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趙本夫) 正文 第六章
    一個黑影悄然進了客棧,四顧無人,往任憑風住的樓上看了一眼,樓上亮著燈。

    黑影掂了掂手裡一把菜刀,悄悄往樓梯口走。這時,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女子恐怖的尖叫。黑影愣了一下。他快步往樓上奔去。黑影疾速上樓,猛一把推開門。

    房間裡,薄小文正從桌子底下一張檯布裡往外鑽,看見薄劍蘭殺氣騰騰,手提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闖了進來,嚇得又尖叫了一聲:「啊!」原來剛才小文藏在桌子底下,踩到一隻老鼠,一時還怕就叫了起來。薄劍蘭還以為小文碰見任憑風了呢,他環顧四周,見小文一個人躲在桌子下面,不禁問道:「哎,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是姓任的約你來的?」

    薄小文回答:「他沒讓我來,我自己來的。」

    薄劍蘭說道:「你來這裡幹什麼?還躲到桌子底下!一個姑娘家,像什麼話!知道不知道,姓任的是個老流氓?」

    薄小文生氣地回答:「那你還叫他師父呢。」

    薄劍蘭咬牙切齒:「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人。我知道了,你也是來殺他的,對不對?這事用不著你,有你在還礙手礙腳的,你趕緊回去吧。」

    薄小文上前一步:「幹什麼,你要殺他,不行。」

    薄劍蘭問道:「為什麼不行,他欺負咱媽,是咱們家的仇人。」

    「那是咱媽不好,故意勾引任先生。」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我喜歡他。」

    「你,你……」薄劍蘭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和媽媽竟然喜歡同一個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薄小文看了劍蘭一眼,故意氣他:「我看呀,任先生既不老,也不是流氓。你管不住咱媽,還想管我?」

    薄劍蘭被激怒了,一把抓住她,舉起菜刀,瘋了一樣,吼道:「我管不住咱媽,就是要管你!」

    小文見到哥哥的表情嚇壞了:「你……你想幹什麼?」

    薄劍蘭怒喝:「回家去!不然我殺了你!」

    小文眼珠一轉說:「那麼凶幹什麼?回家就回家。」她說著蹬蹬蹬下樓去了,但是薄小文並沒有走遠,因為她實在放心不下任憑風,不知道哥哥會幹出什麼傻事來,她躲在客棧附近的黑影裡,緊張不安地張望。薄劍蘭則端坐在椅子上靜靜守侯。那把菜刀刀尖紮在桌子上。寒光逼人。

    原來任憑風一個人到酒館喝悶酒去了,一直到深夜才走出酒館,他習慣性地左右瞥一眼,慢慢走到街上,街上行人已經極少,此時的景德鎮顯得異常安靜,任憑風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向客棧走去。

    此時在客棧等候的薄劍蘭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走來走去,不時從窗戶往街上看。躲在外頭的薄小文也等得急了,左顧右盼,突然發現一個黑影走來,正是任憑風,她忙躲在牆角後頭。任憑風漸漸走近。突然發現牆角後有人,慢慢放緩腳步,靜觀動靜。

    薄小文突然衝出來:「任先生!」

    任憑風一驚:「小文,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小文著急地對她說:「我本來……等你的,後來我哥來了,他要殺你!」

    任憑風笑了:「是嗎?我都把這事忘了。對對,是我約他來殺我的。他現在哪裡?」

    小文指指客棧樓上,任憑風回頭看看客棧樓上,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睡吧,你媽又等急了。你哥來了好,我們倆談談,不會有事的。你快走吧!」

    小文顯得有些不捨,一步三回頭,走了幾步,又跑回來說道:「任先生,你不會離開景德鎮吧?」

    任憑風歎了口氣:「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走了,也許就在明天。」

    「那走之前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吧。」小文對任憑風點點頭,跑走了。

    此刻,在樓上,薄劍蘭正焦急地等待,突然聽到樓下有腳步聲。急忙操刀在手。任憑風慢慢爬上樓來,從容推開門。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殺氣騰騰,一個平靜如常。

    任憑風走進來不緊不慢地說:「劍蘭,你來啦?要殺我,是不是?」說著他坐到椅子上,提壺倒了一碗茶,端起來喝了一口。薄劍蘭似乎被他的鎮定震住了,稍愣了一下,突然大聲說:「是!我是來殺你的!」

    任憑風看看他手裡的菜刀問:「怎麼不用劍?」

    「我的劍術是你教的,我薄劍蘭做事光明磊落,不用你教的劍術殺你!」

    任憑風一笑:「行啊,我讓你砍三刀,可以解恨了吧。你這把刀,三刀能砍死一頭牛啊!」

    說完,任憑風點點頭:「來吧。完了事,我還要睡覺。」他依然端坐椅子上。

    薄劍蘭被任憑風滿不在乎的樣子氣壞了,大叫一聲:「你這個偽君子,你別以為不還手就能感動我,我照樣殺你!」

    薄劍蘭舉刀向任憑風砍來。任憑風看刀來到面前,往左一閃,躲過一刀。薄劍蘭揮手又砍,任憑風往右一閃,又躲過一刀。薄劍蘭又窘又氣,揚起手把刀飛出,直衝任憑風面門。任憑風突然伸手接住。薄劍蘭目瞪口呆,站住了。

    任憑風看看手中的刀說:「劍蘭,你不是要做劍客、遊俠嗎?你何曾見過哪一位劍客、遊俠,提一把菜刀走江湖的?有失身份!」

    薄劍蘭氣惱地說:「你不要羞辱我!」

    任憑風說:「我不是羞辱你。我是告訴你最起碼的江湖規矩。這種事你以後不要再干。拿菜刀殺人,是街上潑皮的勾當。」

    薄劍蘭面有羞色,不服氣地轉頭過去。

    任憑風笑了:「不服氣啊?要不要再砍三刀?砍完了,從明天開始,再也不要耍這玩意兒。」說著,把菜刀還給了薄劍蘭。

    薄劍蘭接過菜刀氣喘吁吁地說道:「你得還手,不還手我就不砍,這不公平!是蔑視我!我知道你武功高,可我總有一天會練得比你強!」

    任憑風笑道:「有志氣,我喜歡。」

    薄劍蘭輕蔑地說:「你不用說好話,留著你下流、無恥的甜言蜜語去討女人歡心吧。」

    任憑風很生氣:「你錯了!我要是下流、無恥,只會討女人喜歡,就不會找你母親了。我從十八歲闖江湖,見過奇女子無數,北京、上海、南昌,比你母親漂亮的女人多得很,我何必留戀一個小小景德鎮!」

    薄劍蘭大叫:「不許你小看侮辱我母親!」

    任憑風正色說道:「恰恰是你在小看侮辱你母親!我和你母親真誠相愛,男女相悅,很多感情上的事,你還不懂。但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你要是敢對你母親像對我一樣無禮,我會一劍劈了你!」

    薄劍蘭對任憑風的一番話給震得目瞪口呆,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手上的菜刀也掉落在了地上,薄劍蘭向後退了幾步,奪門而出。

    薄劍蘭走後,任憑風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沒想到自己來到景德鎮會引起如此大的風波,也許他來到景德鎮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他來景德鎮本來是要完成麟清兄的遺願,讓司馬家和薄家聯手重新燒製那只丟失的「月盅」,卻沒想到燒製青花日月盅是會中毒死人的,他不想再為了一件瓷器有人向薄老二那樣送命,而且司馬家也不會把秘籍拿出來和薄家共同燒製,這根本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想到這裡任憑風決定盡最大的努力去尋找那只丟失的「月盅」,不再強求薄家能燒出一隻來。

    任憑風來到窗邊,向遠處眺望,他決定永遠離開景德鎮。此時他又想到了夏魚兒,心中一陣痛楚,在她面前,自己老是覺得很自卑,因為開始接近她是有目的的,自己幾次想把來意向她說明,可想到麟清兄的的囑托,還是沒說。每次看到夏魚兒清澈的眼睛,他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想到這兒,任憑風狠狠地把手捶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夏魚兒正在書房裡看帳本,江伯走進來告訴她任憑風來了。夏魚兒有些吃驚,放下賬本,來到客廳。江伯也識相地吩咐下人不要來打攪他們。

    任憑風走進來,夏魚兒上前問道:「憑風,你怎麼來了?」

    任憑風凝望著夏魚兒:「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夏魚兒一驚:「你要走?去哪裡?」

    「我有些事要到南昌去辦一下。」

    「南昌離此地不遠,你什麼時候回來?」

    任憑風猶豫了一下:「也許……也許不久吧。」

    夏魚兒看出任憑風的猶豫問道:「你不會不回來吧?」

    任憑風掩飾道:「不,不會的,我會回來的。魚兒,我不在的時候,你多保重自己。」

    夏魚兒歎了口氣說:「嗯,我會的,你先離開幾天也好,劍蘭整天在家苦練劍法,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又怕你失手傷了他,唉……我夾在中間,很難啊!」

    任憑風聽著夏魚兒這麼一說,心中彷彿被觸動了一般,眼眶不由得紅了,他迅速地別轉頭去。突然,他回過頭來,猛地把夏魚兒抱進懷裡,低頭吻她。夏魚兒也十分激動,緊緊地抱住任憑風,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感到這像是一場生離死別。過了好久,兩人才分開。任憑風看著夏魚兒,戀戀不捨地一步一步退出房間,此時夏魚兒也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薄劍蘭醒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小青枕著胳膊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覺。

    聽到動靜,小青也醒過來,兩人對視一眼,臉都紅了。

    薄劍蘭:我,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青:你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跑到三春茶樓來,後來就在這裡睡了一宿。

    薄劍蘭:對不起,害得你沒地方睡。

    小青:沒關係,你感覺好點兒了嗎?昨天你剛睡下的時候,吐了一地,我去給你打點水擦把臉。

    薄劍蘭:啊?我吐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真是丟人!

    小青:不要緊的,喝醉酒總是很難受的,光吐吐還算好的,有的人借酒撒瘋才可怕呢。不過,劍蘭,以後酒還是要少喝,喝多酒很傷身體的。

    薄劍蘭:我知道了,我以前也不喝酒的,這兩天心情煩悶,聽人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才喝了幾口,想不到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小青搖搖頭:你又客氣了。

    她站起身走出去。

    薄劍蘭打量著小青的房間,偷偷拿起小身上蓋的被子聞一聞,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薄劍蘭頗為陶醉。

    小青端著一盆清水進來,薄劍蘭趕緊把被子放下。

    小青一邊絞手巾給薄劍蘭擦臉。一邊關心地問道:還沒找到小文?

    一提小文,薄劍蘭頓時情緒低落:都好幾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曉得人是死是活。

    小青: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她不會有事的,等會兒我就去庵裡求菩薩保佑她,菩薩會聽到我聲音的。

    說著,她小聲祈禱起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保佑小文早日平安歸來。

    薄劍蘭衝動地拉住小青的手:小青,你真善良。

    小青任由他握著手,看著他。

    薄劍蘭:小青,我愛你,嫁給我吧,我想每一天每一年,每時每刻看見你。

    小青低下頭:劍蘭,你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愛我?

    薄劍蘭:真的。

    小青:能為我付出所有?

    薄劍蘭斬釘截鐵地:能!

    小青:好,那我要你證明給我看。

    薄劍蘭:怎麼證明?

    小青:我聽說你們薄家有一本制瓷秘籍,從來不給任何外姓人看,但我想看一看,你放心,我看了以後馬上還給你,當然,辦不到就算了。

    薄劍蘭:這有何難,我還當是多大的事呢,你等著,立時三刻我就給你拿來。

    說著,他跳下床,跑了出去。

    走出薄家,任憑風就叫上九叔開始趕路了,山道彎彎。駝鈴叮噹。任憑風和馬幫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山歌在空寂的山間迴盪:

    走一步哪個一回頭,

    妹妹送別淚花流,

    雲裡霧裡走馬幫,

    馱不動的是鄉愁……

    崇山峻嶺之間,一條平緩的山脊上,遠遠可以看到一人一馬正在狂奔,狂奔。一身男孩子裝扮的薄小文,騎馬來到一條岔路口。她猛勒馬韁,坐下馬直立起來,發出灰灰的叫聲。薄小文跳下馬,察看了一下通向不同方向的兩條路,似乎一時難以判斷,焦急地向兩條路的方向張望。但她很快下了決心。翻身上馬,選擇其中一條路,打馬而去。漸漸消失在一條峽谷裡。自從知道任憑風要離開後,薄小文夜不能寐,於是她做出了生平最大膽的決定,就是追隨任憑風,為了她愛的人,她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值得的。

    遙遠的深山裡。一隊馬幫在露營,帳篷旁邊,燃起一堆篝火,上頭吊著一隻燒水的鐵桶。一夥人說說笑笑。不遠處的黑暗中,薄小文躲在樹後,裹緊了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冷。聽著那些人的對話,她不敢太靠近,又不敢離得太遠。小文不時往那邊偷看,火光照映下,全是些陌生的面孔。周圍一片黑暗。小文看了看,有些害怕的樣子,就這樣小文過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薄小文就起來趕路了,經過一天的追趕,她終於趕上任憑風一夥人,薄小文不敢讓任憑風發現,只得騎馬遠遠地尾隨著,雖然疲憊,卻十分高興的樣子。

    這時任憑風一行在經過一片平坦的山村時,突然從林中跳出七、八個持刀的土匪,攔住去路。遠遠跟著的薄小文在後頭看到前頭有土匪攔路,趕忙跳下馬,避到一棵樹後,卻目不轉睛盯著前方,十分擔心的樣子。

    只見七、八個人持刀舞棍,團團圍住了任憑風。為首的土匪先揮刀砍來,被任憑風一腳踢翻。剩下的土匪一擁而上,任憑風毫無懼色,拳打腳踢,快如疾風,沒用一會功夫,土匪全倒在地上了。

    土匪見大勢已去連連求饒,任憑風喝一聲:滾!土匪們連滾帶爬跑走了。馬仔們一陣歡呼,圍上來稱讚道:「任先生,真了不起啊!」九叔微笑著,站在一旁沒動,似乎覺得這不算什麼。遠處的小文目睹了眼前的一幕,高興得差點叫起來,又忙摀住嘴。

    傍晚時分,任憑風一行走進歇馬鎮。他們找了一家客棧住了進去。掌櫃帶任憑風走進樓上一間房,薄小文也牽馬進了這家客棧,為了不讓人發現,她把把帽簷壓得很低。她抬頭發現任憑風正站在樓道上觀望什麼,轉身又進了房間。不由露出一絲頑皮的笑。

    晚上,任憑風正在房間洗澡,住在隔壁房間的薄小文坐臥不寧,她不停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終於悄悄走出房間,只見客棧裡寂無人聲,樓道上空無一人。小文躡手躡腳地來到任憑風的房間門口,隔門縫往裡看,看到任憑風正從熱水裡出來,一身結實的肌肉鼓凸著。小文一下子害羞地收回目光,可忍不住又貼上去看。她猶豫一陣,終於敲響了門。

    任憑風在屋裡問道:「誰呀?」門外沒人應聲。任憑風警覺地看看外頭,又問一句:「哪位敲門?」外頭依然沒人應聲,任憑風眉頭一皺,匆匆披一件袍子,敞著懷走過去,猛地把門拉開。小文一個踉蹌撲進來,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的腰。任憑風吃一驚,正要推開,卻忽然認出來小文,不由大驚:「小文!怎麼是你?」

    小文抱住他,百感交集,突然嚶嚶哭起來。任憑風連忙拉開她,走過去掩上門,回身拉她坐下,急問:「小文,家裡出什麼事啦?」小文只是搖搖頭,仍在哭泣。

    任憑風疑疑惑惑,稍鬆一口氣:「那你……怎麼來的?怎麼找到我的?」

    小文擦擦淚,看了他一眼,忽然又笑了:「我都跟了你四天了,我故意不讓你看見的,就遠遠跟著。」

    任憑風很是吃驚,大叫:「你說你這個孩子!多危險啊!深山老林的,有強盜,又有野獸,萬一跟不上迷了路,你不要命啦?你母親知道嗎?」

    小文搖搖頭,說道:「我不想上學了,我要……跟你走!」

    任憑風不解地問:「跟我走?你跟著我幹什麼?」

    小文忽然一陣嬌羞,低下頭去,任憑風張大了嘴巴,似乎有點明白了。

    這時小文又哭起來:「人家……喜歡你,你要離開,我受不了!任叔,你帶我走吧,我要你……娶我……」

    任憑風猛地站起:「胡鬧!你還是個孩子!怎麼會有這些鬼念頭!」

    小文大叫:「我都十七歲了,還是孩子啊?我就是愛你!我就是要你娶我!」

    任憑風氣得在屋裡走來走去,心想這孩子把我當什麼人了!這讓我怎麼再見魚兒?

    小文見任憑風不回答,又說道:「任叔,我知道你和我媽好!但我比我媽年輕、漂亮,她都老了,你還愛她幹什麼!」

    任憑風聽到她竟然這樣說自己的母親,一下子衝到小文面前,伸出手去,過了一會又把手放下,跺了一下腳,咬牙切齒地說:「我……我真想提著腿摔死你!」

    小文一點不怕,又恢復了以往的脾氣:「你摔啊!」

    任憑風愣了一瞬,發現真是拿她沒辦法,只好呵斥道:「回你屋睡覺去!明天一早回景德鎮,不要再跟著我!」

    小文氣嘟嘟的起身就走,到門口一回頭:「任憑風,你是個膽小鬼!」說完她砰地摔上門走了,任憑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

    第二天一大早,任憑風就敲開了小文的房門輕聲說道:「走吧。」小文看了他一眼,坐在床上不動:「我不回去!」

    任憑風臉色一變,嚴厲地說:「你敢!你不回去,我捆也把你捆回去!」小文看到任憑風的臉色,想了一會兒,問道:「你送我啊?」

    任憑風歎了一口氣:「我送你回去。不然,路上被狼吃了怎麼辦?」

    小文想了想,突然笑了,爽快地答應了。她想,既然被任憑風發現了就肯定不能再跟蹤下去了,但是讓他送自己回去也好,這樣就可以和他單獨多呆幾天了。想到這裡,小文不禁心情大悅。

    山道上,任憑風在前,小文在後,兩人兩馬,飛奔而去。跑著跑著,小文故意放緩了速度,說實話她實在不想這麼快回家,她還想再和任憑風多呆幾天,所以一路上她不斷地磨蹭。可是任憑風卻心急如火,他只想盡快把小文送回去,因為他知道此刻夏魚兒一定十分擔憂小文,所以他不斷地回頭喊:「小文,快一點!磨蹭什麼?」

    小文在後頭假裝道:「任叔,你跑那麼快幹什麼?我跟不上你!哎呦哎呦,太快了,我暈。」任憑風看了看她,不得已放慢了速度,把馬放到和小文並排,小文看到自己的計謀得逞了不由得意地笑了。

    到了薄家大門外的時候已是夜晚時分,兩人跳下馬。在一棵大樹下都站住了。四目相對。

    任憑風抬抬下巴:「進去吧!」小文低下頭,拉著馬走了兩步,突然扔掉馬韁,轉身又撲進任憑風懷裡,哭泣起來。任憑風撫摩著她的頭髮:「小文,聽話,回家吧,以後我會再來看你們的。」說完他輕輕推開小文,小文拉起馬,擦乾眼淚,重新又走向大門,不時地回頭。

    此時的夏魚兒早已心急如焚,她焦急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不時向外張望。自從彩雲說小文沒去上學她就心神不寧,她派江伯、秋兒、春兒和十幾個下人分頭去找,可是全鎮哪裡都找了,學校、同學家,街上,茶館,到處都沒有。雖說小文平時脾氣倔強,和自己發生不少摩擦,可她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怎能不心疼呢。對於小文的去向,她想了想也猜個十有八九,雖說她相信憑風可以把這件事情處理好,但是那畢竟是荒郊野外啊,萬一小文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啊!想到這兒,夏魚兒不禁憂心如焚踱來踱去。

    不一時,江伯闖了進來,大叫:「大小姐回來了!」夏魚兒趕忙跑了出去,小文一開門,看到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吃驚,不由退後了幾步。只見燈籠火把中,迎面站著母親、春兒、江伯和一群下人。夏魚兒淚流滿面,嘴唇哆嗦了許久,突然撲上來,緊緊摟住小文,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我的孩子啊!」看到此情此景,下人們都流淚了。

    這時站在遠處黑暗中的任憑風,默默地注視著,忽然拉起馬,掉轉頭,飛身上馬而去,頃刻消失在黑暗中。急速的馬蹄聲驚醒了夏魚兒,她忙鬆開手,向門外踉蹌走了兩步:「任先生……憑風……」

    小文斜了母親一眼,嘲諷道:「別追了,他又不是來見你的。」說著,看都不看母親一眼就大步向院裡走去。小文一路走去,下人們閃開一條路。

    夏魚兒回頭,看看小文像個凱旋的將軍,從人群夾道中走向院子,傷心、憤怒、心力交瘁,全湧在臉上,突然癱了下去。下人們一片驚呼:「太太!」春兒和幾個下人衝過來,攙起夏魚兒,把她送進了臥室。

    夏魚兒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群下人圍在床前,江伯讓春兒端來一碗紅糖水給夏魚兒,春兒端了進來,一勺一勺的餵著夏魚兒。江伯伺立一旁。不一會,夏魚兒漸漸睜開眼,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文,吶吶道:「春兒,扶我去小文……那裡。」

    江伯趕忙說道:「太太,天太晚了,大小姐肯定累壞了,讓她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夏魚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疲憊地點點頭:「好吧,你們也都睡去吧。」

    第二天,夏魚兒精神恢復了大半,她端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小文則跪在母親面前,臉上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夏魚兒斥問道:「你上了這麼多年學,怎麼就不學好啊!這幾天你幹什麼去啦?」

    小文白了母親一眼:「媽,你真讓我說實話啊?」

    這時在一旁的江伯說:「算了算了,別說了,太太,讓大小姐起來吧?」

    夏魚兒一擺手:「不行!讓她說!」

    小文不在乎地說道:「我喜歡任叔叔,我想跟他走,想讓他娶我。」

    聽到小文這麼說話,夏魚兒氣得起身衝過去,舉手一巴掌打在小文臉上,接著又是一陣亂打,江伯趕緊拉住她。小文被打得歪倒在地,哭道:「你沒有資格管教我!你永遠都管不了我!」她哭著爬起來跑走了。江伯和春兒拉著夏魚兒坐下。夏魚兒氣得說不出話,只以手勢指著門外,顫抖不止。好長時間她才緩過氣來,她突然感到自己真的很累,要是憑風在就好了。夏魚兒仔細想了一會,昨晚天黑不好趕路,憑風此時一定還住在華陽客棧。於是夏魚兒起身來到客棧。

    任憑風看到夏魚兒有些驚訝,夏魚兒消瘦的面容也使他心疼,兩人來到河邊慢慢走著。

    過了一會兒,夏魚兒開口:「對不起,憑風,小文給你添麻煩了。」任憑風苦笑著搖搖頭。

    夏魚兒停頓了一下:「小文跟我說了,她說,她喜歡你。」

    任憑風有些尷尬,說道:「少女的心事太難捉摸了,我倒不覺得她是真喜歡我,可能小文從小沒有爹,希望有個年齡大點的男人照顧她,給她一種安全感吧,小孩子的話,你不必過於放在心上。」

    夏魚兒歎了口氣:「唉,這三個孩子,個個讓我操心。小桃其實最懂事,可是又癱了,小文任性妄為,劍蘭又喜歡上一個青樓女子,這幾天連家也不回。難道真是世道變了,這些孩子們的心事,我怎麼就弄不明白呢?」

    任憑風安慰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容易和大人鬧彆扭,想當年,我也是非鬧著要離開家闖蕩江湖,為這事不曉得和家裡人吵了多少次,唉,現在想想太不應該了。」

    夏魚兒抬頭看著任憑風說:「憑風,你能不能別著急離開景德鎮,有件事我想拜託你。我想請你和劍蘭談談,勸他回家,他老在外頭飄蕩著,不是個事啊。」

    任憑風驚訝地問道:「劍蘭出走了?」

    夏魚兒點點頭:「是啊,那天他從外面回家不知中了什麼邪,非問我要薄家的秘籍,還說喜歡三春茶樓的小青,我一時氣不過,說了他幾句他就離家出走了。哎,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讓我順心的!」

    任憑風想了想,為難地說道:「魚兒,不是我不肯,可是你覺得劍蘭會聽我的嗎?」

    夏魚兒答道:「可除了你我還能去找誰呢?他一看見我就跑,江伯的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得出來,雖然劍蘭口口聲聲地要殺你,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很敬佩你。你闖蕩江湖的經驗又多,以你的親身經歷跟他講,更有說服力。」

    任憑風看著夏魚兒,夏魚兒滿懷希望地看著他,任憑風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愛憐地說:「好,我答應你,找他好好談談。」

    夏魚兒終於露出了笑容,依偎在任憑風胸前:「多謝你,憑風。我實在是太累了,真想靠在你的胸膛上永遠不動了。」任憑風一陣感動緊緊地抱住她。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柳鳴兒的房間卻是燈火通明,司馬弓已穿好衣服,走到院子裡準備離開。這時候柳鳴兒也穿好衣服,追了出來,看到司馬弓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還是附他耳朵上,輕輕說了一句:「凡事多個心眼,不要輕易信人。」

    司馬弓一愣:「鳴兒,你想告訴我什麼?」柳鳴兒趕忙搖頭。司馬弓看著柳鳴兒疑惑地點點頭然後走出院子,柳鳴兒目送他消失在黑暗中。

    司馬弓出了院子,匆匆走在巷子裡,到處黑咕隆咚。司馬弓剛拐過牆角,突然發現一個人站在前頭的黑暗中,不由嚇了一跳。

    常野走過來,又做出一副憨厚的樣子:「師父,是我。」

    司馬弓驚魂稍定,吶吶道:「常野?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師父,我怕你回家太晚了,一個人害怕,又不安全,來接你的。」

    司馬弓心想真是把我嚇得半死,這時常野往他面前一蹲,反手抱住司馬弓的腿,背起就走。司馬弓又一驚:「常野,你這是幹什麼?」

    常野回答:「師父,天黑路不好走,我背你回家。」

    司馬弓異常感動,拍拍常野的肩膀:「常野,真難得你這份孝心啊,師父收你這個終身徒弟,值了。」

    常野不再說話,背著司馬弓,一直走到臥室前。他在臥室門前放下司馬弓,故意喘吁吁地說:「師父……你快點睡吧,快四更天了。」說罷,他轉身離去。

    司馬弓有些狐疑地打量著常野的背影,目光裡有些陰沉。耳邊響起柳鳴兒的話:「凡事多個心眼,不要輕易信人。」他看看常野的背影忽然又搖搖頭。

    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故。當時司馬弓好容易又等到一個商客,本以為他會好好地和自己簽約,卻沒想到那客商一來就趁機壓價,還說風涼話。把自己實在是氣不過,結果站在一邊的常野還沒等那位商客把話沒說完,就突然衝上前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那商人的僕人見勢不好,上前擋住,雙方亂做一團,混亂中,常野打破了商客的腦袋,他捂著頭狼狽地跑出了司馬家。他們走後常野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樣子:「師父,我……為你惹禍了。」

    司馬弓停下步子,歎一口氣:「沒想到你下手這麼快,這麼重。不過,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那個姓唐的就是欠揍。你一心維護師父,師父還是要誇你的。只是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姓唐的是死是活,要是被你打死了,那可麻煩了。」

    常野又說道:「師父,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你的。可是咱們家的瓷器賣不出去,怎麼辦?」

    司馬弓又歎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即便賣不出去,我也不能大幅降價,否則,司馬瓷的名聲就壞了。賣不出就存放起來,又不會爛不會臭的,怕什麼。再說,我制瓷這麼多年,家底還是有的,三年不賣瓷,也鬧不了饑荒。俗話說,緊手的莊稼,消閒的買賣,我不發愁這個。」

    常野問道:「師父,那你發愁什麼?」

    司馬弓悵然道:「我發愁的事太多了,跟你說也沒用。」說完對常野擺了擺手。常野不解地看著司馬弓,退了出去。

    司馬弓心神不定,思慮著什麼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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