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腦袋探出教務室窗外,仰望著蔚藍的天空。萬里烏雲的天空像是用蠟筆畫出來似的,隱隱擴散開來。頭髮漂浮在空中,一縷風拂過,我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用手抓住隨風飄舞的頭髮。
我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突然看見手心裡有一塊小傷疤。拳頭攥得緊時,手指甲馬上就會把皮膚摳破,所以我總是很小心,可是現在卻又出現了傷疤。
昨天在"可萊吉"聚會時,緒輝學長提到的那幾個名字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聯合組……鄭漢英……還有馬賢……這幾個令人憎惡的名字充斥了我的腦海,我搖了搖頭,關上了窗戶。控制情緒,把這一切忘掉吧。我慢慢地吁了口氣,慢慢地把腦海中的那幾個名字覆蓋。是的,在得到確切消息以前,一定要不動聲色,而且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可不想被對方的節奏控制著,打一場沒有回應的鬥爭。
我整理好凌亂的頭髮,正在這時,上課鈴響了。我拿起書上了二樓。看到孩子們匆忙找到自己的教室往裡走,剛才一直緊張地繃著臉部肌肉慢慢鬆弛了下來。
今天的零課時是六班的課吧?我在記憶中搜索著時間表,往六班走去。突然,靠在四班教室門前的恩姬抓住了我的胳膊。我驚訝地望著她,這小傢伙慢慢地開口說。
"老師,您認識尹哈拉嗎?"
聽到恩姬嘴裡流出的這個名字,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怎麼會認識哈拉?"
"她是我姐姐。"
啊哈,這可太讓我吃驚了。你和那個癡呆是姐妹?除了姓氏相同,看不出有別的什麼相似之處。那個毫無責任感,找不到半點兒良心痕跡的傢伙,你竟然理直氣壯說是她的妹妹,真是可敬可歎啊。
"昨天我在打掃姐姐房間的時候,看見了姐姐和老師您的合影,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我可以問一問你們是什麼關係嗎?"
你姐姐和我的關係不是簡單地用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你姐姐哭的時候,我會在一旁笑;你姐姐笑的時候,我會在一旁打她;你姐姐從懸崖下面爬上來時,我說不定會把她推下去。這樣解釋應該能夠說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了吧?
"往好聽了說是朋友,往難聽了說就是冤家。"
我笑著回答,小傢伙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了。
"我想知道一件事。"
不知道為什麼,恩姬的這句話使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我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
"我姐姐很奇怪,昨天回家以後突然扔東西,砸東西……然後自己哭……我問她怎麼了,可是問來問去,她就是不肯回答。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做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老師……您知道我姐姐為什麼這樣嗎?"
昨天她若無其事地默默坐在一旁……看來哈拉受到的打擊也不小。她又像三年前那樣獨自發火,獨自痛苦,獨自哭泣了嗎……是啊,她不可能不難過,尤其是哈拉,她應該格外——格外難過。
"對於這件事,我什麼都不能對你說。"
"老師!"
"那是一段痛苦的記憶,我當然不願意對你說了。你不要太急於想知道這件事。哈拉知道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對你沒好處,所以才閉口不語。你姐姐都對你保持沉默,我沒有資格站出來跟你嘮叨這些東西。"
恩姬張開嘴巴,似乎還要問什麼,我摸了摸她的頭,轉身下了樓梯。上課鈴聲已經響過了,我應該趕緊去六班上課才對,可是一點兒上課的心情也沒有。
從我知道恩姬是哈拉的妹妹的瞬間開始,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沿著大腿向上爬。我們之間的鬥爭似乎還要繼續擴大,這種不祥的預感使我緊緊握著的拳頭顫抖起來。我望著藍色的天空,想讓心情平靜下來,於是我走了出去。剛走出門外,一眼就看見那片鋪展在熾烈陽光之下的廣袤的綠色草地。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聽見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被大樹遮蓋住的草叢深處傳來。我撥開鬱鬱蔥蔥的樹枝,往裡看去,一個人影正坐在草地上,不知道在做什麼。
那個傢伙在平坦的繪畫工具盒上面鋪開一張好像是四開的大紙,正認真的揮動著毛筆。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那身體和稍微有點兒長的頭髮都很熟悉,還有顯眼的半身校服,分明是湖水小子。
這小子根本沒有意識到我正在向他靠近,深深地陶醉在他的畫裡,不停地蘸著水彩揮動畫筆。我悄悄往那張四開白紙上看了一眼,上面畫著蔚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絲雲彩的藍色天空和我頭頂上的天空一模一樣。
記得曾經聽人說過,畫畫兒時最難表現的就是蔚藍的天空。白色的雲彩和藍色的天空在繪畫中是最有難度的。也有人說五彩繽紛的秋季天空最難表現……不過,真正難畫的還是一片純藍色的天空……
而湖水小子把蔚藍的天空畫得如此美妙,看來他的實力的確不凡。這張四開白紙被藍色天空充滿了,也許是裡面融入了他的感情的緣故,我竟然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感動。
我想再靠近一點兒去看,於是又向前邁了一步,可是腳下似乎有一堆垃圾,發出了稀里嘩啦的聲音。正在聚精會神地畫畫兒的湖水小子好像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大吃一驚,趕緊轉過頭來看。
"老師……哎呀……嚇死我了。"
"有什麼好害怕的,你是膽小鬼嗎,臭小子?不過嘛……你的畫兒真的畫得不錯啊?"
湖水小子像新媳婦似的紅了臉,想把畫兒藏起來,我一把從他手裡奪了過來。
"老師!"
"畫得挺好的,怎麼了。"
小傢伙仍然一隻手拿著畫筆,驚慌失措地望著我。我衝他呵呵一笑,目光落在了畫裡的天空上。我身邊沒有會畫畫兒的人,而且我自己也沒有繪畫的天賦,所有看著眼前畫裡的天空,感到無比神奇。
"太神奇了,你怎麼能把天空畫得這麼美呢?"
不知道為什麼,這片藍色的天空讓我心情暢快了好多。我久久地注視著畫面,湖水小子在旁邊瞥著我,不滿地問道。
"老師,零課時沒有課嗎?"
"就是啊,你呢,又逃課了吧?"
我嘻嘻笑著反問道。小傢伙把水彩和畫筆放回繪畫工具盒,難為情地笑了笑。我看著他拿起工具盒往教室裡走去的背影,心裡猛地一顫,我決定去上課。
努力工作了一天……不,應該是稀里糊塗地做完了一天的事情回來,已經七點多了。我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覺,醒來時已經十二點多了。從傍晚一直睡到現在,整整五個小時,可我還是很睏倦,很疲憊,看來我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輕。
我用力睜開半閉的眼睛,步履沉重地走向客廳,翻了翻冰箱,看到幾隻冰激凌,大概是采河小子昨天買回來的。我咀嚼著夾心杏仁冰激凌裡面甜蜜的巧克力杏仁,敲了敲采河小子的房間門,裡面沒有回應。可能這小傢伙已經睡了,於是我輕輕推開門一看,藍色的單人床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枕頭。
看到這張空蕩蕩的床,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雖然他以前也經常很晚才回來,但是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十二點多仍然不回家,而且連個招呼也沒打。總不會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吧?不會的,就算他打過電話,我可能也不知道,因為我剛才睡得太死了。
我抓著蓬亂的頭髮,回到我的房間,打開手機蓋兒一看,果然有好幾條采河發來的短信。
我逐條打開看了看,都是說今天有群架要打,所以得晚些回來的內容。因為我在三年前也是這個樣子,所以並不想阻攔他出去打架,不過如果我看到他滿身傷痕地回來的樣子,也會很氣憤的。
我把手機放回到桌子上,又躺下了。可能是從傍晚就一直睡覺的緣故,好長時間也睡不著。我翻來覆去了半天,乾脆等采河小子回來再睡吧。於是我來到客廳。客廳裡和房間不同,稍微有點兒涼颼颼的,於是我抱過一個墊子,打開了電視。采河小子回來時,我要盡一盡姐姐的職責,已經好久沒有為他做過什麼了。說不定還得給他療傷,於是我把藥盒準備好,看著電視,一轉眼的工夫,時針已經指向一點了。
肚子有點兒餓了,我站起來想去煮一包方便麵,正在這時,我等待了許久的門鈴聲終於迴盪在安靜的客廳裡。我拂起擋在眼前的長頭髮,打開門,伴著唧裡光當的聲音,一個人影喘著粗氣走了進來。我想當然地以為他是采河小子——可是,我想錯了,站在門口的是一個令我感到無比意外的人物。
"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些驚慌地問道。他捋了捋凌亂的黑色短髮,輕輕咂著舌頭說道。
"啊,我有話要對你說。"
雖然現在是盛夏季節,但黑暗的凌晨時分還是很陰冷,而他的額頭上卻滲滿了汗珠,看來的確是有急事。
"先進來再說吧。"
我指了指沙發,他輕輕點了點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大京工業學院的高才生徐泰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我剛剛上大學的時候,現在至少已經過去三年了。不過,他似乎是"歲月無痕"的最佳例證,三年前和現在沒有絲毫改變。
三年前一米八零的個頭似乎又稍微長高了,不過整體的模樣和感覺都跟三年之前沒有什麼不同。不深也不淺的黑髮仍然剪得很短,在耳朵之上。一副黑邊眼睛掛在兩隻耳朵上,遮蓋住他那張英俊的臉蛋。打開冰箱,我給他倒了一杯柿子果汁,他大概正渴著,一口氣喝了個淨光。
他不是肉體派,而是頭腦派。所以即使我們打架的時候,他也仍然在敲打筆記本鍵盤,或者吩咐手下的傢伙去調查對方的信息,即使不得不出手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會有過激的行為,所以他輕易是不會流這麼多汗的。難道真的發生什麼急事了嗎?他怎麼會這麼匆忙地趕來?
我驚訝地望著他,他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臉色蒼白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說。
"嚴炯學長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要我和你一起出,說是要喝酒。現在韓信商高和慶元工高正在松華大廈後面的空地上打群架,他威脅說,如果我們三十分鐘之內不到,就把韓信商高的孩子們埋到地下。"
突然間,我產生了強烈的衝動,真想用手裡拿著的柿子果汁狠狠地往冰箱上砸過去,但是我忍住了,把瓶子放回冰箱。慶元工高畢業的金嚴炯,每次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都會火冒三丈。他雖然比我大兩歲,但是長得還像一名高中生。不,僅僅是初中生而已,所以實在讓別人無法對他說出尊敬語。
所有與他相關的事情,沒有一件不令人頭疼的。他總是想尋找一些有趣的事情,但結果一定會惹出什麼大亂子不可。如果他自己惹禍,然後自己處理,我當然也就什麼也不說了。可是他每次都要拉一個人進去跟他一起闖禍,然後把一個破攤子留給別人,自己毫無責任感地逃跑。我也上過幾次他的當,所以只要聽見他的名字,我就在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皺起了眉頭。
金嚴炯,憑他的性格,如果我不去的話,他一定會衝到我家。可是如果我去的話,實習教師的名聲又……雖然我還不算是老師,但怎麼也是一名實習教師,如果參加學生們的群架被發現的話,那情況不是會更糟糕嗎?尤其是當事態變得更嚴重時,我就更難收場了。我搔著頭髮思考了一陣,決定改變一下裝扮去見他。
如果我把臉遮蓋起來,喬裝打扮一番,那些傢伙怎麼會認出我呢?我讓泰炯小子等我一會兒,就趕緊從衣櫃裡翻出衣服套在身上。
雖然是夏天,但凌晨時分的風還是涼颼颼的,於是我穿了一件袖子長過臂肘的乳白色T恤,外面又披上一件迷彩花紋的半袖夾克。下身胡亂地套上一條緊身皮褲,翻開抽屜找出一頂黑色長簷帽子。我戴上帽子,覺得這樣似乎還不行,於是又戴上一副鏡片很大的無框太陽鏡。
不過,鼻子下面露出的部分還是讓我無法安心,於是我拿出口罩準備戴上,可是如果再戴上口罩的話,說不定會被人誤認為是神經病,於是我又把口罩放了回去。我把眼鏡下面的帽簷往下拉了拉,走出了房間。泰炯小子默默不語,驚慌失措地看著我。
"你就這樣……去嗎?"
"是的,我現在不能被別人看出來。"
他像丟了魂似的望著我,我催促著他走出門外,關上客廳的燈,鎖上房門。我極力舒展開因寒冷而蜷縮的身體,回頭一看,泰炯已經跨上一輛綠色摩托車,正低頭看著我呢。
他插上鑰匙出發了,我看了他一會兒,趕緊騎上我那輛放在家門前的BF.泰炯小子的車發出的聲音和我的BF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耳邊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聲。泰炯悄悄瞟了我一眼,我衝他點了點頭,他就向松華大廈飛奔而去。我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陣冷風滲透到骨頭縫裡。
帽子下面的黑頭髮被風吹得散向四面八方,我快速地騎著摩托車,迎面撲來的風讓我睜不開眼睛。沒過一會兒,我就到達了松華大廈的巨大建築物前。時間太晚,已經凌晨一點多鐘了,所以這裡沒有什麼人。
我把摩托車放在停車場裡,繞到松華大廈後面。藉著路燈發出的隱隱的白色光芒,我看到一大堆黑色的人影聚集在樓梯下面的寬敞空地上。從遠處就能看得這麼清楚,看來人數一定不少,大概一、二、三年級的飛禽走獸全部都聚到一起來了。
"嚴炯那傢伙在哪兒?"
泰炯小子習慣了我的說法,他重新戴了戴眼鏡,開始四處張望。雖然空地裡有好幾盞路燈,但是都不大亮,所以只能看出隱約的人影,看不清楚長什麼樣。而且我還戴了大大的太陽鏡,就更難分辨了。如果嚴炯那傢伙像佑赫學長那樣把頭髮染成紅色,或者像哈拉那樣有一頭粉紅色的長卷髮,找起來可能就容易多了。
"我們下去找吧,那樣會快一些。"
聽我這麼一說,泰炯小子撓了撓頭,他把帶著黑邊的眼鏡摘下來發,放到口袋裡。被眼鏡遮蓋住的漂亮臉蛋露了出來,稍微有些緊皺。泰窘摘下眼鏡,就表示他生氣了,或者有些煩躁。看來一定發生了什麼急事,一旦拖延下去,他說不定會爆發的。
這個傢伙平時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很豁達,一般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他這種舉動是對自己的警告,還是在給自己施加壓力,反正每次他感到憤怒的時候,就會把眼鏡摘下來。所以我們把戴著眼鏡的泰炯稱為傑克博士,把摘掉眼睛的他稱做海德。
這麼晚的時間不能睡覺,還得在陰冷的天氣裡騎著摩托車尋找那個傢伙,這應該是他摘掉眼睛的最主要原因,其次的原因呢,那個死傢伙明明打電話讓我們來,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他。在他憤怒得爆發之前,得趕快找到嚴炯這傢伙才行。
那張富家少爺特有的光滑面孔輕輕皺了起來,我跟在他後面下了樓梯,在眾多身影中尋找著采河小子。穿著沒有花紋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長褲的是韓信商高的傢伙,穿著天藍色一字花紋襯衫和淺白色褲子的是慶元工高的傢伙。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京元工高似乎稍微佔點兒優勢。
中間有很多我熟悉的面孔,看來很多是我負責的二年級學生。我這樣進去會不會被他們發現呢?我猶豫了一會兒,把黑色帽子摘下來,把濃密的頭髮捲上去盤起來,然後又把帽子戴在上面。因為很多頭髮盤在上面,所以後腦勺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但是只要我不說話,應該沒有人會認出我。
"你帶手機了嗎?"
泰炯問道,我趕緊翻了翻褲子口袋,然後衝他搖了搖頭。剛才看完采河小子的短信之後,就把手機放在一邊,沒有帶出來。看見我搖頭,泰炯小子顯得有些為難,他把目光轉向那群打架的身影中。
"我也沒帶……"
如果帶著手機的話,可是給嚴炯小子打個電話的……可是也不能從那些打架的人手裡借手機,沒辦法,難道只好親自跑進去找嗎?泰炯尷尬地看著我,我衝他聳了聳肩膀,向打成片的那群身影中走去。雖然人很多,但他反正就在空地裡面。只要在這裡轉上一圈,總會找到他的。
泰炯小子跟在我身後,一旦有人衝過來,就每人打上一拳,沒有衝上來的傢伙就不去理會,我們四處張望。要是放在平時,對於衝上來的傢伙,他也只會推到一邊就算了,但是今天他打出的每一拳都很用力,看來他憤怒得厲害。我應該把他的這副樣子拍下來,等他以後恢復為傑克博士的時候,我再給他看。
我正四處張望著尋找嚴炯小子,眼前突然急速飛過來一根角木,我伸出胳膊擋住這根正要砸向我頭頂的角木,向後退了幾步。因為我戴了厚厚的太陽鏡,而且帽簷把視野的後半部分遮擋住了,所以事先沒有看到。
剛才為了避開角木而匆忙之間伸出的胳膊,此刻突然感覺到刺痛,看來是正好砸到了骨頭。手腕被角木劃破了,正在流血,我搖晃了幾下手腕,看了看手裡拿著角木的傢伙。我輕輕放下太陽鏡看了一眼,雖然不認識,但看他的領帶和褲子都是淺白色,肯定是慶元工高的學生。
那個傢伙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又要向我揮動手中的角木,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避開他手裡的角木,一把抓過小子的腦袋。那小子搖搖晃晃,向我這邊倒過來,我蜷起膝蓋用力頂了頂他的腹部,臭小子頓時慘叫著倒在地上。
我不想被他糾纏,只想快點兒找到嚴炯小子,趕快帶他出去。於是我左顧右盼地尋找著嚴炯,可是我沒找到嚴炯,卻看到了傷痕纍纍的志遠小子。他大概被打得很重,氣喘吁吁,臉上已經慘不忍睹了。
他可能不小心被人打到了頭,從額頭上流下來的血已經遮住了一隻眼睛,看上去非常恐怖。不知道哪個二百五竟然動了刀子,他靠著耳邊的臉頰上劃了一道血痕。
我避開擋在前面的角木和拳頭,向志遠走過去。這時,站在他身後的慶元工高的某個傢伙揮著角木從志遠肩膀上擦過。志遠輕聲罵了一句,一邊揮動拳頭,我把視線從志遠身上移開,衝他旁邊那個揮拳的慶元工高的小子踢起一腳。也許是離心力的作用,也許是沉重的皮鞋發揮了作用,伴著一聲沉重的巨響,那傢伙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我又向前衝出幾步,朝他空蕩蕩的腹部踢了一腳,那小子頓時捂著腹部蹲到地上。
那小子一蹲到地上,旁邊又飛來一拳,我後退了一步躲避開了,然後我攥緊拳頭,衝著旁邊那個伸出拳頭的慶元工高的傢伙頭上砸了下去。我的手上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火辣辣的痛感了,我的嘴角露出從容的笑容,照著那個跌跌撞撞的傢伙頭上又打了一拳。
啪!!隨著輕快的聲音,那個傢伙搖晃了幾下腦袋,腿上大概是沒了力氣,一下子栽倒在地。這時,另外幾名慶元工高的傢伙低聲罵著,向我撲過來。第一個拿著角木衝上來的傢伙被我踢到腹部時,扔下了手裡的角木倒在地上。我撿起他扔掉的角木揮舞開來,向我撲過來的那幾個傢伙大吃一驚,立即停了下來。
"他媽的,這是什麼呀!!"
一個傢伙手裡拿著凹凸不平的角木,一邊罵人一邊衝過來。其他幾個傢伙也有的握起拳頭,有的拿著角木開始向我靠近。我避開那些不但凹凸不平而且還到處釘著釘子的角木,握起了拳頭。這時,旁邊那個傢伙向我揮起一拳。
我伸出手擋住了一拳,接著抓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頭,用膝蓋猛地撞了上去。他捂著臉滾倒在地上,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回來,轉頭看去,後面一根角木迫不及待地飛來。我已經來不及躲避了,還是先挨一下,然後再伺機報復吧!於是我攥起拳頭,這時,氣喘吁吁地對付另外一個傢伙的志遠,朝手裡拿著凹凸不平的角木的那個傢伙腰上踢了一腳。朝我的腦袋飛過來的角木改變了軌道,從空中飛了過去。這時,被志遠踢了腰的那個傢伙小聲罵了一句,又揮起了手中的角木。
我避開唰唰從風中劃過的角木,向那個傢伙撲過去,這時,一個短暫而果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往後閃!"
我聽見這個聲音傳來的同時,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頭向旁邊看去,泰炯的拳頭閃電一般掠過我的臉頰,正好打在我旁邊那個舉著拳頭的傢伙臉上,那個身穿慶元工高校服的傢伙雙手抓著鼻子,慢吞吞地退到後面去了。
泰炯甩了甩手腕,我用眼神向他致謝。這時,又從旁邊飛過一根角木,我扭過身體避開了,突然看見慶元工高的一個傢伙手上戴著鑲有銀色釘子的黑手套,正在泰炯身後揮舞著拳頭。
"彎腰!"
我的話音一落,泰炯毫不猶豫地彎下腰,我迅速從他後背上踢腿出去。帶有離心力的腳狠狠地踢在慶元工高那個傢伙的臉上,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巨響,那個傢伙東倒西歪地向後退開了。我把腿收回來,剛一落地,泰炯小子就直起腰來,往那個東倒西歪的傢伙腹部上猛砸了幾拳。
我們不再理會那個在地上打滾的傢伙,轉身去對付其他人,這樣一來,我和泰炯小子的後背很自然地碰到了一起。一個人對付這麼多人也許會很吃力,我們兩個人合作,倒不是沒有可能。因為我們兩個人背對背的話,就不必擔心身後的突然襲擊,只要看著前面拚命作戰就行了,壓力無形中就減少了很多。如果兩個人的實力很強的話,把多數的一夥人全部打倒也決非不可能。當然,如果對方人數太多的話,兩個人的體力自然會先耗盡。
我用胳膊擋住向我腹部飛來的拳頭,又抬腿向對方的心口踢了一腳。這時,黑暗中我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采河小子和在他旁邊拚命搏殺的潤書、湖水,他們揮舞著比角木長得多的雙腿。
他們幾個小子的體力似乎不夠用了,動作稍微顯得有些遲鈍,被人數比自己多出三倍的慶元工高的傢伙包圍了。采河小子轉頭避開身後飛來的角木,這時另一個傢伙的拳頭又向他面部衝來,采河小子趕緊把臉轉向一邊。
我看了看身體有些搖晃的采河,低頭避開從頭頂飛來的角木,輕輕拍了拍我身後的泰炯,喘著粗氣對他說道。
"我到那邊去看看,不要光顧著打仗,趕快去找嚴炯那個兔崽子。"
泰炯輕輕點頭,我把他扔在一邊,向采河那邊跑過去,正好用手抓住了一根朝采河後腦勺拋過來的角木。因為角木太粗糙,我的手上大概被劃破了一塊皮,火辣辣地疼。
我抓過角木扔了出去,衝著慶元工高那個剛剛丟掉角木而不知所措的傢伙臉上打了一拳。
"你是誰……?"
潤書的說話裡夾雜著劇烈的喘息,我假裝沒聽見,猛烈揮動著剛才就一直握在手裡的角木。一個傢伙蜷縮著退到了後面,我衝著他的心口打了一拳,然後用角木朝旁邊那個傢伙的腦袋砸了下去。
不知道是我的力氣太大,還是打到了他本來就已經受傷的地方,那個傢伙的頭上流下了粘乎乎的鮮血。我看了看他頭上流下的血,朝著一個罵罵咧咧地向我衝過來的傢伙腹部踢了一腳,又揮起拳頭打中湖水小子身後那個舞動角木的傢伙的臉。
韓信商高的這些臭小子們不去管從四周衝上來的慶元工高的傢伙,卻都呆呆地看著我。我真想衝他們大喊幾句,最後還是拚命忍住了衝動。我抬起腿,踢到了從我面前撲過來的傢伙的下頜,這個傢伙順勢跌跌撞撞地倒在前面,我又狠狠地踩了幾下他的後背。
采河小子失神地望著我,我用腳踢了他後背一腳,他這才緩過神來,直起身子往四周張望。我把帽子又往下壓了壓,環顧了一下四周,站著的人明顯比剛才少多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穿韓信商高校服的傢伙。
怎麼說韓信商高畢竟是我的母校,而且現在我也還在這所學校裡實習,所以看到這一幕,我的心情自然不錯,於是呵呵笑了。正在這時,我隔著太陽鏡看到一個男人正背靠大樹而立。
那個男人前面停著一輛摩托車,嘴裡叼著香煙,正在看熱鬧。我靜靜地看了看他,向泰炯走過去,泰炯已經變成了海德,正在揮拳作戰呢。
"你看那邊——"
我指了指大樹那邊,泰炯把放在口袋裡的黑邊眼鏡拿出來戴上,他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把手裡拿著的角木扔向朝我們撲過來的傢伙,然後就開始往靠著大樹悠閒地站著看熱鬧的傢伙身邊走過去。
一路上,我們拳打腳踢,把妨礙我們走路的傢伙一個個逼開,走到那個傢伙身邊。這時,嚴炯小子看了看泰炯,嘿嘿笑了笑。他又看了看我,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我打扮成這個樣子,他大概沒有認出來我吧……於是,我把大太陽鏡往下拉了拉,看著他的眼睛,這時,他才衝我嘻嘻笑起來。
我剛想對他說趕快離開這裡,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雖然已經傷痕纍纍,但仍然掩蓋不住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他用手背擦了擦下頜流下來的血,盯著我們看。
姜利原……突然,我就像漫畫裡的主人公,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下來。萬一嚴炯這小子在這裡叫出我的名字……
"哦——蠟筆小葵!"
……我緊繃的神經立刻就放鬆下來,發出虛脫般的歎息。我曾經那麼討厭"蠟筆小葵"這個外號,此刻竟然這麼樂於聽到,真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如果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明天可能就會被叫到校長室,或者還沒等當上老師,就先被取消了實習教師的資格,或者還會出現在早間新聞裡……
嚴炯滿臉喜悅地望著我,我放心地吁了口氣,用手掌堵住他的嘴巴,附在他耳邊小聲說。
"你看到我的偽裝了吧?說話小心點兒。"
聽我說完,嚴炯小子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點了點頭。我把手從他嘴巴上收回來,拍了拍泰炯小子的肩膀,用下頜往松華大廈那邊努了努。這小子腦子的確反應很快,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輕輕點了點頭,看著嚴炯說。
"我們的摩托車放在停車場裡,咱們過去吧。"
"OK!"
嚴炯小子騎上車走了,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爬到樓梯上面。從高處往下看,韓信商高徹底贏得了這場戰鬥。倒在地上的慶元工高的傢伙中間,應該有很多是和我交過手的吧。
我最後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空地,呵呵笑了笑,就騎上了放在停車場裡的摩托車。也許是好久沒有運動的緣故,從肌膚上掠過的風格外清爽。
騎了一會兒,從對面傳來熟悉的摩托車噪音。嚴炯騎在一輛銀白深綠相間的摩托車上,調皮地衝我微笑,先離開了停車場。我看了看他,也騎著摩托車往外走。這時,戴上眼鏡又恢復為傑克博士的泰炯小子緊緊跟在後面。
路上車很少,我們騎了很長時間,遠遠看見一個閃閃發光的長長的招牌,黑底白字寫著"可萊吉"三個字。雲才這小子很愛睡覺,如果他關了酒吧門該怎麼辦呢,我有些擔憂。幸好酒吧裡面透出紅色的燈光。
我們把摩托車停在門口,剛開門,就聽見一陣清脆的鈴聲,裡面人不多,他們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在桌子旁邊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了,隨後進來的嚴炯小子和泰炯也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哦——這麼晚了,你們怎麼來了?"
雲才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一邊朝我們走過來一邊問道。嚴炯小子摘下鑲著銀色小釘的皮手套,放在桌子上說道。
"聽說前不久韓信商高和中賢工高的傢伙聚會了,我心裡覺得委屈。也想見見好多年未見的老面孔,所以就叫了身邊幾個近的,過來一起坐坐。對了,蠟筆小葵,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如果你想讓我用錐子把你的嘴釘上,你就繼續叫我蠟筆小葵吧。"
我咬牙切齒地說,可是嚴炯仍然滿臉淘氣,我真想打他一頓,不過還是忍住了。我把戴得很低的長簷帽子摘下來,把頭髮緊緊束起來的帽子一下來,盤在頭頂上的頭髮便散落開來。
已經在上面盤了很長時間,突然碰到脖子,我感覺這些線團般的頭髮有些陌生。
我把蓬亂地散落在眼前的頭髮捋到後面,梳理了一下,然後摘掉那副大大的太陽鏡,放到帽子裡,一起擱在桌子上。剛才黑暗的視野豁然開朗,我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為了在狹窄黑暗的視野中看清楚四面八方飛來到拳頭、腳和角木,我的眼睛可受了不少苦。
我揉了揉模模糊糊的眼睛,把套在外面那件帶有好幾個口袋的迷彩花紋夾克脫了下去,掛在椅子上。拚命地打了半天架,又騎車到這裡來,我不但感覺不到冷,反而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
我用手不停地扇著風,雲才小子拿著幾瓶燒酒和啤酒進來了。既然拿酒,就拿點特別的好喝的酒來,怎麼又是老套的燒酒和啤酒呢,而且還是凱獅啤酒——我搖了搖頭,打開啤酒瓶,往大杯子裡倒滿酒。
啤酒的顏色和大麥茶差不多,還沒到杯子的一半就有白色的泡沫沿著玻璃杯表面流下來。我把嘴巴湊到溢出的泡沫上,感覺到一種很可口的特別的味道。泡沫消失了,我又往杯子裡倒滿啤酒,然後把啤酒瓶遞給了嚴炯小子。
我喝了口啤酒,然後看了看嚴炯這傢伙。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過他和三年前相比沒什麼改變。
讓所有人都覺得噁心的童顏,仍然使他看起來像個高中生,甚至像個初中生。輕輕蓋住耳朵的中分式黑頭髮也一如從前,還有他那張嘴唇,永遠帶著令人不安的調皮的微笑。
"這次打架應該是韓信商高贏了吧。"
我突然想起來,於是笑著說。這時,嚴炯小子皺起了他漂亮的眉頭,撅著嘴發牢騷地說道。
"誰讓你們倆也動手了?真幼稚,跟孩子們一起打架。"
"誰讓你叫我們來看熱鬧了?"
泰炯似乎還沒消氣,雖然已經變回了傑克博士,卻還是板著臉。嚴炯小子聽他說完,搖著頭回答道。
"可是我沒跟他們一起打啊?你們打完別人的學弟,心情好嗎?"
"非常好。"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死小子張開仍然撅著的嘴巴喝了口酒。聽他這麼一說,好像他看到我和泰炯打架的場面了。他既然看到了,難道還是沒認出我?看來太陽鏡和帽子是超強的偽裝工具。嚴炯小子向來以好眼力而驕傲,如果連他都沒認出來的話,別人肯定也不會認出我來。反正我在空地裡一句話也沒說,誰也不可能根據聲音抓住我的小辮子。
雲才小子拿來了沙拉,給我們做下酒菜。我用叉子夾了一塊兒,放在嘴裡。嚴炯小子悄悄瞥著我,舉起酒杯開口說道。
"你最近做什麼呢?"
"我還能做什麼?"
我反問了一句,臭小子喝了口啤酒,又問道。
"還上大學呢?"
"不是啊?我現在是實習教師呢?"
"噗!!"
聽了我煞有介事的回答,嚴炯小子把還沒嚥下去的一口啤酒吐了出來。由於我反應及時,他吐出的液體沒有濺到我身上,但是還有幾塊沒吃的沙拉都被他嘴裡噴出來的液體弄得一團糟。
"我的媽呀……骯髒的傢伙……"
我的胃口全沒了,放下了叉子。嚴炯小子在我面前捂著嘴巴乾咳,過了一會兒,他滿臉荒唐地望著我,又問了一遍。
"你……你真的是實習教師嗎?"
"難道還有假實習教師嗎?我是英語實習教師,臭小子。"
泰炯小子是個十足的消息通,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點點頭喝了口酒。不過嚴炯似乎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張大嘴巴慌裡慌張地看著我。他就這樣呆呆地看了我半天,終於難為情地放鬆了面部肌肉,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姜采恩做了實習教師?!喂,真是一出鬧劇呀,鬧劇!!難道世界上的實習教師都死光了嗎?竟然輪到你來做?!"
"別笑了——"
我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可是那個死小子還是在捧腹大笑。大概是笑得難受了,他的眼角已經笑出了眼淚,還大口地喘著粗氣。以前我也說過多少次了,因為好笑而拚命傻笑,最後發牢騷說肚子疼的傢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二百五。
"別笑了,臭小子!那你做什麼呢?"
我板著臉,喝了口啤酒,然後問他。臭小子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哦,我在賢日男高做體育見習生,大體上和實習教師差不多,我將來會做體育教師的。"
"哈哈哈!!"
我嘴裡含著的啤酒在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下噴了出去。嚴炯小子大概沒有我那麼快的反應速度,我吐出的液體全部噴到了他的臉上。他氣得咬牙切齒,趕緊用餐巾紙擦臉。
"他……他媽……骯髒的丫頭……"
"你……現在是在說謊吧?是不是因為我說我做實習教師,你故意開玩笑,所以才說謊?"
"你真逗。"
我臉上也露出荒唐的表情問他。嚴炯小子皺著眉頭,使勁搖了搖頭。看來他不像是在說謊……?他的面孔和學校裡體育老師的面孔一起浮現在我腦海裡,嘴角邊僵硬的肌肉放鬆了下來,像春天裡融化的積雪。
"哈哈哈哈哈!!喂,你要做體育老師?天啊,金嚴炯要做老師?!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媽呀,臭小子,難道你想因為涉嫌毆打學生而上報紙嗎?!"
我放下酒杯,雙手捂著肚子,邊笑邊說。沒想到這傢伙揚起眉毛說道。
"你說什麼呢——我這麼大歲數了,難道還像跟孩子們打架的樣子嗎?"
"是啊,看起來是這樣的啊?"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嚴炯小子又咬起了牙齒。就憑他這張臉,如果去教高中生,肯定沒人把他放在眼裡——那些淘氣的高中生又會因為他看起來顯得年紀小而找茬,或者取笑他——這樣一來,嚴炯小子十有八九就會爆發,過不了多久,賢日男高將會捲起一陣暴風。憑他的性格,絕不會乖乖受欺負的……嗯,幸好他不在韓信商高。
我咯咯笑了半天,嚴炯小子喝了一大口酒,半皺著臉,向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不要再笑了。我笑得臉上的肌肉都要痙攣了,於是輕輕地揉著,像按摩似的。這時,嚴炯小子吃了一口剛剛讓雲才新上來的西紅柿沙拉,問我道。
"喂,你這個丫頭,我比你大兩歲,你怎麼跟我用這個語氣說話?哦?你對別人都說敬語,為什麼只對我說平語!一想到這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不,哪怕你不說敬語,那總得像對待學長那樣對待我吧?學長做了老師,你不但不祝賀,還在我面前捧腹大笑——?"
嚴炯委屈地望著我,我呆呆地看了看他。又黑又大,沒有雙眼皮的眼睛和胖乎乎的可愛臉蛋,看上去很柔軟的白淨皮膚,還有油亮的黑頭髮,看到這裡,我不禁又自然地笑了起來。
"原來你喜歡別人叫你學長——"
管這個傢伙叫學長,還不如把同年級的泰炯稱為學長,說不定更舒服一些。我輕輕轉過頭一看,泰炯仍然戴著眼鏡,嘴裡含著滿滿一口酒。和剛才變成海德的時候完全不同,變成傑克博士的泰炯小子已經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殺氣,只是稍微有些皺眉頭而已。
"喂,徐泰炯,你沒想過要換換眼鏡嗎?換上一副無框眼鏡,或者半無框眼鏡,哦,不,隱形眼鏡也不錯。"
聽我這麼說,泰炯小子似乎感到很意外,他放下啤酒,驚訝地看著我。他那驚訝的眼神也被大大的眼鏡框遮住了,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我說過很多次了,這種大框眼鏡不適合你,嗯?太可笑了,臭小子。"
我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托著下頜,慢條斯理地說。泰炯悄悄地避開了我的視線。他總是這樣,真不知道那副大框眼鏡到底好在哪裡。我和娜娜學長,還有哈拉千方百計連哄帶騙地勸他換一副其他樣式的眼鏡,可他就是不肯。
"你是捨不得換嗎,臭小子?長得挺帥的一張臉,為什麼要用這個大圈圈擋得嚴嚴實實?以為一副眼鏡無關緊要,是嗎?臭小子,你的整張臉都顯得不一樣了!"
臭小子放下酒杯,我看了看他,然後用叉子夾了一塊雲才剛剛端上來的沙拉,放進嘴裡。泰炯小子輕聲歎息,嘟嘟噥噥地說道。
"女人這東西……"
"討厭!"
"是,是——"
怎麼上升到女人的高度了?看來這小子怎麼勸也沒用了。本來長得很帥的一張臉,卻每天都戴上那副奇怪的眼鏡,你知道那些不知道你真正面目的傢伙們怎麼說嗎?有的說你的眼睛奇怪,有的說你本來就長著一張滑稽的面孔,還有人說你不倫不類,我都打過幾十個說這種話的傢伙了,臭小子!我這麼關心你,你卻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只顧著一會兒把酒杯舉起來,一會兒放下。我真想照著他的腦袋狠狠打上一拳,但我還是轉過頭來。
"你為什麼折磨他?死丫頭。"
"怎麼是折磨呢,你說誰呢?"
嚴炯小子笑著說道。我沒理會他,而是舉起了酒杯。這時,嚴炯小子調皮地用叉子敲打我的酒杯,開口說道。
"你到底還是個虐待狂,就以折磨別人為樂趣。"
我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嬉皮笑臉的傢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叉子,伸出去想打他的額頭,臭小子嘻嘻笑著往旁邊避開了。好,你想跟我較量一下是吧?我咬牙切齒地把泰炯的叉子拿在左手,不顧一切地向他臉上刺去。笑著來回躲避的嚴炯小子大概也招架不住兩把叉子,最後,我左手的叉子刺到了他的臉上。
"啊!!"
"別裝腔作勢了——"
"真的很疼啊,死丫頭——!!"
我悄悄看了看,因為叉子很鈍,所以他的臉上沒出血,但是三道明顯的圓形痕跡留在他的臉上。如果這幾條痕跡變成紫色的傷疤,那該多有意思……我正想著這有趣的一幕,突然他手裡的叉子從我耳邊掠過。我揉著耳垂,看著嚴炯小子。他正用左手揉著臉頰,臉上帶著凶險的笑容。
"哼哼哼,giveandtake!金嚴炯曰,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死丫頭!"
該死的傢伙,這麼小心眼,用叉子扎一下,還能有多疼啊!!他的叉子從四面八方飛過來,我拚命地擺動身體躲避,一不小心碰到了啤酒杯,滿滿一杯酒灑在桌子上。我還沒來得及避開,從桌角流下來的透明液體就把我的T恤、夾克和褲子都弄濕了。
我用雙手擰了擰被啤酒濕透的T恤,狠狠地瞪著嚴炯小子。他露出一副很難堪的表情,一隻手裡仍然拿著叉子,他看著我。我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嘿嘿笑著,兩隻手重新抓起了叉子。
"好,今天就拚個你死我活,兔崽子!!"
我把椅子踢到一邊,嚴炯小子也磨磨蹭蹭地拿著叉子站了起來。他尷尬地笑著,衝我擺了擺手。
"喂……喂,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吧,金嚴窘曰,對朋友要信任!!"
"別提什麼曰不曰的!你死定了,該死的兔崽子!!"
我手裡的叉子和嚴炯手裡的叉子撞擊到一起,發出了刺耳的金屬聲。看到他一邊擺手一邊像長蟲一樣躲避,我氣得直咬牙,惡狠狠地揮動叉子。你準備挨打吧,你馬上就死定了!!
"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喂……喂!你相信我吧,就這一次……"
"姜采恩的詞典裡沒有』就這一次』這個詞!"
"你的詞典是次品!"
"你說什麼?!"
嚴炯小子把頭柔軟地向後靠過去,迅速躲避開來。我揮舞出去的叉子撲了空。如果換上別人,早就被扎到無數次了,可是他拚命躲避著,我更生氣了,把他面前的酒杯舉起來使勁砸了過去。
啪!伴著輕快的聲音,嚴炯小子把貼在臉上的頭髮一根一根地往旁邊捋,我嘴角邊露出老練的微笑。我得意洋洋地看著他,他用手指按著額頭,眼睛裡噴火似的,狠狠地瞪著我,然後他又拿起叉子向我撲來。
"你終於要上演以下犯上的鬧劇了,是吧?好吧,今天咱們就拼到底,兔崽子!!"
他像揮動角木一樣揮動著叉子,我伸手右手拿著的叉子去抵擋,又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我衝著他的另一側臉頰揮去,他卻用一股強大的力量把飛到他面前的叉子打了出去。銀色叉子從我手裡脫離開來,毫不留情地打在泰炯小子的頭上。
"……啊啊……"
泰炯好像損失慘重的樣子,他抱著腦袋,不停地揉著。臭小子的眼睛裡充滿憤怒,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嚴炯小子。他摘下那副黑色的大框眼鏡,扔到一邊,猛地把桌子踢開,站了起來。
"你們都死定了!給我過來!!"
泰炯小子一手拿著我的酒杯,一手拿著嚴炯的酒杯,胡亂地揮舞著。他儼然又變成了海德。他眨巴著眼睛冷漠地伸出叉子,嚴炯小子驚慌失措地望著他,緊張地問我。
"喂,喂!這可怎麼辦呢?他爆發了?"
"什麼怎麼辦!我的詞典裡沒寫!"
"喂,天啊!果然是不良產品!"
"閉嘴!!"
我冷冷地皺起面孔,把頭向後一仰,避開了突然飛到眼前的酒杯。我絞盡腦汁,努力思考如何讓已經變成海德的泰炯小子變回傑克博士,就在這個瞬間,我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後腦勺像被撕碎了似的疼痛難忍。
我用一隻手揉著火辣辣的後腦勺,回頭看了一眼,泰炯小子仍然惱羞成怒地揮舞著手中的酒杯。剛才後腦勺上感覺到的劇烈疼痛很可能是由這兩隻酒杯中的一個引起的。你真的打我嗎?你死定了!!我走到滿臉哭相的雲才身邊,從櫃檯裡拿出一個大盤子。
"你……你想幹什麼……"
雲才趕緊擺手阻攔我,但是我看也沒看他一眼,走到泰炯小子身後,把用鐵製成的大盤子朝他的頭頂砸了下去。
光!
伴著一聲巨響,瘋狂地揮舞酒杯的泰炯小子停了下來。我把盤子放到桌子上,放心地吁了口氣,正在這時,剛才還像一個掉了螺絲的機器似的呆立著的泰炯小子突然忽閃著眼睛向我這邊轉過來。他一步一步慢慢向我走來,我看著他,發出一聲短暫卻包含著太多意味的歎息。
看來這一天的確太不同尋常了。以前每個月能有一次看見泰炯變成海德就算很新奇了,可是今天就看到了兩次。酒杯被打碎,桌子也被踢飛了,嚇跑了很多客人,雲才小子充滿怨恨地望著我和嚴炯。而且我的衣服已經弄得髒亂不堪,後腦勺剛才被酒杯砸了一下,現在還隱隱作痛;叉子從耳邊掠過,火辣辣地疼。看來回家以後,得讓采河小子給我撒上點兒鹽才行。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