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正文 10.雨中的夏康舞曲
    傍晚,喻寧在紐約大學圖書館主樓裡埋頭學習。

    4月14日。

    喻寧突然意識到今天是貞美的生日,美國跟韓國之間有14個小時的時差,韓國已經是15日的早上了。

    哎呀,瞧我這記性!差點兒忘了!他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到一樓大廳,走進可以打國際長途的公用電話亭,拿起聽筒。往哪兒打呢?貞美過生日,應該回家了吧。

    「喂!啊,您好!伯父,我是喻寧。」

    「哎呀,聽到你的聲音真高興啊!呵呵!我知道了,你今天打電話是為了祝賀貞美的生日,對不對?」

    「是,也是順便。您最近好嗎?」

    「有勞你惦記著,都很好。可是,怎麼辦呢?貞美昨晚回來睡了一覺,吃過早飯就回考試院去了,說是今天有份資料急著用,開我的車走的。嗯,大概40分鐘前走的吧?還在路上呢。」

    「那我給她打手機吧。」

    「好。對了,你那兒天氣怎麼樣?」

    「很好,不冷不熱。」

    「這裡一大早就下起了春雨。一定要注意身體健康啊!別因為學業把身體累垮了。祝你一切順利!」

    「我過兩天再打電話來問候您。」

    「謝謝,掛了吧!保重!」

    喻寧掛斷電話,開始撥貞美的手機號碼。

    這時,地球另一邊的貞美正在國道上開車疾馳,距離安山還有4公里左右。

    大顆大顆的雨滴落下來,淋濕了大地,空氣清新涼爽,嫩綠的新筍、樹葉和新芽在春雨中亮晶晶地閃著光。待會兒雨停了,在陽光的愛撫下,這些嫩綠色的生命將更加生氣勃勃,它們的綠色慢慢加深變濃,個子也一定會躥起很高。

    車裡開著調頻收音機,古典音樂頻道流淌出海菲茨小提琴獨奏的夏康舞曲,悠揚的旋律伴著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有節奏地擺動。海菲茨的音樂無論什麼時候聽都會引起心底的共鳴,令人心潮起伏。

    手機響了。貞美減慢車速,一隻手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起手機放到耳邊。

    「喂!」

    「貞美?是我。」

    「啊,喻寧!」

    「真高興啊,有兩三個月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吧?先祝你生日快樂!雖然沒有蛋糕,沒有禮物,也沒有花,我的心你是明白的吧?」

    「當然明白了。謝謝!不過,以後你得把這些東西都給我補齊了!」

    「當然,我會記到本子上的。」

    「嗯。最近怎麼樣?」

    「越來越忙了,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已經這樣過了多少年了?我們又不是離散家屬。」

    「呵呵,是啊,當然不是離散家屬了,我們還算不上是一家人呢。」

    「別故意傷我的心!否則我會拋下一切馬上回國的。」

    「噓,現在你說這樣的話我也不害怕了。學習怎麼樣?」

    「像只蝸牛,慢慢騰騰往前爬。」

    「那我就是地蠶。」

    「哈哈哈!那你可以抱成一團往前滾啊,還是你快。」

    「當然了,今年再通不過,我就要放棄了。」

    「不考試你做什麼呀?」

    「嫁人不就得了。」

    「哈哈!看來歲月真的不等人啊,連你嘴裡也會說出這種話來。不過,除了我,誰要你這個老姑娘啊?我不信。」

    貞美聽了他的話,撲哧笑了。

    哼!看我年紀不小了,喻寧這傢伙還真以為我就沒人搭理了啊!不過,他不知道也好,省得不放心。

    兩三個月前,貞美的一個前輩來她住的考試院找過她。那個前輩叫姜中植,上大學的時候也是個風雲人物,跟裴明煥一樣大四就通過了司法考試。對他的事,貞美也有所耳聞,知道他已經開業做律師了。

    那天,他身穿褐色阿曼尼西服,開著高級小轎車,來向貞美求婚。

    「真的,貞美,我非常需要你。」

    他表白說自己很久以前就愛上了貞美,即使貞美不通過司法考試,也可以憑她的知識和熱情為他的事業提供極大的幫助。他建議貞美借此機會把愛情和事業結合起來。

    「您讓我止步不前,躲到男人的保護傘下?」

    或許這並非姜律師的本意,但他的言行讓貞美覺得受到了侮辱,心中頓生不快。

    他一再勸說貞美放棄學習跟自己結婚,婚後協助自己工作,都被貞美簡單明確地拒絕了。

    「……為什麼?」

    貞美的反應是他沒有料到的。

    姜律師家裡在繁華的江南區擁有好幾棟大廈,算得上是豪門,而且他本人相貌英俊,又是開業律師,前途不可限量,幾乎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丈夫。想跟他聯姻的名門很多,也有很多女人等著他垂青。

    家裡要他跟一位政治家的女兒結婚,但他念念不忘大學時心儀的學妹貞美,於是不顧家人反對,鼓起勇氣來找貞美。

    「您不知道嗎?前輩,我有男朋友。」

    「嗯?什麼?不會吧?你一直專心準備考試,無心旁騖,這件事我們學校法學院的學生都知道。我並不是要你馬上給我答覆,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這個嘛,姜前輩,沒必要了,我真的有男朋友。啊,對了,姜前輩也見過他吧?我大一第二學期,法學院開運動會,有一個漢城大學的學生跟樸載佑前輩和我在一起,您還記得嗎?」

    記憶力極好的姜中植在腦海裡快速搜尋。

    「啊,學建築的?」

    「您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不過,他不是早就去美國留學了嗎?已經四五年了吧?而且也沒回來過,哦,回來過一次?」

    「您怎麼知道得比我還清楚?真讓人吃驚。啊哈……英仙!是英仙告訴您的吧?她在學校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姜前輩。」

    姜中植默默盯著貞美看了一會兒。

    「話雖如此,無論如何,看在我辛辛苦苦找來的誠意上,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嗯,希望你跟我聯繫……不,我再跟你聯繫吧。」

    後來,姜前輩又打來幾次電話,但貞美沒有跟他見面。這並不完全是因為喻寧,最重要的是,那個人讓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呢?她剃過三次頭髮,流鼻血是家常便飯,無數個清晨是在書桌上迎來的。這麼刻苦,最終卻只能一次又一次喝下失敗的苦酒,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可見該死的考試也有毒辣的一面。

    但貞美對今年的考試充滿信心。前幾次雖然失敗了,但豐富了經驗,失敗的原因現在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而且通過分析,對考試的難度和出題方向都有了較為精確的把握。

    這種時候,居然要她放棄一切嫁人!

    如果貞美也覺得女孩子應該趁容顏美麗、皮膚光滑有彈性、價值不菲的時候找個人嫁了,哪怕心中有一丁點兒那樣的想法,她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學法律;如果她願意走一條平凡溫順的女人的路,壓根兒就不會考慮什麼司法考試。

    這些情景飛快掠過貞美的腦海。

    就算不能把拒絕那個自命不凡的姜前輩求婚這件事告訴喻寧,不能聽他稱讚自己做得對、有骨氣,總可以逗他一下,讓他今晚睡不著覺嘛!

    「喻寧,你果然不瞭解情況啊!嗯,對我別太信任了!」

    「這話什麼意思?」

    「說實話,嗯,上個月,我跟樸前輩手挽手去看電影了,很有情調。」

    「啊!真的嗎?載佑那傢伙,真夠鍥而不捨的,還在你周圍晃悠嗎?嗯……這可真讓我擔心,氣不打一處來……好吧,這次就算了。貞美,你要再做那種事,我可真的生氣了啊!還有,告訴載佑,叫他從今天開始走夜路的時候小心點兒。」

    貞美捂著嘴笑了。

    「別廢話了。喻寧,你也時不時安排點兒文化生活嘛,就當是換換腦子,在那麼熱鬧的地方,別光待在學校裡。」

    「我又何嘗不想那樣?」

    「嗯,玩得放開點兒,也試試跟白人女孩約會,我才不會像你那樣小心眼呢。好了,這樣的對話一開始,我看就該掛電話了……」

    車前方是個大拐彎,山嘴擋住了視線。

    喻寧說了句什麼,貞美格格笑著,單手慢慢轉動方向盤。突然,對面一輛車從天而降,以可怕的速度徑直朝她的車撞過來。

    「喻……喻寧!」

    貞美匆忙扔掉手機,雙手抓住方向盤。

    對面那輛車的司機席上坐著一個娃娃臉的男孩,十八九歲的樣子,像個高中生。他一定是剛拿到駕駛執照,抵制不住速度的誘惑,天不怕地不怕地在路上橫衝直撞。男孩驚慌失措地猛踩剎車,伴隨著撕心裂肺的輪胎摩擦聲,車體在積水的路面上旋轉了180度,後備箱狠狠撞到了貞美車的前保險槓上。

    光!

    似乎天崩地裂,眨眼之間,一切都結束了。在猛烈的撞擊下,貞美當即昏迷過去。

    車禍現場,娃娃臉的男孩頭頂著擋風玻璃,鮮血直流,貞美則倒向一邊,脖子折成45度角。收音機裡依然流淌著海菲茨的小提琴的旋律,掉在地上的手機裡傳出遠在美國的喻寧的聲音:

    「喂!貞美!聽得見嗎?」

    過了一會兒,電話掛斷了。

    放下話筒走出電話亭的喻寧當時並沒有多想,打國際電話的時候,信號突然變弱或中斷是常有的事。

    喻寧一邊沿圖書館的樓梯往上走,一邊在心裡憤憤地自言自語:

    嗯……貞美和載佑手挽手去看電影?哼!好,你們儘管看吧!頂多再有兩三年,我的苦行軍就該結束了,幸好不需要十年修行。等著瞧!到時候一定讓你們兩個嘗嘗我的厲害!

    但他的嘴角很快就浮現出笑容。貞美和載佑是值得他永遠信任的人,即使他們兩個真的單獨外出旅行,也決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的。他思念貞美,也思念載佑,無比懷念三人同行的那些日子,那是他記憶中最有趣、最幸福的時光。

    沉浸在幸福回憶中的喻寧對當時貞美身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坐在圖書館裡,重新埋頭讀書。

    同一時刻,在地球另一面的韓國,下著春雨的安山國道上,救護車、警車鳴著警笛,亮著警燈,以驚人的速度向扭曲變形在車裡已失去知覺的貞美和滿頭流血的男孩狂奔。

    那警笛聲似乎在預告某種命運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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