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二天。
一天下來,澄弦的位置都空空如也,我從早到晚打了不下五十個電話,可每次都是關機、關機。我悄悄地跑去問班主任,回答依然是毫無理由的缺席。現在,我和花真並肩走在放學的路上,一條下坡路,因為腳趾受了傷,我走起來格外的吃力,可花真那個丫頭,絲毫沒有愛護殘疾人,幫忙扶扶的意思,大步大步自己走得正歡。
「喂,你這是怎麼了,因為澄弦嗎?」
「……」
「乾脆我再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吧,嗯?正好待會兒有個聯誼。」花真又起了做媒之心。「不是的,不是因為這個。」我連連擺手。
「不是,什麼不是!愛情的創傷,只有用愛情才能癒合。」花真的愛情理論總是一套一套的。
「你要告訴東英你喜歡他嗎?」
「我才不是喜歡那個傢伙!我只是想把他騙到手取笑一下!我恨死他了,恨不得把他抓著吃了!」花真臉色嚴肅,握緊雙拳,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被她超級女高音嚇了一跳。
「好吧,不管你怎麼想,你想搞定他,就一定要告訴他你喜歡他不是嗎?」
「嗯,不把他騙到我手我誓不罷休。」
「嗯。」
「我就不信天下有過不了的河,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十次,女追男,隔層紗懂不懂。」
「過了也……」
「……」
「過了河靠不了岸怎麼辦?」
「你不相信我的實力?」
「沒有沒有。」
「走著瞧,今天之內就讓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花真生龍活虎、信心百倍,我卻萎靡不振,心彷彿撕裂般的痛。澄弦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昨天明明說今天要來的啊……難道是在家裡暈倒了,昨天的臉色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我上了巴士,呆呆地注視著窗外,注視著玻璃窗上自己倒映著的臉。他正在走向死亡,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身體,正在走向死亡……我沒有在自己回家的那一站下車,而是繼續坐了下去,我決定到鄭惠美外科醫院去。
二十分鐘後,我呼呼喘著氣,拄著枴杖極其艱難地下了車,因為已經是第三次到這兒了,所以我不怎麼費勁地就找到了那所醫院。我抖抖腿,下定決心正要硬著頭皮進去,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發了瘋似的振動起來,擔心可能是澄弦,我立馬掏出手機。
「喂?」
「怎麼辦啊江純!」電話裡傳出花真帶著哭腔的聲音。怎麼回事,她不是四十分鐘前剛和我分手嗎?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怎麼辦,怎麼辦,說不定會死掉,說不定會死掉!」花真在那頭一個勁地哭,根本說不清話。
「什麼死不死的!誰啊?」我一頭霧水。
「嚶嚶嚶嚶,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花真在電話那頭哭個沒完。
「你倒是說清楚啊,究竟出了什麼事?」我被這傢伙鬱悶死了,最近的消息,怎麼都偏偏和死有關。
「啊啊啊!」她只顧哭泣。
「你在哪兒啊!」
聽完花真的回答,我立刻關掉手機揮舞著枴杖叫計程車。枴杖在這種時候還真是有用啊!
她怎麼會在那個地下管道裡,她剛才不是說坐車回家嗎,怎麼跑去了那兒,還說說不定會死掉!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個勁兒地催著司機大叔快開。該不會又是崔寶藍,她叫人綁架了我的朋友;該不會她也叫人把花真扔進了某個洞裡……我腦中的悲慘想法一個接著一個,我只能閉上眼,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到了,學生。」
「啊,是,謝謝您。」我匆匆忙忙付了出租車費,拄著枴杖艱難地下了車,果然發現花真蜷縮在一個地下管道入口處,抹著眼淚。
「花真!」
「江純!」見到我,花真的金豆豆掉得更凶了,臉上眼淚鼻涕亂得一塌糊塗。那個向來自視甚高,號稱具有韓國最強魅力的女人去那兒了,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臉,心中愈發擔心。花真一臉奇怪的表情不住拉扯我的手。
「怎麼辦,怎麼辦∼辦!」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是誰啊,誰對你做什麼了?!」
「東英他,是東英他……」花真斷斷續續地說。
「什麼?」我的臉當場就臭下來了,不是某個不知名壞蛋……
「他跑進這裡面了。」花真根本沒發現我已經變了臉色,眼神涼颼颼地看著她,還哭哭啼啼地指著那個地下管道說道。
「你說是回家,難道其實是跟蹤東英去了?可是怎麼又弄進了地下管道!」我越弄越糊塗。
「不光只他在裡面,他們好幾個人在裡面打架!嗚嗚嗚嗚∼」花真揉著眼睛說。
「還有誰?」
「權殷尚,還有東英一起打工的朋友,他們和一幫穿著水工高的學生打得好厲害!裡面一直傳出慘叫聲,嗚嗚嗚嗚!好可怕!」
「我剛才正在去澄弦醫院的路上,你知道嗎?」
「東英不會有事吧!東英!怎麼辦,東英!要不我們進去看看,再要不報警?」花真搖著我的手臂說著。
「那小子不會死的。」我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都聽東英慘叫好幾聲了!」
「那是他們正享受打架的樂趣呢,所以就打著打著高興得叫出來了。」
「他們是白癡嗎?」
「我不否認。」
「你這個沒良心的臭丫頭,怎麼辦,怎麼辦!」
「跟蹤有意思嗎?」我白了她一眼。
花真擦擦眼淚,就要鑽進黑糊糊的地下管道。這女人,哈哈,真是鬱悶啊!他們那群人向來是把打架當吃飯的,你既然已經喜歡上了那個傢伙,以後就要習慣這種場面。
「我,我,我進去看看。」花真還心有不甘。
「進去之後你會嚇暈的。」
「那該怎麼辦!要不你進去,你快點進去阻止他們!」花真扯扯我的衣袖。
「我為什麼要去?」
「你和東英不也是朋友嗎?」
「我要去看澄弦。」我甩開她的手,轉身要走。
「不行,你不能走,你怎麼能扔下我不管!」那女人力氣其實挺大的,她嘿嘿兩下就搶走了我的枴杖。真是,敢情平時的柔弱淑女都是假裝的。
「喂,你等等,好像有人上來了。」
「把枴杖還給我。」
「是真的啦,別鬧,確實有人上來了,怎麼辦,怎麼辦,萬一是對方的人怎麼辦!」
花真揮著我的枴杖緊張得跳來跳去,臉上驚恐交加。在我看來,這女人是在做逃跑的準備。可是她跑了我沒枴杖怎麼辦。
「江純!」花真瞪大眼看著地下管道入口,驚懼地叫著我的名字,臉上彷彿丟了魂一般,她看見的我也看見了,所以我臉上和她一個表情。讓我倆這樣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生命中的惡魔權殷尚,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身上的校服被撕成了一條條的破布,鼻血糊得臉上到處都是,一道道傷痕紅白交錯,猙獰醜陋且觸目驚心。那惡魔朝地上啐出嘴裡含著的血。
「啊!」花真一聲尖叫,那傢伙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東英呢。」花真鼓起貓膽,不死心地問道。
「在裡面。」
「東英也成了你這模樣!」
「……」
「打架結束了?」
惡魔點了點頭,花真這才安下地吁了一口氣,兩手很寶貝地抓著我的枴杖一溜煙地向洞裡跑去。花真,這,這……
「聽說你男朋友快成廢人了?」經過我身邊的那一剎,臉上滴滴嗒嗒還淌著血的權殷尚突然諷刺地說道。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廢人?」我怒不可遏,猛地回頭看向他。
「那我換個詞,說傻瓜怎麼樣?」
「流氓。」我充滿憎惡地罵了一聲。權殷尚只作充耳不聞,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地下管道裡傳來花真「啊∼啊!」的尖叫聲加哭聲,緊接著是東英「喝∼喝!」的大喊聲,不是打完了嗎?他們還在裡面干個什麼勁兒。
「看來不用我親自動手,那小子也會死於非命了。」殷尚悠然地吐了口煙圈。
「澄弦不會死的。」
「正好撞見你,我也能當面問你個問題,如果那兔崽子翹辮子了,你會不會又跑回來求我?」他帶有一絲異樣的表情看著我。
雖然已經對他不抱什麼期望,可是能問出如此卑劣的問題,真是超出我的想像。這種人我居然和他交往了三年,寒心啊,寒心,比起崔寶藍來,此刻我更恨眼前的他。
「你不是很在行嗎,拋棄某個人。」殷尚語氣中透露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諷刺。
「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和你多說一句話,沒有那個必要。」我恨恨地說。
「那時候你回來求我也沒用了,所以再要找人別處找去,千萬別在我面前噁心。」
「哈∼!」我怒極反笑,被氣暈了,「求你?誰?誰會去求你?求你這樣的混賬東西?你放心,就算是給我一千億,我也決不會去求你的!還有,別一口一個兔崽子的,你沒有資格這樣叫澄弦!他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不要把你自己的名字貼到澄弦身上!」
好久不曾了,我好久沒有這樣大聲的衝著權殷尚那個混球吼叫了,見我如此激動,那混球似乎很滿意,抹了抹臉上的血跡,蔑然地笑了。
「你把我中學時給你的銘牌還給我,想到我的銘牌在你那兒我就覺得噁心。」
「那個?那個我早就扔了!」
我真是瘋了,居然還相信他說什麼一直放在貼身的口袋裡。我氣急敗壞地在自己口袋裡翻出他給我的那個小佛像,啪的一下朝他扔去。
「這個你拿回去!終於能讓它滾出我的口袋了,謝天謝地,再也不會有什麼倒霉事了!」
權殷尚無聲地拾起地上的小佛像,塞進上衣口袋,然後向就在眼前的汽車站緩緩走去。更讓我生氣的是他居然也和我一樣,左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不准下洞裡去。」
「不要用這種命令的口吻和我說話。啊,對了,還有,你把我的發卡還給我,我的發卡在你那兒一天,我就噁心難受得睡不著,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和你分手的那天我就扔了。」
「……」
「那兔崽子要是死了,你又該做什麼蠢事了,明擺著嘛,明擺著嘛。」
權殷尚擺明是要氣死我才甘心,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車站,跳上車,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拼盡全身的氣力瞪著他坐的那輛巴士,詛咒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毫無預警地大笑出聲。
「江純,你這是怎麼了!」花真吃了一驚,拚命地搖我,她身後還站著光民和東英,那兩個人,和權殷尚一副狼狽樣,惟一不同的是現在正詫異不已地看著我。
「殷尚呢?」光民問道。
「走了。」
「沒義氣的傢伙。」光民嘟囔著,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一旁,東英和花真不眠不休地打著幼稚的嘴巴官司,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好不熱鬧。說實話,真的很坦白地說,此刻,我不知道有多羨慕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