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至少你……當時……應該告訴我事實啊!我還特意打電話跟你確認過!」
「是啊,我記得,當時你滿懷悲憤。」
失落、痛苦,當時的感覺重新在喻寧心中復活。
1998年2月23日,黃昏時分,Y大法學院樸載佑的辦公室。
載佑用哆哆嗦嗦的手點燃一枝煙。
喻寧把十指插在頭髮裡,抱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說:
「奇怪,為什麼貞美挑中裴明煥律師來撒這個謊呢?照你說的,不是那個叫姜中植的律師向貞美求過婚嗎?」
「因為貞美知道裴前輩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而且確實不認識自己。如果當時說是姜中植前輩,萬一你去找他證實這件事,貞美就很難做人了。」
「哦,原來是這樣。」
喻寧再次面色陰沉地陷入了沼澤一樣不明深淺的沉默中。
他心裡又想起一件事——那棵含羞草——貞美送給他的那盆花草,回韓國前,他把已經長到很高的含羞草送給了一個叫布朗的朋友,不是帶不回來,只是覺得貞美已經離開自己了,沒有理由非把那盆花帶在身邊不可。
脖子以下的部位變得像植物一樣的貞美,裡面似乎藏著一碰到人手就縮起葉子來的含羞草……此時,對喻寧來說,那種叫含羞草的植物並非簡單的一盆花,而如同一種象徵,一種預示,但已經送出去的東西,根本無法再要回來了。
載佑心中自然也亂成一團,看著沉思的喻寧,不知所措。喻寧內心一定是百感交集,這種心情載佑完全能理解,因為喻寧做夢也想不到貞美是因為一場慘禍故意剪斷兩個人之間的聯繫的。
喻寧低著頭,淚水在心裡縱橫。他想起了7年前自己給貞美打的最後幾次電話。
給貞美祝賀生日的那個電話突然斷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貞美音訊全無,喻寧再次跟貞美通話已經是4個多月後的事了。
在他們通話之前一個月,大概7月,喻寧跟貞美的父親通過一次電話。
他先撥了貞美的手機,發現已經停機了,還以為是貞美為排除一切干擾準備考試故意停機的,於是撥通了貞美家裡的電話。
「喂?伯父!」
「啊,是喻寧啊!」
「是我。伯父,今天您怎麼沒去學校?」
「啊,前些日子我辭職了,雖然還不到退休年齡,但我想多花點兒時間在自己的事上,就提前退了。對了,貞美現在……不在家。」
「我也猜想她會在考試院,就是想打個電話,貞美的手機……」
「嗯,知道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電話的,你盡可能把時間花在學習上吧!」
金校長似乎迫不及待要掛斷電話,這讓喻寧覺得很納悶。
「請您告訴貞美給我打個電話!再見……」
喻寧話音剛落,金校長說了句「多保重」就掛斷了。
喻寧感覺到,金校長的聲音有點兒沉重,似乎在為什麼事擔心,但這種感覺在他心中一閃即逝,他相信三四天之內就會接到貞美的電話。但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貞美一直沒有消息。看來她真的「閉門謝客」,一心讀書了啊!喻寧這麼想著,又過了一個月。
7月28日是喻寧的生日,原以為貞美一定會打電話來,結果還是沒有。這期間,他給貞美寫了三封信,也如石沉大海。這種完全沒有聯繫的狀態持續了近半年,喻寧心中不安起來,伏案苦讀的深夜,他的這種不安越發強烈。
8月的一天,喻寧又一次撥通了貞美家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有人接電話,是貞美的姐姐,已經出嫁了的善美。
電話聽筒很快轉到另一個人手中。
「是喻寧嗎?」是貞美的父親,他的語氣硬邦邦的。
「啊,是我,您身體好嗎?」
「學業那麼繁重,你該專心致志學習才對,不要老打電話!上次我不是已經講過了嘛!」
聽到金校長帶著怒意的斥責,喻寧嚇了一跳,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好好聽著,前段時間我怕影響你的學習,一直沒有說……嗯,一直瞞著你也不合適,我們貞美……已經結婚了。」
「啊?您……說什麼?」
「這件事很對不住你,但我們貞美年紀不小了,司法考試也沒多大把握,正好有個條件非常好的人來提親,所以,一個多月前,我送貞美出嫁了。」
「……」
喻寧像是聽到了晴天霹靂。
聽筒裡傳來善美的一聲驚叫,然後就沒聲了。怎麼可能?喻寧懷疑自己的耳朵,他的身體像篩糠一樣抖著,聲音像鐵塊的摩擦聲一樣乾澀。
「喂——喂!伯父!這怎麼可能?」
「既然已經說出來了,索性把該說的都說了吧。喻寧,你是個人才,將來是要回國來挑大樑的,千萬不要因為我女兒的事分心,一直沿著自己的路走下去,認真完成學業吧!或許這件事現在你接受起來很困難,但……有什麼辦法呢?事情已經這樣了。對你說這些話的我,辜負了你的貞美,都知道對不起你,但……你也許覺得這麼說有點兒殘忍,但貞美的新婚生活的確很幸福。你明白嗎?看來你們兩個沒有結婚的緣分啊!別胡思亂想,專心學習,他日一定可以學有所成。這是我對你惟一的囑托。」
「……」
「人生是自己闖出來的,別忘了這一點!還有,以後別往我家裡打電話了!就這樣吧……」
「等……等一下!」
「什麼事?」
「您說的這些話……我還是不能相信。請讓我跟貞美直接通話,就一次!」
「那孩子現在的處境,怎麼還能跟你通話呢?」
「雖說如此……我一定要聽她本人親口對我說。」
「真的要那樣,你才肯死心嗎?」
「是……是的。」
「這樣的話,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啊?什麼事?」
「跟貞美通話確認事實後,就把我們貞美徹底忘掉,專心完成學業!你能答應我嗎?」
「……是,我答應。」
「好吧,我想辦法叫貞美明天給你打電話。作為她的父親,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決定,不要藕斷絲連。好吧,再見!」
掛斷電話,喻寧的整個世界都變了顏色,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四周彷彿充滿醜惡、混亂、偽善和謊言。每一口呼吸都很艱難,每一步邁出去都像千斤重。喻寧第一次發現,時間居然會流動得那麼緩慢,像凝住了似的,這一天的時間彷彿在地獄中度過,一種狂暴的情緒折磨著他的心,令他恨不得抬腳踢爛身邊的一切。因為不安,因為激憤,他連一口水也喝不下。
第二天晚上,喻寧接到了貞美打到宿舍來的電話。
「喻寧。」貞美的聲音很冷靜,似乎帶著一絲寒意。
「是貞美啊!到底怎麼回事?」
「對不起!」
「我不是想聽你說對不起,到底為什麼那麼突然地……結婚了?到底什麼時候?」
「已經兩個星期了。我累了,撐不下去了,也沒信心了,年紀也不小了……好吧,坦白地說,作為女人,我不想放過這次好機會。」
「作為女人?好機會?什麼意思?」
「向我求婚的人是我們系的前輩,家裡擁有好幾棟大樓,本人大四就通過了司法考試,現在已經是開業律師了,而且,他很尊重我……反正,讓你失望了,對不起!希望你忘了我這個庸俗的女人,繼續實現你的理想。」
「實現什麼理想?你這樣對我,那些東西還有什麼用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你明明知道我是多麼喜歡你,多麼愛你的!難道……你真的是那種女人嗎?只能那麼做嗎?」
電話線那邊的貞美沉默了一會兒。
「……是的,所以,別為我這樣的人動搖你的決心!以後就當我這個人你從未認識過好了。」
「這……也算是人話嗎?好吧!我沒關係,無所謂!我瘋了嗎?會因為你這種表裡不一的女人動搖?當然不會再想你了,馬上就把關於你的一切記憶全部抹掉!」
「好,那……那正是我所希望的。保重!」貞美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哽咽。
「好,你也保重!該死的!話說完了吧,掛了!」
喻寧放下話筒,失魂落魄,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兒,他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頹然癱倒在地。
什麼?好幾年的思念壘成的高塔,就這麼輕易倒塌了?都是因為有了貞美,自己才能在這麼艱苦的留學生活中支撐下去,才能呼吸,她怎麼能說走就走,投進別的男人懷裡呢?怎麼可以……生活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就在當天晚上,喻寧給載佑打了電話。載佑默默傾聽了喻寧的憤怒,證實了貞美結婚的消息,說自己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無法開口告訴喻寧。掛電話前,他也勸喻寧忘記貞美。
給載佑的電話徹底摧毀了喻寧的最後一絲幻想。
從那天起,他整夜地睡不著覺,整天吃不下東西,全身燒得滾燙,像一塊炭,臥病在床整整一個星期。
那段時間,他覺得整個世界和全體人類都是該詛咒的,對貞美的恨在心中熊熊燃燒,卻又不屑於去復仇,就連有眼無珠的自己都變成可恨的、可詛咒的了。
他不想活下去了。獲得博士學位又怎麼樣?一切都毫無價值了,曾經不顧一切一心向前的那股衝勁已經化為灰燼消失了。
心上像是被人插了一把看不見的刀,痛得一動也不能動,每呼吸一口氣,每喝一口水,都像吞下了一把火,灼燒著心臟,哧啦哧啦響。那顆心,恐怕早就是一堆碎片了。
不如死了……就這麼,這麼死去……
喻寧傷得非常徹底,恢復起來反倒比較容易,是堅強、不服輸的性格幫他走出了陰影,重新投入到學習中去。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個拋棄了他的女人最後說的那些話裡——她淡淡地說,不希望你因我這樣的女人受到傷害,別傻得為我這麼庸俗的女人耽誤了你的前程。
那些話是那麼不知羞恥,可憎可惡,但喻寧之所以能很快打起精神來,正是因為心中的那種憎恨。埋頭書本,也許只是為了不去想起貞美,不去想起背叛,只有那樣,呼吸才能稍微順暢一些,掉在爛泥塘裡支離破碎的自尊心才能重新拼湊起來。
那……是惟一的辦法。
喻寧不想再回韓國了。
他打算結束學業後,就在美國紮下根,長居異邦。但1995年,求學10年終於取得了博士學位後,他還是回到了祖國,因為恩師李文成教授非常希望他回母校任教。
在他留學的日子裡,在母校擔任系主任的恩師自始至終給予了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不遺餘力地幫助他,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甚至替他負擔了部分留學費用,喻寧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恩師的殷切期盼。
回國之前,他暗下決心,決不到昔日常同貞美約會的新村等地去。這雖然聽起來有點兒幼稚,但仔細一想,諸如Y大、法學院、法院,以及他們曾一起去過的那些地方,全都會令他想起貞美,勾起痛苦的回憶,不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1995年6月21日,鄭喻寧接受了母校建築學系專任講師的聘書,回到了韓國,這條異國求學的路他整整走了10年。因為是獨子,他被免除了兵役,當時剛屆而立之年。
從紐約JFK機場直飛漢城的途中,喻寧百感交集。他一直沉著臉,沒什麼表情,腦海中卻浮現出10年前滿懷對未來的憧憬、愛情的甜蜜和離別的心酸踏上留學路的情景,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他的心像一潭死水,既然沒有貞美在等候,曾經朝思暮想的祖國,也彷彿是一片陌生的土地。
歸國後頭兩年,他從未在任何女人身上花過心思。
女人,不管是華貴美麗,還是聰明靈秀,都會令他聞到貞美的味道。就連像貞美一樣豁達的人最終不也做出那樣的事了嗎?可見,只要是女人,即使是那種不遺餘力地鼓吹所謂獨立、所謂事業的女人,本質上卻也只會把這些口號當成裝飾品,當成招搖過市的幌子。無論什麼樣的女人,內心都有對時光易逝、容顏易老的恐懼,一到歲數,就會把追在自己後面排隊的男人放在天平上稱來稱去,挑一個最能滿足虛榮心的嫁掉,根本不管什麼愛情不愛情。對女人,喻寧早就涼了心。
不是沒有女人接近他,但無一例外都被他三言兩語拒絕了。
她們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呢?愛情?名譽?金錢?上流社會的安逸?女人,根本不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和理想當成一回事,光想著通過結婚獲得生活的保障。
一句話貶低了所有的女人,是他以為世人皆醉我獨醒嗎?不,這只是二十幾歲時受了致命傷害後自嘲般的療傷方法而已。
作為韓國最高學府的未婚教授,有很多女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接近他,但他的目光從不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身上停留,漫不經心、冷淡和安靜是他在女人面前不變的三個法寶。
他是獨子,又有了穩定的事業,家裡也常常為他安排相親,他也是同樣的態度。
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學中,那裡沒有背叛,也沒有轉瞬成為過眼煙雲的感情浪費。只要滿腔熱情地守住講壇,就能看到學生們的水平一天天提高。學生們也尊重他,因為他隨時關注世界建築學會等權威建築機構的最新信息,靈活運用在授課中,他對新建築理論、新建築材料、新建築結構的探索和熱情是韓國國內無人能及的,他的辦公室比學校圖書館熄燈還要晚。
去年,喻寧辭去了正式教授的職位,辦了一家建築師事務所,打算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自己更感興趣的設計工作上。學校方面邀請他出任客座教授。
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成功完成了某市博物館等幾個大的設計項目,平時忙得不可開交,這也正是他希望的。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結婚,一輩子獨身,埋頭在學問和建築設計中。
去年聖誕前夜,也就是1997年12月24日。
喻寧接到恩師李文成教授的邀請,請他到家裡過聖誕節。一直對自己關懷備至的恩師的邀請他無法拒絕,在恩師家的客廳裡,喻寧第一次見到了恩師的大女兒在曦。
法國巴黎大學法國文學系畢業的在曦27歲,是個美麗的女孩,兩年前回國後一直在外務部任翻譯,她的表情、微笑以及細長手指的動作都非常優雅。
李文成教授舉起第一杯酒。
「怎麼樣?我的大女兒,漂亮吧?」
「是……是的。」
喻寧點了點頭。畢竟這是事實。
「謝謝!關於鄭教授的事,爸爸說得可多了,從前年我回來後,幾乎每兩天講一次,害得我耳朵都生繭子了。看樣子,爸爸是打算給我洗腦啊,是不是?」
「啊?什麼……」
看到喻寧吃驚的樣子,在曦捂著嘴笑了。
「呵呵呵!喻寧,這麼說,在曦以為我的意思是叫她嫁給你啊!」
「恐怕我讓她失望了。」
喻寧有點難為情。
「哎呀,沒有,正相反。要不是爸爸勸阻,我差點兒就闖到鄭教授的辦公室去討杯咖啡喝了呢,我這個人好奇心比較強。」
「瞧這孩子,居然埋怨起我這個當爸爸的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對爸爸的眼光表示讚歎而已。」
在曦屬於直截了當表達自己感情的類型。
那晚的會面輕鬆自然,儘管是李教授一手安排的。
喻寧對恩師的女兒產生了好感,儘管不像當初見到貞美時那樣情不自禁,但在曦出眾的相貌、開朗的性格和不拘小節的處事態度都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並不是看恩師的面子,在曦本人的確是個有魅力的女孩,舉手投足間顯示出內在的優雅,微笑和談吐也令人如沐春風。
在曦確信喻寧並不討厭自己、不會拒絕自己之後,馬上積極主動地展開了對他的約會攻勢。她總是像璀璨的煙火一樣,感染得周圍的人也很開心,慢慢地,喻寧也覺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
「不是我誇自己的女兒,在曦的確是個不錯的姑娘。」
恩師李教授推波助瀾,在曦又主動挽住喻寧的手臂,兩個人的關係突飛猛進。上個月初,兩家共進晚餐,兩個人交換戒指訂了婚,而且定好日子,打算今年暑假完婚。
喻寧在整個過程中一直是被動的。
坦白地說,在他看來,既然結婚的對象不是貞美,那就無論是誰都沒有太大區別。他覺得,終生獨身也無所謂,找個人結婚也沒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在曦作為恩師的女兒,相對來說就比較容易下決心,也比較容易接受。
喻寧在載佑的辦公室裡得知真相之前,正處於這樣一種境地。曾經一直困擾他的那些迷惑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儘管晚了很多年。
沉吟許久,喻寧抬起頭,看著一根接一根抽煙的載佑。
「現在……貞美過得怎麼樣?」喻寧的聲音在顫抖。
「現在跟她姐姐住在一起。」
「為什麼?貞美的父親呢?」
「去世了,1995年。」
「1995年?什麼時候?哪一天?」
「10月4日。」
喻寧略一回想,怒火燒紅了臉。
「什麼?那時候我明明已經回國了啊!你,真是……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不告訴我!」
「……」
「可能的話,我多想見貞美父親一面啊!」
喻寧能理解載佑當時的處境,三個人異口同聲瞞住了他,又怎麼會告訴他貞美父親去世的消息呢?雖然明白,喻寧還是火冒三丈,心中充滿了對金校長的愧疚。
金校長是患癌症去世的,確診為肺癌後不到4個月就走了。他之所以連平均壽命都沒活到,或許是因為全心全意照顧貞美,對自己的身體太不在意的緣故吧。
啊!人生旅途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苦痛?
喻寧緩緩搖了搖頭。
「所有這一切……沒有一樣不是叫我震撼和痛苦的。」
「別太自責了,當時我一手操辦了整個葬禮,是替你做的,也是我心裡真正願意做的。」
難得一見的晚霞映紅了辦公室的窗戶,夜色越來越濃,在窗外探頭探腦,想衝進屋裡來,最終被電燈蠻橫地趕了出去。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見……個面吧。」
「跟貞美?」載佑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
「嗯……我也說不清楚,現在這個時候,到底應該不應該。」
喻寧的表情基本恢復了平靜。
「當時多虧貞美的父親寬容地替我著想,深藏起滿心的悲痛,告誡我專心學習,我才得以完成學業。現在,能有什麼理由阻止我去見貞美呢?」
載佑嚥下心底的歎息。
貞美和喻寧,他們重新見面後會發生什麼事呢?完全無法預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很糟糕。對貞美來說是這樣,對喻寧來說也是一樣,兩個人的人生可能都要發生巨大的變化,甚至可能出現極度的危機。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過去人為繫起來的疙瘩現在總算自然而然解開了,的確很有意義。
「我先去見貞美,告訴她你的想法,是不是更好?」
載佑把煙在煙灰缸裡擰了擰,揉滅了。
「什麼?什麼意思?」
「雖然你覺得應該見面,但不知道貞美願不願意見你啊,或許她不願意讓你看到跟過去完全不同的自己的樣子,或許會斷然拒絕,認為跟你見面對誰都不是好事。」
「她會那麼想嗎?不會的!」
喻寧斬釘截鐵地說。
「最近幾個月我也沒能去看她……嗯,你遲早會知道的,我就告訴你吧,車禍後到現在,我每隔兩三個月就去看貞美一次。」
「嗯……你一直在照顧貞美!」
喻寧怒視著他,眼神中滿是痛苦。
「是啊。不高興了?我並不是要跟你炫耀這件事,你聽下去:我們聊天的時候,我曾經提起過你幾次,但每次貞美都很快轉移話題,無一例外。說實話,我不擔心你,我是擔心貞美會受到傷害。當初放棄你,她受了很重的傷,現在好不容易癒合了,你又要去觸動那傷口,恐怕她會很痛苦。而且……喻寧,別忘了,你已經訂婚了,幾個月後就要結婚了!」
喻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自己居然相信她拋棄自己投入別人懷裡,簡直不可饒恕。是啊,是的,什麼都沒有變,深深藏在心裡的對她的思念又開始湧動了。就算奸詐兇惡的命運把她逼進了那樣一個境地,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無論什麼理由,又怎麼能阻止自己和她見面呢?
貞美變成現在的樣子,自己也有責任,雖然做夢也沒料到會這樣,但自己的確應該負一份責任。
載佑先從沙發上站起身。
「別說我沒有人情味,聽我說下去。我覺得……嗯,你還是不要去打擾貞美的好,裝做不知道,好不好?現在的情況,沒有任何辦法能補救,見了面之後,貞美和你都只能增加彼此的負擔。照我說的做吧,別感情用事!」
載佑話音剛落,喻寧慢慢站起身,逼視著他的眼睛。
「你,忘了嗎?」
「什麼?」
「貞美曾經救過我的命!」
「呃,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頁插圖已經翻過去了。」
喻寧搖搖頭。
「不!現在我知道了,不可能不去見她,沒有任何理由迴避。我相信貞美見到我也會高興的。就算是她拒絕跟我見面,我也一定要見她,一定!」
「我覺得你這麼做只是徒增煩惱。」
「你錯了,你不瞭解我的心。」喻寧的聲音不容辯駁,激情在他眼中閃耀。「載佑,我也知道你擔心什麼,可是,你看看我的眼睛,還不明白嗎?什麼都沒變!貞美仍然是我的戀人,從來沒有背叛我,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對你來說,也許我的想法不太現實,但貞美和我不會那麼想。其實,什麼都不晚,貞美和我的愛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我要證實這一點!明白嗎,載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