳拉開了窗簾,冬天的陽光耀眼且猛烈地照射進來,有珍的心頓時也變得開朗起來。
有珍想著昨晚民亨說過的話,睡醒之後,心情自然變好了。就像民亨說的一樣,當看到早晨陽光的那一刻,有珍的心果然變得較為開朗。
當有珍準備要坐在沙發上時,表情變得更加明亮。擺在桌上的水果還帶著些許露珠,反射著早晨的陽光。有珍用手捏住一個小蕃茄,把它送進嘴裡。她好久沒有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真的如此完整地活著。
不過,有珍那顆變得開朗的心也只不過維持了一下子,現實生活的沉重對有珍而言,實在是難以承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電源的那一刻開始,有珍再度醒悟到自己所必須承擔的現實實在是太沉重了。有珍被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的訊息嚇到,她再度把電源關掉。這是她所無法承擔的現實。
「你醒來了啊?」
民亨打開門對著一度陷入沉思的有珍問道。民亨的兩手提滿了東西。
他來到廚房,把手上提的大包小包都解下來,為做料理開始清理材料。民亨開始了他那笨拙的刀法。他完全不讓在一旁的有珍插手。
有珍一邊看著想要用笨拙的手藝展現些什麼而努力動刀動鍋的民亨,一邊感受到幸福的氣氛。就在那個時候,民亨突然發出短而急促的尖叫,他割到了手。民亨把被割到的手指送進嘴裡,面對在一旁擔心看著的有珍,噗嗤地笑了出來。像是表示他一點事都沒有。
有珍將民亨推開。她把衣服捲上了手臂,然後稍稍看了民亨一下像是叫他好好觀摩似的,就開始拚命地揮舞起刀子來。
那是非常熟練的功夫。
「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民亨在一旁帶著滿足的心情看著有珍努力做菜,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一瞬間大部分男人所期待的美夢,在民亨身上全都被實現了,那感覺就像是當自己下班回家後,能夠和心愛的人一起共享著咕嚕咕嚕冒著煙的味增湯。而民亨則是透過有珍努力做菜的倩影,終於體驗到那種幸福的感覺。
對於與人一起共享早餐的記憶早已變得模糊的民亨,從有珍身上接到這個叫做「早餐」的禮物,喚起了他喪失已久的感動。
「有珍小姐的家在哪裡?」
有珍從靜雅那邊聽到媽媽現在人在漢城的消息後,搭著民亨的車往家裡出發,剛抵達有珍家附近就不斷觀察周圍環境的民亨看著有珍問道。有珍用手指了指三樓。民亨看著有珍用手指指向的家,久久不能把眼睛移開。
「你會回來吧?」
在焦躁的心情催促下,民亨看著有珍的眼睛問道。
「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民亨焦急地望著刻意露出一副開朗樣子的有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了出去抱住有珍。
有珍的呼吸聲輕輕地搖晃了民亨的心。
有珍移動腳步,走沒幾步路回頭一看,看到用溫暖的眼神守候著有珍的民亨正站在那裡,像是他總是在那裡一樣。
正在爬著樓梯的有珍又再度回頭往民亨站的地方俯視了下去,民亨依然站在那裡。有珍的心好痛,為什麼會這樣呢?看著民亨的樣子令她像是痛到連呼吸都不能的地步,有珍又爬上了一個階梯,然後低頭望著民亨站著的地方。這次她並沒有看到民亨的身影。
民亨已經感受到有珍正在俯視的同時心中難過的心情,連有珍輕微的呼吸聲都記得一清二楚的民亨怎會不知道此刻她正在難過呢。
有珍好一陣子出神地望著民亨站過的地方,然後打開了門,走進了家裡。
「媽媽……」
媽媽對於回到家裡的有珍完全沒發脾氣,因為她覺得生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媽媽很納悶,那個人到底是哪裡好,讓有珍深深地傷害了翔赫,她想要直接聽有珍說。有珍的眼裡已經滴滴答答地掉下了又粗又大的眼淚了。
「媽媽……我……我不愛翔赫。」
那個就是理由,不需要其他任何理由。
傾聽有珍訴說的媽媽頓時感到彷彿天塌下來了。媽媽把行李收一收,快速地下了公寓的階梯。有珍雖然一邊叫著媽媽,一邊從後面追了出來,但媽媽沒有任何回答。
「你……你真的是我的女兒嗎?你真的是我的女兒有珍嗎?」
有珍看著回過頭來正質問自己的媽媽,臉上全是一行行的淚痕。
「媽媽……」
媽媽不管有珍是多麼急切地呼喚著自己,就是不斷地向前走,離開了公寓那一帶。她無法相信不是別人,偏偏是自己深愛的女兒這樣傷害別人的心,而且還嫌不夠似的,還更殘忍地說自己不愛十年如一日像影子般守在自己身邊的男人。
有珍看到壓抑不住一顆受傷的心,而像風一般快速消失的媽媽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回到公寓,結果立刻撞見了翔赫和其他朋友們。
「是怎麼樣的理由讓你做到這種地步?」
走進有珍房間的翔赫,把視線停留在窗外問道,自己到底那裡不好,為什麼要讓自己愛得這麼苦。有珍用搖頭來代替回答,因為事情不是這樣的。
翔赫這次則問她喜歡李民亨的理由是什麼?他問有珍,他又不是俊祥,為什麼偏偏是李民亨呢?有珍無法回答,因為喜歡一個人是找不出理由的。
呆呆地望著翔赫的有珍,眼睛裡開始泛起淚水。
「要不要我放你走?」
翔赫冰冷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對現在的翔赫而言,連看到有珍從雙眼流出淚水都覺得討厭。他討厭有珍那種淚水總是比語言還快,總是優柔寡斷地先展現眼淚給別人看,以示自己的軟弱。
還有他守候著不斷思念俊祥的有珍所度過的無止盡的歲月,他忍受那些痛苦的歲月,結果就換來這樣的代價。翔赫似乎剩不下一絲一毫的力氣了。
「要不要分手?」
「對不起——」
看著有珍滴滴答答地流著淚的翔赫,覺得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翔赫逐漸地在放棄有珍。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翔赫再也不問了,也不說了。只是稍稍地看了有珍一下,就粗暴地把門打開走了出去。在門前一五一十地聽到他們兩人所有對話的勇國跟真淑,臉上一覽無遺地露出「她可以那樣做嗎?」的表情。
有珍把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拔了下來,然後把它放進戒指盒中,再把戒指盒收進抽屜裡。在這一刻,她想起了說著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翔赫的臉。有珍的腦海中浮現出翔赫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酷面孔,歎了一口長長的氣,像是把心中的委屈都歎出來似的。
「翔赫啊!絕對不要原諒我!」
從位子上站起來的有珍,一走到客廳,就看到真淑提著很大的包包站在那裡。於是有珍叫了真淑一聲。
「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有心情跟你說話,我會有一段時間暫時住在彩琳的服裝店裡。」
有珍只是呆呆地望著真淑。
「雖然你也是我的朋友,但翔赫也是我的朋友,對不起。」
真淑用淚眼汪汪的臉稍稍看了有珍一下,然後硬是把眼淚忍了下來,就快速地衝到外面去了。有珍現在再也哭不出來了,媽媽、翔赫,還有真淑通通離開了。
難道愛一個人一定要如此地不被眾人原諒嗎?一定要償還如此昂貴的代價嗎?只有心好痛而已。
到達滑雪場的民亨好一陣子無法從車子裡出來。他把有珍送回家後,找向江美熙所在的旅館房間時,突然有一股詭異的感覺一直盤旋在腦海之中。
當有珍對江美熙說自己在春川唸書時,喜歡的人跟自己長的很像但已經死去時,在那一刻,江美熙打翻了拿在手上的咖啡的樣子一直令民亨相當在意。另外,江美熙在別墅時整個人也怪怪的。不管是關於他童年時溺水的經驗,還是看著從前在春川唸書的有珍的眼神,這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覺到有不尋常的地方。
為什麼會那樣呢?
民亨因為江美熙的詭異行動,無法安穩入睡。把身體埋在沙發上,像蝦子一樣彎曲著身體睡覺的民亨,起了身拉開窗簾,然後耀眼的早晨陽光立刻射進了房間裡面。
在四周到處打量的民亨的眼裡映入了有珍的倩影。民亨趕緊找了件衣服穿上後,打開門走了出去。有珍依然在那裡。民亨在遠處稍稍望了有珍一下,然後跟有珍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她的後面。有珍經過了樹影而走進滑雪場的森林小徑裡,正在越過看起來小小的木頭橋。民亨依然跟著有珍留下來的足跡在走著。
聽到漸漸變大的腳步聲,有珍停了下來,轉過身,是民亨站在遠遠的那端。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一直感到好不安哦!」
有珍對神態自若地說著話的民亨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你——還好吧?」
有珍努力地露出笑容來代替回答。民亨看到那樣的有珍,漸漸感到心酸了起來。民亨走向有珍,他把手伸向並沒有迷路而找到自己的有珍。有珍抓住了民亨遞出來的手。兩個人開始在雪田里漫步,兩個人的足跡並排地留在白雪的上面。
原本一直抓著有珍的手走著的民亨稍稍消失了一下,不知去了哪裡。突然手裡拿著緊緊捏好的雪球出現在有珍面前。「接好我的禮物!」民亨把雪球往有珍身上丟了過去。冷不防地被雪球砸到的有珍又把雪球丟向民亨,然後民亨再度把飛過他身邊跑到遠處的雪球找回來,再次往有珍身上丟了過去。然後,民亨帶著明亮的笑臉對有珍比了個要劈開雪球的手勢,手上拿著那顆雪球的有珍,將雪球放在手掌上,跟著用另外一隻手把雪球截了開來。那一瞬間,從裂開的雪球當中,閃耀著北極星項鏈的白光。
有珍望著民亨,表情變得更加燦爛,像是純白的雪絲。而望著有珍的民亨,表情也像有珍一般燦爛,兩個人真的已經好久沒有用燦爛的表情一起笑了。
「有珍啊!有人找你。」
靜雅走向正在咖啡廳裡進行自己工作的有珍說道,她抬起頭朝著靜雅指的地方望了過去,發現在玻璃窗那邊的人是樸智英,把棉手套脫下來走出去的有珍,表情顯得非常凝重。
「我們家翔赫……他住院了。」
這是有珍進到咖啡廳後一坐下來,樸智英對她所說的第一句話。有珍的一顆心彷彿不斷地往下掉。她以為翔赫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感情了,但現在樸智英說的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幾天以前勇國也打過電話,跟她傳達了翔赫狀態不太好的消息。他說翔赫也不吃飯,也不說話,也不睡覺,就只是一直坐著發呆。他還說不僅如此,翔赫連工作也辭掉了,幾乎已經變得跟廢人沒什麼兩樣,所以勇國向有珍表示,希望有珍能幫忙。不過,有珍表示自己無法幫忙而拒絕了。
然而,這次甚至到了住院的地步。
樸智英抓住有珍的手,哀求她一定要救活翔赫。邊說著自己錯了,拜託她不要再讓翔赫痛苦了,回到翔赫身邊好嗎?有珍沒有任何回答。
樸智英看著一語不發的有珍,接著用眼淚攻勢來呼籲,她苦苦哀求有珍說只要她再見翔赫一面,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一直低著頭聽著樸智英說話的有珍,聲音輕輕地顫抖著。
「對不起——」
懂了有珍意思的樸智英收起了眼淚,便從位子上站起來。
然後狠狠地留下一句「你們倆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久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廳。有珍無法回答,靜靜坐在位子上忍住淚水。
金次長對過來找有珍的翔赫媽媽一直感到很在意,因為他知道她特意來到這裡,絕對沒什麼好事。從咖啡廳裡返回辦公室的金次長翻著資料,忽然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向民亨。跟著沒頭沒腦地說起朋友養小狗的故事。
他說朋友的小狗雖然是動物,但十年來跟朋友一起吃飯睡覺,結果比人更會吃粥。但後來朋友好不容易被分派到公寓住宅,自然必須要搬過去住,不過那裡卻不能養小狗,無可奈何下,那朋友含著淚把小狗拜託給認識的人照顧,結果沒幾天小狗就死掉了。大概是不能承受全然不同的環境壓力吧!
「十年的歲月是很可怕的,真的是很可怕的……何況是人而不是動物,那羈絆又豈會是如此簡單。」
一直聽著金次長說的故事,民亨這時把資料蓋了起來。
「所以你想說的是什麼?」
金次長一邊說著翔赫的母親來找有珍的事,一邊仔細觀察著民亨表情的複雜變化。
「有珍她的反應如何?」
「你選一個答案吧。第一是很擔心,第二是很對不起,第三是漸漸變得沒有自信。如果你沒有正確答案的話就算了。」
民亨走出了辦公室。「所謂的十年歲月……」
不斷地反覆思量金次長說話的民亨,在咖啡廳的工程現場前面停住了腳步。透過玻璃窗,在那一頭,獨自坐在位子上的有珍的身影映入了民亨的眼簾。有珍坐在昏暗的照明燈下方,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原本想走上前跟她打招呼,民亨卻又不忍心走過去,因為有珍正茫然而惆悵地靜靜留著眼淚。民亨看到有珍這個樣子,一顆心都要碎了。有珍不管怎麼哭,卻還是會有令她不得不哭的事相繼而來,令人看了不禁感到無限地哀傷。民亨掉頭而走。民亨搭上停在停車場的車,在夜晚的道路上拚命地狂飆。最後來到了翔赫住的醫院。
確認了翔赫住的病房後,民亨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在開門的那一刻,民亨差點就大叫了起來。因為翔赫躺在病床上病奄奄的樣子,已經憔悴到了令人不忍目睹的地步。而在旁邊拿著方形的碗,叫翔赫就算一是口也要吃的樸智英焦急的聲音,聽起來跟呻吟沒有兩樣。
民亨既不忍看到翔赫憔悴的臉孔,也不忍聽到樸智英心焦如焚的聲音,於是轉動了腳步。民亨的心很痛,躺在病床上的翔赫有多痛苦,他就有多痛苦。他完全想不出應該要怎麼做。
他想到人想要守護自己所愛的人實在是太困難了,自己都已經是如此地痛苦了,而有珍的心情又將會是如何呢?民亨一想到這裡,硬是把自己一顆紛亂的心安定住,然後加緊腳步離開。
民亨再度抵達滑雪場的時候,滑雪場正下著雪。民亨從車上下來,獨自往微暗的步道走了過去,但是沒走幾步路,民亨就停住了腳步。
因為民亨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看到了有珍淋著雪任由寒冷侵蝕著自己的身體。稍微停住腳步的民亨再度邁向有珍,用雙手把她的雙肩緊緊地抓住。有珍並沒有回頭,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這時傳來了民亨低沉又溫柔的聲音。
「你先從右腳開始動,右腳,然後左腳,右腳然後左腳……」
有珍按照民亨教的不斷地移動著腳步。
「你知道這樣一步一步地走著走著匯聚成什麼嗎?」
有珍轉過頭來。
「是時間!」
一個人自問自答的民亨,表情顯得平靜又從容不迫。民亨只羨慕翔赫一個地方,他對於翔赫跟有珍過去一直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羨慕了。就像一次無法走兩步路一樣,他既不能否認也不能抗拒,翔赫跟有珍在一起相處過的時間。那些時間原原本本地不曾改變過,都是有珍跟翔赫的。在民亨訴說著翔赫病情的同時,他望了望一直低著頭的有珍,然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對有珍問說:
「你不想去看看嗎?」
民亨看著一邊搖搖頭一邊從眼角泛出淚水的有珍,心中的劇痛頓時不斷地增強,雪白的雪花像是體會民亨的痛苦似的,在民亨的臉上變成了一顆顆的淚珠。
和有珍分手後,回到房間裡的民亨怎麼也睡不著覺。每個人都在承受著痛苦,不管是民亨、有珍,還是翔赫。
民亨相當地清楚,這痛苦一定要有人先做出不同的決定或選擇,三個人的矛盾才會終結,所以他才更加地痛苦。但是不管民亨自己多痛苦,他更是不能忍受有珍承受痛苦,他希望有珍的痛苦都能成為自己的痛苦,他寧可一切都成為他的痛苦,這樣他似乎才有辦法支撐得住那些痛苦。
不管是那一種決定,只要從自己下決定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肯定會跌落到痛苦的深淵裡。可是就算將來會對那樣的決定後悔,至少他現在願意相信那樣做會讓有珍的痛苦減少一點。
民亨決定帶有珍去看翔赫,就算有珍看到翔赫後,像自己看到翔赫時一樣地感到心痛,因而決定再度回到翔赫的身邊。但是為了減少有珍現在的痛苦,他似乎只能這麼做。
民亨相當害怕。因為他已經知道有珍將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邊。因為對於他們倆一起度過的十年歲月,民亨又能以什麼樣的資格與力量去打破他們之間的羈絆呢?忍著像是從胸口積滿的痛苦正不斷地湧出來而壓迫到喉嚨般的痛,民亨必須要迎接即將要來臨的早晨。
民亨開車載著有珍抵達的地方是翔赫住院的醫院前面,慌張的有珍望著民亨。已經察覺到民亨的心境轉折的有珍,眼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泛起淚光。
「我可以的,我會在這裡等你的。」
「如果我不能回來呢?」
民亨的心又開始往下跌,雖然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才來這裡的,但是直接從有珍口中聽到那種話時,一瞬間他的神智感到越來越模糊。
「我,看到翔赫的臉的話,說不定就沒有辦法再回到你身邊了,那時該怎麼辦呢?」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與其讓我看到你痛苦的神情,我覺得你這樣做還比較好。」
民亨硬是掩飾自己的痛苦,然後用手指指著有珍貼在駕駛座上頭,星星模樣的大頭貼。
「你應該可以找到北極星吧?」
有珍的雙眼開始簌簌地流起眼淚,她彷彿看到民亨因為自己而產生的悲傷與孤寂,所以更是無法停住自己的眼淚。
「我沒有關係的……所以你去吧!不過你應該不會忘記回來的路吧?你找的到吧?……就算歲月不停地流逝,在很久以後,你應該可以找的到吧?」
民亨的眼角開始泛起淚水。
「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有珍把民亨留在車上,自己一個人下了車。稍稍地停下了腳步的有珍,辛苦地忍住想要轉身的心情,然後加緊腳步走進了醫院。
民亨痛苦地望著有珍背影,終於無聲地流出了他一直忍住的眼淚。
走近病房的有珍,一看到翔赫憔悴的容貌,就立刻流出淚水。病情一目瞭然地躺在病床上的翔赫,真是令人不忍目睹。
原本在睡覺的翔赫,輕輕地睜開了眼睛。抬頭看著有珍的翔赫,找不到看人該有的正確焦點。
「你還好嗎?」
有珍心痛地問道。
「你不需這樣,如果你是因為我媽媽哀求你過來看我的,或是其他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你說是為了你我已經病得快死才來的話,其實你不必這樣做。」
「對不起!」
翔赫一聽到有珍又說對不起,他那原本模糊的焦點立刻集中起來。他討厭有珍連在分手的時候也用對不起來代替回答。
「你不要說這種話,如果你是為了讓自己舒服才說的話,那麼你離開後我又要怎麼辦,你會像現在一樣一直在旁邊陪我嗎?」
「對不起!」
「你快點滾,滾!因為我明天就會出院的!看到你只會讓我更痛苦!」
翔赫對於有珍的「對不起」那三個字,實在是感到無法忍受般地討厭。那句話不就是為了要讓有珍自己心裡舒坦點,說出來好證明自己來過嗎?即使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有珍還是絲毫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對於那樣的有珍,翔赫更是感到無比地怨恨。如果是一起度過十年歲月的人,又怎能這麼狠心呢?
有珍承受著翔赫冰冷的眼神,走出了病房。但是她也不忍心就這樣地回去。有珍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試圖鎮定住自己痛苦又紛亂的心。當她對於因翔赫無法放棄自己而感到從悲傷逐漸轉為憐憫時,在那一瞬間,她看到醫生和護士急忙衝進翔赫的病房。有珍也立刻跟著進去。
翔赫把點滴拔掉,整個人幾乎虛脫。醫生像是要有珍好好記住似地鄭重說道,如果繼續這樣又不吃飯,又不打點滴的話,生命真的可能會受到危及。
有珍走近躺在病床上的翔赫。
「你這是幹什麼!我問你這是幹什麼……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這麼笨……為什麼?……」
從有珍的雙眼,湧出了她一直忍住的淚水。
真的是跟笨蛋一樣,愛上一個不值得珍惜的女人就連自己生命都打算要結束的愚蠢無比的大笨蛋,有珍終究還是無法回去。
民亨在車裡繼續等待有珍,雖然從早上就開始等待,但中午過去了,讓貼在駕駛座上,那星星模樣的大頭貼都露出閃閃發亮的夜光。夜晚也來臨了,但是有珍依然沒有回來。該來的總會來。民亨慢慢地發動起汽車。
有珍在高掛北極星的出入口大門旁的鏡子前,觀看自己的容顏。她的脖子上北極星的項鏈正在閃閃發著光。稍稍輕撫項鏈的有珍把它塞進了讓人看不到的衣服裡面。然後開始打包行李。
有珍已經回到滑雪場好幾天了。
那段期間裡,她除了幫忙翔赫辦理退院外,還連他辭職的事都幫他處理好,所以花了幾天的時間。
然後,現在她已經把滑雪場的工作做個簡單地整理,接著打包要回去漢城的行李。雖然她想要把所有的工作都處理完才走,但是她想大家都能體諒現在的翔赫,並不是能夠等待她許久的狀態,這反而讓她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都整理好了嗎?」
靜雅走進房門問。有珍用點頭來代替回答。
「李民亨監理呢?」
有珍沒有回答,然後試圖把話題轉移。
「靜雅姐,我的行李很多,你會幫我載吧?那麼我先出去了。」
有珍提著巨大的行李箱,往外面走了出去。當她的眼簾映入民亨的房間時,心裡稍稍地動搖了一下。不過,沒向民亨道別的有珍認為民亨會原諒她的。
她覺得早在民亨載自己到翔赫住院的醫院時,就已經理清心中的感情了吧!有珍搭著電梯,來到停車場。
已經在停車場等待的金次長,幫忙有珍一起將行李放進靜雅的車內。知道民亨跟有珍發生的一切事情的金次長,看著要離開的有珍,心裡感到不太舒坦。
「真是令人依依不捨啊!該怎麼辦呢?」
打算要跟金次長道別而把頭轉過來的有珍,與在遠處守候著自己的民亨四目相接。有珍想著,反正總是要撞見一次的。有珍跟民亨在雪地上一語不發地走著,這也是她和民亨走過幾次的路。
「我,不會對你說抱歉的。」
「……」
民亨面無表情地望著有珍。
「因為你把我最重要的東西帶走了……因為你把我的心帶走了……所以我一點都不感到抱歉。」
「……」
有珍望著依然一語不發的民亨,掉下了眼淚。
「我——愛你。」
直視著民亨的雙眼,站著把這句話說完的有珍經過民亨的身旁,打算要離開的那一瞬間,民亨猛然把有珍拉進自己的懷裡。
「謝謝你——謝謝你告訴我。」
民亨的聲音彷彿正在哽咽著。
有珍輕輕地抬起手臂,抱了民亨一下後,迅速地從民亨的懷裡離開,往遠處離去。留下滿心悲傷的民亨一個人在雪地裡,有珍頭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正漸漸飄到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