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
「一張到仁川的學生票。」
「一千兩百塊。」
從售票員手裡接過地鐵票同一堆銅板零錢,我拖著兩條好似都不再屬於自己的腿,茫然地穿過寂寥的地鐵站大廳。
我該怎麼做,難道真的就憑一個空火柴盒,去找雲影?
「呵,好累……」我深深地吁出一口氣,雲影死後,所有那些聲嘶力竭的哭喊怨恨爭吵,已經讓我筋疲力盡,「如果我能替她死掉就好了。」我曾經這麼愚蠢地想著。
通過檢票口時,天空的那句話第一百零一遍翻湧到我的腦際:
「韓雪理……從今往後,我只叫這個名字……」
不不不,韓雪理,收起這些胡思亂想!他害死的那個女孩。不是別人,是你最好的朋友雲影啊,真真切切就是雲影啊,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拚命搖晃著腦袋,踉踉蹌蹌地走下台階。
月台上,我逮住一位戴著花呢格帽的大叔問道:
「請問,這裡到仁川有多遠?」
「這個,加上換乘車,起碼也要兩三個小時吧。」
「謝謝您。」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轉身走開,然後在不遠處立定,疲憊地閉上眼睛。
「各位乘客,列車正在進站……」站台廣播彷彿響起在九霄雲外,而我,也在雲霧裡摸索徘徊。仁川,真的能給我一個答案嗎?
我該怎麼做,雲影,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
地鐵1號線,晃蕩的車廂內。
坐在對面的兩個小鬼頭正吵得不可開交。
「是你先那樣說的!媽媽,我沒有打他,是龍燮先說我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明明是你先說我頭大!!!」
「我才沒說是頭大,我說的是頭圓,頭圓,好不好?!-0-!!」
兩隻小頑猴爭執不下,眼看著張牙舞爪就要開架,年輕的媽媽被逼急了,一手拽住一個,輕聲喝道:
「不許吵!!」
一場很有可能你死我活的血戰頃刻間煙消雲散,車廂再次變得鴉雀無聲。看著那兩張不服氣漲得通紅的可愛小臉,再多的憂愁也被衝破,我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將頭抵住車窗,我閉上眼睛,世界消失了,可雲影的臉,仍是清晰可見,怎麼也不能相信她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
「雲影,對不起,對不起,你會原諒我這個沒用的朋友麼?現在我去看你,你一定要開開心心地迎接我,千萬不要轉過身不理我呀……」就這麼默默念叨著,不知不覺間,我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只聽見車內的廣播報站道:
「前方到站桃園,桃園站,下車的乘客請……」
再有兩站就是仁川了……剛才的打盹讓我平靜好過了許多,握緊口袋裡的火柴盒,我坐直了身子。
我來了,雲影,為了赴這場遲來得太久的碰面。
#出租車內。
「請帶我到這個地方。」
我把火柴盒上的地圖指給出租司機看,司機大叔把著方向盤,歪著腦袋仔細端詳了半天。這位大叔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樣子,我不由想起了漢城裡的辛大叔,不曉得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此刻是不是還開著他的雷霆戰車穿梭在漢城的大街小巷。
長相善良的大叔終於看明白了,他樂得一拍大腿:
「這個地方啊,啊哈,今天我才送過一個客人去過呢!
「那裡靠近海嗎?」我問。
「可不是,小姑娘,這麼大老遠跑去看海啊?嘿嘿,年輕人約會都喜歡去那裡。」大叔爽朗地笑著。
「對啊。」看著可愛的大叔,我也跟著笑。
大叔繼續說道:
「剛才我拉的客人,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說要去那裡,T0……TO什麼來著?」
「TOYOU!」
「哈哈,對對,TOY0U!」大叔邊笑邊發動了車子。
車廂內很溫暖,我凍得紅彤彤的臉蛋也感覺不那麼僵硬了。
大叔放著歡快的流行音樂,邊聽邊搖頭晃腦地跟著哼,不過也沒忘了關心關心他的客人,體貼地問道:
「自己一個人跑去那裡就為了看海?」
「不,我是去見一個朋友。」
「噢,你和朋友在那裡約好了?」
「是,哦,不……我不知道她在不在……其實我們並沒有約好,但我知道她大概會在那附近。」
「哎喲,這個大冷的天,又不確定能不能見到你的朋友,何苦來著?!-0-!!」大叔扭過頭疑惑地看我。
「……過去看看她住的地方也是好的……」我微笑著回答。
「……哦,這樣子……」大叔撇著嘴點點頭,有點不以為然。
「想看看她住的地方,是冷還是熱,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有很多人,是不是熱鬧……」
「看來你們倆關係真不錯呢,真是一對好朋友,現在像你這樣真心交朋友的孩子不多見啦。」大叔收起剛才的不以為然,感慨道。
好朋友?不不不,再沒有比我更壞的朋友了,我痛苦地在心裡喊道:
「我,我算什麼,我簡直就是全世界最最沒用的朋友!」
「五月鮮花∼!!-0-灑向寂寞心懷∼啊哈哈哈哈哈∼」大叔的流行歌曲越唱越歡,車子也在空曠的公路上越開越快。
離你越來越近了……雲影……
「就是這裡了,剛才那姑娘也在這裡下的車。」我還在出神,大叔已把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一座白色木質小屋前。
「是這兒麼?」我遲疑地望向車外。
「可不是!!漂亮吧,沒錯沒錯,招牌上面不是寫著嘛!T0YOU……怎麼?還不下車?」大叔催促我。
「啊,下、下車……」自始至終自己都像陷在迷霧陣裡一般,魂不守舍。
「趕緊下車,去見朋友啊!-0-!不過見不到的話,也不要垂頭喪氣,下次一定還有機會的!」善良的大叔熱情地給我鼓氣。
「是,謝謝您!-0-」我感激地衝他一笑。
「哈哈,不客氣!」大叔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最後居然搞笑地還了我一個軍禮。
「TOYOU」
就是這裡了……一間別緻的小小咖啡店,天空和尹湛不知來過多少次……雲影,她就在這裡了。
TOYOU
「歡迎光臨!^0^」一進門老闆娘便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我找到一張望得見海的靠窗沙發坐下,輕聲扭頭說道:
「請給我一杯熱可可。」
老闆娘認真地記下,一直掛著溫暖的笑容,消失在櫃檯後面。
我把身子深深埋進沙發,環顧四周……一個如此寒冷又遙遠的地方,雲影,就睡在這裡麼……
我無意識地搖著頭,手貼著窗,望向窗外的大海,恍惚中,我把耳朵也貼上玻璃窗,手指輕叩著玻璃……
忽然,透過玻璃的反光,我發現不遠處一個女孩,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直到我回過頭,她仍沒有收回視線的意思,看得愈發專注,只是她的神情,那樣憂傷,憂傷得眼淚隨時都能掉下來。
「你,認識我嗎?」我開口問她。
她不說話。
我又問了一遍,她才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地說:
「不,對不起……」
「沒關係,只是你看我的樣子,好像是在看熟人……所以……」我溫和地說道。
「是的,沒錯,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長得非常非常像。」女孩點頭加重了語氣,很肯定很肯定地說道。
「哦?」一個念頭突然襲來,我發現自己「嘩」的一下站起來,大步朝那個女孩走了過去。
女孩有些吃驚,她睜大了漆黑的眼睛,連連擺手:
「對不起,我知道盯著你看很不禮貌,但是你和我的一個熟人真得長得好像……」
我盯住她的眼睛:「你說的熟人,是雲影?」
「……呃?」
「樸雲影?」
女孩驚得無以復加:
「你認識……我姐姐?」
我也吃驚,原以為眼前的女孩只是認識雲影,沒想到卻是雲影的親妹妹,太出乎意料了,她們姐妹倆長得根本不像。
「我是她朋友,我叫韓雪理。」我解釋著自己和雲影的關係。
「什麼……?」女孩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嘴巴張大得可以放進鴕鳥蛋。
「我是雲影的朋友。」
「天哪……你們……簡直就像是一個人……」女孩雙手摀住嘴,越看越心驚。
我也細細打量著她,——雲影的妹妹雲知,從她身上,竟找不到半點雲影的影子,反倒是我這個完全沒干係的外人,和她姐姐長得那麼的相像。世界真是離奇……
「那場車禍……」久久之後,女孩開口娓娓道來。
一小時後。
「是的,我聽說了……」
「姐姐太可憐了,都是因為那個混蛋……」
「那個混蛋!」雲知的聲音在發抖,悲慘的真相,正經由她纖細的喉嚨,一點點地向我湧來,逐漸將我整個淹沒。
「可是最可憐的,還是姐姐從前的男朋友,車禍發生時,和姐姐在一起的,正是他的親哥哥。之前姐姐就和我提起過那個人,每次我都勸她,但是沒有用,姐姐好像著了魔一樣地喜歡他,根本聽不進勸告……」
……我知道……那人,確實……有那樣的魅力……讓人瘋狂
女孩沒有察覺我痛苦的表情,繼續說道:
「那天好像是兩人的什麼紀念日,姐姐騙我說去見她的男朋友,可其實是去見她男朋友的哥哥。他們倆開車去忠州,路上就出了事,車子一頭撞上了一輛大卡車……」
我的呼吸一陣緊過一陣,所有的器官都在絞痛,頭、胸口、心臟……
「卡車司機事後說,其實在車子爆炸之前,兩人完全有時間爬出車子逃生……但是那人,那個混蛋……」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不想,也不敢再聽下去了……
「那個混蛋自己從窗口爬了出去,留下姐姐被夾在安全氣囊和座位間動彈不得。姐姐哭著求救,求那個混蛋也拉她一起出去……而那個禽獸不如的,他竟然用腳踹開姐姐,一個人爬了出去,老遠看著,看著……」
「……」我嗚咽著,哽咽著,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本來有五分鐘時間足夠逃生……卡車司機看那混蛋見死不救,就自己跳下去打算拉姐姐出來……然後……」
「然後,車就爆炸了……」我虛弱得接下去。
「是的,就在那時,車爆炸了……」
「匡當!」我手裡的銀匙清脆地跌落在檯面。
雲知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不對,繼續憤恨地說著:
「姐姐通過男朋友的介紹認識了他的哥哥,而且聽說他們兄弟倆的關係也是非常不錯的,可後來那人竟然主動來勾引姐姐,姐姐也中了邪似的喜歡上了他……哼……可是,誰想得到,有一天,她自己居然會死在他手裡……」
我再控制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狂亂悲憤,語無倫次地嘶吼出聲:
「……對不起,雲影……對不起……雲影,我一定是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對不起……」
雲知被我嚇著了,不住問:
「姐姐,你怎麼了??什麼對不起……」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也根本無法回答,手腳止不住地顫抖,眼淚奪眶而出。
天吶……天曉得在來這裡的前一秒鐘,我還在想念那人,那個置你於死地的混蛋……雲影,我肯定是瘋了,肯定是的……
「姐姐的男朋友最可憐,出事那天他什麼都不知道,忙著給姐姐準備驚喜派對。為了接近他哥哥,姐姐一直在利用他,我勸她不要那樣,說會遭到懲罰的……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死的懲罰……」說到這裡,雲知也是泣不成聲。
「被人利用,我已經習慣了。」
我怎麼忘記得了,尹湛說這句話時……那輕蔑絕望的笑。
「他對姐姐那樣的好,看著姐姐我時常都會想,能夠得到那麼多那麼多愛的女孩,該是多麼的幸福。每天他都會接送姐姐回家,不管颳風下雪,他總會等在那裡,姐姐病了,他凌晨兩點鐘送藥過來。姐姐出事後,他四天不吃不喝,直直地站在靈堂門前,直到暈倒送進醫院……傻瓜,你說,我姐姐是不是天下最大最大的傻瓜
……?」
「是啊,我和她都是……大傻瓜,世界第一等的大傻瓜!」我抿著嘴,放縱著自己的眼淚,為自己,為雲影,更為那個我一再辜負的傢伙……
「姐姐你……?」雲知驚訝地看向我。
「我們傷害同一個人,也被同一個人傷害……不是傻瓜是什麼……」我喃喃說道,悲傷得難以自制。
「……什麼……?」雲知完全糊塗了。
「我先走了,留著剛才給你的號碼,以後記得聯繫……」我匆匆起身,無力再繼續聽下去。
「……這麼著急就走了?」
「嗯……今天我沒臉見雲影。」
在雲知疑惑和擔心的目光中,我狼狽地,幾乎是逃出了咖啡店,一步一步,踉踉蹌蹌,走不盡的愛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