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起。太英坐在平板床上仰望星空,頭髮隨風飄飛。如果說閣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那就是坐在這裡可以飽覽漢城全景,於是太英又想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攝影機。
叔叔竟然拿父親遺留的攝影機拍什麼情色錄像。當初叔叔說要拍婚紗照,她覺得借給叔叔用用也沒什麼關係,現在想來真是追悔莫及。嗯,是的,叔叔的確是個四處惹是生非的人。一想起來,太英就氣憤不已。尤其是他的車很讓太英納悶,叔叔根本沒有錢,怎麼可能買得上汽車呢?
「啊,不知道,我在這裡冥思苦想,難道就有答案了嗎?」
甩掉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太英躺在平板床上,望著鑲嵌在夜空裡的星星,又想起了昨天發生在機場的事情。
「我到那邊找你,我們在市政廳門前見,兩點鐘。」
小健坐在學習班的車裡,一溜煙地消失了。太英想知道叔叔有沒有惹事,就連哄帶騙地引誘小健,卻沒有任何效果。「我還給他七百萬買零食,看來是泡湯了。」太英抱怨不已,忽然想起小健臨上車時說過的一句話。
「下午兩點,我要去學習班。」
「下午兩點,兩點?」
太英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飛跑起來,朝著那個男人跟她約好的市政廳跑去。當她到達市政廳門前,早已過了兩點,太英狠狠地揪著腦袋。他怎麼會來呢?不,就算他來了,又怎麼會等到這個時候?怎麼會呢……「哦,在那邊?」
一個男人坐在遠處的長椅上,坐在一個大塊頭女人和另一個男人之間,緊皺眉頭的男人,不正是她的僱主嗎?基柱好像坐得不舒服,猛然站起來看了看手錶。太英本應該立刻跑過去說句話,但她突然猶豫起來。她感覺有些難辦,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時,聽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說話。
「孩子他媽,孩子他媽!」
太英無意中回頭一看,一個中年女人正用責備的目光注視著她。
「怎麼能把孩子丟下不管呢,走丟了可怎麼辦?」
「什麼?您是說我嗎?」
太英驚慌失措,回頭看見一個小孩正獨自走著。因為太英手裡拿著小健的帽子和書包,於是中年女人誤以為她就是孩子的媽媽。
「您認錯人了,我不是這小孩的媽媽。」
儘管如此,太英還是不忍心讓那小孩一個人走,她環顧四周尋找著孩子的媽媽。
「喂,小孩,媽媽去哪兒了……」
忽然間,太英與某個人目光相遇了。不知不覺,剛才還站在遠處的基柱已經來到她的面前。難道這個男人精通遁地術?
「我明明說過不會來,你為什麼還要等?」
「不來?你這不是來了嗎?」
「你回韓國……是不是因為尼斯的事?」
「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因為那件事受傷害,我會回答說『有』,但我回韓國卻不是因為這件事。你為什麼要和我見面?」
「如果讓我先從結論說起,我想報答姜太英小姐對我的幫助。」
太英不知就裡,一雙大眼睛裡滿是迷茫。
「尼斯的合約進展順利,這都是你姜太英的功勞。包括你還給我的項鏈,還需要什麼,都告訴我。」
太英沒有回答,她的臉上充滿憤怒,瞪著茶桌。半天過去了,她才像找茬似的問道:
「你說過你賣車是嗎?賣了多少?有50輛嗎?」
「比這更多。」
「大約有100輛?」
「更多。」
「那你應該掙了很多錢,所以才想補償我?用金錢?」
「我從來不欠任何人的情,何況我們有約在先。」
太英鬱悶地盯著基柱,終於惡狠狠地喊道: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補償,而是道歉!我以為來到這裡,至少可以聽你說聲對不起的。」
基柱這才明白太英為什麼要用如此凶狠的目光看著自己,尷尬地回答說:
「我對你的補償,其中也包含了道歉的意思。」
「你醒醒吧,韓基柱先生!感覺抱歉的時候就說聲對不起,心存感激時就說聲謝謝。不要因為不好意思就苦苦撐著,人只有放下自尊才能真正表達歉意!」
這個女人是在教訓自己嗎?基柱心底升騰起一股無名怒火,面孔頓時變得僵硬。太英默默地看著他,沒過多久,便像心意已決似的站起身來。
「我先走了。」
看來她是真的要走,基柱不由自主地說道:
「對不起。」
這話說得如此容易,基柱自己都不敢相信。一旦說出口來,他才發現,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當他看見太英瞪大眼睛望著自己時,他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價值。
「其實離開巴黎那天,我去過你的公寓。我覺得應該對你說些什麼,也許就是為了說這句對不起吧。對不起,而且,謝謝你今天到這裡來。」
他是真心的,這個男人此時此刻是真心的。當太英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的心裡感到溫暖。過了許久,太英接受了他來之不易的道歉。
「謝謝你對我說對不起,也謝謝你對我說謝謝。」
「這麼說,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是的,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巴黎了,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再見!」
太英坦然告別了基柱,緩緩走向門口。她昂首挺胸地走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小健的帽子和書包!還得回去一趟!太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剛才的茶館,拿起書包和帽子轉身就跑。驀地,太英跟一個人撞到了一起,她嘴裡發出一聲呻吟。與太英相撞的服務員把持不住重心,倒向旁邊的桌子,番茄醬灑到了一個女人的白色連衣裙上。
「哎呀!」
女人驚聲尖叫,太英驚慌至極,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向服務員和脫下衣服扔到一邊的女人鞠躬。
「對不起,沒事吧?真的很對不起。」
女人的男友猛地站起來,像要把太英吃掉似的衝上來。
「阿嫂,幹什麼呢?快看看我們家寶貝有沒有受傷?」
「對不起,洗衣服的錢……」
「阿嫂!要是你還長著眼睛,就看看我們寶貝的衣服!洗洗就行了嗎?寶貝的白衣服都變成紅色了,天啊!這……這算怎麼回事?」
女人年紀已經不小,他卻口口聲聲地寶貝叫個不停,太英感覺不可思議。然而畢竟是自己闖了禍,所以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有些慌張。
「喂!」
突然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太英驚訝地回過頭來,發現基柱正站在身後。他理所當然地走到太英身邊,抱住她的肩膀,朝著不可一世的男人吼道:
「喂,給你買套衣服不就行了,沒看見我家寶貝讓你給嚇壞了嗎?」
基柱的突然出現著實嚇了那男人一跳,遲疑片刻,他還是理直氣壯地喊道:
「你說什麼?明明看見我家寶貝的衣服了,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
太英被這出人意料的場面驚呆了,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連忙請求抱著自己肩膀的基柱罷手。她心裡只想快點收場。男人坦然地回答:
「別動,哥哥我心裡有數。」
「哥哥?你這人,剛才的飲料裡放藥了嗎?到底誰是誰哥哥呀?」
太英忽閃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基柱笑著看她,卻突然發現男人胸前的佩章,GD汽車。他點了點頭,帶著男人出去了。當然,他也沒忘了對太英說一句:「哥哥出去一下。」
太英滿懷憂慮地看著兩個男人走出門外,她根本就沒看見旁邊的女人。四周全是玻璃,所以兩個男人在窗外的動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兩個男人停下腳步,剛才因自己的寶貝被弄髒了衣服而憤怒的男人脫下了西裝,彷彿馬上就要撲上來拚個你死我活似的,握緊了拳頭。韓基柱毫不理會,看見男人撲過來,立刻阻止了他。兩個男人在一起交頭接耳,不知道究竟嘀咕了些什麼。哎呀呀!他們竟然還握手!基柱甩了甩手走過來,推開茶館的門,以所有人都能聽得見的高音喊道:
「寶貝,我們走!」
「寶貝?誰?他盯著我,看來真的是在對我說。」
聽見基柱的聲音,太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跑出了門外。另外那個男人走到扔掉衣服的女人身邊,一屁股坐下來。女人催問道:
「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輸了嗎?他到底是誰,你為什麼那麼卑躬屈膝?說話呀,急死人了。」
「他……他是社長。」
「什麼?真的嗎?你被炒魷魚了?」
「沒有,他給我放了三天兩夜的假。」
沿原路返回的時候,太英心裡納悶得幾乎瘋掉。然而男人什麼也不說,最後還是太英忍不住,問道:
「你是怎麼處理的?」
「沒什麼,你不是說過嗎,感到抱歉的時候就說聲對不起,心存感激時就說聲謝謝。」
太英驚詫無語,笑了。
「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用謝我。剛才我就想問你,你怎麼還帶著書包?重新上小學嗎?」
「什麼?」
太英這才發現,自己手裡仍然拿著小健的帽子和書包。
「這是我堂弟的東西。因為沒有錢,只好自學。」
男人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說道:
「時差倒過來了嗎?」
「還行吧,天黑睡覺,天亮起床。」
「你回漢城為了什麼事?」
「給父親祭祀,昨天是我父親去世週年的忌日。」
她感覺基柱正驚訝地望著自己。也許是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現在她可以平靜地說出來了。
「爸爸過去是一位電影導演。年輕時曾在巴黎呆過一周,他經常講起巴黎的事,彷彿在那裡呆過十幾年。每次說到最後,他都要加上這樣一句:『只有去過巴黎,你才能和我有共同語言』,所以我也去了巴黎。有意思嗎?」
兩人彼此笑著,很快就到了汽車站。
「我要坐公共汽車回家了。」
「我送你。」
「不,我們就此告別吧,這樣我會覺得更舒服些。」
太英毫不留戀執意要走,基柱的心情非常微妙。
「好吧,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是的,很幸運是吧?」
「為什麼幸運?因為以後不再見面?」
太英見基柱尷尬地望著自己,不由得說出了心裡話。既然已經接受了他的道歉,現在說這些也無妨了。
「因為我們分別時很愉快。真的謝謝你。包括工作在內,在巴黎你讓我有機會嘗試到很多我一生都沒有機會做的事。我很高興。雖然見不到你,但是我,在巴黎會偶爾想起你的。」
「回去之後小心點兒。啊,你的健忘症要改改了,我是說在你遇到一位可以在身邊照顧你的男朋友之前。」
太英看了他一會兒,看著公共汽車開來,便果斷地上了車。基柱站在那裡,久久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將他團團包圍,這種感情緊緊抓住了他,使他動彈不得。直到汽車的尾煙徹底消散在空中,他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太英上樓,坐在平板床上,回想剛才的事情,嘴角泛起了笑容。
「『沒看見我家寶貝讓你給嚇壞了嗎?』哈哈哈!」
「她竟然說我是寶貝,寶貝!」
堂堂男子漢竟然不顧廉恥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當著別人的面,看來他臉皮也真夠厚的。太英越想越覺得可笑,拉過小健的書包趴在平板床上笑個不停。忽然,房間裡傳來什麼聲音。太英嚇了一跳,趕緊跑進屋裡。小健正在哭哭啼啼,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太英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那些男人正拿著父親的攝影機!
「你們是誰?在這裡幹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拿攝影機?」
「你認識姜弼普先生吧?姜弼普先生拖欠我們分期付款的車錢,所以我們要把攝影機拿走。」
男人硬邦邦地說道。太英只覺得天要塌下來了,早就知道結果會這樣。從看見那輛汽車的剎那,她就覺得有些不放心。太英趕在汽車開走之前氣喘吁吁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懇求他們:
「你們也不是強盜,怎能搶人家的東西呢?」
「這位小姐真是聽不懂事啊。小姐,我們這樣做,從法律上來講是沒有任何錯誤的。」
「那麼,是不是我拿著錢去贖就行了?這就是法律手段吧?」
「對,拿著合同和錢來!」
伴隨著敲門聲,承俊手裡拿著文件進來了。基柱正盯著電腦屏幕,看見秘書進來,他很高興地迎接。「我們去選輛車。我是姐夫,你是小舅子。」
「什麼?」
承俊剛想問問什麼意思,基柱已經掠過他身旁,走出了門外。兩年的空白遠比想像中更為漫長,需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基柱和承俊進入GD汽車代理店,在男職員的引導下挑選汽車。
「小舅子,這個怎麼樣?」
「哎呀,姐夫,我更喜歡吉普車,那邊那個。」
跟在職員後面,承俊附在基柱耳邊竊竊私語:
「你這是微服私訪嗎?」
「反正閒來無事。」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抓住第一眼看見的男職員,劈頭蓋臉就開始說話。來人正是姜太英。
「我有話要問你,因為我不大瞭解。什麼是法律措施?我跟簽約人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的財產卻被扣押了。請你幫我看看這份合同。」
職員好像不看就明白,對太英遞過來的合同不予理睬。
「因為你們拖欠了分期支付的車款。上面寫得明明白白,請您自己看吧。」
面對職員冷冰冰的回答,太英氣憤不已。突然,一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連同他的秘書。
太英詫異極了,直把眼睛瞪得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