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秀開著車從統一路出發,往汶山方向走了一程後拐進了75號岔道,眼前出現一片培育草本花卉的矮塑料暖棚,這裡就是江北最大的花卉市場——舊把撥花卉市場。知秀從自己熟悉的花農那裡買了幾種宿根類的花。
5月29日,上午11點24分。
她買的花是要栽到安國洞一座平房庭院的小花壇裡去的,顧客是一對老夫婦,是住在盆堂洞的一位15歲少女找到了知秀的網站,請她到爺爺奶奶家裡種花的。老夫婦已經七八十歲高齡了,知秀便推薦了能抵抗冬季嚴寒且不必精心打理就能開出絢麗花朵的宿根類草本花。
只要在老人的院子裡種上這些玉簪花、石竹、鐵炮百合、紫菀、鳶尾、綿馬貫眾、蓍草、香福祿考和菊花,從春到秋,老人就會時時與鮮花相伴。
知秀把買的花放在卸掉了後排座椅的車上。
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一位顧客從上個月初就請她幫忙找金錢草,明天是最後期限,還得去植物醫院取顧客一周前托她治療的南洋杉,然後送到清潭洞某設計公司的社長接待室。
知秀開車沿著地鐵3號線駛往地軸站方向,那裡有一個賣觀賞樹的市場。最近到處都找不到金錢草,其他地被植物,比如金線吊芙蓉、麥門冬、垂盆草、大金髮蘚等,只要轉三四個地方一般就能找到,偏偏屬於報春花科的金錢草蹤影全無。
知秀往河南花卉市場和松坡城南花卉市場打了好幾次電話,還親自開車去過果川南漢城花卉集散中心、盤浦隧道花卉市場、南大門和良才洞的花卉市場,但怎麼也找不到金錢草。
金錢草耐寒能力極強,能夠輕鬆度過嚴冬,春天一到,就用絢爛的黃色花朵裝飾地面。它們一定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卻一齊藏了起來,彷彿事先約好了似的。要想滿足顧客的要求,恐怕只能去別的城市找了,先去大田的上大洞花卉集散中心,那裡沒有的話就去大邱的不老洞花卉市場,再沒有就去光州的北光州花卉集散市場,仍然沒有就只有去釜山的中央自由花卉市場了,但知秀壓根兒沒時間去。
還是先跟顧客說明一下情況吧,那個40多歲的家庭主婦也許會生氣,覺得金錢草又沒有絕種,之所以找不到是因為知秀懶惰沒有責任心的緣故。這些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有從事過這方面工作的人才會理解,類似情況確實時有發生,有時候甚至連車前草和石竹那麼常見的花都會突然從這個城市消失,遍尋不見。那些花店之間雖然並沒有什麼秘密協定,但看上去卻像商量好了似的,一旦某種花草缺貨,想要找到它就會比尋找鑽石還難。
大概3年前的秋天,槭葉草一下子從花市上消失了,知秀後來才知道箇中內情——並不是有人囤積居奇,而是槭葉草的供應商因為個人原因離開了這個圈子。當時她為了找到槭葉草,直接開車去了江原道,從河趙台向左行駛約30分鐘後,眼前出現一條蜿蜒曲折的溪流,放眼望去,在露出水面的岩石上和山麓的巖壁上,到處都長滿槭葉草,那種植物的數量在那裡恐怕僅次於空氣和水。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只是看你能拿出多少時間走多遠的路,這是關鍵。
知秀在新寺洞世界圖書中心附近右拐彎,把車停在專業植物治療中心——「植物醫院」的前面。那裡的院長是位年近七旬的老人,面容像漫畫書裡的木偶匹諾曹的老爸爸一樣慈祥。
院長不在醫院裡,有一位植物造景專業畢業的30出頭的醫師坐班。
「我來取南洋杉。」
「哦,在那兒。」
搬到醫院裡來的時候,花的葉子像染了黃疸一樣,根、莖和葉子全變黃了,看上去蔫蔫的,而現在它已經找回了自己的顏色和生機。
「問題出在哪裡?是水的問題嗎?」
「對,根爛了。」
南洋杉先接受了外科手術,爛根被剪掉,傷口包紮起來,之後打了4天吊瓶,在營養豐富的優質混合土中度過了恢復期,現在它隱隱泛著憂鬱的光。醫生診斷的結果與知秀的猜測一致,病因出於女秘書的無知,她每天上下班的時候總要往花盆裡澆點兒水,還以為是好心。
知秀明確告訴過社長,一個星期澆一次水就行了,看來社長沒有叮囑女秘書。他們不知道,這是養花的基礎,是根本所在。無論什麼事都是過猶不及的,室內植物沒有水會死,但大多數室內花卉死亡的原因卻是因為澆水太多,這是不是很可笑呢?在生活當中,這樣的無知又何嘗不是比比皆是:有很多女人,她們對孩子、對丈夫投注了太多的愛,結果反而讓他們感到窒息;還有很多男人,他們打著愛情的旗號,卻把女人變成沒有自主權的洋娃娃。
花卉並不是一定要莖和葉子都泡在水裡才會淹死,光是根泡在水裡也一樣會淹死。它們的根掙扎著,發出綠色的慘叫和呻吟,但沒有人聽得見,也沒有人瞭解。
因為眼睛看不到,人很容易就忽略了這些。殺死花木的捷徑是對生命的無知和身為動物的傲慢。
知秀付了12萬韓幣的住院費,然後驅車前往清潭洞那間曾令南洋杉恐懼得渾身發抖的設計公司。
女秘書用眉筆精心描過的柳葉眉豎了起來。
知秀指著在保安身邊亭亭玉立卻瑟瑟發抖的南洋杉說道:
「這種樹,是非常珍貴的品種,只在南半球的少數地方存活,也非常適合做聖誕樹。」
接著她花了10分鐘時間連珠炮似的把澆花的要領一股腦兒告訴了苗條的女秘書,包括一些瑣細的注意事項,然後把植物醫院的發票遞了過去。
「你運氣不錯啊。」
「嗯?」
「要是社長在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他這筆錢應該由你出。免費售後服務只限於這一次,下次再出什麼問題,就不光是植物醫院的發票了,你們還要付我的勞務費,相當於治療費的兩倍。」
從設計公司出來,知秀驅車前往今天最後一項工作的地點——安國洞中央高等中學旁邊的獨門獨院。
傍晚時分,知秀才回到了屬於自己的空間,在咖啡壺裡灌上水,放到煤氣爐上。
咖啡壺還是那個男人的好,每一滴水珠都能充分吸收火焰的熱量。那種咖啡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水從壺嘴裡倒出來時,滾燙的水珠嗤嗤響著,迫不及待地抓住每一粒咖啡粉和咖啡伴侶,貪婪地吞噬掉。那種感覺通過把手傳遞到手上,壺的熱氣總是把香木把手暖得恰到好處,握在手裡彷彿整顆心先熱乎起來。
但那個男人的咖啡壺已經離開了知秀,現在大概埋在安眠島海邊的水裡,正給海草們講述火的傳說和自己經歷的人的故事吧。
男人的咖啡壺一定能成為大海裡最偉大的說書人的。
因為它瞭解陸地上的愛情有多麼困難、多麼危險,對某種類型的人來說愛情甚至是致命的。
這一天是忙碌的,近乎疲於奔命。知秀喝著現磨的咖啡,從抽屜裡拿出紅色手機,打開了機蓋。
液晶屏幕泛著綠光,顯示出信箱的標記,這說明有人打過電話來,留下了口訊。知秀摁下「確認」鍵,語音訊息欄顯示「2」,是誰呢?手機的主人?知秀再次摁下「確認」鍵,把手機舉到耳邊。
「我在東崇洞,昨天看到你戴著發卡的樣子了,真漂亮啊!我很高興,謝謝!我再給你打電話,晚安!」
來電話的時間是昨天晚上11點過5分,那時知秀正好去24小時便利店買日用品去了。手機上沒有顯示打電話的人的電話號碼,可能是公用電話。真是的!知秀又聽了一遍那個20出頭的男人的聲音,輕歎一口氣,蓋上了機蓋。
這兩個人到底怎麼回事啊?昨天見過面了?那為什麼女的不打電話來呢?她難道沒有告訴男友自己的手機已經丟失一個多星期了嗎?從男人的聲音來判斷,雖然那個女孩丟了手機,但他們的聯繫似乎完全沒有出現問題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難道女孩買了新手機嗎?要是買了新的,這個手機就應該掛失,把號碼挪到新手機上才合情合理啊,而且,那又何必呢,只要往丟失的手機上打個電話要求撿到的人還回去不就行了嘛!
這真是件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事。
手機的主人和那個留口訊的年輕男人,都讓人捉摸不透,可是……每隔三四天就在凌晨兩三點鐘打電話來,一言不發沉默良久後掛斷電話的又是誰呢?是留口訊的年輕男人嗎?還是手機的女主人,或者……第三個人?
真是一個謎,分明有什麼內情、什麼曲折包含在手機裡。
知秀拿著手機,感覺像在撫摸著一本情節離奇的硬皮袖珍小說。
總有一天這個疑團會解開的,只要這個手機在自己手裡。雖然暫時一絲頭緒都沒有,電話也可能從此中斷,但知秀還是認為遲早會跟什麼人通上話。
她放下手機,打開電腦,準備上自己的主頁看看。
咖啡這麼快就全喝光了嗎?咖啡杯露出白色的杯底,彷彿白色的牙齒咬住了知秀的視線。
對了,那個留口訊的男人為什麼一直在說發卡的事呢?