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
漸漸有一縷縷的光線自窗縫洩入房間。
這就是我新婚的第一天了。我躺在床上,呆呆地聽著窗外的鳥鳴。
接著就有人進屋服侍我換上了艷麗的韓服,引領我到慈慶殿行"嬪朝見"禮。
所謂的"嬪朝見",就是拜見長輩,同時接受晚輩下人朝拜的儀式。說起來,昨天的儀式雖然繁瑣艱辛,但終究屬"體力活",而今早的這個"嬪朝見"則是真正的"腦力活",拜見國王皇后以及太后,接受他們的問話,一點馬虎差錯都不能有的。
走出嬪宮殿,已有一行人在外面垂手等候。為首的李信,臉上掛滿冰霜,昨夜被我咬傷的那只右手正纏著紗布。
哼,活該,全是你自找的。
我抬起下巴,瞟了他一眼,邁開大步走開去,把他甩在了背後。
"喂,你慢點走……"背後傳來他惱火的聲音,我只當做沒聽見。誰要和你並排走,難道還要手牽手不成?
慈慶殿位於宮內深處,幽遠僻靜。外表看起來同其他宮殿並無大的不同。那繪著各式花朵圖案的圍牆,讓我看了又看,喜歡得很。進入園內,更是鳥語花香,沒有一處不精緻不服帖,一草一石都凝聚著獨到雅致的心思。比起宮裡其他莊嚴肅穆卻缺少人情味的宮殿,這裡真是溫情可愛了許多。
"東宮夫婦殿下有請。"尚宮將我們引進大殿。太后國王皇后全都盛裝打扮,端坐在上席,神情肅穆,同殿外和煦的氣氛格格不入。
"進來吧。"太后開口說道,聲音低沉卻威嚴,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緊張。
強壓住顫抖,我隨著李信一一向長輩們磕頭行禮,直到完事落座,還不知道手腳應該擺放在何處。
"嬪宮看上去緊張得很呢。"太后瞇眼打量我,眼角的皺紋有如蟹腳菊的花瓣。
"啊,啊……是……"我低頭應道,汗都要出來了。
"完全沒有必要緊張麼,只要太子太子妃兩個人相處愉快就好。"太后笑了,眼角的菊花盛放得更濃了。
我不自覺地看了眼身邊的李信,他見我轉頭,便故意扭頭望向別處。端正放在膝蓋上面的那只纏著繃帶的手再次映入我眼簾,我又緊張起來,生怕被太后看出端倪,詢問他傷口的由來。
"啊……對,是是……"我尷尬地笑了笑,不知所云地回答了一句。
皇后開口問道:"嬪宮在嬪宮殿過的第一個晚上如何?有什麼不方便沒有?""啊,不,沒有不方便。"我連忙回答說。
"還喜歡你的新住處?""是,喜歡。""見你臉色不是很好,昨晚沒有睡好?"皇后關切地問道。
沒有睡好?幾乎一夜沒睡才對。偌大的房間,只我一個人,什麼都陌生,什麼都是冷冰冰沒有一點人氣。從來沒有過的孤單,從來沒有那麼地想媽媽。
"啊……"本想回答"不,我睡得很好。"那句話卻被卡在喉嚨口,怎麼也吐不出來。皇后越是疑惑地注視我,我越是緊張地說不出來。
幸好有太后給我解圍:"嬪宮應該還沒有適應宮裡的生活吧。在陌生的地方,睡得不好也是正常的。皇后,要不你派人把她的那件睡衣取來,說不定會好些。""睡衣?"皇后聽不明白。
"沒錯。"太后淺淺地笑了,眼神閃過一絲狡黠,"就是畫著黃色狗熊的那一件。""……維尼!"我脫口而出,連忙用手摀住嘴巴。這這這,難不成連太后也看到了那些照片?申彩靜,這次你丟人真是丟大了!
皇后強忍住笑,接過太后的話,"是,嬪宮有什麼需要,我們盡量都會滿足。""那就好,別太委屈了嬪宮。最近正好閒得無聊,看到小報記者拍得那些照片,不知道讓哀家笑得有多開懷。"太后竟笑出了聲來。
嗚嗚,太后娘娘好討厭!
我的臉頓時羞得通紅。皇后努力保持著泰定,眼裡卻也寫滿了濃濃的笑意。
嗚嗚嗚,大家都嘲笑我。
借此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一直沉默著的國王也開了口,"太子最好多上心一點才好。"見提到自己,李信抬起了眼皮,"什麼意思?""我是說嬪宮,她初來乍到,四處都不熟悉,適應起來也需要一段時間。所以你要多上心,多照顧一點她才好。"李信聽過,沉默了幾秒鐘,說道:"在那之前我還有話要問您。""什麼問題?""您之前答應過我,把東宮遷往昌德宮,我想問您是否還記得?"三位長輩神色都有些改變,未等國王開口回答,皇后首先說道:"現在昌德宮還在修繕中,搬遷之事起碼要待一年以後才能施行。"太后更是臉拉得老長,"要搬也要等你上了大學以後,小小年紀就想搬得老遠,你就沒想過奶奶我會捨不得?""結婚前你們可沒這麼說,答應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變卦?要知道,我完全是因為那個才同意結婚的。"李信冷冷說道。
長輩們臉色大變,國王厲聲訓斥道:"太子!太子妃就在旁邊,你胡言亂語些什麼?"李信絲毫沒有讓步的跡像,他倒像是有備而來,答辯得不緊不慢,"她什麼都知道,我都和她說了。今天我只想問您們,到底會不會遵守當時許諾我的話,什麼修繕中,找這些借口搪塞我,完全沒有必要吧。"
國王正色訓道:"太子,太過分了,怎麼對長輩說話的?!""是你們食言,不能怪我。"始終和顏悅色的皇后也皺起了眉,"在長輩面前說話這麼沒大沒小,就是你的不對,太子!"皇后話音未落,李信就"呼"地站了起來,"用根本不打算兌現的謊言讓我同意結了婚,現在卻死不認賬,這也不是長輩們應有的作為吧?我先告退了。"整個大殿烏雲密佈,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你說什麼,太子?!"國王宏亮的嗓音震得屋頂嗡嗡直響。
"我沒什麼可說的,該說的都說了。"這傢伙吃錯藥了?這麼的火大叛逆,莫非大清早就便了秘?
我驚異得抬頭看他,他正好也在看我,俯身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把我也拉了起來。
"發什麼呆你?""……啊?"我回不過神來。
"還不走?""走??"這個便秘的傢伙!!明明自己闖了禍,還要拉我一起加入?!
"少廢話,快走!"眼看自己就要被拖出殿外,我連忙回頭,衝著三位早已氣得頭頂生煙的長輩說道:"小輩先告退了!""嬪朝見"就這樣草草地收了場。
這怪胎,我真的不懂你,昨天那麼堅定地要和我劃清界限,今天卻要拖著我一起發瘋,得罪長輩!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李信突然停下了腳步。
"無緣無故把你拽出來,讓你也一起討長輩的嫌,不好意思啊。"他面無表情地說。
喲,原來你也知道說不好意思。
"但是。"他話鋒一轉又是一臉的傲慢,"以後我們離婚,早晚也都會遭他們罵,就當現在是準備階段吧。所以,你也……"離婚,離婚!你是唐僧啊,一天念十遍!
"還不放開我?"我狠狠地從他的手裡抽出手腕,上面已被握出了道道血印。
"以後要說那些混蛋話,你一個人說去,不要拉著我一起!我不想剛嫁過來就討人嫌。在這裡,我無依無靠,站在我這一邊能替我說話的人一個也沒有,再遭了長輩的記恨,我日子還過不過了?"說完,我調轉身子,想要大步走得遠遠的,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嬪宮殿?不不不,那裡壓抑的我透不過氣來。可是其它地方?還有什麼地方我可以去?在這牢籠一般的宮裡。
"對……對不起。"我停住了腳步,側起耳朵,我聽錯了麼?他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當時一衝動把你也一起拉出來。""……""你在這裡的處境,我不清楚,也沒有想過。你知道,我根本不是會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的人。"是,我清楚得很!
"所以……"他好像被要說的下一句話給噎住了,思考抽搐了半天。我定定地站著,詫異什麼話這麼難出口,要是句好聽的,我就可以考慮一下是否原諒他。
"……要不以後你晚飯到我那裡去吃吧。"嗯?什麼?這就是讓他苦苦思索難以啟齒的話?
"我們可以一起吃飯,一天一次,輪流著,上你那兒,或者我那兒。那樣,或者我們可以互相增進些瞭解,也為了以後好好相處。""……"我在心裡暗暗好笑,真是出人意料的道歉方式。
這是我理解的大意:我本來就這樣了,不會體諒人,也沒有辦法去改變,所以,大家就和和氣氣一起吃飯吧!
"……怎麼著?"他問。
怎麼著?我還能怎麼著?你一會兒說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一會兒又要拽著我站在你那一邊;一會兒對我惡形惡狀,一會兒又說對不起。你說,你到底要我怎麼著?
我低下頭,腳下正好有一顆小石子,我把它踢到李信腳下,問道:"……今天晚飯吃什麼?"到底我還是心軟了。
骨碌碌。
她把腳邊的一顆石子踢到我這邊。我一時有些恍惚。
還是那個表情,緊抿著嘴,眼裡含著淚,無助的她的表情,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在這裡,我無依無靠,站在我這一邊能替我說話的人一個也沒有。""我不想剛嫁過來就討人嫌。"她說的這些話連帶那個表情,在我耳邊眼前不斷重演著,一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