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互通的
是在你和我之間以光速遁形飛翔的輕盈的藍色鴿子
有一天我的心突然停止飛翔,沉重地落在身體裡築巢
安歇,我小心地撥開悲傷的羽毛,看見愛情的翅膀受了傷
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和你之間沒有星星升起的緣故
在永泰和大哥約好的漢城世宗路附近的「樹與磚」咖啡館,大哥金宇碩已經早早等在那裡了。永泰走進來的時候,大哥的眼神像冰塊一樣寒冷。
「你看了13號的報紙了嗎?三天前的!」
「沒看。」
「我想也是,那種山溝裡,哪有報紙啊。」
「……」
大哥的調侃充滿了惡意,他似乎連弟弟的臉都不願意看,盯著永泰背後的空白看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12號,爸爸退休了。」
「啊?」
永泰乾嚥了一口唾沫,嗓子裡火辣辣的。
「……他老人家身體好嗎?」
「呵!……不知道有沒有氣出心病來,身體還算好吧。」
「哦……」
「我的生意也陷入絕境了,貨款收不回來,要交給別人的貨款卻一下子逼了過來,熟悉的銀行態度也很冷淡,不肯幫忙。」
金宇碩的臉色很沉重,連著歎了好幾口氣,把煙在煙灰缸裡掐滅了。他坐正了,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弟弟。
「好了,你心裡痛快了吧?」
「您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家裡山窮水盡,你高興了吧?」
「怎麼會呢?我……什麼……」
「呵,你不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嗎?我認為,我們家的情況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也有責任,不,你的責任很大,要是你不跟樸欣妮分手的話,情況絕對不會變成這樣!爸爸也一定能調到更好的職位上,怎麼會比預定的還早一年退休呢?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明明有擔保,卻籌集不到資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你覺得我這種想法錯了嗎?你認為我恬不知恥嗎?甚至覺得我卑鄙嗎?」
「嗯?」
「在這個世界上……要是沒有堅強的後盾,企業的倒閉是瞬息之間的事。倒閉,這在眼前這個時代,比一萬元的鈔票還常見呢!可是,一旦倒下,要想再爬起來談何容易,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像我們家這樣的情況,至少應當有一個能靠得住的小山包才行……嗯,坦白說,因為這個緣故,現在我覺得你最可恨了!」
「大哥!」
「我氣得受不了了,也氣自己居然期待沾不成器的你的光,現在我處於這樣的境地,不知有多悲慘,多寒磣!可是,你一個人待在山溝裡,對這個世界怎麼運轉不聞不問,就你一個人痛快了,是不是?」
「……」
「我約你見面,不是為了耍脾氣,我……希望你能跟樸欣妮見一面,讓她幫幫我們公司,畢竟也是她工作過的地方,你能做到吧?樸欣妮家跟實權在握的保險公司董事長和信託公司董事長等金融界人士是一家啊。」
「……」
「這是大哥最後一次求你了。」
永泰的嘴裡乾巴巴的,跟已經分手的女人能談什麼呢?為了請她幫這個忙而要求跟她見面,永泰覺得這是一件很卑鄙的事。可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大哥不顧自尊提出這樣的要求,自己怎麼也不能斷然拒絕啊!
「我可以跟她聯絡一下,但……也不敢說一定能取得好的結果,畢竟,我和她已經乾乾淨淨地分手了。」
「我知道,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就打個電話吧,約個時間見面,馬上!」
這……怎麼是破罐子破摔呢?
永泰恨不得立刻站起來走開,但終歸不能那麼做,他心裡暗暗生自己的氣,抬頭看了看大哥的臉色,慢慢按起自己死也不願意按的樸欣妮的電話號碼來,感覺像是被關在陷阱裡無法逃脫的困獸一般。
「啊,樸欣妮!」
「哦,永泰!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
「你最近好嗎?」
「當然,你呢?」
「我也很好。最近有時間嗎?見個面怎麼樣?」
「哎呀,你的電話真不是時候。」
「怎麼了?」
「我現在正在機場呢,要去意大利。」
「是嗎?什麼時候回來?」
「六個月以後。」
「是嗎?哦!」
「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
「我訂婚的事,你知道了吧?」
「不知道。」
永泰瞥了一眼大哥,大哥冷冷地輕咬著嘴唇,面無表情。
「跟前韓國銀行總裁的三兒子柳賢勳,他是一家風險公司的董事長,三周前的事,當時也想打電話告訴你來著,但因為記者們報道了,就想你肯定通過報紙知道了呢。原來你不知道啊,對不起!我把意大利那邊的事整理好了回來馬上結婚。」
「是嗎,恭喜你!我待的地方有點兒消息不靈通啊。」
「也是。對了,到底有什麼事?你說要跟我見面?」
「沒什麼……我本想請你喝杯酒的,燒酒!哈哈……」
「這可是少見的事啊!我現在要過檢查口了。」
「好,祝你一路順風!」
「我回來以後要跟你聯繫嗎?」
「不用了,沒事。注意身體,祝你幸福!」
「你也是!」
永泰一合上手機蓋,大哥就噌地站了起來,好像自己在這裡的事已經隨著電話的結束而結束了。他在旁邊聽了也知道自己的期待已經成為泡影,於是失去了一貫的冷靜,火直冒到頭上,臉變成了醬紫色,眼神彷彿在說:蠢貨!這麼不瞭解人情世故,還不如乾脆剃頭去廟裡做和尚好了,或者索性別活了!
永泰也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
「她說……正在出國的路上。」
「我也聽到了。」
「……」
金宇碩似乎還有別的約會,低頭看了看手錶,滿臉不快地伸出手去跟永泰握了握。
「明知道不可能還托你……嗯,對不起!」
「沒有,哥,我反而……」
「你好好過吧……」
他跟永泰禮節性地握了握手,說約了住宅銀行的常務,轉身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光留給永泰一個冷冷的背影。他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冷冰冰的眼神似乎往永泰臉上吐了一句:你好好過吧……以後真的沒必要跟你見面了,也不想再見你這副嘴臉了!
永泰走進鍾路上的燒酒屋裡,一個人喝了一整瓶燒酒,心裡一陣陣抽痛,煩悶得不能自已,因為家人的情況不好,也因為自己給樸欣妮打了那個電話。
永泰敲響雨舒公寓的門已經是下午五點以後了。
「你喝酒了!」
「呵,料事如神啊!」
「你以為我的鼻子是裝飾用的嗎?再說,你的舌頭也有點兒打結了。」
「喝得不多。」
「心情不好是不是?吃午飯了嗎?」
「心情很好啊!因為心情好才去喝了一杯,飯也吃了。」
「那我們過會兒再吃晚飯吧,我已經全都準備好了。因為大醬的味道好,醬湯簡直是人間美味。」
「我期待著。」
永泰看了看放在沙發一角插著三個棒針的織物,又抬頭看著雨舒熟練地從冰箱裡取出果汁倒在杯子裡,含笑端了回來。
「怎麼了?」
「我們的對話稍微有點兒奇怪吧?」
「什麼?」
「不奇怪嗎,像下班回來的男人和待在家裡的女人之間的對話吧?」
「是嗎?這個……」
真不該喝酒,心情怎麼也振奮不起來,永泰對此毫無辦法。
雨舒走到永泰身邊,用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在沙發上坐下了。
「出了什麼事?」
「沒有。」
「沒有拿到拖欠的稿費嗎?」
「不是,都拿到了,因此還想買一大籃水果提來呢,結果還是只買了一袋。哈哈……」
「是嗎?」
「哈哈哈……我不是都說了嘛。」
「我還以為有什麼人欺負我們永泰,正打算帶上我好久沒戴了的皮手套呢。」
「你要替我打那個人一頓嗎?」
「是啊,要是有的話,告訴我!誰敢害得我們永泰心情憂鬱,我馬上去把他收拾了。」
「……是嗎?那我就告訴你,確實有。」
「正好,我終於有機會顯示我的實力了,到底是誰?什麼人?我已經坐不住了!」
「我……大哥。」
「呵!」
「還有我父親。」
「天哪!」
「怎麼了?」
「這有點兒,不管怎麼說……嗯,很困難,不行,以後也許就會成為我的大哥和公公,怎麼能……不行……唉,真可惜,除了永泰的家人,其他人全都能擺平的……噢,你今天見了家人了?」
「嗯,大哥!」
「好像聽到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啊?」
「有點兒……」
永泰抓起沙發另一邊角落裡的織物。
「呀哈,就是這個呀!是保溫飯桶袋嗎?」
「哦,這個要剪綵還早著呢,別碰!」
「哎呀,才織了這麼一點兒嗎?」
大概寬四厘米左右。
「你知道織東西有多難嗎?別亂扯線,一不小心就會一下子全散開的,反正在冷風刮起來之前能完成,別擔心,我保證!」
「好,知道了。嗯,顏色很好,是深的古銅色。」
「是不是像厚厚的樹皮?」
「是啊是啊……」
雨舒慢慢把兩隻胳膊朝著他的臉伸出去,輕輕摟住他的頭,抱在自己胸前。
「別累著自己,有我呢!」
「是啊……」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儘管放心,我……吳雨舒,會守護你的。」
「光聽你這麼說我就好高興。」
「是啊,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吧!」
「嗯……」
雨舒抱著永泰的頭,永泰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真的……好舒服!你的懷裡真鬆軟。」
「呵呵……你也知道啊,我的胸部不知有多豐滿,要是我敞開上衣鈕扣露出胸部在大街上走的話,連鳴著警笛的警車也會停下來看的。」
「哈哈哈哈……很有可能啊,像媽媽……的懷抱一樣。」
「只要你別說要吃奶就行。呵呵……絕對不行,不過我會給你很多很多飯吃的。」
雨舒用一隻胳膊抱著他的頭,另一隻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和面孔。
永泰的心裡像有一個空瓶子在滾動著。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那麼複雜,簡直令人無法承受?人為什麼總是擔心失去?要是變得沒什麼可失去,達到沒什麼可失去的境界,也是相當難得的啊。不貪心,誠實地度過每一天,感謝上蒼。
我想那樣活著……為什麼有些人卻覺得那是罪惡,一定要把我逼到懸崖上呢?家人,世界,樸欣妮依然健在,活得很好,愛著金永泰的這個魅力女人為什麼要經歷這麼沉重的考驗?不知道到底為什麼,真的,我只是希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生活幸福,歡聲笑語而已,每個人都能做自己願意做的事,互相尊重,互相承認,給彼此溫暖的鼓勵和信任,沒有憎惡,沒有怨恨,善意地對待芸芸眾生中跟自己有緣相遇的少數人。
我希望這樣,自己也只是這樣做了而已,我沒有做什麼值得譴責的事,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傷害了別人,自己將加倍痛苦。可是,生活真的不是想像的那樣,我根本沒有那種意圖,絲毫沒有,可是,卻有人受到了傷害,而且是我最親近的人……
這,這……真讓人難過啊!
雨舒的唇從天上落了下來,永泰閉著眼睛,張開嘴唇,接受了雨舒深深的安慰,柔和而濕潤,她溫柔的舌撫摸著自己堅硬的悲傷一樣的牙齒。
永泰,別苦自己了,無論你在不在我身邊,我都會永遠愛你的。我雖然愛你,但不會拚命佔有你的。你來,我當然高興,你走,我當然傷心,或許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看著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去,一點一滴默默承受,盡可能溫暖勇敢地面對一切。所有的東西都會離去,快樂、悲傷、痛苦、愉悅,或許愛情也是一樣。只要學會了有風度的送別,不失態,不要說雙眼失明,就算死亡來臨,也可以含笑迎接。你是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比你的年齡,比孩子更純潔,所以一定會受到很多傷害,會經常受到傷害,但是,我知道你如同流動的水,其實是最堅強的,但還是不要讓自己太累了。你身旁的女人不是雙目失明的女人,而是真心愛你的女人,放心吧!
用雙手溫柔地托起他的雙頰,雨舒一次又一次地覆蓋了他的嘴唇。雨舒的手指若無其事地擦掉了他眼角流出的淚水,雨舒的唇像在空中翱翔的雄鷹一次次向地面俯衝一樣,敏捷而輕快地印在他的臉頰、眼睛、嘴唇上。
然後她為了不使他因為自己的眼淚而感到難堪,輕快地站起來走進廚房,小心地伸出手去打開了煤氣。
「好,下面是愉快的晚餐時間!今天的主菜是——南島來的發酵極好的大醬醬湯!」
「我來幫你。」
永泰的悲傷和憂鬱似乎一下子都揮發走了,愉快的心情重新找了回來,他走到餐桌邊站住了。
「噢,不!永泰你下次再做,我要讓你看看我能多麼熟練地做好一桌子飯菜,瞧瞧我的實力!」
「是不是……打算以後全都使喚我才這樣的啊?」
「果然眼神厲害啊,我給你做個好示範,你這次只管袖手旁觀就行了,下次開始要照原樣做出來。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
雨舒把洗好的蔥切好放進醬湯裡,又摸索到盛小魚乾的容器,抓了五六條魚放了進去。把醬湯放在灶上小火燉著之後,她從冰箱裡取出保鮮膜蒙的泡菜碟子放在餐桌上,然後拿出分別盛著小魚乾、醬菜、紫菜的三個碟子,也放在餐桌上。噢!還有蘿蔔乾呢!她重新打開冰箱,摸到盛蘿蔔乾的盤子,用一隻手確認了一下餐桌上的空地,小心地把盤子放在上面,又從電飯鍋裡盛出兩碗飯,放在餐桌的兩端,在飯碗旁邊擺上剛從筷子筒裡抽出來的筷子、勺子和兩個倒上水的杯子。最後,雨舒熟練地打開湯鍋的蓋子,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盛了半勺湯,嘗了嘗味道。
「噢,好!」
「味道好嗎?」
「嗯,現在該進行最後的關鍵一招了,雖然有點兒危險,有點兒困難,但應該不會出問題。」
雨舒用手確認了一下餐桌中央放著竹編的鍋墊的位置,然後戴上碩大的微波爐手套,小心地抓住醬湯鍋的兩耳端了起來,往旁邊邁了一步,拐了個彎,幾乎分毫不差地把醬湯鍋放在了餐桌中央,就像滾燙的飛碟直線落下一樣。
「都好了,怎麼樣?」
「好像在看絕妙的雜技表演一樣啊!」
永泰連說了一大堆讚歎的話,劈里啪啦地鼓起掌來。
「呵呵……有那麼好嗎?嗯,現在開始吃飯了。」
「好。」
「飯還有好多呢,你多吃點兒!」
「我的肚子好久都沒享這種福了!」
「連魚都沒有,你這麼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對我們韓國人來說,醬湯就是最棒的呀!」
醬湯有點兒辣,很爽口,那種清清爽爽的味道在舌頭上蔓延開來,真是一流的享受。
「呀哈,真的好吃啊!是大醬味道好呢,還是廚師的手藝高呢?」
「呵呵……這個呀,應該是因為醬好吧,這可是在巨大的醬罈子裡待了三年的啊!」
「嗯,不過能做出這種味道來,廚師的手藝也應該得一半分吧。」
「謝謝!謝謝!」
永泰已經吃了三四口,雨舒才吃了一口,她雖然能把勺子伸進醬湯鍋裡舀起醬湯來,但似乎沒有信心用筷子夾起別的菜,所以別的菜連動都沒動。
「啊,你說!」
「嗯?」
「是給你小魚乾呢,還是醬菜?」
「因為我太可愛了,你要喂到我嘴裡嗎?」
「是啊!」
「我喜歡醬菜,等一下,讓我先吃口飯。」
雨舒用勺子挖了一口飯放在嘴裡,然後張開了嘴,永泰用筷子夾起一塊醬菜,放了進去。
多吃點兒,我放進去的不是醬菜,而是我的心!
「哇,真好吃!」
「是嗎?」
「比南希餵我的好吃多了,不過,你得知道,我再熟悉一下筷子和盤子的位置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我知道。」
「這是紫菜,你包飯吃吧。」
「好。你真是一個完美的準新娘啊,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章導演那麼喜歡你。」
「呵呵……過獎了,我不會讓你付飯錢的,不用奉承我了,多吃點兒就好了。」
很快吃完一碗飯的永泰從電飯鍋裡添了飯,回到餐桌旁坐下,看著雨舒。
「我下個週二要去觀測天象,你去不去?」
「嗯?」
「去看星星,照照相,帶著帳篷去,要在山頂的平地上熬一夜,你就當做野外露營就行了。」
「那當然就是胡蘿蔔和番茄啦,可是,就我們兩個人嗎?」
「不是,還有三四個學弟一起去。怎麼了?現在安心了嗎?」
「那就是黃瓜和嫩西葫蘆唄。」
「什麼意思?」
「失望啊,沒有酸酸甜甜的味道。」
「是嗎?那我就打電話叫他們自己去吧,吃完飯馬上打電話。」
雨舒呵呵笑著擺了擺拿勺子的手。
「我開玩笑的,帶幾個可靠的學弟去,要是來了野獸,就扔一個過去,要沒有野獸,就一起玩,多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