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就沉浸在能見到澄弦的興奮裡。雖說還掛著明顯的黑眼圈,臉色也不是很好,但被好心情沖昏頭腦的我,把昨夜的苦痛和掙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滿懷憧憬地朝教室走去。
可就在這時候……嗡嗡嗡,嗡嗡嗡!放在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嗯?這麼一大早的,會是誰啊?難道又是殷尚那傢伙?極不情願地拿出手機一看……顯示的是花真的電話號碼。
「喂?」我一頭霧水地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兒呢?」電話那頭傳來花真緊張兮兮的聲音。
「你早上吃多啦?打什麼電話啊,等我到了教室再說就好啦。」真不知道這丫頭做了什麼噩夢了。
「我問你現在到底在哪兒啊?!」從聲音聽來,花真似乎急得都要跳起來了。
「就在教室門口啊。」見她這麼著急,我也只好據實以報了。
「別進來!」花真突然喊出的這一嗓子嚇了我一跳。
「為什麼啊?」我不解。
「叫你別進來就別進來嘛!!」花真急了。
「不要!我偏要進去不可!」我也跟她擰上了。
「江純!」花真的聲音有種可怕的絕望。
拉開教室門的同時,我聽見了電話裡傳來的最後一聲慘叫聲。嘁,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我無所謂地合上手機,滿不在乎地走進了教室。
呀呼!澄弦,我來啦!我抑制不住地高興,心跳也加快了。
一進教室,我的目光就開始高速搜索起來,掠過正圍著講台上的那台教學用電腦竊竊私語的同學,掠過臉色慘白的花真,無視其他人訝異的眼神,帶著幸福的笑容把目光停留在了正往座位上走的澄弦身上。
聽見開門聲,澄弦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當我興奮得要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卻急忙把頭轉了回去,像沒看見我似的逃離我的視線。
雖說我們已經說好了,要裝作不認識一個月,但看見他這麼冷漠的反應,我的心裡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沒辦法,我只好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垂頭喪氣地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我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明明花心的人是她,卻還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而且你知道嗎,被拍到那張照片的時候,她還穿著咱們學校的校服呢,真是丟人。」——A女。
「你小點兒聲,她都聽見了啦!」——B女。
「怕什麼,她聽見又怎麼樣?做錯事的人可是她耶,難道還不許別人說嗎?」——A女。
剛在位子上坐下,前邊兩個女生的交談聲就傳進了我的耳朵。雖說她們感覺上是在說悄悄話,而且也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們兩個談論的對象應該是本小姐我。我窘迫地放下書包,看了看旁邊一臉苦瓜相的花真,真不明白她幹嗎用這麼緊張不安的眼光看著我。
「你呀……」花真看著我長吁短歎了一番以後,終於開了口。
「我怎麼了?幹嗎這麼一臉凝重啊?出什麼事兒了嗎?」我依然滿頭霧水。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不讓人放心呢?」她說這句話的口吻像極了我老媽。
「我幹什麼了?」我愈加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有人把你和某人親熱的照片傳到網上去了。」花真好像下定了決心,醞釀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
「什麼?就是那張接吻的照片?」我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
「不是接吻,只是親臉頰而已。」花真「好心」地提醒我。
「不會吧,這麼快就東窗事發啦?明明說好不會傳到咱們學校的網站上來的,這讓我以後可怎麼見人啊!」我一時激動忘了控制音量,結果招來了周圍更多人的議論。
「天啊,她自己都承認了耶!你剛才也聽見了吧?說什麼『東窗事發』的。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啊。」——A女。
「這要是讓班主任知道了,絕對是退學處理了。」——B女。
什麼?退學?!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和同班同學近距離地聯絡了一下感情而已,有嚴重到要被退學的地步嗎?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澄弦,心裡萬分愧疚。唉,被我連累的你也沒有好日子過呀。讓我意外的是,明明應該比我更加臉臭的澄弦,卻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臉。頓時,心裡的烏雲好像從中間分開了一條縫隙,有暖暖的陽光照射出來。
「真不明白你腦子裡在想什麼,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瘋了。李江純,再怎麼說我們也是朋友啊,你要是需要錢的話可以跟我說嘛!」
嗯?這是什麼話啊?收回停留在澄弦身上的視線,我一臉不解地注視著邊說邊激動得熱淚盈眶的花真。
「什麼錢不錢的啊?誰跟你說我需要錢啊?」
「你手上攥著的錢明明就被照得一清二楚呀,連傻子都看得出來是那個大叔給的啊!」
「大、大叔?」這下聽得我更糊塗了。
「你還裝什麼傻啊?就是那個親你的人啊!」見我直到現在還不肯乖乖承認,花真的怒火頓時炙盛了起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摸了摸花真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確信她不是發高燒說胡話。
天地良心啊!我是真的一頭霧水呀!什麼又是錢,又是大叔,又是照片事件的,有誰能幫我把這幾件事的因果關係理清一下嗎?算了,俗話說得好,靠天不如靠自己,與其我在這兒等著好心人來告訴我真相,還不如我自己直接去弄明白來得痛快。想到這兒,我拖著沉重的雙腿,帶著已經超負荷運轉的心臟,踉踉蹌蹌地朝講台上的電腦走去。
「麻煩讓一下。」我盡量平靜地對著把電腦圍得水洩不通的同學們說。
「幹嗎,還想來欣賞一下自己的壯舉啊?」——某人一號。
「唉呀,雖說是實情吧,但你也說得太露骨了吧,哈哈哈……」——某人二號。
聽著這兩個人的冷言冷語,旁邊竟有人鼓起掌來。
過分……太過分了!明明到昨天為止,在我的周圍大家都還是一副朋友的模樣,明明還有說有笑地互相問好,怎麼過了一個晚上就變成現在這樣了……無所謂,反正我已經不在乎了,隨便你們怎麼想怎麼說吧。
我盡力擠開擋在前面的人,電腦屏幕上的一張照片突兀地映入了我的眼簾。雖然我極想否認眼前的事實,但顯示著觀看人數六十七人的那張照片裡,站在一輛轎車旁邊、手裡握著一打紙幣的那個女生,分明就是本人啊!而且更可怕的是,旁邊一個中年男子正親近地在我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這些也都算了,最最讓我氣絕的是,那個男人的腦袋居然正好擋住了我驚恐的表情,不知道真相的人絕對以為我當時是心甘情願的!
看到這兒,我的心彷彿被電猛擊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有了凝固的跡象。頭好暈,眼睛也似蒙上了霧氣,雙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身邊的人和喧囂在一瞬間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孤單無助的我,無聲流淚。
「不、不是這樣的。是這個大叔非說他是我爸爸的朋友的……」我無力地用蚊子般的聲音辯解。這種辯解是那般蒼白,彷彿只要一絲絲風,就會被吹得支離破碎。
「哎呦,你看看你看看,這傢伙真夠可笑的。明明幾分鐘前就已經親口承認了,說什麼『東窗事發』、『終於還是被傳上來了』,現在卻又想否認了。幹嗎,做都做了,還會覺得不好意思啊?」身邊的一個女生夾槍帶棒地冷嘲熱諷。
「根本不是這樣的!我是被這個大叔硬逼的!他一口咬定他是我爸爸的朋友,錢也是他硬塞進我手裡的呀!我剛才說的照片指的不是這一張。」我嚇得冷汗直流。
「哦,是這樣啊?看來你們家還真開放啊,連爸爸的朋友都能想親就親啊。」——同學A。
「唉呀,你們別這樣嘛,你看她都快哭了。」——同學B。
「這世界上真是什麼人都有啊!居然還有人能這麼恬不知恥!」——同學C。
「那也是人家的能力強啊,你們想掙這種錢還掙不著呢。」——同學D。
在四面楚歌中,我覺得靈魂已被抽離,漸漸地遠我而去了。周圍人們嘲諷的嘴臉慢慢被眼淚覆蓋。就在我覺得馬上就要失去知覺的一剎那,聽見了花真從遠處傳來的大喊聲:
「你們這群人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啊?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
「幹嗎,想體現你們那種廉價友情的珍貴啊?你要是不想一起被罵,就趕緊閃一邊去。」剛才聲音最大的那個人對幫我的花真也毫不客氣。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看著朋友被你們欺負而毫不做聲嘍?」花真的怒火也被他們點爆了。
「哎呦,你再裝啊,裝什麼正義凜然啊,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人家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怪不得你們倆會成為狐朋狗友呢。看來『挨著金鑾殿准長靈芝草、挨著臭茅房准長狗尿苔』這句話還真不是一般的正確呢。啊啊啊!!!」
正當那個沒有同情心的某同學唾沫星子飛濺的時候,一本英語課本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頭上。與課本親吻上她腦門的清脆聲相映成趣的是這位同學的尖叫聲——估計能有一百三十分貝。
眾人吃驚之餘,整齊地朝英語書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神情嚴肅的澄弦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怒氣沖沖地往這邊走了過來。
冷冷的眼神,勾出一抹冷笑的嘴角。
我的手心握出了汗。
「看來我這次要食言了。江純,我大概撐不過這一個月了。」澄弦走到近前的時候,突然用很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喂,樸澄弦!你、你、你……幹嗎拿書砸我啊?!」沒錯,此時哇哇大叫的正是剛才被砸的某同學,美英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在班裡平常就屬美英和澄弦親近了。很明顯,美英對於澄弦對她動手相當地驚訝。好像被自己人的炸彈炸到了似的,她瞪著眼睛直直地瞧著一臉嚴肅的澄弦。但澄弦好像根本就沒看到美英似的,逕直走到我的面前,輕柔卻堅定地拉住了我不住顫抖的手。
「從今天開始,你一步都不要離開我的身邊。別哭,哭的人是自動投降的弱者。」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熱度,聽著耳邊傳來的溫柔的話語,我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
「我和江純正在交往,你們要是想罵的話就連我一起罵吧。」澄弦把我保護在身後,轉過去對著那些看好戲的人說。
「樸澄弦,你瘋啦?」美英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用驚訝得不能再驚訝的眼神看著澄弦說。
「我正常得很,真正瘋了的人是你們才對。」澄弦冷漠如冰的眼神掃過圍在近旁的人,眼裡有了深冬肅殺的味道。
頓時,喧囂聲停止了。
氣氛怪異之極。
片刻之後,新一波的議論聲像尖嘯的波濤一樣,向我和澄弦鋪天蓋地地淹了過來,中間不免夾雜著許多不堪入耳的聲音。我心驚膽戰地站在澄弦身後,不安和緊張讓我不知所措。
終於熬到了早自習結束,老師從外面走進來,班裡的人才極不情願地暫時放過了我們,各自走回座位開始上課。而在這段時間裡,澄弦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默默地給我鼓勵。
整個上午只要一下課,尖酸刻薄的指責聲、不懷好意的議論聲就會從四面八方朝我湧來。而每到這個時候,花真都會仗義地跑來旁邊安慰我。
「別哭了小傻瓜。唉……以後該怎麼辦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所以只好無言以對了。
「不過你也不用想太多啦,再大的事情都會慢慢平靜下來的。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大有人在,也難怪他們會說東說西的,像美英那樣的也不算例外,做好心理準備就好了。」花真輕輕捉住我的肩膀說。
「你也相信那是真的嗎?」我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花真。
「相信什麼啊?」沒明白我說什麼的花真滿臉疑惑地反問我。可就在這時,第六節課的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待會兒下課我再過來啊!」說著,她便急忙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於是,教室裡最後面的座位上又只剩下我和澄弦兩個人了。
和善的國文老師走進來,班裡又暫時地恢復了平靜。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的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用極小的聲音對坐在旁邊的澄弦說:
「澄弦,你會相信我說的話的,對不對?」
「……說什麼相信不相信的,誰叫你是我現在最喜歡的人呢?誰要是傷害你,就是在我的心上捅了一刀。而且看見你哭,我會比你更難過……所以,不要再哭了,聽見了沒?」澄弦笑著微微地湊過來,壓低聲音溫和地安慰我。
他的笑還是如輕風般清冽,細雨般柔和。
「謝謝……」一種感動在我心裡慢慢地漾開來。
「我會每天每天都保護你的,所以不許再哭嘍。」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用指尖抵著我的手心,我真切地感受到從那傳遞過來的溫暖和力量。
「嗯,我會為你保持微笑的。相信我!」我衝他笑了笑,雖然眼角還殘有眼淚。我的天使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可以讓我陰雲密佈的心情瞬間轉晴。
「這樣的話,我們之前商量的一個月裝作不認識的計劃就不用實現了吧?!」澄弦開心地說。
「嗯!」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臉。這個傻瓜,你以為我願意裝作跟你形同陌路啊?這下更好,免得那麼辛苦了。
澄弦從桌子底下把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把我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中央。哎呀,好令人陶醉呀!但是卻讓我覺得十分安心。
這之後的筆記我一筆也沒記成……不過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無比幸福的我也能微笑著坦然面對死亡了。
接下來的時間,因為有澄弦的陪伴,再多再凶狠的謾罵聲也被我置若罔聞了。可能就是因為我想開了吧,時間也覺得沒什麼好戲看了,匆匆地一走了之。
樓道裡終於響起了放學的鈴聲。
「咱倆一塊兒走吧!」站在旁邊等著我收拾書包的花真說。
「謝謝你!花真!在別人都像躲蟑螂一樣躲著我的時候還願意跟我一起走。」我第一次用如此感激的目光看著花真。
「傻瓜,朋友之間還說什麼謝謝呀,別害我起雞皮疙瘩了。請問這位護花使者,我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和您的公主一起走啊?」花真帶著調皮的神情對坐在旁邊的澄弦調侃道。
「看在你這麼誠信的份兒上,就滿足一下你的願望吧。不過從明天開始就不行了啊。」澄弦假裝嚴肅地回應。
「遵命。」花真用著最恭敬的措辭,但臉上明顯地寫著「你去死」幾個大字。
澄弦朝我微微一笑,起身朝等在門口的朋友們那邊走去。原來,澄弦和朋友們的感情並沒有因為今天這件事而有任何改變啊。我不禁有些羨慕了起來。不過沒關係,我身邊不是還有花真嘛!
「咱們一塊兒去見正煥吧。」花真攥著我的手,笑嘻嘻地說。
「嗯,謝謝你花真。」要是在平時,我一定會大罵她一頓,然後一走了之。但是今天她不但沒有扔下我不管,反而還拉我去見她男朋友的舉動卻讓我覺得心裡暖暖的。
「你今天是怎麼啦,幹嗎老謝來謝去的,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啦!」說著,花真便拉著我的手往樓下走。
從三層到一層不過幾十階樓梯的距離,卻讓我有了遊街示眾的感覺,受到了幾輩子估計都用不完的注目禮。每經過一個教室,那個班的全體學生必定會爭先恐後地趴在窗台或倚在門框上盯著我猛看。當然,還不忘竊竊私語加指指點點。老天爺呀!人家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看來真是有事實依據的啊。這麼大的轟動,看來想不讓老師知道都難了。這下我算是死定了啦!!
身旁和我一樣強裝鎮定的花真用力地拉了拉我的手,提醒我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昂首挺胸地往外走。走到樓門口的時候,我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接吧,看看是誰。」相互給對方壯膽兒的我們顯然都被這通電話嚇了一跳,花真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地提醒我。
我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花真,顫顫地把手機放在耳邊。
「喂?」我的聲音綿綿無力。
「我在後門呢!」一個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
「嗯?殷尚?」我有些沒回過神來地問道。
「是呀,我剛打完工,順道來接你。快點過來吧!」
嘟嘟嘟……他說完那句話以後,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時間就掛上了電話,只餘下一陣空空的忙音。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這可怎麼辦才好啊?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從剛才他的語氣聽起來,應該是完全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吧。如果不小心讓他知道的話,事態該演變到多麼可怕的地步啊?
想到這裡,我不知不覺感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