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可不可以?
我穿過浩瀚的宇宙和永恆的時間來到你身邊
可不可以愛你?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個瞬間你點頭同意了
我就要帶你去那看得見成千上萬不計其數的星星的宇宙之樹下
在那顆樹下吻你,把我的愛埋起來,馬上離開
就是這樣,也不可以嗎?
「怎麼有這麼酸不嘰嘰的味道?哎呀!好濃的汗味兒啊!今天做什麼了?」
「別提了,今天天文台大掃除,跟天花板幹了一架!支著梯子上去好好清掃了一遍。現在我的頭髮、手腳、全身沒有一個角落沒沾滿灰塵,別靠近我!」
1999年12月16日傍晚。
來吃晚飯的永泰擰開浴缸上的水龍頭一邊放著洗澡水,一邊在衛生間裡脫著滿是汗和灰塵的衣服。雖然雨舒根本看不見,但他在要脫內衣的時候還是意識到了雨舒的存在,把衛生間的門關上之後才脫下汗衫和內褲,把包括襪子在內的所有衣服全都扔進了洗衣機裡,自己打開淋浴器,洗起澡來。
突然響起敲門聲,雨舒打開門把頭伸了進來。
「喂!你這是幹什麼?」
「你叫我了嗎?」
「沒有!」
「哎!剛才不是你叫我來搓背嗎?」
真是的!我什麼時候叫了,明明是你自己闖進來的。
「嗯……你要幫我洗嗎?」
「別害羞,我只替你搓搓背。」
雨舒撲哧笑了,捲起袖子走進來,摸索到浴缸邊,把手伸進去試了試。
「水太涼了。」
她用一隻手扶著浴缸邊,彎腰把右邊的冷水擰小了點兒,把左邊的熱水擰大了點兒。永泰從雨舒進來之後就一直用手捂著私處,轉過身去。
「出去吧!真的不出去嗎?」
「嘖嘖,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什麼好看的,我閉著眼睛不就得了,這是個好主意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的衣服都濕了,水濺得到處都是。」
「沒關係,你洗完以後我也要簡單沖一下,待會兒讓你的衣服和我的衣服在洗衣機裡吐著泡泡打架不是很有意思嗎?」
「哎呀,我還是別說話了,說了也是白說。」
永泰不再堅持,把頭伸到了噴頭下面。
雨舒把臉轉向永泰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哈,屁股很結實啊!」
「嗯?什麼?」
「像美麗的月亮!」
「叫你別看你還看!嗯,不過也是,我的屁股確實有彈性,大概因為我經常爬山去觀測的緣故吧。」
「月亮落下去了!」
雨舒哼起了金賢哲的歌。
「真是的!你怎麼說話東一句西一句?」
永泰小心地避開雨舒,走到牆邊,剛把一隻腳伸進浴缸,就大叫一聲:「啊!好燙!」。
「男人嘛,就得這個溫度。」
「太熱了,你想把誰煮熟嗎?」
「進去吧!咬著牙閉著眼跳進去,讓水浸到脖子,全身肯定會覺得麻酥酥的舒坦極了。這個溫度是日本幕府時代武士們的洗澡水溫度啊。」
「我討厭他們,給我開一下冷水。」
「這個嘛,你還是聽我的吧,水已經不那麼燙了。」
「真是的,你非要我煮得跟螃蟹似的嗎?」
「是啊,你先照我說的試試。」
對習慣用溫水洗澡的永泰來說,水溫確實有點高,但可能因為腳的神經太敏感了,等他順著浴缸的傾斜面把整條腿放進去,接著把全身放進去之後,發現還是可以忍受的。全身有點兒發燙,被水刺激著,感覺挺舒服。
「呃……呵!好爽啊!」
「是吧?我就知道你會不由自主這麼說的。」
永泰從水裡舉起胳膊來看了看。
「哦……肉真的熟了,紅紅的!」
「水真的涼了,原來後背應該像龍蝦一樣紅彤彤的才對。」
「武士?」
「是啊。」
「為什麼老說他們的事?」
「據說他們在起事前一天晚上,要把身體泡在熱氣騰騰的水裡洗澡,坐在那種木頭做的圓筒形的浴盆裡。」
「起事?……」永泰坐在齊胸深的水裡,喃喃自語。
明天下午就要做手術了,17日下午兩點。
永泰轉頭看著雙手捧起水來灑在自己肩上的雨舒的臉,她的臉因為熱氣的蒸騰變得紅撲撲的。
永泰當然記得第二天的事,但天文台的大掃除是一年兩次的固定活動,十幾個人全都抽出時間來等著,所以永泰也顧不了太多,只能像蜘蛛俠一樣爬到屋頂上清掃天花板,用雞毛撣子撣去灰塵,又用抹布認真擦乾淨。
永泰在考慮雨舒的話的含義。
明天!他將去丟掉一隻眼睛,就像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武士在敵人手中失去一隻眼睛一樣,這樣的話……敵人是誰呢?是現在在自己身旁安靜地為自己灑水的吳雨舒嗎?還是自身?是世界?是另外的不確定性?不知道,惟一明確的是今天和明天情況將發生很大的變化。
雨舒的話意思是說,面對不可預知的事,如果永泰沒有做好悲壯而勇敢抗爭的準備的話,最好今天在這裡放棄嗎?
「我,是不是很了不起?畢竟成功了!」
雨舒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撫摸著他的脖子。水氣在他和她的皮膚間柔和地分裂為微細的水蒸氣粒子。
永泰看了一眼雨舒的表情,閉上了眼睛。寧靜的……非常寧靜的她的臉隨著她的手像月亮穿過雲層一樣在自己的胸部遊走。
雨舒似乎在用手語說話。
永泰!今天還是來了,明天也一定會來的。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你要那麼做,我也要照你的意思去做。當然……那也是我非常期待的事情,可是,這次的事情只能由你的意志決定,自始至終。我之所以一言不發地聽從你,是想順從你愛我的方法,以此來證明我是多麼愛你。
我早就想幫你洗一次澡了,這並不是因為你給我眼睛而向你致謝的舉動。當然,我無比感謝你,這怎麼能用語言來表達呢?但現在我這麼做,是為了完完全全地記住你,在我什麼都看不到的一片漆黑的日子的盡頭,用我這兩隻手感覺你,永遠把手的記憶珍藏起來。
永泰……你的胳膊像橡樹的樹枝,胸膛如同美麗的門扇。
要是能打開你的胸膛,裡面充滿的會是什麼東西呢?
永泰……你知道我心裡抖得有多厲害嗎?我……我,要是明天來了,要是有一個巨大的車輪滾過來,我好像就會被它碾死。想到你的一部分永遠移到我身上,我就覺得無比心痛,無比憂慮,無比害怕!但同時也因為能永遠保有你的一部分而無比高興。
我,雖然不能跟你說,但我能用你的眼睛看世界,用你的眼睛看到你的臉,用你的眼睛睡覺,最後,到最後,永遠閉上你的眼睛,告別這個世界,我覺得幸福極了。那是你的一部分,如果我活著,它就永遠跟隨我,如果我死了,也跟我一起消失。一想到這裡,是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感到不幸或孤獨,都能挺過去了。
知道嗎?我……甚至不能向你承諾這些:永遠愛你,結婚,或跟你生兒育女。如果現在把這些話說出口,似乎從說出的那個瞬間開始就已經不是承諾了,這就好像明明每一個瞬間愛情都已經永遠完成了,卻一直追問愛情為什麼變了,去哪裡了一樣。
但是,我用飽含著我的心意的手無言地向你承諾,你的眼睛,我會好好使用的。你的一部分移到了我的身體上,我一定不會玷污它,每一個瞬間都會好好使用。我知道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永泰,伸出頭來!」
「嗯?要給我洗頭嗎?」
「是啊,洗髮水在哪兒?」
雨舒伸出手來,永泰把放在浴缸一角的洗髮水遞給了她。
「來,把頭伸到浴缸外面來,放低點兒。」
「呵,今天真的很享受啊!」
雨舒輕輕豎起十個手指,輕輕按摩著他的頭皮和頭髮,揉出很多泡沫。
「心情好得要死。」
「現在死了可不成!」
「為什麼?」
「你以為我是白替你洗啊?只是為了把食物洗乾淨而已。」
「呵!食物?什麼時候吃?明天?」
「瘋了嗎?怎麼能留到明天!今天晚上當夜宵吃掉!」
「嘖嘖!」
「給我舀子。」
「幹嗎?」
「不是都搓完了嘛!」
「這就搓完了啊?」
「是啊,再衝幾遍水,頭髮就洗好了。」
「啊,不行!現在我頭左上邊癢得不得了,你使勁兒搓搓!」
「這兒?」
「下面。」
「這兒?」
「嗯,再使點勁兒,那樣才舒服。」
「這樣?」
「是啊,是啊!」
「好了嗎?」
「下面……右耳朵附近!」
「呵,你這個人,很麻煩啊!」
「呵呵!」
「什麼呀,你這陰險的笑聲?」
「不管怎麼說……我得拖時間呀,要不馬上就沒命了,是不是?」
「你會活很久的,我要拿來當零食慢慢吃。伸出頭來!不聽話就馬上吃掉!」
永泰剛把頭伸到浴缸外,滿滿一舀子水就像瀑布一樣澆在他頭上。
「哎呀,救命啊!」
雨舒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像怕別人聽到一樣壓低聲音說:
「那我不成了食人族了嗎?要說是豬有點兒那個……好了,你該響亮地叫『救食物啊!』、『救夜宵啊!』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