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祥打開了郵局的門走了進去,遞給女職員一個包好的小包裹。
「因為現在是年底的關係,可能會來不及到達哦,沒關係嗎?」
女職員一邊在包裝紙上蓋著圖章,一邊希望他諒解那說不定會產生的情況。
「沒關係。」
只要想到這是送給某人的東西,就高興不已的俊祥一邊送上心滿意足的笑容,一邊回答。
俊祥打開郵局的門走了出來,突然有一朵雪花往臉上飛來。他嚇了一大跳,於是便抬頭望著天空。天空開始飄下了初雪。
俊祥的臉突然像白雪一般變的明亮起來。
「姐姐!下雪了!」
打開門走進來的熙珍興奮地叫著坐在桌前的有珍。
「真的嗎?」
有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推開窗簾,就真的看到了白雪紛紛降下的情景。帶著比白雪更明亮的笑容的有珍趕緊加快腳步趕往別的地方。有珍加快腳步所到達的地方是跟俊祥一起去過的湖邊。一面回憶著過去的時光,一邊沿著湖邊走的有珍突然被人用雪球砸了一下。猛然一抬頭,往前方一看,俊祥正帶著笑容站在前方。
有珍是又驚奇又高興。因為站在那裡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俊祥。那個似乎自己有多靠近就會逃得多遠的俊祥就站在那裡。
「你怎會在這裡?」
言不由衷的有珍一面掛起面具似地看著俊祥,一面氣鼓鼓地問。
「我跟人有約。」
「啊……是嗎?」
「你呢?」
「我也有約。」
「啊……是嗎?看來那人好像還沒到!」
俊祥環顧一下四周後這麼說,但有珍立刻以冷冰冰的臉反擊回去。
「馬上就會來的。」
俊祥看著不斷在裝蒜的有珍笑了一笑,往前面走去。有珍跟著他的後面,突然踩起俊祥的影子。
「你在幹嘛?」
「踩影子啊。你知不知道在影之國要想不孤單的話,應該要怎麼做呢?只要有人這樣地把你記住的話就行了。」
「真是謝謝你啊!」
「只是用嘴巴說謝謝的嗎?」
有珍滿懷笑容地問。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麼,我就代替那個跟你約好的人,陪你在這裡不就行了嗎?」
「真是謝謝你哦!」
兩個人就像是要確認約好的人就是對方一樣,一面看著討人歡心的鵝毛大雪,一面對著天地大笑起來。
兩人把雪滾來滾去地努力地製造起雪人來。把小雪球一放上,兩個雪人便做好了。
「大功告成了。」
有珍高興地向小孩子一樣拍起手來。現在只要在替他們加上眼睛鼻子還有嘴巴的話,就是一個完美的雪人了。
有珍把樹枝撿起來粘到雪人身上當作眼睛跟鼻子後,再替它作一個又大又圓的嘴巴。
「這是什麼嘴巴啊?」
「他啊是有話想跟你說,嘴巴才變這樣的。」
「什麼話?」
「以後我再跟你說。」
有珍看了看俊祥後再笑著回答。然後俊祥就把自己做好的雪人跟有珍做好的雪人轉過身,讓他們面對面後,再把他們擺成親嘴的樣子。
「這是什麼?親嘴哦?」
「你真是幸福啊。」
俊祥一面摸了摸自己作的雪人的頭,一面露出羨慕的表情。有珍靜靜地凝望著正在看著雪人的俊祥。他的臉上充滿了幸福。有珍突然親了親俊祥的臉頰再迅速離開。那是一瞬間的事。嚇了一大跳的俊祥幸福地露出開朗的笑容。害羞的有珍不敢看俊祥,只是看著雪人問道:
「現在你不羨慕了吧?」
有珍依然裝模作樣地只是看著雪人。
「有珍啊!」
俊祥叫著有珍的名字。
「嗯!」
有珍一邊回答一邊轉過身看著俊祥。這時,突然轉頭的俊祥把自己的嘴唇對上有珍的嘴唇。
俊祥看著驚慌不定而瞪大眼睛的有珍,感受到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的幸福,這使他的胸膛起伏不已。
兩個人的初吻,在初雪降臨的日子裡,接受初雪的祝福而構成一副雪白的美景。
以初雪來說的話,這場雪著實下了許多。彷彿是要祝福兩個人似的,茫然惆悵地降臨的雪將整個世界覆蓋成一片雪白。從明亮透明的冬天天空所聚集到大地的白雪,把兩人純潔無垢的愛情從這人世間推往永恆的瞬間。
兩個人正在打著雪仗。
有珍一搖動積著雪的樹枝,原本在樹底下的俊祥就會為了躲避從樹上掉落的雪花洗禮而逃到別處。有珍這次把捏的緊緊的雪球丟往俊祥。胸口慘遭大雪球攻擊的俊祥因而以大字形在原地倒下。然後,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的。驚慌的有珍趕緊一步步地往俊祥那兒跑去。這時俊祥把早就緊抓好的雪塞進有珍的後頸。天色越來越暗了,兩人趕緊返回到市區。
好像還有什麼還沒作,什麼還沒說似的,,因此兩人興高采烈地邊聊邊走。拿著俊祥的圍巾作弄他的有珍突然停住了腳步,往賣紅豆麵包的地方走去。兩人買完紅豆麵包後又再度往市內出發,一樣邊走邊聊著。
「俊祥啊,那麼你現在要我問什麼你就要同時回答什麼哦,我們來看看我們的想法一不一致,那麼要開始了哦,最喜歡的顏色?」
「白色!」
「最喜歡的季節?」
「冬天。」
「最喜歡的食物?」
「我什麼都愛吃。
「不行一定要選一樣!」
「年糕!」
「最喜歡的水果?」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回答的嗎?」
俊祥擔心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回答,所以看著有珍反問。
「我就只是想要記住你喜歡的東西嘛。」
有珍用關懷的眼神凝視著俊祥。
「那麼你問我好了,這次我會回答的。」
「這樣嗎?喜歡的花?」
「白薔薇。」
「喜歡的動物?」
「小狗,你呢?」
「人!」
「人?是誰。」
「12月31號,你來這裡的話我就告訴你。」
「這樣嗎?那麼我也會在那天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我喜歡的動物!」
兩人四眼相交後,笑得彷彿雪般的明亮。
「你把這戴上再走,30號那天晚上再給我就好了嘛。」有珍在家前面停住了腳步,一邊替俊祥戴上自己的粉紅色手套一邊說著。俊祥看著戴上去的手套,好一會兒沒說話。
「俊祥,你想不想吃完晚餐後再走?」
有珍看著不想分離而正在猶豫中的俊祥說道。俊祥似乎也是在等待她問自己。他幸福地展露出比陽光更明亮的笑容。
家裡有熙珍。腋下夾著娃娃的熙珍看到跟有珍一起進來的俊祥後,一直看著他發了好一陣子的呆。然後,突然緊緊地抱住俊祥,纏著他說:「我一定要跟哥哥結婚。」
真是令兩人不得不笑了出來。
「熙珍啊,不過這個帥帥的哥哥說他肚子很餓,在跟他結婚前,可不可以先給他吃飯?」
有珍用認真的表情問了熙珍。然後熙珍就眼睛一閃一閃地點著頭。有珍跟熙珍一起走進廚房。
俊祥在有珍準備晚飯的那段時間裡,探頭看熙珍拿出來的相片簿。
「哥哥!姐姐她小時候真的長得很醜吧?」
「嗯,對,真的很難看!」
俊祥跟熙珍看著有珍小嬰兒時期的照片還有與家族間的合照,兩人非常愉快。
「我說我啊,我不像姐姐她愛偏食,又不喝牛奶哦,而且姐姐她啊,每天都睡懶覺遲到,所以常常挨媽媽的罵……還有啊……」
似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原本在廚房的有珍衝了出來堵住了熙珍的嘴。可是,邊笑邊翻相片簿的俊祥,突然在一瞬間表情凝結住了。
「這照片是什麼?」
俊祥所指的的照片是江美熙,金真佑,和鄭賢秀一起的照片。
「哦,那個!那個是我爸的照片,翔赫的爸爸你上次看過了,你應該知道是誰……這太太很漂亮吧?聽說他們都是高中同學!」
俊祥腦袋變得亂糟糟的。
「我爸旁邊這位太太,照我媽說的就只是很好的同學,可是你看他們勾著手臂照相的樣子,不覺得像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看起來跟情侶沒兩樣!」
又再度走回廚房的有珍,為了要讓俊祥聽到,故意提高音量。失魂落魄地低頭看著照片的俊祥,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掏出那張被火燒過的照片。然後把它拿到相片簿旁邊比對看看。
無疑地是同一張照片。
俊祥從有珍的家裡跑了出來,站在路邊。然後發了瘋似地狂奔。到達了金真佑的研究室的前面。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研究室的燈還是亮著的。俊祥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後便敲了敲門,坐在桌前不知在寫些什麼的金真佑打開了門,露出了像是「你怎會來這裡?」的表情看著俊祥。
進到裡面的俊祥不知因為什麼顯得非常緊張。他的一顆心只想立刻問清楚自己的媽媽江美熙與金真佑的關係。稍微把呼吸調適過來後,俊祥壓下他那顆急躁的心問道。
「教授,聽說你跟鋼琴家江美熙以前很熟嗎。」
「江美熙,你怎麼知道呢……」
金真佑被俊祥的話嚇了一大跳。
「我在有珍家裡看到你們三位一起照的照片。」
「原來那張照片還被留著啊。」
金真佑像是喃喃自語似的小聲地說。
「您們三位當年應該是相當要好吧。」
「對啊……我跟有珍的爸爸當年是最要好的朋友」
「江美熙小姐呢?」
「……」
「雖然有珍好像是在開玩笑地說……不過,聽說江美熙小姐跟有珍的爸爸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那是真的嗎?」
「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件事?」
金真佑尖銳地反問。
「因為我太喜歡江美熙小姐的演奏。」
「哦……是嗎?」
金真佑像是安心似地露出了笑容。
「教授,有珍的爸爸跟江美熙小姐真的曾經是戀人嗎?」
金真佑還沒回答前先尷尬地笑了一笑。
「你是有珍的朋友,可以跟你說這種事嗎?……賢秀他一結婚,美熙就離開了這裡。」
坐在金真佑前面的俊祥不但臉色慘白,連手也在顫抖著。不過,金真佑卻猜不出俊祥的真正意圖。因為那些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麼,教授您呢?您跟江美熙小姐當年什麼關係都沒有嗎?」
俊祥好不容易才心平氣和地問。
「我是一個人單戀美熙,美熙則是喜歡賢秀……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俊祥從研究室出來後便回家了,他把自己整個人深深地埋入了沙發。在恍恍惚惚回想著的當中,早晨已逐漸到來了。
俊祥對江美熙撥了個電話,用盡力氣說出他明天會立刻回美國後,感到自己無法壓抑那逐漸湧上的憎惡感。臉上一直面無表情坐在窗邊的俊祥對於自己人生所被賦予的沉重正一滴也不漏地默默承受著。
「姐姐,你怪怪的哦。你該不會是要撇下我去跟那麼帥的哥哥見面吧!」
熙珍看著站在鏡子前費心地打扮的有珍問。有珍既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如果說不是的話就是說謊,如果說是話熙珍就鐵定會纏著自己說一定要跟來。
有珍用問熙珍她覺得哪一個圍巾比較漂亮來代替回答。熙珍看了一會圍巾後,打開房門出去又再進來。
「姐姐,兩個都不漂亮,不過我今天特別借這個給你,只有今天哦!」
熙珍遞出了自己寶貝的兔子圍巾,有珍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讓熙珍沒有纏著自己說要跟著去,反而使熙珍下了更大的決心。說這個一定要讓帥哥哥看到。
12月31號,有珍比約定時間還要早就到了約好的地點去等俊祥。初雪來的那天,跟他一起做過的一切彷彿像是跑馬燈似地不斷閃過腦海。在雪白的冬天裡見面,與初戀一點一滴地培養感情而度過的美好時光。但心裡也不是什麼都不掛念。
在準備晚餐的那段時間,為什麼俊祥他一聲不響地消失了呢。有珍從一開始見到他的瞬間開始,到目前為止,他的一切都深植在自己的心中。所以不管他做什麼,都能相信他等待著他。如果說是有什麼讓人覺得事與願違的事話,她承認她想要被俊祥肯定自己的存在這件事,其實像是一個人為不服輸所做的勉強掙扎。
那天以後,俊祥毫無聯絡,也沒來找過她。絲毫不打算為自己辯解。不過,有珍卻是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安。12月31號,因為他曾經說過他在約好的那裡有話要說,因為有珍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所以一點也不會不安,也不會著急。現在只剩下把盤旋在心裡的話化為聲音罷了。
另外,她相信俊祥也一定會帶著激盪不已的心來找自己的。就像他一直在自己面前所做的一樣,帶著那明亮的笑容。
江美熙的司機把俊祥的行李裝到後車廂裡。雖然行李都裝好了,但俊祥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還有著稍稍地猶豫。雖然他說他再也無法忍受,要立刻離開春川,但好像還有著什麼抓住自己的腳踝,所以心裡感覺不太舒坦。
江美熙叫了俊祥。俊祥上了車。卻一直無法解除那凝重的表情。出發後沒多久,汽車卻是一副不太想動的樣子。由於是年底的關係,交通堵塞得很嚴重。
江美熙擔心飛機時間,趕緊催了催司機。即使知道那麼作並沒有用。車窗外慢慢地閃過年底的風景,還無法解決心中的矛盾的俊祥,臉依然凝重著。「如果不是金真佑的話,那麼到底誰是我的親生父親呢?」
突然,思念的情懷緊緊著纏繞住俊祥,於是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拿著有珍的二指手套。一瞬間,俊祥的眼神開始閃爍起來了。
隨著交通堵塞慢慢地被解除,汽車也逐漸開始加速,車窗外的招牌突然躍進眼裡。「一路順風春川……」
俊祥不禁緊緊抓住有珍的手套。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
「請停一下車。」
美熙嚇了一跳,注視著俊祥。
「媽,我要去一個地方,很快就會回來了。」
「你!不行,沒時間了。」
江美熙不管俊祥認真的表情,斬釘截鐵地說。
「我跟人家約好了,我只去跟人家說一句話就會回來的。」
「那種小事情,去機場後再打電話說就行了嘛。現在要來不及了,不行!」
雖然俊祥懇求媽媽,但他的母親江美熙還是斷然地拒絕了。一瞬間,俊祥解開了安全帶,打開了正在開動的車門,嚇了一大跳的司機趕緊急剎車。
俊祥在車子停止之前,從車子裡跳了出來,在街上狂奔。
有人拍了有珍的肩膀,有珍以為是俊祥,高興地回頭看。不是俊祥。是要人捐獻幫助窮苦人家的人。有珍忍住失望的神情,給了捐款後又再度仔細看了看手錶。
約定時間已經超過好一陣子了。一直以來都毫不擔心的有珍開始不安起來了。
附近大樓戶外霓虹燈閃亮的招牌跟商店的招牌寫著「再見,1992」的字句。有珍擔心湧過來的人群會使俊祥看不到自己,所以留心地注意經過的人們。夜晚越來越深了。有珍的不安與擔心卻也越來越增大。
招到出租車的俊祥進到了市區。進入市區的車輛因為嚴重的交通堵塞的關係,一點也動彈不得。等得焦躁不安的俊祥下了車,避開堵塞在一起的車子,到處亂鑽。
進到人行道來的俊祥一邊推開前方的人們,一邊前進,但人實在是太多了。
電視上開始倒數計時了。10,9,8……
俊祥一面喘著氣要衝過來的車讓道,一面往汽車開動方向的反方向逆向狂奔。實在是太危險了。逐漸增多的車朝俊祥狂按喇叭。俊祥終於按住車子的前蓋跳了出去。5,4,3……
像是一閃一閃紅燈似的,斑馬線也一閃又一閃的,俊祥穿過停下來的人的中間空隙,絲毫不猶豫地狂奔。只是時間不斷地流動著。在12月31號徹底過去之前他有話一定要對有珍說。
那時,快速開動的卡車在俊祥面前緊急煞車,急剎車的聲音被要永遠度過1992年的鞭炮聲淹沒了。爆裂的鞭炮變成了閃光燈刺向了天空。在突然剎車的卡車後有許多台汽車引起了連環撞擊。周圍瞬間亂成一團。飛到空中的俊祥的身體掉落在沒有融化的白雪上,瞬間把周圍染成雪紅。
「有珍啊……」
那一瞬間,在車禍現場不遠的地方有珍因為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而轉過了身。可是,那聲音慢慢地在爆裂的鞭炮聲中逐漸寂靜下來,最後在空氣中散開。
注視著發出吵雜聲在空中爆裂的鞭炮的有珍,從她眼中慢慢地滾出了淚珠。這時有一台救護車帶著嘈雜聲穿過了有珍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