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臨時主管太子大婚的行政機關叫做"家禮道監",迎娶太子妃的儀式繁瑣冗長,嚴格按照納采、納徵、告期、冊嬪、親迎、同牢、嬪朝見(我的天,都是些什麼東東啊)等一系列程序走,一步都不能差。"納采"是向太子妃娘家報喜的儀式,"納徵"是王室下聘禮及國王詔書的儀式,"告期"是王室祭祀祖先告知婚期的儀式,"冊嬪"顧名思義,是正式冊封嬪妃的儀式,"親迎"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儀式,"同牢"是新人共度初夜的儀式……這麼一步步下來,我的整個假期也就全部泡了湯。
從沒想過結婚竟能如此大動干戈,更何況自己就是那大動干戈中的主角。之前的事都還好應付,國婚的傷筋動骨,我要到"親迎"那一天才真正體驗到。
"呀啊啊啊啊!"就在那重達八公斤的鳳冠戴上我腦袋的那一瞬間,我發出一聲慘叫。啊啊啊,我的脖子!
這簡直無異於讓人頂著一頭大象過活嘛!
就這樣,我含著眼淚,被人強行塞進了一套華麗而沉重的禮服。觸目所見人人都穿著隆重的華服,臉上也都寫滿了莊嚴和肅穆。這就是我的婚禮麼?媽呀,倒像是一場滑稽的復古時裝秀。
"太子殿下馬上就駕到。"有人向我恭敬地施禮稟報道。
這勞什子的"親迎"禮的舉辦場所就在我現在所住的"別宮",它在整場婚禮裡扮演著"娘家"的角色。
"請移玉步,嬪宮娘娘。"嬪宮娘娘?呵,娘娘?我越來越覺得這根本就是一出荒誕的戲。
我努力扮演著這頭頂千斤的"嬪宮娘娘",小心翼翼地輕移著"玉步",全身的神經都用在了腳上:不能摔倒,好,邁左腳,千萬不要摔倒啊,邁右腳……
好容易"移出"宮外,就看見門口肅立著一排熟悉的臉孔,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家人。我強忍住笑,爸爸、媽媽、爺爺還有彩俊,原來他們也穿著一樣搞笑的"戲服",看慣了平時的他們,當下只覺得滑稽到了極點。
大家一律微微彎著腰,低頭肅立。這時媽媽忽然抬起頭,和我的視線撞了個正著,那是怎樣複雜的眼神啊,喜悅卻帶著悲哀和不捨,難以言喻。我連忙撇過了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對不起,媽媽。
不是我不想看您,相反,您不知道此刻我多想一把甩掉頭上那該死的鳳冠,撲進您的懷裡,撒著嬌,央求您帶我離開這裡。
這時,有人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嬪宮娘娘……"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了這齣戲的男主角李信,他自然也穿著一點不含糊,惟一不同的是,他同他的"戲服"實在是太協調了,宛如從畫卷中走出來的古代王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俊朗的英氣。
我們相互對視了一眼。
他的視線飛快地從我的頭頂往腳底掠了一遍,又機械地轉向了不遠處我們即將搭乘的轎子。
有時,有時我真的很困惑。那傢伙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那張英俊冷淡的臉孔下面,究竟又藏著怎麼樣的喜怒哀樂。
轎子兩側整齊地排著迎親的隊伍,自別宮到景福宮這麼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他們始終跟隨著轎子,浩浩蕩蕩地步行,其中包括王室的尚宮以及政府的高級官員們。
我坐在轎子裡面,雖然也不覺得舒服,但是看著那些在大太陽底下步行的高官國戚們,心裡到底還是小得意了一陣子。
路兩邊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我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熟悉的臉孔。安生智,你這死人,好朋友結婚你都不來!喲,那不是韓成木的小女朋友嗎?這麼說,成木也在附近咯?
人群裡不時發出歡呼聲,也不曉得是對我,還是對李信。據說今天被指定為臨時公休日,全國各地的百貨公司都設有專門的櫃檯出售國婚紀念品,各式相關的慶祝活動同時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好像我頭頂上沉重的鳳冠,好像一場夢……而我則是一個旁觀者,又像是一個牽線玩偶,身不由已,任人操縱。
這時轎子突然停住,有人上前掀開了轎簾。眼前就是景福宮了。"行軍"結束,接下來又要唱什麼戲?
我不知不覺歎了口氣,頭上的鳳冠愈發沉重起來,我覺得脖子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
景福宮週遭照例也都是身披錦衣華服的人們。我和李信被簇擁著進到大殿中央,立住,一場冗長無聊的儀式便開始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舉著一卷紙在上面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天書,眾人們則垂首在下面傾聽。了不起!大家都太了不起了,這麼無聊到了極點的儀式,居然一個個還能聽得那麼嚴肅認真。
呵……我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之後連忙用餘光掃視了一遍周圍,生怕被人看到(之所以使用餘光,實在是因為迫不得已,此刻我的脖子已經被鳳冠壓得完全動彈不得),接著便看見身邊的李信,竟是一臉的坦然和自在,或者也可以說是漠然。
我不無好奇地打量著他:他怎麼做到的?臉上居然連半分不耐煩的表情都沒有!仔細觀察了一陣子,我終於發現了他的秘密,於是壓低聲音問道:"喂,你耳朵裡塞的什麼?"一個笑容極快地掠過他的嘴角,神秘又帶著一絲調皮的孩子氣:"呵,被你發現了。"
"很無聊吧?"說著,他從右耳掏出一個東西,塞進我的左耳,"無線耳機,在這種場合最派用場,聽麼?"一陣暴風雨般的電吉他聲猛然撞擊著耳膜,我頓時覺得精神一振。如此熟悉的旋律,我不覺脫口而出:"啊,Korn,Lies!"我深愛的重金屬樂團。
李信有些驚訝:"你也喜歡?"當然!喜歡喜歡!特別在這種悶得喘不過氣來的場合,他們的歌就是天堂!!
後來李信不知道又嘀咕了句什麼,卻完全淹沒在了潮水一般的音樂裡。呵呵,這傢伙不賴嘛,吼吼吼……
我不知不覺隨著節拍抖起了肩膀,李信悄悄杵了我一下:"喂,喂!"我連忙收斂起動作,抬起頭,剛才唸經的那個老爺爺早已不知了去向,而眼前站著一個人,定睛一看,呀,不是每天都會在新聞裡出現的總理麼?
我窘得不可開交,臉唰的便紅了。冤枉啊,總理大人,我不是有意開小差的,實在是李信那傢伙慫恿在先啊。
總理也尷尬地笑著乾咳了兩聲,恭敬地鞠躬說道:"本人謹代表政府議會,向兩位新人行禮。""啊……謝……謝謝!"我慌了神,連忙也要彎腰還禮,卻聽見旁邊李信低聲急速說了句什麼:"總理行禮,你不用低頭。""……啊?"我沒聽清楚,繼續彎我的腰。
"別低頭!"他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我聽清楚了,想直起腰,卻已經晚了:那該死的鳳冠因為傾斜而變得愈加沉重,直直帶著我的腦袋往下墜,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匡"的一聲,鳳冠砸在了對面鞠完躬正要起身的總理的頭上,緊接著我便聽到了一個微小的呻吟。
"呃……嬪宮娘娘……請稍抬貴首……"總理一臉隱忍的苦相看著我,而我的脖子此刻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我只得用更加痛苦的表情回應他。
"呃……好沉,總理伯伯,我根本沒有力氣抬頭……"直到旁人意識到事態嚴重,趕來解救之前,我和總理大人都保持著這樣頭碰頭的姿勢……動彈不得。
該死的,這是什麼殺千刀的婚禮?!
我好想打人。
終於可以脫掉這一身牢籠一樣的新娘服了!
"哦啊啊,可以正常呼吸了……"勤政殿的儀式終於告一段落,我換上了輕便的小禮服,渾身說不出有多麼的松爽輕快。接著便有人引路,將我帶到了大殿後面的停車場,在那裡赫然停著一輛加長的敞篷轎車,車身上面鮮花緞帶錦簇,好不熱鬧。
我和李信坐上後座。
我正想趁機放鬆伸個懶腰,一名自稱從"家禮道監"來的官員走上前來,向我們詳細匯報接下去的行程。
"接下來是花車遊行,二位新人將搭乘敞篷轎車出宮繞城一周,一路將經過COEX貿易大樓、市政府廣場和光華門,現在已有成千上萬名市民聚集在那裡,等待二位,所以,即使再累,也請盡量保持微笑……"啊,聽上去這倒還算是輕鬆,只要微笑地坐在車裡就行了吧。
景福宮兩側優雅的景觀徐徐後退,微涼的秋風迎面吹來,我的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
李信西裝革履坐在我的身邊一聲不吭,直到車子緩緩開動,他才十分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道:"唉,苦差事現在才開始。""嗯?"我不解地看向他。
"我勸你現在最好做做臉部肌肉的準備運動,待會兒一連微笑上好幾個小時,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心到時候笑到抽筋。""哦。"我聽話地點點頭,跟著他,啊啊喔喔地做起臉部鍛煉來。這時,我們的視線重又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誰先帶的頭,我們都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指著對方滑稽的嘴形。
哈哈哈。
很快車拐了個彎,進入主路,眼前便出現了歡呼的人群。
有時由不得我不去猜測,李信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當下看著他對圍觀的市民們微笑招手時優雅俊美的側臉,這個念頭又重新浮現在了心頭。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為什麼,我會對你開始感覺好奇。
為什麼,越和你相處,那好奇心就變得越強烈呢。
***"你在想什麼呢……"電視畫面上申彩靜的表情十分的微妙,她似乎正在注視著某樣東西,卻又似乎什麼都不在看,表面上她不過正在努力地向人群揮手致意,而實際上她的眼神卻飄忽著,落在別處……
"你現在在想什麼呢……"李律定定地看著電視屏幕,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落在彩靜的臉上。那是怎樣的手指啊,那麼的敏感,千愁萬緒彷彿都在指尖流淌。
"哎喲,少爺,您在這裡做什麼呢?"背後傳來一聲疾呼。
李律回過頭去看,來人是他的侍衛,穿著筆挺的西裝,一臉焦急。
"嗯?……啊,我看電視直播呢……"李律照例以他特有的不緊不慢的語速回答道。
侍衛見他還穿著牛仔褲T恤衫,更是急得上火:"您不知道大家找您找得多辛苦,王位的第二繼承人義誠君居然缺席婚禮大典……"李律笑了,指了指房間一角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禮服說道:"那衣服我很多年前就穿過了,和現在的我很不搭調……"
侍衛連汗都出來了,"少爺,您不會是因為不滿意禮服而缺席的吧?"李律把視線移回電視屏幕,微笑著點了點頭。
背後侍衛直跳腳,"您這這……"李律一概聽不進去,目光只管專注地追隨著太子夫婦的身影,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像一朵微開的蓮花。
這時,屏幕上出現了兩位新人對視而笑的一個特寫畫面。李律的臉色有點變了,彷彿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其實,一半是因為禮服,還有另一半是因為……"另一半?侍衛豎起了耳朵。
而此刻他的主人義誠君已慢慢閉上了眼睛,說道:"還有另一半……好像不是因為禮服……"接著李律便乾脆連帶嘴巴也一道閉上,再不肯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